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到庭院之时,蔺晨正怔然地望着梅长苏:“那三个月以后呢?”

  “整个战局我已经仔细推演过了,此番大渝将领是赤焰军最熟悉的敌人,三个月之内,我一定能平此狼烟,重筑西北防线······”

  “我是说你!”蔺晨眸色深深,面容十分沉郁,“三个月以后,你呢?这冰续丹一服下去,虽然能以药力激发体力,却也是毫无挽回余地的绝命毒药,三月之期一到,就是大罗神仙,也难多留你一日。”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看开了,云蘅呢?你想过她吗?”

  梅长苏神色微凝,云蘅在此时忽然出声:“苏哥哥。”

  二人皆是一震,转身望向云蘅,蔺晨不知道要说什么,偏开脸去。

  “阿蘅······”梅长苏轻声唤道。

  云蘅眼眶微红,却是展颜一笑:“苏哥哥,我说过,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你傻啊!”蔺晨忍不住跳脚,“这不是当年他要复仇的问题,他现在是在明明白白地找死,你也陪着他?要跟他一起死?”

  “谁要陪着他一起死了?我们会活着,都会好好活着。”云蘅眼神蕴藏坚定。

  蔺晨一怔:“什么意思?”

  “汉州。”云蘅坚定地望向梅长苏。

  “汉州?”梅长苏有些讶然。

  “汉州不是被围了吗?”蔺晨插言道。

  云蘅自袖中取出地图,顺手铺在地上:“苏哥哥你忘了吗,汉州是天堑之城,即便此番被围困月余,如果没有意外,至少还能坚持两个月,我已经派了肃州暗桩前去辅助,探查敌情,很快便能传回消息。”

  “阿蘅的意思是,我们不去与大渝的皇属军对阵,而是先解汉州之围?”梅长苏眼底清亮,他已然明白了云蘅的意思,心中那必死的信念也稍缓,而是真正冷静下来去想其他的可能。

  “北境滴水成冰,一片荒原,无法驻军,既然已经被大渝占着,那就暂且给他们好了,汉州背山靠水,易守难攻,我们不妨以汉州为基,先行收复合州旭州,互成掎角之势。”

  “最重要的是,汉州虽然气候干冷,相比起北境,也算温和,苏哥哥可以为参军坐镇汉州,大军可派以德高望重的将军率领,我也可以从旁相助,有沧巫阁在中间传递消息,苏哥哥只需制定大体行军计划,并不需要亲自上马征战,就更不用吃那冰续丹了。”

  “此法甚好!”蔺晨拍手笑道,“真没想到,这些年长苏还养出一个女将军来。”

  云蘅道:“我们根本不需要和大渝的军队在北境决战,只需要将他们拖在汉州、合州、旭州之外,此番是大渝和北燕的盟军,一旦聂锋将军和拓跋昊交手,北燕受挫撤军,大渝又怎么甘心被他人当炮灰?”

  “更何况,当年大渝夺走北燕的几座城池,北燕就不想拿回来么?”

  梅长苏眼底融融笑意:“看来阿蘅当初的北燕一行,确实埋下了不少引子。”

  “我曾告诉拓跋濬,那位篪营大将龙烨,可以尝试结交一番,即便他舅舅拓跋昊在大梁的对战中受挫,他也可以命龙烨对大渝出手嘛,夺回当年的城池,亦是大功一件,相信龙烨是不会拒绝的。”

  “如此一来,大渝面对久攻不下的大梁,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北燕篪营大将,自己又身处北境冰寒之地,如今即将入冬,军需供给皆是问题,不战自败。到那时,也许聂锋将军部下也可以赶来,到时候十七万大军集结,将大渝的皇属军赶出北境不在话下,而且有聂锋将军,苏哥哥也可以放心啊。”

  “可是你说的德高望重的主将用谁呢?”蔺晨问道,面上沉郁之色已然不见,显然对这个计划颇为满意。

  “蒙大哥。”梅长苏道,“原本和景琰也是这样商议的,蒙大哥是大梁第一高手,又是禁军统领,在年轻的士兵之间颇有威望,他为主将,我为参军,如此相胁,便可——”

  “是啊是啊,我们的太子殿下一定不知道你还想用冰续丹的事,你就没想过三个月以后他会是什么心情?”蔺晨阴阳怪气道,显然方才被梅长苏冲动的决定气得不轻。

  梅长苏又默然,他怎会不知,十三年前他与景琰分别,一个去了东海平乱,一个去了北境驻兵,等到景琰回京面对的是物是人非,十三年后,他又差一点让这一战成为永别。

  只是他自私地想,即便如此,萧景琰也会走下去的。

  云蘅看梅长苏神色郁郁,便岔开话题道:“所以,还是麻烦蔺晨哥哥去一趟北燕,如今龙烨到底有没有被七皇子收服还是一说,无论龙烨是燕帝的人还是拓跋濬的人,到时候都还需要蔺晨哥哥劝说一番了。”

  “这是自然。”蔺晨道,“北燕的事我会尽快解决,好让聂锋回头来帮长苏,只是即便不去前线,汉州的气候加上一路颠簸······”

  “晏大夫会一直守在苏哥哥身边的,我恐怕会提前走一步,如今阿寒去了大渝,我也得去看看,一是为了断大渝粮道,二也是尽快在大军和汉州之间建立最快的情报渠道。”

  蔺晨满意点头:“那就好,”又瞪了梅长苏一眼,“可不能让这家伙自作主张。”

  蔺晨走了,云蘅有点沉默,虽然事情好像圆满解决了,但毕竟今日梅长苏抱了必死的决心要吃那冰续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云蘅知晓他,理解他,可还是有些受伤,便低头卷起堪舆图,转身向书房走去。

  梅长苏跟在云蘅身后,默默无语。

  云蘅将地图丢在桌案上,立在那里半晌没动。

  梅长苏凝望着云蘅的身影,那样瘦弱,又那样坚韧。

  “阿蘅。”他走上前去,将小姑娘环进怀中。

  云蘅没有动,忽然,一滴泪落在梅长苏的手上,他像是被灼烧了似的,微微一颤。

  “对不起。”梅长苏埋首于她颈侧。

  泪珠一滴一滴砸下来,这样无声的哭泣更让梅长苏心痛,他紧紧地将云蘅圈在怀中:“是我不好,阿蘅,是我不好。”

  “梅长苏!你怎么这么自私!”云蘅终于哭出声来,“你只想着你是林殊,你只想着死在战场上是死得其所,你只想着你的家国天下,你怎么就不想想我!”

  他怎么会没想呢?可他承认,那一刻他心乱了,他裹挟在梅长苏的躯壳里十三年,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还能回到战场,还能做回林殊,这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想回去,回到最熟悉的战场,回去面对最熟悉的敌人,好像这十三年来对大渝默默的关注都是为了这一刻一样。

  哪怕破釜沉舟,哪怕只有三个月,也是值得的。

  可能他就是这世间最自私的人吧。

  如果不是云蘅······如果不是他的小姑娘······他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他忽然不敢去想。

  “你答应过我的。”

  梅长苏喉咙微动:“是,我答应过你,会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