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动作微顿。她知道,当年赤焰军主营就在南谷,除却由林殊率领已至北谷的赤羽营,以及前往接应的聂锋所部,几乎绝大部分赤焰士兵都葬身于此。

  这里埋葬了一代名帅,十四员大将,还有无数英灵。

  “我原想将莫泽王引来这里,只是不想让大渝人搅扰父帅。他们还不配和父帅一起埋骨于此。”

  云蘅看了看梅长苏的侧颜,伸手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忽然问道:“苏哥哥,你也想青山埋骨吗?”

  梅长苏垂眸看着他的小姑娘,战争结束了,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快,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将大渝打回了属地,可是他们却又要面对那个避无可避的问题了。

  “我已经做了十四年的梅长苏,若是能回到林殊的结局,也很好,阿蘅,若是真到了那一天,遗骨葬梅岭,衣冠归江左,可好?”

  “你是谁?”云蘅凄然问道,“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究竟是林殊,还是梅长苏?”

  “阿蘅,梅长苏终究是一具皮囊,林殊才是他体内灼灼的火焰。我是林殊,也是梅长苏,不是吗?”

  “苏哥哥,你相信我吗?”云蘅隐去泪光,眸底重新清澈起来。

  梅长苏有些疑惑,但仍是坚定道:“阿蘅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

  南谷忽然起了风,吹散了峭壁终年不散的雾,仿若一声叹息。

  ······

  北境军在蒙挚的率领下,重新整顿编制,安排边境防线,祭奠梅岭英灵。所有人都知道,蒙挚虽任主帅,却是权宜之计,至于北境军整顿后,又有何人领兵,还要看金陵城那位太子的心思。

  大获全胜的喜悦很快就消弭,因为那位在此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梅参军,病倒了。

  “你不要再说了!”蒙挚盯着还在为兵马制改革操心的梅长苏,“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了,这是太子应该考虑的,你现在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梅长苏轻轻一笑:“蒙大哥,这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

  蒙挚撇开眼,尽管时间这样短暂,他却已经习惯了,就好像小殊又回来了,可是他没有想到,林殊短暂的停留竟是以生命为代价,他从黎纲口中得知此事后,几乎用了三天才敢来面对梅长苏。

  营帐中的人,都是江左盟亲信,闻言皆有些悲戚。

  蔺晨不耐烦起来:“好了,他还没死呢,你们倒也不必这么早就摆出办丧事的神情来。”

  “蔺公子!”黎纲无奈,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蔺晨口无遮拦的说话方式的。

  蔺晨白他一眼,对旁边沉默的云蘅说了一句:“小丫头,还有最后三日,你可想好。”

  云蘅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什么三日?什么三日啊?”蒙挚连忙问道。

  蔺晨撇了撇嘴:“当然是最后期限了,能再活三日已经是大罗神仙保佑了。”

  “蔺、这位蔺公子,你们那么多好大夫,真的没办法了?”蒙挚磕磕巴巴地说。

  “蒙大统领,您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人体都有个不能承受的极限,冰续丹这种东西,强行冲开身体封闭的经脉,是能在短期内激发体力,让他在这三个月如愿以偿,没有拖后腿,可也是致命的毒药。”

  “蔺晨。”梅长苏低低叫了一声。

  蔺晨耸了耸肩:“好了,我不说了,不过你们也知道他这个人,不把什么事都安排好,他是不会放心的,你们与其在这和他争执,不如老老实实听他说完。”语罢,便扬长而去。

  梅长苏的确有太多事情放不下,太多事情要交代,守在他身边的每个人,包括云蘅,都被他安排了一大堆任务,连蒙挚也抱着他嘱咐下的整顿北境军的计划,手忙脚乱地去实施了。

  “宗主,您找我。”随军出征的宫羽此刻已经换回了女装,她似乎憔悴了许多。

  “嗯,”梅长苏从一旁的书堆里翻出一封信件,“这是给霓凰郡主的信,你即日启程前往南境,将信务必亲手交给霓凰或者聂铎,明白吗?”

  宫羽看了一眼信封,只写着“吾妹霓凰亲启”六个字,字迹却不是她所熟悉的梅长苏的字体,眼底有些湿润,她明白,梅长苏在这些日子将身边的人用得团团转,其实,只是不想让他们有伤心的时间,不想让他们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油尽灯枯罢了。

  “宗主······”宫羽犹豫了一下,“我想从南面回来,去一趟北燕。”

  梅长苏了然:“蔺晨已经去过,玉姑娘不会有事的。”

  宫羽点点头:“宫羽当然相信蔺公子,只是这些年,宫羽为一己私心,不曾侍奉师父,如今师父遭难,宫羽想去照顾她。”

  “也好。”梅长苏道。

  云蘅开口:“原本我是想另外派人去北燕的,不过既然宫羽姑娘愿往,不知可否将此事托付于宫姑娘?”

  “夫人请讲。”宫羽抬眸。

  “阿徵如今跟在我身边,不再掌管北燕暗桩,我想请宫姑娘代为掌管,并且尽快将所有暗桩都撤回来。”

  “撤回来?”宫羽讶然。

  云蘅点头:“沧巫阁原就是为了翻案而生,从今往后,愿意离开的我会把生死契还给他们,不愿离开的就并入江左,一切都结束了,沧巫阁也可以消弭于世了。”

  宫羽离开时对着梅长苏行了个大礼,或许告别,或许是感谢。

  云蘅送走了宫羽,返回营帐,看见那素手执卷的身影,不由有些痴了。梅长苏抬眼看着俏生生立于门口的女子,依然带着风尘仆仆的凉气,眉眼染了温柔,伸出手去,轻声道:“过来。”

  云蘅唇角微翘,褪了外袍,却并未直接过去,而是站在暖炉边等身上寒意散去,才缓缓走了过去,将身子软软地靠进那人怀中,鼻息间一时唯有凛冽梅香。

  梅长苏露出温软笑意,放下手中的书,伸手环住娇软的身躯,一下一下轻抚着云蘅散于身后的长发,低声笑道:“我如今也不是弱不禁风,何须如此小心?”

  云蘅早已成了习惯,生怕自己带回来的寒气会伤到他,总是在暖炉边煨热了才与他近身,闻言勾了勾唇角,并未看他,轻声道:“我舍不得。”

  梅长苏的动作似乎顿了顿,腾出一只手,轻轻托起云蘅尖俏的下巴,眼底流露出温柔笑意:“舍不得什么?嗯?”

  云蘅失神于那双眼眸中,只觉得今日的梅长苏似乎格外不同一些。

  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忽觉那双眸子蓦地靠近,温凉的唇印在自己的唇上,原是蜻蜓点水的一吻,梅长苏却在触碰到那片柔软时,微微一颤,流连不忍放开,辗转缱绻,倾世温柔,而云蘅什么也来不及想,便沉溺于这场吻中,鼻息间全是他凛冽的梅香。

  仿佛是一场抵死缠绵,云蘅只觉口腔中的一切气息都要被他吸走,让她无力去体味这缠绵背后的决然与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