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点了点头:“谢玉都说了,他们如何找到李重心模仿了聂大哥的笔迹,如何伪造了那封求救信······虽然我并未让他讲完梅岭一役的所有事情,毕竟,在谢玉眼里我是誉王的谋士,对于当年那桩旧案不该表现出过多的兴趣,但我想,既然知道了赤焰之案的源头是假的,冬姐一定会有自己的考量,聂大哥的未亡人当不会让我失望。”

  “真相终会水落石出的。”云蘅语气安然,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如今确定了夏江暂时无意涉入党争,又与夏冬之间生了嫌隙,我们也可松口气了。”

  梅长苏坐在那里,许久之后,神色有些迷茫:“阿蘅,你说,他当年真的信了吗?”

  云蘅愣了一瞬才明白梅长苏在问什么,轻声道:“夏江如此急着封谢玉的口,想必最开始的真相皇上是不知道的,疑心早已埋下种子,他在惊怒之下,兴许是信了的,所以才会处置得毫不留情,但后来,就算他发现其中有些不妥,也不敢承认、不敢面对罢了,他情愿相信是祁王和林帅谋逆,也不肯相信是自己错了。”

  “曾几何时,他只是一个疼爱我的舅舅,我闯了祸躲进宫去,太奶奶护着我,就连他也会在父帅面前给我说情······可如今,我们之间竟只剩下血海深仇······”

  云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皇帝对自己的儿子都那样毫不留情,更何况,是原本就心中生疑的赤焰军呢?

  “苏哥哥······不要为那些人难过好不好?他们不值得。”

  梅长苏幽幽叹了口气:“你说的是,只是这几日,去看了太奶奶,又在天牢里听了这些话,勾起了许多往事罢了,我该歇一歇,只怕今夜景琰就会来找我商谈的。”

  “他是想请你帮他查明赤焰案的真相吧?”

  梅长苏喉间涌起热块,眼眶发酸:“这些年,即便面对所谓‘铁证如山’,景琰从来都坚信他的皇长兄和赤焰军不曾谋逆,如今得知了这条详实的线索,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查的。”

  “即便会惹来无穷祸事,即便对眼前所谋之事毫无助益,即便皇上在位一日,就不会自认错失,他也会查吗?”

  “会的。”梅长苏神色坚定,“因为他是萧景琰,他一定会的。”

  “其实在今日之前,我以为你不会让靖王知道真相,我以为你想让他心无旁骛地谋皇位,翻案的事我们自己来做。”云蘅道。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是——”梅长苏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该瞒他,他需要知道真相,有些事情也必须由他出面去做,梅长苏这样的阴诡谋士,不适合同一代贤王和赤焰军扯上关系。”

  “苏哥哥!”云蘅不赞同地蹙眉,“梅长苏就是林殊,如果你都不适合,那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做到了。”

  梅长苏被云蘅浓浓的回护之意所感染,心中弥漫出一丝暖意,他低低笑了笑,揉了揉云蘅的头发:“傻姑娘。”

  今夜若是靖王来访,只怕便没有多少睡眠时间了,云蘅便连连催促着梅长苏提前补觉,梅长苏躺下后犹是诸多思绪:“如今誉王在朝堂上压得太子抬不起头,只怕陛下会向景琰施恩来震慑他,再加上十三先生一下子断了十几条红袖招的眼线,誉王这边我尚能劝住,但秦般弱必然生疑会有所行动,你记得多盯着些。”

  云蘅毫不留情地打断道:“知道了!秦般弱自有十三先生盯着,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了。”

  梅长苏笑着摇头,但云蘅一向都让他放心,便听话地闭上双眼,似睡非睡地打起盹来。

  夜间刚过三更,靖王便拉响了铃子,云蘅虽然没有陪梅长苏去密室,但也一时睡不着了,便拥着被子开始琢磨最近的事。

  等梅长苏回来时,纱窗上已隐隐透了微光。

  云蘅十分不满地落下竹帘,好让梅长苏能继续安眠:“怎么去了这么久!”

  梅长苏笑了笑:“除却答应帮景琰调查赤焰案的真相,他又与我讲了些这几日的廷辩,在各地设铁矿督办和统一马政两件大事,事关军旅,景琰自然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又被我勒令了不可在朝堂上出风头,如今可不是逮着机会就要与我畅谈一番。”

  云蘅撇嘴:“军政靖王熟悉,只可惜民政方面还是欠缺不少。”

  “是啊,所以我一直在给他物色治理民政的人手······只是未来若要撑起整个朝堂,还不够用呢。”

  云蘅将水杯塞进梅长苏手中:“好了,你的任务就是翻案以及帮靖王坐上皇位,其他的总该放手让他自己去做,若是将来他的文臣武将都得你一手调配,他这个主君又怎么令别人臣服呢?”

  梅长苏笑了起来,抚了抚云蘅眼下的青影道:“我还真是个操心的命,好吧,你也去睡吧。”

  云蘅替他掩了被角,又去看了一眼熟睡的飞流,便轻手轻脚朝自己房中走去。

  可刚走至回廊,外面不知何处隐隐传来撞钟之声,云蘅脚步微顿,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撞钟的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梅长苏自床上惊跳而起,不及披衣,连鞋也来不及穿,直冲到了室外院子中。

  云蘅吓了一跳,连忙越过回廊追到了梅长苏身边,他只着一双白袜,站在中庭甬道冰凉的青石板上,仰首向天,细细听着。

  云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黎纲甄平和飞流等人也纷纷跑过来,围在周边,无人敢出言叫他。

  钟声停歇之后,梅长苏轻声问道:“响了几声?”声音中有不可遏制的颤抖。

  “二十七······”黎纲浓眉一跳,“金钟二十七,大丧音,宫中已无太后,那么就是······”

  话音未落,云蘅恍然大悟,转头去看,见梅长苏已面色煞白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忍了忍,没有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洒落衣襟。

  “宗主!”

  “苏哥哥!”

  周围的人顿时慌作一团,黎纲快速将他扶起,送返室内,安放在床上。

  云蘅身子晃了晃,有些飘忽,她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在琅琊阁那个故尘苑里,晋阳长公主尸骨无存的消息传来,他也是如此,血色染红了素梅。

  “姑娘!姑娘!快去看看宗主啊!”甄平转了个圈发现云蘅还在原地。

  云蘅猛地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奔至梅长苏身边,把了脉才微微松了口气,或许是这段时间的调养有了效果,急火攻心吐了淤血,却难得地未曾伤及肺腑。

  “你们不用担心,都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其余人鱼贯而出,云蘅哄走了坚决不肯挪动的飞流,坐在梅长苏的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等到室内归于平静,梅长苏方缓缓抬起头,睁开眼睛,红红的眼眶处,溢着点点泪光。

  “阿蘅,原来,真的是最后一面啊······我的太奶奶,终究还是没等到那一天······”

  云蘅撇开眼,不想让梅长苏看到自己的眼泪,她不知道此时的泪,是为了那个两面之缘的慈爱的老人,还是眼前这个痛彻心扉的人。

  “太奶奶一直是最疼我的,当初母亲生下我,来不及等满月进宫,太奶奶就亲自赶到林府来看我······”

  云蘅转过头看向他,静静听他诉说着过去。

  “太奶奶护着我,后来父帅发现,只要不打我,太奶奶就不会插手管的太过,所以就想了些虽然不打,却比责打还要令我受不了的惩罚手段······”

  云蘅想起那一年在抚州遇到的少年,微微笑道:“你那个时候一定淘气得可以,才会让林帅如此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