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思量着梁帝的用意,恭声道:“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约有十二年了。”

  梁帝眯了眯眼,径直问道:“你认得林殊吗?”

  云蘅心里突地一跳,但面上却极为真诚地疑惑了一下,微微抬眼看了一下梁帝,似乎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陛下所说的林殊······是那个赤焰军的少帅?”

  “嗯。”梁帝鼻子里哼了一声,细细看着云蘅的面色,发现她的神色天衣无缝,要么是她真无辜,要么是这个女子太会伪装。

  “陛下,林殊不是很多年前就死了吗?民女在药王谷长大,怎么会认识他呢?”云蘅一脸真诚。

  梁帝又是一噎,有些恼火:“朕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还轮得到你来反问朕了?”

  云蘅连忙一揖:“是,民女知错,民女不认得林殊。”

  “你是个大夫,那你知道火寒毒吗?”

  云蘅掩在袖中的指尖霎时抠入掌心,表面却依然风平浪静,她蹙着眉凝神细想,然后摇了摇头:“陛下,火毒与寒毒性质相克,在人体内怎会共融,又哪里来的火寒毒呢?民女孤陋寡闻,竟是从未听说过。”

  梁帝发觉自己依然看不出来云蘅神色的真假,不由有些怒意,但是心中的怀疑却没有那么深,毕竟在他眼中云蘅不过是一个江湖女子,会点医术懂点武功,最多就是长相不错,又岂能在龙威面前滴水不漏呢?

  “火寒毒,天下奇毒之首,中毒之人先是全身被火烧伤,又恰巧跌入雪窝,被梅岭的雪疥虫咬噬全身,雪疥虫只生长于梅岭附近,食焦肉,同时吐出毒素以冰寒之气抑制火毒,从而形成了火寒毒。你长于药王谷,又出身浔阳云氏,当真没有听说过?”

  云蘅的神色十分惊讶,最后带了一丝钦佩道:“陛下博闻广才,竟然知晓这样的奇毒!无论是药王谷还是云家典籍里,民女可是从未见过······”她不怕查,毕竟当年之事后,云家、药王谷、琅琊阁、江左盟已经彻底销毁了火寒毒的记载,只是,梁帝是从哪里听说了这些事?夏江吗?那夏江又是如何知道的?

  梁帝皱起眉头打量着云蘅。

  云蘅却自顾自道:“只是陛下,您说这雪疥虫只生长于梅岭,据我所知,梅岭雪境冰封千里,荒无人烟,那得有多巧合,一个人刚好在梅岭被烧伤,又刚好跌入雪窝遇到雪疥虫?”

  梁帝想,云蘅不知情也是有可能的,但他却清楚明白,当时的梅岭谢玉最后做了什么,火封北谷······的确是给火寒毒提供了先决条件。

  “云蘅,你要知道,欺君是什么罪名。”梁帝警告道。

  “民女不敢。”

  梁帝点了点头,侧首吩咐高湛:“叫他进来。”

  高湛扫了一眼沉着的云蘅,心里没什么底,夏江却是暗中进宫见了陛下,但他们说话的时候避开了所有人,连他也止步门外,包括后续设计召云蘅入宫,埋伏弓箭手,对芷萝宫和东宫封锁消息,都是夏江亲自去安排的,他守在陛下身边,什么也不知道,更无法发出警告。

  “传——”高湛提高了声音。

  片刻后,偏殿们打开,大步走进来一个戴兜帽的身影,撩袍一跪:“罪臣夏江,拜见陛下。”

  云蘅在袖中捏紧的手又缓缓放开,侧了身俏生生笑道:“民女听闻为追捕夏首尊,四境已封,金陵内外布下天罗地网,原来夏首尊一直在宫里啊?”

  梁帝又咳了一声,沉声道:“胡言乱语!夏江逃亡在外,不忍朕被奸贼蒙蔽,进宫举发奸人,朕便听他分辩分辩。”

  “陛下圣明!”夏江行了个大礼,“正如这位云姑娘所说,罪臣已然逃走,若不是心系陛下,怕陛下为奸人所害,又如何会折身返回宫中,自投罗网啊!”

  “你是不想走吗?你是逃不掉吧?”云蘅看着他笑道,“悬镜司乃明镜高悬之意,执天子剑斩恶贼,可你却身陷党争,欺瞒陛下,构陷皇子,正所谓法网恢恢,桩桩件件的罪证你是逃不掉的,抓住你无非是时间问题。”

  夏江眼底掠过杀意,冷笑一声:“云姑娘伶牙俐齿,我不与你诡辩,陛下,罪臣的罪过陛下圣明早已清楚,罪臣不敢辩驳,但是眼下之事,才是更为重要的。”

  梁帝的目光挨个落在二人身上,心中冷哼一声,面上道:“你说吧。”

  “罪臣查问太医院脉案,在猎宫时梅长苏曾经病发过一次,太子殿下深夜两次请太医会诊,可奇就奇在,太医院院首周循竟然根本无法分辨病症。”夏江顿了顿,“周大人在脉案中记录了下来,说从病人外感表症来看,似乎是寒症,可细究脉象,却火燥旺盛,表本迥异,闻所未闻,而这,恰恰是中过火寒毒之后的脉象。”

  云蘅蹙眉:“宗主表本不一是金针锁穴的缘故,他有寒疾在身,天长日久会侵蚀心脉,所以去年便换了疗法,如今尚未痊愈,体内便有寒热相冲的征兆,这与那火寒毒有什么关系?”

  夏江摇摇头:“我心中早有猜测,太医院的脉案引出火寒毒无非是解释了一切罢了。陛下请细想,都说‘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当年的献王和誉王为了这个麒麟才子是争得头破血流,可结果呢?梅长苏进京前,献王和誉王是什么情形,如今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情形?两年后献王和誉王又是什么情形,太子殿下······陛下,究竟是谁得到了麒麟才子,不是一目了然吗?”

  梁帝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云蘅,说道:“这两年你不也没找到他们私交甚深的证据吗?即便你说的这个梅长苏选了景琰,那又能说明什么?”

  “陛下,献王和誉王当年如日中天,梅长苏却偏偏选择最没有可能的靖王,难道他是要显示自己的才华吗?以罪臣看,他选择靖王的理由很简单,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只有靖王才能帮他达到,这个理由也是他进京的目的。梅长苏在悬镜司承认自己是祁王旧人后,罪臣便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知道了火寒毒,一切才对上号,梅长苏,就是当年梅岭的赤焰余孽,赤焰军的少帅——林殊!”

  “陛下,林殊处心积虑为靖王筹谋,所为的,还能是什么!”

  梁帝的眼底翻涌着某种情绪,有恨意,有畏惧,还有别的什么······

  云蘅却在此时轻笑出声,那二人立刻看向她。

  “原来夏首尊,今日,是来诛心的。”云蘅眼底沁着冷意看向夏江,“夏首尊想说什么?梅长苏是林殊?他帮扶太子殿下入主东宫,一切都是为了复仇,是吗?”

  “云姑娘心里明白就好。”

  云蘅冷然地转过身看向阶上高坐的帝王:“陛下,前太子如何被废,誉王如何覆灭,陛下最清楚,难道是我们宗主逼着他们悖逆谋反的吗?再说,宗主进京快两年了,金陵城风起云涌,可是陛下,梅长苏可做过一件危害到您的事?誉王起兵谋反,陛下困于九安山,百官受损,宗亲蒙难,彼时梅长苏也在,若他真要复仇加害陛下,何尝没有机会?陛下,今日夏江明着诬陷梅长苏,实则剑指太子,陛下且想,当初,是何人拼死解围,是何人归还兵符,护送陛下回京?如今猎宫阶前鲜血未干,夏江这个满口谎言的人,又可以无凭无据地指责当朝太子?”

  “再者说,梅长苏表症不一,他就一定是林殊吗?换句话说,如果他脉象并不异常,他就一定不是林殊吗?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却要被强行拉扯在一起,靠的无非是夏江的空口无凭,陛下当真是信了夏江的诛心之言吗?”

  夏江仿佛并不为之所动,反而跟梁帝说:“陛下,罪臣请求召梅长苏进殿对峙。”

  梁帝皱起眉头:“夏江,昨日你坚持要先把云蘅召进宫来,就不怕打草惊蛇,梅长苏跑了?”他实在觉得云蘅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直接把梅长苏叫进宫问不就行了?如此折腾一番,什么也没问着不说,没准人都跑了。

  夏江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喜色:“陛下,当初在悬镜司,罪臣就犯了这个错,觉得这位云姑娘无关紧要,便只抓了梅长苏,如果当初将两人都抓了,结局就不会是如今的场面,林殊也好,梅长苏也好,终究被情义所困,即便方才云姑娘已经发出了警示信号,但罪臣笃定,梅长苏绝不会跑,只要云姑娘在宫里,他一定会乖乖进宫。”

  忽然殿外响起一个宫女的声音:“陛下,静妃娘娘亲手做了莲花羹,献给陛下。”

  高湛神色微动,看向梁帝:“陛下,无论如何,身子要紧啊,贵妃娘娘一片心意呢。”

  梁帝原本不想理会,可眼下还不能让静妃察觉到异常,挥了挥手。

  高湛笑眯眯走过养居殿,径直迎到了门外——

  惊乱

  这几日因为聂锋毒解而难得有些喜气的苏宅,此刻沉寂得令人屏息,飞流也老老实实蹲在了屋角,觉得苏哥哥面上冷峻的神情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