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笑了笑:“如今快出正月,正是楚家各项生意准备开门营业之时,楚家也一定是一片闹哄哄,他这个家主,总不能躲在药王谷逍遥。”

  “楚家本家那些老古董,仅守着族规祖训,和云家那些老古董一个样,要说服他们打破陈规,把楚家的生意拓去南楚,可不容易。”

  “百年已过,沧海桑田,今昔不同往日,以楚家主之能,若他真心要做,楚家上下便没人敢站出来反对,他想要真正掌握楚家,也不过是要借此事彻底拔出本家那些人的势力立威罢了。”

  “你倒是将我师兄的性子摸透了,”云蘅撇嘴,“师兄表面上就看着是心机极深的人,可实际上他的心思是深不可测,若他想算计你,就算你百般提防,也一定会进了他的圈套,他生来便该是楚家的家主。”

  “楚家那位二公子,明面上是走马斗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可这几年却也被楚家主管教的足以独当一面,比起云家长房如今只剩一个独女,楚家实在是凭借此二子可再兴盛百年啊。”

  云蘅想起以前的楚远,倒是颇有些遗憾:“如今他可没以前好玩了。”

  女儿心绪

  梅长苏才翻过一页书,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头正想开口,却见趴在一边睡得像小猫似的云蘅,斗篷毛绒绒的边随着呼吸轻抚着姣好的容颜,梅长苏不由笑了笑,摇了摇头自去看书。

  这些日子云蘅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就算睡着了,不在自己身边,那个孩子心也是不定的,想到这 ,梅长苏放下书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云蘅的侧颜,像是透过她看向了什么更遥远的地方。

  自己终有一日要离开,这个孩子,又要怎么办呢?

  “我与云蘅有婚约,此事苏先生是知道的吧?”

  梅长苏想起那日楚家少主清冽的眉眼,微微凝眉,楚家少主是极好的人,若能托付终身,未尝不可,只是——梅长苏又叹了口气,压下心底一时翻涌,将目光重新移在了书上。

  “你又叹气做什么?”

  梅长苏一怔,垂眸去看,却见云蘅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只还是睡意朦胧,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

  梅长苏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自然是你说梦话声音太大,吵到我看书了。”

  云蘅瞪眼:“我哪有说梦话!我怎么不知道?”

  梅长苏道:“既是说梦话,你自然不知道。”

  云蘅一噎,看着梅长苏的神色又不似玩笑,自己嘟囔了两句,又执着追问:“那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饿了,要吃芝麻馅的元宵。”

  云蘅的肚子非常应景地叫了一声,梅长苏忍不住笑出声,摇了摇头。

  云蘅脸一红,又瞪了他一眼:“都说人累极了才会说梦话,也不想想我这些日子奔忙是为了谁,没良心!”

  梅长苏连忙忍住笑意,安抚道:“我自然知道,”但还是蹙着眉加了一句,“你如今说话的口气越发像蔺晨了。”

  云蘅蹦起来:“我才不会像那只大白鸽子!”便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梅长苏好笑不已,先前心中的愁绪也恍惚淡了几分,也许蔺晨说的对,无需忧心那么久远的事情。

  一偏头便看见云蘅之前披着的斗篷落在一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过,又不禁想起半年前的事,霍州知府送了好些礼,请江左盟出手剿除东边的一些流寇,梅长苏叫庆林通通退了回去,只收下了一箱上好的雪貂皮。

  这些皮当真是珍品,少帅林殊自然也是射猎好手,看得出这打雪貂时每一箭都是直接贯穿双目,未曾伤到其余半分皮毛,故而皆是极为完整的。梅长苏便着人缝制了一件斗篷来,送给了云蘅,云蘅确实是极为喜欢,还抱怨如今是炎炎夏日,不能立即穿上呢,且等入了冬下了雪,便迫不及待地穿上,当年的小姑娘已然亭亭玉立,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是被衬的比梅间白雪还要剔透几分。

  后来聂铎自北方回来,带了一只灵貂,蔺晨还开玩笑要取了它的皮毛,被云蘅拦了下来,后来云蘅长久不在盟里,便把灵貂托付给了宫羽照看,宫羽倒是极喜这只灵貂,便叫它小灵,好生养了起来。

  过了好些时辰,才见云蘅端着两碗元宵进来。

  梅长苏好笑道:“你还真要吃元宵?”

  云蘅将勺子递给梅长苏道:“今年上元节我不在你身边,这还是头一次,要补回来才行。”

  梅长苏的目光柔和下来,似是感叹道:“也不知你还能在我身边过几个上元节。”

  云蘅瞪眼:“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梅长苏无奈:“傻丫头,不是说我,是说你,明年你便及笄了,哪里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呢。”

  云蘅嘟着嘴用勺子戳着碗里的元宵,怎么最近总有人提醒她这件事,及笄又如何?脑海中突然浮现那日自己坐在房顶,听到的师兄和苏哥哥的对话,师兄说什么来着——婚约?!

  云蘅猛地抬头看向梅长苏,连手中的勺子“当啷”掉进碗里也不自知,梅长苏有些意外地看着云蘅,见她神色复杂,眼珠子提溜乱转半天,才恢复了镇定,重新捡起勺子,舀起元宵放在嘴边吹着热气。

  是了,苏哥哥那日不也说了,那是云家与楚家世代交好而成就的姻亲,自己已然不是云家人,这门亲事怎么也落不到自己头上了。

  及笄,婚约,嫁人,云蘅愤恨地咬着元宵,人长大了就有许多烦心事啊!怎么会嫁人呢?难道要和一个一点也不喜欢的男子共度一生?

  可是——她的目光落在对面那人修长的指尖上,自己只想留在苏哥哥身边,在他注定要走的路上,哪怕无法站在他身边,也一定要努力追赶,看着他沉冤洗雪,了结夙愿的那一天啊。

  云蘅想,自己一直渴望长大,长大了就能帮到他更多,可是长大了,也有更多的身不由己,即便是男儿,不也要成家立业吗?那苏哥哥呢,也会有这样一天吗?他也是有未婚妻的啊,那个云南穆王府的郡主,那个像九天凤凰一般璀璨的女子,那样的女子啊,如果他沉冤洗雪,回到了金陵,是不是也会履行和穆王府的婚约呢?

  而自己,不也正答应过,要帮他回到霓凰郡主身边的吗?

  云蘅望着碗中的元宵,忽然便咽不下去了,丝丝缕缕的心绪弥漫着,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梅长苏一直注视着云蘅,即便是聪慧的江左梅郎,也不能猜出小女儿的心思,便伸手握住了云蘅的手:“想什么呢?元宵都凉了。”

  云蘅的手微不可察的颤了颤,她抬头望着梅长苏,嘴唇动了动,满腹心绪亦不知如何开口,或许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样突如其来的感伤又是因何而起。

  “嗯?”梅长苏看清了云蘅眼底闪过的脆弱与感伤,便追问道。

  云蘅深深吸了口气,望着二人交握的手道:“苏哥哥,我不想及笄呢。”

  我不想及笄,不想长大,甚至不想明天到来,我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样一刻,这样的午后,我还能坐在你的身边,还能触碰到你。

  “傻话,行了及笄礼,才是长大了啊。”梅长苏柔声道。

  “如果长大就会离开你,那我也不想长大。”云蘅认真道。

  梅长苏怔了怔,笑问道:“那阿蘅以后也不嫁人吗?”

  “不嫁。”云蘅回答的极为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