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抬眼,目光直直看进束中天的眼底:“江左十四州一草一木,皆受我江左盟庇佑,恐怕,束帮主在这里,是无法带走任何一个人的。“

  “梅宗主,若我所料不错,你此番是只身前来,这般自信,未免有些自负了吧?你能拦得住本帮主吗?又或者说,江左盟,能拦得住峭龙帮?”

  “峭龙帮雄踞北方,势力接壤大渝和北燕,生意往来更是能在战时自由通行于各国之间,靠的自然是遍布各国的暗桩。”梅长苏品了口茶,落下了最后一子。

  棋盘几乎已经摆满,两条蟠龙蓄势待飞,只是其中一只似有残缺,被另一条龙压制了。

  梅长苏自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束中天:“束帮主不如喝口茶,再好好想想,这下一步棋,要如何走。”

  束中天伸手接过,细细看完,却面色不变,忽然露出一丝笑:“梅宗主当真是手眼通天,峭龙帮的暗桩,只怕我这个帮主也未必能知道得如此详细。”他将这张纸仔细叠好,交还给梅长苏,问道,“梅宗主这是,在威胁本帮主?就为了——这位姑娘?”

  梅长苏不以为忤,依然温和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峭龙帮盘踞天下第一大帮派多年,在下素来景仰,自然了解更多一些,只不过,束帮主似乎对我江左盟不甚了解。”

  “哦?梅宗主何出此言?”

  “若是束帮主肯花一点时间了解江左盟,便该知道,我江左盟既然有能力查出这些暗桩,便也有能力将其连根拔起。束帮主此番只身前来,也是从未将我江左盟放在眼里,所以才多番试探,我下棋是最不好的,可束帮主一心试探,才让自己的黑龙平白低了旁人一头。”

  束中天打量着棋盘:“梅宗主究竟要说什么?”

  梅长苏将那张纸扔进了一旁的炭盆中,看着化为灰烬的纸道:“不知棋局到了如此地步,束帮主可否肯真正坐下来,与在下谈一谈了?”又道,“这张纸的名单,其实在下并未看过,束帮主大可放心,在下必然不会用这等手段,对付侠义之士的。”

  束中天幽深的黑眸破出一道光来,长笑几声,搅散了棋局道:“果然是鹤龄先生选的人,合则两利,这一点束某自然明白,只是有一点恕我问一句,此一番南下,沿路各帮派皆避之不及,梅宗主强揽此事,贵盟的弟兄就不会质疑吗?”

  “束帮主统领峭龙帮多年,因私仇追杀公孙家族,却连当地的官府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是为什么?”

  束中天挑眉道:“梅宗主莫说束某狂妄,自然是畏于峭龙帮势力。”

  “没错,”梅长苏一笑,“凡是想江湖扬名,想成为天下第一大帮,靠的不仅是江湖拼杀,也不仅是仁义道德、收揽民心,而是,绝对的权威。”

  束中天放下茶盏:“梅宗主竟有鸿鹄之志?”

  “束帮主不笑在下是好高骛远心高气傲便罢了。”

  “我明白梅宗主的意思了,只是,梅宗主既然如此手眼通天,便该明白,这口气我束中天,决不能忍。”

  梅长苏叹了口气,对云蘅笑笑:“你没有休息好,就回去吧。”

  云蘅点点头,正欲起身离开,却又被束中天叫住了,他将一枚玉佩塞给了云蘅,见云蘅皱眉,摆了摆手道:“你拿着吧,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执此玉佩去积云楼,峭龙帮必然尽力相助。”

  云蘅莫名其妙,难道这人还真盼着自己去峭龙帮不成?她看向梅长苏,梅长苏却点了点头:“既然束帮主诚心馈赠,却之不恭。”

  云蘅捏了捏玉佩,发现上面也刻着一只白泽,只好道:“多谢束帮主。”

  直到云蘅的背影消失在二人视线中,束中天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了。

  “梅宗主既然将她带来,便该知道,我方才之言,并不只是试探。”

  “这些年,承蒙束帮主一直照看着阿蘅。”梅长苏道。

  “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才是,梅宗主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想我带她离开?”束中天笑道。

  “她自小亲情单薄,此番遭难后,更是不愿再接触亲人,即便是飞衍,也是万分排斥,束帮主何苦为难她。”

  束中天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望向远处:“她们真的很像,你带着她出现的那一刻,我就认出来了,她真的,很像她的母亲。”

  又忽然笑道:“梅宗主手中握着我峭龙帮的命脉,又握着我束家的血脉,这样谈判,实在叫束某投鼠忌器了。”

  “于情于理,江左盟都没有立场劝说束帮主,只是,束帮主真的不知道,在您之前,还有谁来过江左盟做客吗?”

  楼之敬

  与此同时,翼州刺史楼之敬府邸。

  “哈哈哈哈,自然自然,梅宗主剿除了马匪,又设医棚开学堂,恩泽江左十四州,本官实在是欣慰。”

  庆林抿了口茶:“唔?这是今年的六安瓜片?”

  楼之敬摸了摸胡子,笑眯眯道:“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梅宗主麾下之人,也如此见多识广。”

  庆林笑道:“自然不能和我们宗主比,这头一批茶一向都是贡茶,没想到能在楼大人这里见到。”

  楼之敬故作谦逊,眉眼却已是掩不住的得意:“您果然懂茶,这头一批的贡茶自然要送进金陵,只不过献王殿□□恤我们这些为臣子之人,将自己的那一份特地赏赐了下来。”

  庆林眼神微动,打了个哈哈揭过了这一页,又道:“听闻楼大人平生有三大喜好?”

  楼之敬“哟”了一声,眼神也热络起来:“小小爱好,何足挂齿。”

  庆林一边示意身边人呈上去,一边道:“听闻大人最喜定窑所出的乌金釉,前不久我们宗主偶尔得了一件黑釉梅瓶,盟里兄弟都是粗人,不懂这些,便想着什么时候给大人送来,大人您专好这些,有您品评一番,这物件才不算浪费了。”

  楼之敬的眼睛都快吸在这间定窑黑釉梅瓶上了,“哎呀呀,这可真是极品啊,你瞧,这乌金釉颜色纯正均匀,足底的露胎胎质细白,梅花更是栩栩如生!这梅宗主是从何处得来的珍品啊?”

  庆林眼神微敛:“这东西从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交到懂得欣赏的人手里,楼大人,您说是这个理吧?”

  楼之敬爱抚梅瓶的手顿了顿,直起身来,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了矜持,轻咳一声:“咳,瞧我,光顾着看瓷器了,小兄弟你快坐下,喝口茶。”

  庆林从善如流地坐下,楼之敬的眼神哪里还离得开那件瓷器,但终究是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油条,挥手将盖子原盖了回去,喝了口茶压压心神才道:“梅宗主有此心,本官实在感动,只是这件乌金釉太过珍贵,本官不能夺人所好,小兄弟,你还是带回去吧。”

  庆林道:“大人,您若就此拒了,那在下后面的话,可不好吐口了。”

  楼之敬做出亲和的样子,心中却道,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这样子必然是有事相求了,便端起了正四品地方大员的架子:“哎,小兄弟这话便错了,本官心系百姓,为民生计,必然竭尽所能,又怎能收了礼才办事呢?”

  庆林眼珠一转,假装打了打自己的嘴:“哎哟,瞧我这张嘴,楼大人两袖清风,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只是这瓷器若是在我们手里,实在是暴殄天物,只当是为成全这件珍品,还请楼大人笑纳。”一边说着,又将盖子打开了去。

  楼之敬的目光再度游离,半晌才似乎极为为难道:“小兄弟言之有理,就权当是本官,暂时代为保管吧。”

  庆林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道:“那在下要替这瓷器多谢楼大人了。”

  楼之敬又细细瞧了半晌,爱不释手,终于放下道:“江左盟想必盟中事务繁忙,只是不知小兄弟此番前来,究竟是为了何事啊?”楼之敬心中自有打算,若是江左盟为了什么避税或生意往来之事,便是凭着这件乌金釉,自己也能答应,更何况,给这种大帮派卖个好,也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