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蘅笔尖微顿,心下冷哼,云家一向避世,不涉江湖之事,便是楚家也没能得云家破例,如此看来,当初云家为了卫峥不惜参与进梅岭那样的大案中,倒真不知是云家主太过疼爱云飘蓼这个女儿,还是又有什么其他缘由。

  玉清清

  一番寒暄之后,云家主离开了,仿佛打定主意不再管云蘅。

  楚逴靠着软垫,眸光微眯着,半晌轻笑一声:“云伯父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云蘅回身掩上门,好整以暇地坐在楚逴面前:“你还没讲完,你怎么就被追杀了?”

  楚逴叹口气,伸手摸摸云蘅的脑袋:“小丫头,你还小,这些事情同你没有关系,云家不参与是对的,你也不该参与,听话。”

  云蘅气恼地推开他的手,红了眼眶:“你也觉得我很没用是不是!”

  楚逴愣了一瞬,这个小丫头从小就像个疯丫头,磕了碰了也没掉过半滴眼泪,这会子是怎么了?

  云蘅似是委屈极了,睁大了眼睛控诉着:“我不是小孩子!我也不是没有用的!我就要参与!我就不听话!”

  楚逴无奈笑出声,这丫头是在同谁闹别扭啊,又眼见着要掉下眼泪,到底是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孩子,楚逴只好伸手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刮了刮她的鼻子道:“真傻,这就要掉眼泪,师兄何时嫌你没有用啦?以前在药王谷,我们蘅儿也能识百草,辨药理,六岁就能把整个江左十四州搅得不得安宁,怎么会没用啊?”

  云蘅忍不住露了笑意,眼眶依然红着,楚逴不知其中就里,只道是她和云家主闹了别扭,便拿出耐心来好言哄了一番。

  可云蘅偏又不像寻常的孩子,给了糖吃便不记得苦恼,便又重提了此事,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若是楚逴再拒绝,指不定就要哭出声来。

  楚逴一时无奈,从小他就拿这个孩子没办法,师父也头疼,只日日将她扔给自己乐得逍遥,云蘅在药王谷这四年可真是没少折腾他这个师兄,但又知道她是个倔脾气,若是自己什么也不说,由着她冒冒失失去查,怕是要招来祸事。

  “也罢,我便与你说说,那日我查看了李掌柜的尸体,是一剑毙命,心觉不安,便特意挑了深夜潜进了当铺,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你也知道那里曾是楚家暗桩,故而暗门的设计我是熟知的,就是这样,我在密室里发现了一封信。”

  “什么信?”云蘅连忙问道。

  楚逴摇了摇头。

  云蘅奇道:“摇头是什么意思?你没看?”

  楚逴眉间略过痛色:“我以为只是寻常小案,身边只带了十个暗卫,却不料,早已在我探暗室时,他们就被悉数折去了,我没有防备,便闯进来几个黑衣人,目标就是我手中的信,我趁乱拆开,密室极暗,尚未能看清字迹,便被那群黑衣人用火烧了,”他一副思索的模样,半晌道,“我只隐约看见‘谋逆’二字,便不得不用尽全力防御了,最终一路被追杀至这里。”

  云蘅眼神微凝,喃喃道:“谋逆?”

  楚逴点点头,叹了一声:“此时此刻我才察觉,李掌柜之死的背后只怕隐藏着更为惊天的秘密,但那个秘密无论是什么,值得这些人不惜杀人灭口也要不留后患,便已经不是我们楚家,或者你们云家能承受得了的。”

  云蘅只觉心中一动,抬眼看着楚逴,轻声道:“师兄,如今的大梁,与谋逆二字有所牵扯的,便只有——”

  楚逴眯了眯眼:“你是说——”

  云蘅猛地起身,在地上来回的走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这件事情,这封信,还有那些追杀楚逴的人,都与赤焰军一案有关。

  她的心怦怦跳着,梅岭一片火海,沦为人间地狱,鲜血染红了整片冰原,那个人拖着残躯将她推入山谷,自己却葬身碎石之下,还有······还有雪窝中的少年,那样冰凉,又残酷的一夜······

  她不了解赤焰军,也并不明白这场大案背后的深意,但只要他说的话,她都会相信,她相信,赤焰之案一定是一场惊天的阴谋,掩饰着这个世间最黑暗的真相。

  而那个人,他活下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为赤焰七万亡魂,为一代贤王,为一代名帅,沉冤洗雪。

  那么,这封信,会不会就是一个揭露这黑暗谎言的契机?

  楚逴定定地看着云蘅,直到她露出一副坚定的神色,心中恍然已经知道了云蘅的决定。

  只是,为什么?

  她是云家人,云家一向不问世事,她又在药王谷长大,药王谷更是天高皇帝远,与朝堂中人素无往来,怎么这个小丫头,对赤焰军如此感兴趣?

  “师兄,我们查下去吧。”

  “我们?”楚逴看着她。

  云蘅想起琅琊阁故尘苑中那人清冷眉眼,以及垂眸间的沉痛晦暗,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又补充道,“如果师兄不想楚家涉险,便请将一些细节转交与我,我一定会查下去。”

  楚逴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没有问出那个问题,而是问道:“那云家呢?”

  云蘅眉眼有些冷漠:“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认得我,”又染了笑意,“若被人抓住了,我就说我是药王谷弟子,臭老头总不会见死不救的。”

  楚逴听她叫素谷主是臭老头,着实好笑,暗自沉吟,虽然此事涉及了朝堂中事,但楚家已经被牵扯进去,如何能再独善其身,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先下手为强。

  且说另一边,蔺晨乐颠颠地提着顶针婆婆送给他们的梨花白和辣花生,带着梅长苏与黎纲登上了自己的游船。

  这艘船倒绝不同于沱江上其他船,披红挂绿好不艳俗,反而布置典雅,并不奢华,可见主人用心。

  早有秀女灵仆迎候两侧,为三人接风洗尘,体贴地在梅长苏所坐之处设了软垫,又将酒换成了上好的花雾茶。

  蔺晨随性地半躺在椅子里,感叹地品了一口杯中的酒:“这几日跟着你们两个大男人,风餐露宿的,如今终于到了这温柔乡啊。”

  黎纲品了口酒,酒香醇郁,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一阵清冷的兰花香袭来,令人心神一震,恍若这些日子赶路的疲乏,都一扫而空。

  层层纱帘之后,有一美人窈窕而来,怀中抱着琵琶,发出泠泠清响,颇有烟波浩渺,天地广博之意。

  恰于众人沉醉之时,曲音一转,越发靡靡起来,那女子随乐而舞,脚腕银铃作响,腰肢柔软,舞姿曼妙,却又隐于纱帘之后,不得窥其真容,寻常人在此,定是心痒难耐,忍不住要一睹芳容了,不过在场三人皆是定力十足之辈,除了蔺晨眉眼间染了笑意,一副颇为享受的样子,梅长苏神色清淡,并不为这靡靡之音所动,黎纲更是眼观口口观心,不做他想。

  一曲毕,乐声舞姿戛然而止,空气中浮动的那丝暧昧,也消散的无影无踪,收放自如,实乃是音律大家。

  蔺晨拍手叫好:“本公子的好清清啊,你这手琵琶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纱帘之后传出银铃般的笑声,一女子缓缓掀帘而入。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一袭红裙,云鬓高盘,柔纱轻挽,一颦一笑,眼波流转处,皆是万种风情,眉间一朵兰花,更是勾魂摄魄。

  明明是一朵妖冶魅惑的罂粟花,却又从骨子里透着空谷幽兰之气。

  这样矛盾的气质,却巧妙而完美的统一在一人身上,正如那支曲子,前半段尚是烟波浩渺,后半段又是妖冶靡靡,转折之处却未见生硬,恍若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