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小七的孩子嘟起嘴道:“郑大伯说要多吃一点才能长高,长高就能跟在蘅姐姐身边了!”

  另一个小孩子插嘴道:“跟着蘅姐姐可以学武功!就可以打坏人!也可以像蘅姐姐一样救更多的小孩子了!”

  云蘅爱怜地摸了摸小孩子的头顶,这个孩子和小七一样,是自己从人贩子那里救出来的,只差一步,这些孩子只怕就要被卖去做娈童了。

  孩子们都喜欢云蘅,很快云蘅就在门口被围得寸步难行,郑大娘腰上还系着围裙,拿着锅铲出来解围:“哎哟小祖宗们,快点让你们蘅姐姐先进来。”

  云蘅嘻嘻笑道:“几日不见,您可是越发精神了,怎么不见郑大伯啊?”

  “他啊,前院来了个客人,点了名要吃卤水鸭,他正忙活呢。”

  善堂原是在一处小巷深处,前院刚好是郑大伯夫妻俩的小店,两位老人年纪大了又没有孩子,当初便乐得接了善堂的差事,与孩子们相处的倒是其乐融融,梅长苏第一次带云蘅来的时候,云蘅着实有些惊讶。

  这哪里像是吃饭的地方,只有两张桌子,一间破败的土坯房,从房檐处挑出一副油毡布,另一头用竹竿撑着,算是搭了个棚子,墙角下堆着些煤坯木柴等物,上面墙上却杂乱地挂着些风干的腊肉、茄子条、豇豆以及一些云蘅都不认得的干菜,棚子东边是个大大的土灶台,座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

  而说是去叫老板的梅长苏,也只是拿了一旁的铁勺用力连敲了几下。

  自然,让云蘅在金陵便心心念念的郑大伯的卤鸭子必然名不虚传,这地方看着不起眼,皆是家常的普通菜,却格外可口。

  只不过,郑大伯这种隐于市野的小店,也不是什么人都认得的,这位钦点卤水鸭的又是何人呢?

  云蘅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往里走,一边好奇道:“什么人啊?”

  郑大娘笑眯眯道:“云丫头,我可不是你这沧巫阁的高手,哪能谁都认识,不过看着样子,便是个俊逸公子,身份不一般。”

  云蘅点了点头,虽然好奇,但也不再过问,若真有什么异状,此人在踏进江左十四州后也必然被严密监控,无法生事:“小阮这两天可好些了?”

  闻言郑大娘笑容一收,叹口气道:“一直用姑娘的药方,可以仅仅是稳住了病情,偶尔还会咳血,甚至有一日喂他喝了点小米粥,半夜竟然呕了,堵塞了喉咙和气管,无人知道,若不是青黛丫头发现了,只怕连命都没了。”

  云蘅加快了步子道:“若说是吐奶,也只是婴儿常发的病,小阮都四岁了,怎么还会这样。”

  快进屋门时,正好和青黛撞见了,青黛端着脸盆,见到云蘅便隐了愁绪笑开了:“蘅姐姐来啦!”

  云蘅看了看青黛手中的带血的毛巾,心中一黯,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青黛也不过八岁的年纪,早些年帮阿爹阿娘做农活,后来村子发了瘟疫,恰巧被江左盟救回了善堂:“我是这里边最大的孩子,自然要多帮郑大娘一些了。蘅姐姐快去看看小阮吧,这几天小阮时常念叨你呢。”

  孩子们都乖巧地留在了门外,云蘅看着床榻上瘦瘦小小的孩子,伸手探过脉后,几乎要落下泪来。

  郑大娘在一旁看见云蘅的表情,眼中也闪过泪花,轻声安慰道:“云丫头,人各有命。”

  “我最怕的,就是眼看着病人命悬一线,却无能为力,我治不好他们,都是我的错。”云蘅说着,泪珠便像断了线似的。

  “都是我的错,我救不了小阮,也救不了苏哥哥,我只能看着,看着他们,一天天离我而去,我恨不得,恨不得能替他们受这份苦。”

  郑大娘将手搭在云蘅瘦弱的肩上,轻声道:“云丫头,这些年你虽然专于沧巫阁,却从未放弃过治病救人,一年前的瘟疫,是你救了整个屠伏村,你救了那么多的人,已经很好了,可这个世上,原都是命定的,不能强求,小阮有先疾,即便我们日日用药拖着,终究还是受苦,快把眼泪擦掉,别让小阮看见他的蘅姐姐还会哭鼻子呢。”

  再遇故人

  小阮似乎被声音吵醒,吃力地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认出云蘅来,露出一点点笑容:“蘅姐姐?”

  云蘅眼底又是一酸,强把泪忍了下去,伸手摸了摸小阮几乎还没巴掌大的小脸:“是我呀,姐姐来看小阮了,小阮最近有没有乖乖听话呀?”

  小阮用力点了点头:“小阮很乖,有好好吃药,好好吃饭——”似乎说这些话都有些吃力,他停了好一会儿才道,“蘅姐姐,小阮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云蘅一怔,看着眼前才四岁的孩子,心中像是堵了一块什么,依然笑道:“谁说的,小阮难道不相信蘅姐姐吗?姐姐一定会治好你的。”

  小阮漆黑的眸子仔细看着云蘅温柔的眼神,很久,才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相信蘅姐姐。”

  云蘅竟一时无言,他信自己,可自己又要拿什么去履行这份承诺。

  直到郑大娘在云蘅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云蘅在百般思绪中惊醒,才发觉小阮已经唤了她好几声了。

  “蘅姐姐,小阮想看你舞剑。”

  云蘅在山野捡到被丢弃的浑身脏兮兮的小阮时,为了哄他吃药,便哄他吃了药就舞剑给他看,还答应过他,等他病好以后,就教他剑术。

  云蘅伸手捏了捏小阮的脸:“好,来,那我们去院子里吧。”说着便伸手将小阮半抱了了起来,屋子外围着的孩子们,立刻拍手欢呼道:“太好啦!蘅姐姐要舞剑啦!”

  郑大娘笑着点了点小七的额头:“还不快去给小阮搬张椅子来?”

  小七咯咯笑着躲过了郑大娘,小孩子们围着小阮,坐在屋门前的石阶上,捧着小脸,一个个睁着期待又好奇的大眼睛望着云蘅。

  云蘅的心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柔软过,她曾想,若是很久以前,不是机缘巧合被云家收留,也许那时身怀先疾的自己,就要和这些孩子一样流离失所,也许哪一天,离开了人世,也不会有人知晓。

  尽管在云家时亲情单薄,可那个时候,娘亲和阿姐是真的疼爱自己,纵然被除名驱逐出府,云蘅知道,自己的内心其实从未有怨怼,云家的一切就像一场故梦,而自己也终于遇见了一个人,是他将自己从那场沉沦又迷惘的梦境中唤醒。

  所以,每当自己看到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都会想,自己也会成为这样一双手,将这些孩子从冰冷的梦境中拉回温暖的现实吗?

  郑大娘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把剑道:“知道你出门不用剑,素来也不随身带着,这里恰有一把,我年轻时用过的,你且将就用吧!”

  云蘅“唰”地抽出剑身,剑身泛着凛冽寒光,发出铿锵的声音:“您这可是把好剑啊!”

  郑大娘掩口笑道:“这当年还是我的陪嫁呢。”

  云蘅不由取笑:“那郑大伯当年娶您一定费了不少功夫,这嫁妆一打开,都是个下马威了。”

  郑大娘瞪她一眼:“别提那个老不死的,快点舞你的剑吧。”

  云蘅的武功一向杂学旁收的,最早练的是峨眉刺,后来又觉得兵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便特意练了软鞭,小时候在药王谷跟楚逴还练过几天剑,进了江左盟又偶尔抓了阿寒来陪她练剑,到如今,连云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剑法算是谁家的了。

  她顺手挽了个剑花,却又是天泉剑法的起势,这还是当初与卓青遥在浔阳偶遇那次学来的。

  “好!”小七带头拍手叫好。

  云蘅轻笑一下,脚尖轻点便飘了出去,虽不成章法,却剑势寒冽,剑气逼人,云蘅轻功极好,又自幼习武,身姿端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正与此时,不只是何处传来铿锵琵琶之音,琴音之中似有万马奔腾,战鼓雷雷,刀剑厮杀,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