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凝目看着他,轻轻问了一句:“景睿,你为什么不恨我?”

  萧景睿身形微顿,半晌才转过身直视着他:“我能恨你什么呢?我母亲的过往,不是你造成的,我的出生,不是你安排的,谢侯那些不义之举,都是他自己所为······你我都明白,我真正为之痛苦的,终究是真相本身,而不是揭开真相的那只手。”

  “可是,我本可以将它掩盖,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让它爆发得那样激烈,没有顾及过你的感受,也没有顾及我们之间的交情······”

  “凡是人总有取舍,你取了你认为重要的东西,舍弃了我,这只是你的选择而已,若是我因为没被选择就心生怨恨,那这世间,岂不是有太多不可原谅之处,”萧景睿惨然一笑,神色却又迅速回归平静,“我之所以这么待你,是因为我愿意,若能以此换回同样的诚心,固然可喜,若是没有,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梅长苏眼神怆然:“你虽然不悔,可我们终究不再是朋友了。”

  萧景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望向云蘅,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正是他生辰那日云蘅送他的邀月酒楼的令牌:“我此去南楚,不知何时方归,这块令牌如此宝贵,在我身上反而无用武之地,若因路途奔波而丢失,被旁人捡了去更是不好,所以今日还是还给云姑娘吧。”

  云蘅眼角有了湿意,她垂了垂眼睫,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接过了令牌。

  萧景睿其实还有些话想说,只是到了唇边,又觉得说之无益,说到底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只是,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是无法成为朋友的。

  无恨、无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萧景睿定了定神,再次告辞转身,快步离开了凉亭。

  言豫津与他们二人再次话别,便目送萧景睿与宇文念向南飞驰而去,表情怅然,再抬头看了看凉亭中的梅长苏与云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打了个招呼。

  言豫津看着云蘅捏着玉牌的手指微微发白,叹了口气:“别难过,景睿最是个心善大度的人了,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或许等下次见面,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云蘅点了点头,并不想让言豫津看见自己发红的双眼,所幸这也不是什么攀谈的场合,几人也都没什么心情,所以客套数句之后,言豫津便出言告辞,上马回城去了。

  “阿蘅······”梅长苏叹息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蘅慢慢转身,将脸埋在了他身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梅长苏伸手揽住她,无言地安慰着,风卷集着二人的披风,在凉亭中猎猎作响。

  “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云蘅嗓音沙哑。

  “抱歉,”梅长苏缓缓道,“这些原本不该由你来承受的。”

  云蘅摇了摇头:“我在想,我救了谢绮,她如今命悬一线,卓青遥一心牵挂不会想那么多,可来日他们要怎么办?谢玉是个坏人,对自己的儿子也是极为严苛,但唯独对谢绮,他是个慈父,谢绮又要怎么去分辨接受这一切,要怎么去面对卓家人?卓家······卓家又要怎么面对谢绮?”

  “他们会有心结,也许会过得不如意,也许有一天会解开,只是阿蘅,你是一个大夫,你治病救人便足够了,若是谢绮死了,这世间又要有多少伤心人,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如今至少人还活着,那未来无论怎样,他们的生活,终究还是要自己走下去的。”

  “可是蔺晨说,救人不止要救他的命,也要救他的心。”

  梅长苏眼底布着柔软的暖意:“傻姑娘,有些事你是无能为力的。”

  “我不喜欢无能为力的感觉······”半晌,她终于抬起头,除却眼角的红意,并没有她方才哭过的痕迹,“他把令牌还回来了,可这一路——”

  “南楚终非净土,我会派人去照应他的。”梅长苏道。

  云蘅想了想道:“我本来打算把阿珏召回来,不如让她直接去迎萧景睿,暗中护送吧?”

  梅长苏赞同道:“也好,阿珏这一年在南楚,还是比较熟悉的,按你说的办。”

  ······

  “姑娘找我?”童路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行礼问道。

  云蘅微微颔首,只将白日里阿寒禀报过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取出一叠今日叫沧巫阁暗桩查来的这位秦般弱四姐的消息一并给了童路。

  “我不知道这个四姐要如何接近你,但想来秦般弱因为红袖招之事万分心急,只怕就在这些日子了,你多注意些。”

  “那······那我是不是不该再来苏宅了?”童路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暴露了行踪,脸色都变了。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他们接近你无非就是想套话罢了,你万事小心,平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明白我的意思吗?”云蘅道。

  童路有些惶恐地点了点头:“请姑娘放心,童路绝不会背叛宗主和姑娘的。”

  云蘅点了点头,看着童路脚下有些不稳地离去了。

  阿寒自暗影中走出,问道:“童路真的能应付得了那个四姐吗?”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看对方到底要怎么做,我们才能有应对之策,不过你说的也是,以防万一,我跟苏哥哥商量一下,反正如今是国丧,乐坊不能营业,不如先将妙音坊暂时关闭,转移至别处,这样给大家都留条后路。”

  阿寒点头:“听说十三先生一直在经营西街的一家乐器铺子,转移到那里也比较安全。”

  云蘅吐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跃跃欲试,不知道这个秦般弱所依仗的师姐,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呢?

  ······

  皇帝寿诞将至,因太皇太后丧期未过,便只收了各地贺礼,重臣宗室后宫各举行了几场小型宴会了事。

  所以各方只得在寿礼上费尽心思。太子送了一面九折飞针龙绣的大屏风,精工巧妙,华彩卓然;誉王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一块两人来高,天然侵蚀穿凿形成一个“寿”字的太湖石,奇绝壮美,可遇不可求;其他皇子们或送孤本古书,或送碧玉观音,件件价值万金,而靖王送的却是一张极好的重弓。

  皇帝上了年纪,拉开这张弓实在是有些费力,众人只得老老实实将笑意藏起来,纷纷夸奖圣上雄姿不减当年。

  这个贺礼在外人看来,靖王实在是耿直,不懂陛下的心思,可在皇帝心里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向好弓,平时又清廉简薄,自然是拿不出什么绝世的珠宝玉器,却肯将自己心爱之物奉与父皇,还是内心孝道,不由对这个被自己冷落多年的皇子更满意了些。

  但同时,梁帝瞧见形容憔悴的越妃,心中又难免怜惜,不仅赐下了夜秦的螺黛,更是夜间留宿了昭仁宫,前朝风向也因此摇曳,太子渐有复宠之势。

  誉王一时郁闷,又忍不住来苏宅打扰一番,梅长苏再次强调了“誉王设计使太子失宠和太子自己行为不端失宠”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勉强安抚下了愈发多疑的誉王。

  但他们也不得不做些什么,如今太子已经成为靖王继续上位之路上的拦路虎,东宫不倒,朝局平衡,梁帝就不会想起另外一个儿子。

  东宫,内院。

  秋日里东宫桂花开得极好,侍者们争相将开得最好的花摇落,因为如今最得宠的倾颜夫人要给太子殿下亲手做桂花糕,要取最好的桂花,连花苞都要完整的。

  说是亲手做,也不过是素手纤纤指点一番,自有人替她做好了呈上来,倾颜夫人便袅袅婷婷提着食盒朝长信殿而去。

  当年太子侧妃势大,竟是在东宫之中力压太子妃,太子妃从一众新人中瞧见了倾颜,她本就颜色生的极好,背后又没有势力,自己只需略略施恩,便可将她牢牢握在手里,替自己固宠,倾颜也不负众望,很快便宠冠东宫,压得其他侧妃侍妾们抬不起头,却又极听太子妃的话,东宫里的两个主子都赏识这位倾颜夫人,一时之间她竟成了炙手可热的宠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