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意了吗?”云蘅轻声问道。

  梅长苏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有一丝光亮:“只要他对太子誉王心怀不满,只要他对祁王对赤焰军抱有信任,只要他是皇子,他便一定会答应,没有人可以拒绝这个至尊之位,他也就不会拒绝我。”

  “你还好吗苏哥哥?”云蘅细细看着梅长苏的神情。

  “我怎么了?”梅长苏笑了一下,“只是今日有点累。”

  窗外隐隐传来雷声,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雨。

  “对不起。”云蘅看着他。

  梅长苏目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云蘅缓缓倚在他身侧,低声说:“我很早就知道庭生的存在了,祁王妃与剩下的女眷,拼力保下了这个遗腹子,还给他安排了一个身份,科场舞弊案中的大学士敬奎之孙,有了这个身份,庭生虽然过得很苦,但总算避开了最后的扫荡。”

  “后来王妃与侧妃受迫害而死,将庭生托付给了祁王府的婢女晴儿,那个时候庭生病得很严重,心柳心杨又恰好和晴儿接上了头,我便治好了庭生,作为交换,晴儿化名倾颜,被我送去东宫做了太子侍妾。”

  “倾颜曾经求我把庭生也一起换出去,可是我想,如果他离开了这,隐姓埋名活下去,他就永远也无法认回皇室血脉,至于他要如何选择,也应该等他长大了知道真相了,自己决定,我没有同你说,是怕你为此挂心,我知道祁王尚有血脉在世对你有多重要,所以除了我的人,我也特意安排让靖王发现了庭生的存在。“

  “也许接他出去,他会过得更好,我今日看到他的时候,也在想兴许是我做错了。对不起苏哥哥,如果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今日庭生见到云蘅的第一眼,虽然这个孩子反应很快,但一直注意着他的梅长苏还是看出来了,他是认得云蘅的。

  那是祁王殿下的遗腹子,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滴血脉,原本梅长苏在为自己不曾早点发现而自责,却震惊地发现,原来身边的人早就知道,有那么一刻,他在生云蘅的气。

  可是当小姑娘低低地道歉,诚惶诚恐地躲避着自己的目光,梅长苏便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心中酸涩地要落下泪来。

  “阿蘅。”他拉起云蘅,认真盯着她已经布满了雾气的眸子,“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怪你,你尽力保下了祁王殿下的血脉,还煞费苦心地引景琰照顾这个孩子,我应当感谢你。”

  他转眸凝望着夜空中悬挂的月亮,轻轻将泪流满面的小姑娘拥进怀中。

  “阿蘅,我们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走到了泥沼深处,我一点也不想让你看到这些,阿蘅,你回廊州去好不好,你应该是最快乐自由的小姑娘,你有最疼爱你的亲人朋友,阿蘅,若我让你委曲求全,若是我让你这样卑微,我怎么舍得?又该多怨恨自己?”

  云蘅在他怀中拼命摇头:“你不要送我走,你答应我的,会让我陪你走下去的,我什么都不怕的,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帮你趟过去的,苏哥哥,我只想留在你的身边。”

  梅长苏声音有些哽咽:“可这值得吗?我值得吗?”

  云蘅感受着他胸膛里跳动的心脏,那样飘渺,却又那样有力。只有她知道,在这冰冷的灰烬深处,埋着怎样一颗九死不悔的赤子之心,是窗外那场大雨也浇不灭的昭昭烈焰。

  “你心中要装着那么多人,要护着那么多人,可我只要能护着你,就够了。”

  比试

  “今日,你见到太皇太后了?”云蘅平复了心绪,才乖乖巧巧坐好问道。

  梅长苏把用清水濡湿的帕子递给她擦脸:“是啊,她老人家虽然有些糊涂了,但身子还算健朗,这也要谢谢你。”

  云蘅低头抿唇一笑。

  梅长苏微微蹙眉:“但是——太奶奶似乎认出我了,他叫我小殊,就像从前一样,记得我爱吃的点心,说我瘦了······她望着我的时候,目光那么温暖,我可以确定她不是认错了,也许就是因为她糊涂了,在她的记忆里,我就是小殊,本来就该出现在她的身边,她才那么高兴,一点也不惊讶。”

  云蘅瞪大了眼睛:“太皇太后叫你小殊,其他人没有反应吗?”

  梅长苏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她们以为太奶奶叫的是小苏,只是口齿不清了,这个名字太遥远了,没有人想得到的。”

  云蘅想起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家,心中难掩酸涩:“其实,也许是因为我——那天我进宫去,没想到太皇太后是醒着的,她问我是谁,我只好说我是林殊派来的,太皇太后当时很高兴,埋怨你喜欢打仗都不回来看她,我——苏哥哥,我不会闯祸吧?太皇太后会不会说出去啊?”

  “不会,再说现在无论她说什么,都已经没有人会认真去听了。”梅长苏安抚一般地拍了拍云蘅的手臂,“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云蘅高兴了起来:“苏哥哥你放心,过段时间,只要宫里安排妥当,我一定找机会带你进宫再去看看她,太皇太后一定很想你。”

  梅长苏眼底有光泽闪过,点了点头。

  云蘅又道:“你打算怎么救庭生出来啊?若是直接把他从掖幽庭带出来,我们的人手倒也足够了。”

  梅长苏道:“正如你所说,他这样逃出来,隐姓埋名地漂泊,便一辈子也无法认回皇家血脉,所以必须有个万全之策,让他光明正大地摆脱罪奴的身份出宫。”

  云蘅轻声道:“其实,你更愿意庭生远离朝堂,做个平凡人,不要去面对这些仇恨和算计的,是吗?”

  梅长苏挑了下烛火:“但你也提醒了我,他是祁王殿下的遗腹子,本该是最尊荣的孩子,他想过怎样的生活,应该等他长大了,了解一切了,自己做出选择,而今日我看他进宁国侯府时的神色,倒也不像是一无所知,我便更不应该欺瞒了。”

  “可是,若要赦免罪奴,必须是圣旨,要怎样才能让皇帝不怀疑地下旨呢?”

  梅长苏轻捻袖角:“我心中大概有了一个计划,恐怕需要百里奇的配合,你告诉他,三轮之后,决赛之前,他就可以放开手脚不必遮掩了,必须要给所有参赛者一个震慑,届时配合我们行动。”

  云蘅点点头:“我知道了,时辰不早了,你今日——该早点歇着。”

  梅长苏笑了笑:“恐怕还不行,今日在宫里遇见了蒙大哥,只怕他晚上便会过来一叙,不妨事,你先回去吧。”

  此后七日的赛事,梅长苏便没有再去观战,托病在雪庐休养。好在上次太子与誉王在比武场试探过后,都觉得梅长苏是个难以用恩威降服的人物,一时不敢贸然出手,倒也没有再来打扰,梅长苏日日看书调琴,在云蘅的陪伴下全心疗养,气色好了许多。

  萧景睿与言豫津有比赛,白日里是忙得很,倒是谢弼很闲的样子,每天午饭后都会来闲谈一阵,天南海北的话题都聊过了,就是只字不提誉王。

  每每黄昏之后,雪庐便会热闹起来,言豫津一人便抵得上十个聒噪,将一天的赛事说与梅长苏和云蘅听,尤其在说自己时,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仿佛在看武林大会的巅峰之战一般,便是当年大渝玄布与蒙挚那一战,也没有这般华丽了。

  云蘅并没有再掩饰身份,其余几人也习惯了每日来都会遇见她,江左盟的部下来给宗主瞧病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意外总是会来的。

  “苏兄!苏兄!”言豫津当先奔来,身后跟着萧景睿,神色很是严肃,“出大事了苏兄!”

  云蘅低头笑了笑,梅长苏放下手中书卷:“怎么了,你和景睿输了?”

  “哎呀,我们输了有什么打紧的,可是今天秦尚志输了!”言豫津瞪大了眼睛。

  梅长苏不解:“秦尚志?他虽然身手不错,可也没有打败天下无敌手吧?输了有什么稀奇?”

  萧景睿神色严肃地坐下:“输了是不稀奇,可秦尚志是一招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