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长老瞪了他一眼:“我们当时也吓了一跳,但又听说了你与鹤龄先生密谈的事情,便猜出了大概,鹤龄先生虽担宗主之名,却未入江左盟,是当年令尊为了护住盟里弟兄搬来的救兵,如今他守了这么些年,要找个继承人,我们自然也不能阻挡。”

  梅长苏点了点头。

  “只是没想到,”喜长老自嘲一笑,“又或者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你不要再搅进这摊浑水,希望江左盟就此湮没。”

  梅长苏淡淡道:“大仇未报,冤名未洗,我怎可偏安山野,更何况还有盟中的赤焰旧部,我在一日,便要护他们一日。”

  喜长老似不忍见他这般样子,微微撇开头去,几年前,这个年轻人也曾来盟里做客,彼时少年,朱弓烈马,来去如火,有些事情,真的可以让人一昔成长,未及弱冠之年,可神色却像是沧桑了一世。

  蔺晨再进来,却发现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二人,正把手笑谈,言语间具是江左盟的民生大计。

  “运河青舵和脚行帮都是跑船或拉货做苦力的弟兄们组成的江湖帮派,据我所知,这几年双刹帮仗着水上功夫,几乎扼住了江左十四州的几处水路要道,每年四处征缴过河费,这些零散帮派更是苦不堪言。”

  喜长老叹了口气:“的确如此,双刹帮尚且看在鹤龄先生的面上不曾为难我江左,但底下这些人就说不定了,更何况来去的渔船,双刹帮着实定了些规矩,什么初一十五不得下水,初秋不得下水,算来算去只有春日才能下水捕鱼,可春日正是鱼苗繁衍之时,官府又对打捞的鱼苗长度有要求,渔民真是苦不堪言。”

  蔺晨忽然插了句:“听说翎州首富在翼州被马匪劫了?”

  喜长老愣了愣:“似乎是有这么件事,翎州那边还派了人来翼州府衙交涉,要求肃清马匪,可那些官兵早被养的一个个都是绣花枕头,好不容易找到了马匪的老窝,连人家的山门都没进去,就被打回来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梅长苏闻言缓缓摩挲着衣角,与蔺晨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他们没这个本事,江左盟也没有吗?”

  “这······”喜长老犹豫道,“宗主的意思是,我们出面解决?”

  “翼州翎州同属我江左地界,身为翼护一方的帮派,怎能袖手旁观呢?肃清马匪,造福百姓,又间接卖了官府和那位余老爷一个人情,更何况,江左盟在这个江湖上,沉寂得太久了。”

  喜长老有些意动,不由想起刚建立帮派那几年,惩恶扬善,扬名江湖,何等快意,如今竟要被岁月蹉跎得毫无斗志了。

  蔺晨接着道:“我得到消息,那些抢回来的金银珠宝,大部分又从山间小道送去了双刹帮。”

  “什么!”喜长老不怒自威,神情暗沉,江湖帮派勾结马匪,祸乱百姓?这件事居然发生在江左的地界上?

  蔺晨笑呵呵地打着扇子:“您老也别就急眼了,江左盟这些年别的不说,但这武功就没放下,处理马匪还不是手到擒来,长苏的意思,就是顺着马匪这条线,将双刹帮一锅端了,这样既得了人心,又将漕运握在了手中。”

  喜长老闻言看向正噙着笑坐着的年轻人,他眸子里竟有雷霆之势,梅长苏轻声道:“凡是想江湖扬名,想成为天下第一大帮,靠的不仅是江湖拼杀,也不仅是仁义道德、收揽民心,而是,江左盟的权威。”

  喜长老神情一震,恍若醍醐灌顶,一只手扶上了桌角,微微倾身盯着梅长苏。

  梅长苏一笑,带了一丝肃杀之气:“要想扬名立万,就必须让整个江湖知道,江左盟的权威不容挑衅、不容置疑,要让他们知道,这个江湖,到底谁做主。”

  “好!”喜长老猛地一拍桌子,看的蔺晨直抽气,他的梨木雕花的桌子啊!“有宗主今日所言,将江左盟交予宗主之手,老夫已是放心了,宗主有所嘱咐,必当遵循。”

  梅长苏整了整衣袖,曼声道:“如今只两件事,一者联系官府,肃清马匪,二者联系运河青舵和脚行帮的弟兄,春水冰寒,入夏之前,双刹帮就不必下水做生意了。”

  喜长老只觉心中澎湃,宗主这是要在入夏之前解决双刹帮了,便应了是,丝毫未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向一个未及弱冠的晚辈俯首听命有何不妥,他只觉得,当年聂真以书生的身份一跃成为四大长老,而如今这位病骨支离、年寿难永的青年,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左扬名,指日可待。

  蔺晨撇了撇嘴,长苏这三寸不烂之舌,收买人心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刚刚还——他一惊,连忙伸了手去探梅长苏的脉,凝神半晌,才松了口气,所幸喜长老只是试探,并没有想伤害他,这番折腾也没引发旧伤。

  喜长老看着蔺晨的动作,立刻意识到,急忙起身欲请罪,却被梅长苏拦下了,他不由忧心道:“这伤病,真的无法痊愈吗?”

  蔺晨瞪了眼睛:“世间医术最高的几个人当时都在这了,他的毒入骨已有七分,如今还活生生站在这里就不错了,要想痊愈也行啊,你让他放下手边这一切,跟着秦大师修身养性,保他寿命如常。”

  喜长老看向梅长苏,看着那人清浅的神色,叹了口气,知道这人的决定哪里是自己能改的,只暗自想着日后长老会也得担些事情,不能让这个年轻人一力去扛。

  兰娘

  云蘅与楚逴一路查访至淮阴县,可这二人着实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人物,李掌柜又离乡多年,便是县里的老人也不记得有这么个叫李树元的人。

  楚逴想着村子多是同姓同族而居,便又打问起姓李的村落在哪里,客栈的小二收了银子,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最后只好干笑着将银子推了回来:“这位客官,不是小的不给您指路,这淮阴县下辖的十里八村,确实没几户姓李的,即便有也是个别的,小的哪里知道。”

  楚逴无奈,又打问起姓薛的人家,云蘅插了一句:“据说这位姓薛的先生家里还有个母老虎?”

  小二直拍大腿:“小公子早该说这句,淮阴县谁不知薛家的那只母虎,别说那位倒霉相公,便是周围邻居,甭管男女,也少有没挨过这母老虎的笤帚打的。”

  云蘅噗嗤一乐:“如此人物,我倒真不免想见识见识,敢问这二位家住何处?”

  小二也乐道:“二位公子出了这北城门,直沿着小路往北山上去,越过北山便见一株老柳,这就是古柳村的村口,二位公子进了村只管打问,乡亲们都是识得的。”

  云楚二人道了谢,又将银子塞给了小二,看着天色,便循着小二指的路向古柳村而去。

  楚逴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脚程自然没有平时快,也不得随意提真气用轻功,等二人找到了那棵老柳,天色已渐暗。

  这样与外界隔绝的小村庄来了外人,自然老老少少都来围观,村长姓柳,带着口音问道:“二位这是从哪来?”

  云蘅没有听懂,便偏头去看楚逴。

  楚逴温文一笑,施了一揖:“村长,我们兄弟二人自耒阳来,原要去县城歇脚,可我有伤在身拖慢了行程,如今途径贵村,可否借宿一晚?”

  柳村长看着年轻人温文尔雅,兴许是个读书人,又见他面色发白,的确是有伤未愈,当下也不多说,便乐呵呵地迎了二人往村子里走。

  忽有一老人道:“老薛头不是在耒阳当了多年的朝奉吗?没准还和二位相识呢。”

  云蘅与楚逴对视一眼,楚逴佯装惊喜道:“可是李记当铺的薛朝奉?”

  众人恍然,竟然真的是相熟之人,那更好办了,便由村长做主,叫村子里机灵的孩子领着二人向村东头薛朝奉家走去。直到二人走远了,柳村长才忧心道:“薛家的那位,不会······得罪了贵客吧?”

  “什么人!”领路的小孩刚敲了门,便有女子的声音自屋里传来。

  那小孩抖了抖,大叫道:“薛伯城里的朋友来了,村长让薛伯接待一下!”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母老虎。”便一溜烟跑了,只留下云蘅和楚逴面面相觑。

  院门唰地从里边打开,出来的却是个身形丰腴,还颇有几分颜色的女子,只见她叉着腰提足了气嚷道:“小兔崽子,别让老娘逮着你!”

  云蘅只觉得耳膜被震得嗡嗡响,那女子收回了视线,上上下下打量着二人,云蘅不自在地动了动,楚逴上前一步,恰好挡在她面前,一边对女子行了礼。

  “在下云远,这是师弟云蘅,途径贵村,听闻薛先生家在此,想要求宿一晚,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那女子爽朗一笑:“既是拙夫的朋友,岂有不待客之礼,二位快请进。”

  楚逴微笑道:“谢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