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马车刚刚停稳,蒙挚便当先跳了下来,伸手给后面,可是随后下来的夏冬并不需要他的帮助,径直跳下车来,身姿依然如往日般傲然挺立,没有丝毫委顿之态。

  黎纲引他们进了南院,等夏冬洗去面上伪装,梅长苏与云蘅才缓步而来。

  “夏冬姐姐!”云蘅笑着叫了一声。

  夏冬弯了弯唇角,冲二人颔首回礼。

  大家都知道今日夏冬所为何来,故而谁也没有多耽搁寒暄,几个人一起进了南屋。

  聂锋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晒太阳,夏冬进来时,他很快就抱住了头,不敢去看她。

  卫峥扶着他的肩低声劝了一阵,也未能劝动,最后只好无奈地向夏冬苦笑了一下。

  可是夏冬没有看他,从一开始,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椅子上的那个人,虽然从外形上,他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一个人。

  满身满脸的白毛,肿胀变形的身躯,颤抖蜷缩的姿态,没有任何一点,可以让夏冬联想到她那个英武豪气,仿佛可以吞吐风云的丈夫。

  但至少,这是活的。

  比起十三年前摆在自己面前的尸骨,现在这个,至少是活着的。

  夏冬的眼中落下泪滴,但唇边却浮起微笑。多疑谨慎的掌镜使在这一刻甚至没有想过去查验真假,她只是紧紧抱住了眼前之人。

  她从一开始,就迫不及待地相信了这一切。

  她紧紧闭着眼睛,好像一睁开,眼前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一般。

  蔺晨这时不知从哪里飘了进来,轻轻咳了一声:“聂将军,聂夫人······两位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慢慢体会重逢之喜,不过现在,能否听我这个蒙古大夫说一说解毒之事?”

  夏冬连忙定了定神,放开了怀里的丈夫,二人并排坐在窗边,蒙挚也在近旁找了个位置,反而梅长苏拉着云蘅找了个屋角坐定。

  蔺晨娓娓讲述着火寒毒的来历,他虽说的淡然,但此毒的恐怖之处大家已然看到,不仅夏冬全身颤抖,连蒙挚面上都神色大变。

  “······身中火寒毒的人,骨骼变形,皮肉肿胀,周身上下长满白毛,而且舌根僵硬,不能言语。每日毒性发作数次,发作时须吸食血液,且以人血为最佳,如此折磨,并不比死了更干净,当然,小丫头的针法也只是暂时压制了毒性发作,不能长久,”蔺晨同情地看了一眼聂锋,“聂将军能坚忍这些年,心智之坚是非常人所及,在下敬服。”

  “此毒可解么?”夏冬急急问道。

  “当然,”蔺晨干脆道,“有两种解法,一种是彻底的解,一种是不彻底的解,你们只能选择一种。”

  “当然是彻底的了!”夏冬毫不迟疑。

  蔺晨深深看了她一眼,轻叹道:“聂夫人,还请听我讲完两种法子,再行决断也不迟。”

  云蘅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时竟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身处苏宅,亦或是许多年前的琅琊阁······也不知要进行抉择的,究竟是聂锋和夏冬,还是曾经那个炽烈明亮的少年。

  梅长苏感知到身边人的气息不稳,微微蹙眉,紧紧握住了云蘅发凉的手。

  “要解毒,简单来说就是削皮挫骨,当然,聂将军是铁铮铮的汉子,这个苦自然受得住,不过——要想彻底地解,需将火寒毒碎骨重塑而出,之后至少卧床一年,用于骨肌再生。此种解法的好处是解毒后容颜与常人无异,可以正常说话,不过样貌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而且,碎骨拔毒几乎摧毁了人体极限,不仅内息全摧,再无半点武力,而且自此多伤多病,寒毒浸体,寒疾常常复发,不能享常人之寿。”

  夏冬的嘴唇刚颤了一下,蒙挚却跳起来大声道:“你说什么!”

  “人的身体总有个极限的,不过若能好好保养,至少四十岁是没有问题的。”

  蒙挚此刻的脸色已经黑中透青,两道灼灼的目光定在梅长苏脸上。

  云蘅抿了抿唇,偏开头去。

  “蒙大统领,你怎么了?”夏冬诧异问道。

  “我怎么了?”蒙挚喘着粗气,将视线移到云蘅身上,又落在卫峥身上:“你······你们,还有聂铎······你们守在他身边是干什么的!你们就眼睁睁看着让他胡来?!”

  卫峥拼命忍着眼中泪水,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蒙大哥······”梅长苏低低叫了一声。

  “你别叫我!”蒙挚怒吼,“是谁告诉我你只是身子虚,养养就好?就这样了你还跑到京城上上下下地折腾?你的命你不放在心上,可我,可我们······”

  话到这里,铁打的汉子竟一下子哽咽了,两眼通红。

  梅长苏拍了拍云蘅的手,缓缓起身:“蒙大哥,你随我来。”

  云蘅低低叹了口气,目送二人离去,皱起眉头看着蔺晨:“你说那些话做什么?他如今跟过去的身子相比已经好了不少,别说四十岁,有我在一日,我就能保他一日。”

  蔺晨挑了挑眉,对聂锋夫妇继续道:“行吧,下面说说不彻底地解,只是将毒性控制一下,不伤根本,可保不再发作,身体也不能恢复到武人体魄,最重要的是,可享天年。当然,全身白毛不能尽褪,舌根僵硬不能尽解,说不清楚话。”

  夏冬怔怔听完,慢慢转头凝视着丈夫,两人目光交织,心头掠过复杂的情绪。

  “即使是你现在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好,”夏冬微笑着抚平聂锋脸上的长毛,“锋哥,为了多陪我几年,你忍耐一下,好吗?”

  云蘅看着二人,看着聂锋终于点头同意,她的心底掠过一丝疼痛、怜悯等等交织在一起复杂的情绪。

  卫峥见他们下了决定,心中稍稍轻松了些,便对蔺晨抱怨道:“蔺公子,你别总跟少帅吵,少帅有少帅的难处。”

  “他是你的少帅,又不是我的少帅,我帮他是尽朋友之义,可不是帮他自杀的。”

  卫峥对他这种口无遮拦的风格实在无奈,只能摇了摇头。

  只是——

  “卫峥······你刚才喊他什么?少帅?”

  卫峥一愣,抿紧了嘴唇。

  “可你只有一个少帅······”夏冬的目光转向自己的丈夫,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没有人回答,聂锋猛地闭上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