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茫然地看着梅长苏,这又是谁?

  梅长苏笑了起来:“你怕是不认得,这位老先生如今七十三的高龄了,恩养在家多年。”

  云蘅眨了眨眼,这年纪也太大了,她确实不认得:“为什么选他?难道这位老先生是个刚正不阿、清正公允、性格强硬的倔老头?”云蘅想着,以萧景琰的性格,这一次春闱必然不允许再有攀关系的利益之争,所以梅长苏才顺势推荐了这么个人物?

  “非也,”梅长苏笑着摇头,“程阁老最是和善温良不过,也从不拒客、不抹人面子。”

  “ 啊?”云蘅不解地望着他。

  “可惜啊,程阁老识时务,但时务不识他啊。他已经太久没有上过朝堂,对朝中那些人脉关系根本弄不清楚。若是换了其他人,略略提点便心知肚明,但碰上这位老大人,非得把来龙去脉交代个清楚明白才行。”

  云蘅这才反应过来,笑嗔道:“你倒是会作怪,这些徇私的话,若非特别铁的关系,谁敢明着说清楚啊,更何况还是个退出朝堂多年、不知深浅的老臣,即便有心,只怕也没人敢提着礼上门求情了。”

  “阿蘅真聪明。”梅长苏含笑夸道。

  “那十八个副主考呢?”云蘅翻了个白眼问道。

  “这些还没定,就交给景琰去臻选吧,不过倒是可以依着蔡大人的模子去找。”

  云蘅闻言立时乐了:“十八个蔡大人?那今年的考生可都没有活路了。”

  梅长苏拉着云蘅走进了主街的一条偏巷,停在了一家馄饨店门口,说是店面都过了,顶多就是老夫妇二人支起的摊子。

  突然见到两个衣着不凡的客人,老人家也愣了半晌:“贵人······贵人是要在小老儿这用饭?”

  梅长苏微微颔首,便拉着云蘅在破旧的桌子前坐了下来:“劳烦您下两碗馄饨。”

  “哎!您稍等!”老人家连忙跑去添柴烧水,老婆婆也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他们二人,紧跟着去打下手了。

  云蘅打量了一番陈旧的摊面,叹了口气:“我倒是有些想郑大伯的阳春面了。”

  梅长苏温柔地替她捋了捋耳边垂落的发丝:“很快就能回去了。”

  云蘅抿唇一笑:“不急,只要在你身边就好。”

  梅长苏心神摇曳,半晌才移开目光看向两位老人忙碌的身影:“从前我和景琰常来这里,老人家唯一的儿子曾在赤焰军的麾下,战场上,为了救聂大哥······”梅长苏的眼底浮起苦涩和怀念,“除却军中的抚恤,聂大哥送来的礼都被两位老人家推拒了。从那以后,我和景琰就常常来照顾他们的生意,我也威胁过当时一起玩的各家公子少爷们,每个月都得过来吃一次馄饨。”

  云蘅原本有些感慨,听到这里又笑出声:“听起来,确实是林殊能做出来的事。”

  梅长苏也笑了笑:“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云蘅看了看他道:“今日我遇见蒙大统领了,他原本是要去找你的,但听说靖王带了两位大人上门,便让我带话给你。”

  梅长苏收了情绪:“蒙大哥今日去牢里见夏江了?”

  云蘅点了点头:“夏江自是不肯认罪。”

  梅长苏眼底泛起寒意:“这一桩案子陛下交给了豫王,豫王因和朱樾的小妾之争受了誉王的欺压,自然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他一向胆子小,也不敢无中生有胡作非为,只怕夏江也想不到,他得势之时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人,某一天反而会攥着他的脖颈。”

  “几个少掌使已经招了,再结合夏冬的证词,哪怕夏江咬死不认,只怕皇帝也有定夺了。”

  梅长苏“嗯”了一声。

  “还有,夏冬也有话带给你,她说她相信你不是汲汲营营之徒,也相信你会还亡者公道,在那之前,纵然到了流放地,也仍然可以支撑,请你不必分心。”

  梅长苏闻言闭了闭眼,他能想象的出夏冬说此话时坚韧沉静的样子,那是悬镜司的掌镜使,也是聂锋的未亡人······

  老人家端着两碗馄饨走近,看着梅长苏有些冷肃的神情,脚底犹豫了一下。

  云蘅露出和善的笑意:“多谢您了,放这吧。”一边掏出银子塞进老人家手里。

  梅长苏睁开眼,已经恢复了寻常温润的样子,看着老人家拿着明显多了的银子有些束手无措,便笑道:“老人家收着吧,天寒地冻的,肯收留我们煮一碗热馄饨,便值了这个价钱。”

  老人家闻言明显一怔,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梅长苏,有些疑惑道:“小老儿从前见过贵人吗?”

  梅长苏温和一笑:“应当是没有的。”

  老人家“哦”了一声,又道了谢,转身走了。

  他也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可他说过的话却又那样熟悉,仿佛很多年前,也有一位少年说过同样的话,他炽烈得如同太阳一般,是这金陵城里最明亮的少年。

  ······

  一月底,礼部宣布了今年春闱的星测吉日,梁帝在朝堂上就考官人选一事询问靖王的意见,靖王只道“兹事体大,不敢擅答,请容儿臣慎思数日”,虽然没有明确答复,但很明显靖王不打算置身事外。

  二月四日,中书诏令颁发,副主考们全都是六部侍郎中最年轻气盛的官员,以刑部尚书蔡荃为首,而主考官却是年逾古稀的凤阁阁老程知忌,着实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不过这样奇异的搭配,却使得春闱进行得异常顺利。程知忌虽然年迈,却并不固执,乐意听人辩论,同时他身为前代大学士,满腹经纶,功底深厚,十八位副主考对这位老大人是无一不尊重。这老少搭配的模式,并没有什么矛盾,反而相互补益。

  今年的春闱绝对是多年以来最干净公平的一次,虽说还不能做到不漏掉任何一个人才,也无法一下子清楚科场积弊,但总算是在靖王的主持下,迈出了整肃吏治的第一步。

  春闱顺利结束,梁帝也十分高兴。他最担心的就是靖王不通世务,一味强硬折腾,可见他处事和顺,对自己也恭敬孝顺,心里十分欢喜。

  转眼间草长莺飞,三月来到,内廷司开始忙碌准备皇族春猎、驾幸九安山的事,苏宅里也自然清闲不下。

  云蘅忙着安排沧巫阁在自己离京后的事宜,黎纲和甄平在清理苏宅这两年沉积的旧物,以防誉王突然发难,而大家都能及时撤走不留证据,暂时没有了党争掣肘,靖王也更多地将目光移向了朝政,故而这些日子,随着靖王登门拜访的大人们可真是络绎不绝,梅长苏便忙着和这些年轻气盛的官员们畅谈,一时也无暇顾及其他。

  直至仪驾出京的前两天,穆王府的轿子出现在了苏宅门口,并且一直抬到了后院才落轿。

  从轿子里出来的除了神采奕奕的穆青,还有一个仿若大病初愈的青年。

  云蘅望着来人,眼眶一酸:“素玄哥哥!”

  卫峥上前几步,像从前那样摸了摸云蘅的脑袋:“蘅儿,伤可好了?”他自然记得那一日城门劫囚,拼尽全力只为了给自己送护心丹的小姑娘,他也清楚地看见云蘅走前是中了一箭的。

  “我的伤早就好了!”云蘅明媚地笑着,“素玄哥哥快进来吧,宗主也在等你呢!”

  被丢下的穆青默默翻了个白眼跟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