“阑尾炎,肠胃炎,过敏,晕机,”朋友盘着腿坐在他的纯手工羊毛地毯上玩PS5,“再不行你说你刚摘除了前〇腺,需要修养。”
“爬。”
沈忱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润着,躺在沙发上抽烟。
他看着手机里和茶姐的聊天记录,打了行“茶姐,我还是不太想去出差”,又一个字一个字退格删掉。请假简单,不想去出差也简单,他实在不愿意去,公司也不可能勉强他。但——
“我要真的不去,岂不是很没面子?”沈忱说,“像我怕他一样。”
朋友正在和BOSS斗智斗勇:“……确实有点。”
“烦死人了。”他把手机盖在胸口,伸长手掸了掸烟灰。
“再怎么说都十年没见面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吧,一起出差而已,又不是结伴出去旅游,专心工作就完事儿了。”朋友说,“至于这么烦吗?”
“你不懂。”
“我是不懂。”
“他真的很讨厌。”
“哦?展开说说。”
沈忱回忆着道:“把我写班主任坏话的纸条夹我作业里。”
“……”
“还往我水壶里倒番茄蛋汤。”
“……小学生吗你们?”
“不是,初中的时候。”读书时候的事突然间像潮水似的一浪接着一浪地涌过来,沈忱把烟摁灭,没好气道:“想起来就冒火。”
“那你到底去不去出差啊。”
“不想去。”他又抓起手机,退出聊天界面,再打开他的赛博求签软件,闭着眼狠狠摇了几下手机。
朋友战胜了BOSS,放下手柄端起旁边的奶茶喝了口:“不想去是去还是不去哦。”
等手机连震几下,沈忱才睁开眼:
【第二十一签,上吉签……宜出远门:能遇到和自己契合的机缘】
“OK,决定去。”
朋友扭过头:“怎么又去了?”
“我可以忍,我是忍者。”沈忱倏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收拾东西去了。”
*
【9月1日 21:18】
【季岸:三号早上八点半,机场服务台,不要迟到】
人来人往的机场,沈忱再看了遍季岸给他发来的消息,又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已经九点过了,他站在服务台这儿等了半小时,连季岸的影子都没看到。
茶姐给他们定的行程很温柔,九月三日早上十点半的飞机,出发飞N国;当天坐大巴到火车站,换乘火车到目标的边境城市纳内克。然后九月四日在纳内克考察,五日早上十点坐公司承包的渡船到荒岛UNBI-17号。第一期的开发计划只看周边17-26号的九个荒岛,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早上十点去岛上,下午四点就回城里休息,直到考察结束。
按照行程,季岸叫他八点半到,刚刚好提前两小时,很符合对方谨慎的风格。
但是人呢?
沈忱垮着脸,忍无可忍地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听筒里等待接通的旋律响了几秒,接着“噔——”的一声,季岸直接挂断了。
“…………”
沈忱看着聊天里的“对方已挂断”,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咬着后槽牙,摁手机的力道活像要把屏幕都捏碎,立马再打了过去。
【对方已挂断】
【对方已挂断】
【对方已挂断】
“……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他气得骂出声,身后服务台的值班员担忧道:“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
沈忱咬牙切齿道:“没事!我等人!”
说完他再打了四次过去。这次对方没有再秒挂,沈忱气鼓鼓地等着,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辱骂,只等季岸接通。然而旋律响了一遍,接着响第二遍;季岸改变了策略,从“挂断”变成“无视”。
正当他准备挂了重新打时,季岸的声音诡异地从他身后冒出来了。
“……一直打干什么,”他倏地转过身,就看见季岸一脸神志不清地走来,“挂断的意思就是到了。”
对方穿着件墨绿色的夹克,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还打了个呵欠。
沈忱气势汹汹迎上去,“你让我八点半到,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
季岸瞥了眼机场的电子屏:“九点二十三。”
“你迟了快一个小时你知不知道?!”
“哦,”季岸很淡然,“那是怕你迟到,所以跟你说的八点半。你准时到了?”
“……不然呢?”
“不错的,有长进。”“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故意整我是吧?故意让我站在这儿干等,你……”“办登机牌了,”男人直接无视他的连环质问,“还要过安检,快走。”
看着对方往自动办理机走的背影,沈忱气得胃一阵一阵抽着疼。
季岸走出去好几步,察觉他并没跟上来,回头道:“怎么了?”
“……你他妈迟到了好不好!”
“好,”季岸直白地敷衍道,“所以快点。”
沈忱这才跟上去,不情不愿地走在男人旁边。
他们的航班最终目的地是东南亚的某热门旅游城市,中途会在N国停靠;因此乘客很多,多到他们俩去办理登机牌时,自选座就剩两个邻座。
要飞两个小时才能到N国,也就意味着他要和季岸要同座整整俩小时。
“妈的,”一拿到登机牌,他就忍不住道,“没想到过了十年又要跟你坐一起,什么傻〇孽缘……”
季岸沉默不语,径直往安检口走。
他跟着一起过去排队,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扔进回收箱里:“你身上带打火机了吗,记得扔了。”
季岸像是灵魂出窍了,仍然不语。
“你死了吗?”沈忱愤愤道,“听不见我说话是吧?”
“嗯?”男人这才懒洋洋地说,“你的行李箱……”
“我行李箱怎么了?……”
沈忱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箱子:黑色的箱体,黄色的拉杆,侧面有暗纹。
他再看看自己的行李箱:黑色的箱体,黄色的拉杆,侧面有暗纹。
——这不是一模一样?!
沈忱:“……”
季岸:“差点以为照着我的买的。”
沈忱:“你爬。”
这种事发生在他们俩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初中时候也有过这剧情,学校组织出去野炊郊游,他和季岸背了一模一样的单肩包,最后非常自然地拿错,他回到家才发现。那时候沈忱还只是一般讨厌季岸,但在拿回包以后,发现自己游戏机里舍不得通关的游戏被季岸打通了之后,就变成很讨厌了。
除此之外,同款手表、同款外套,甚至同款的泳裤……他们俩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用同款。
沈忱也曾怀疑过这个灾舅子是故意恶心他;但刚出两天的限量球鞋他们也能撞上,除了孽缘,沈忱找不出其他解释。
一在飞机上坐下,沈忱就迫不及待地塞上耳机,全身心投入地假装旁边是不必理会的陌生人。
“陌生人”在系好安全带后,只花了十秒就垂着脑袋睡着了。
季岸的特技之一: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沈忱控制不住地想起很多学生时代的事,想着想着耳机里的歌也像应景似的随机到了以前的老歌。他悄悄打量了会儿睡着的季岸,试图找出点“青春回忆”“同桌的你”。
——对不起,做不到。
他看见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脑子里记的仇打出来能比他这几年的银行流水单还长。
“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一忍就过去了”,沈忱在心里来回地念。
忽地,飞机猛烈地一晃,随之机内广播响起:“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正遇到不稳定的气流,飞机有些颠簸,请您回到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
广播还没念完,飞机又晃了两下。
沈忱经常坐飞机,对此见怪不怪;但沉睡的“陌生人”被晃倒了。
他只感觉肩膀上被什么东西一砸,接着对方半个身体顺势都靠在了他身上。
即便颠簸成这样,也没能把季岸从他的高质量睡眠中唤醒。
沈忱烦躁地耸了耸肩。
——没反应。
他加了点力度,再耸了耸肩。
——还是没反应。
“……醒醒啊。”
飞机的颠簸很快停了,季岸的脑袋就已经在他肩上扎根;他耳机里刚好到上首完、下首还没开始的空档,对方均匀的呼吸声见缝插针钻进他耳朵。
“你他妈别睡我身上!”沈忱用手肘狠狠地撞在对方侧胸,“季岸!”
“……”这下季岸醒了,他缓缓支起脑袋,“到了?”
“没到!”
季岸半阖着眼:“没到叫我干什么。”
“叫你别睡我身上,”沈忱说,“晦气!”
男人直接往窗户那边倒:“是有点,但我不信这些,所以不会嫌弃你,你放心好了。”
“……”
*
对季岸来说,两个小时很快,他从上飞机睡到飞机落地;对沈忱来说,这两个小时好煎熬。
两个人平安抵达N国的首都机场,各自拖着行李箱顺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往外走。沈忱无意识地到处看,这机场寒酸得连国际大牌的免税店都没几家,全球连锁的快餐厅也少得可怜。
“你先出去吧,”走到一楼大厅时,沈忱道,“我去个洗手间。”
他说完就拐向厕所,也没打算等季岸的回应。
可他还没走出去几步,男人就跟了上来。
沈忱:“干什么,我去厕所?”
季岸微微皱眉,很费解似的看着他:“……我不能去厕所?”
这下轮到沈忱费解了:“我去上厕所,你去干什么啊?”
季岸:“去上厕所。”
沈忱:“……”
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问了很弱智的问题,沈忱尴尬地闭上嘴。
这寒酸机场旅客没多少,男厕生意倒好。他们进去时,六个小便池被占了四个,还剩最靠里的两个便器空着。沈忱想也没想地走到最里面,开始解裤头。
紧接着,季岸走到他身旁那个空位,也开始解裤头。
沈忱心下一惊:“你干什么!”
季岸:“……我上厕所。”
男人上厕所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尽量隔开上。在厕所紧张的时候,偶尔一起上倒也没什么,只是会感觉很怪罢了。但沈忱对这方面很敏感——“你不能等会儿吗?”沈忱面露难色,“你在旁边我尿不出来。”
回答沈忱的不是季岸,是畅快的水响。
“啧,我服了……”沈忱只好又系上裤子,提起箱子转头走进隔间。
他拧上锁扣,在隔间里开闸放水。
半分钟后,季岸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我在外面等你。”
“我出来了。”沈忱一边系裤子一边道。
水箱哗啦啦地冲着水,他摸上门锁轻轻一拧……没拧动。
——怎么回事?
他用上了点力气,可锁扣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我去外面等你了。”门外季岸又说了一遍。
“等等,等等……”这下沈忱急了,他拽着门锁使劲儿摇了两下,摇得隔间门哐哐响,然而门锁还是拧不动,“这门打不开了!!锁好像坏了!!”
外面无人回应。
“季岸?”沈忱扬声喊道,“你不会把我直接丢这儿吧?季岸?季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