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白良玉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怀浮霜他……刚刚是说喜欢自己么?
他刚刚,算是在跟他表白么?
可白良玉也只是欣喜片刻,便将那激动的情绪压了下去。
换作以前,他还在了尘仙门的时候,怀浮霜若是这样跟他表白,他肯定会给怀浮霜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如今,他再听怀浮霜说这话,心中即便有几分惊喜,却也无法改变他原本的心意了。
白良玉想了许久,才想到了一种能让怀浮霜听得很明白的说法: “师兄,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回不去的。”
怀浮霜闻声,大脑空白了一瞬间,就好像是死去了几秒,完全没有意识,也没反应过来小白是什么意思。
直到手里不小心掉下去的碗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怀浮霜才堪堪回过神来,愣愣看着摔碎的碗,想着小白刚才说过的话。
他可以用修为将那不小心摔碎的碗复原,也可以将那掉在地上被尘土弄脏了的食物弄干净,可食物掉在地上就是掉在地上了,即便干净了,也没法吃了。
因为它掉在地上过,所以吃的人心里会有所顾忌。
就像感情,有过裂痕,就很难忘记那裂痕。
白良玉听到那碎裂声,以为是怀浮霜一气之下把东西摔了,微微蹙眉,想要劝他: “师兄……”
“对不起。”
怀浮霜打断了他的话,嘶哑沉闷的语气里满是自责,像是在自我检讨一般,低声道: “我又搞砸了。”
白良玉抿了抿唇,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误会了怀浮霜,心底微微有些内疚。
怀浮霜没再说话,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安静到白良玉甚至以为怀浮霜已经离开了,但他知道,怀浮霜没走,他能感觉到怀浮霜的气息。
过了片刻,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怀浮霜起身了,还有椅子与地面摩擦的轻微的声响。
白良玉坐在那里静静听着,猜测着怀浮霜的动作,眉头微蹙,却始终没有开口。
怀浮霜他……要离开了么?
想到这儿,白良玉不禁有些后悔,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刚才自己说的话又那般不留余地。
要是就这样让人带着伤把人气走了,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可他不敢开口挽留,他怕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会在怀浮霜面前功亏一篑。
两道不同的声音纠缠在一起,让白良玉心里更难受了。
“张嘴。”
就在白良玉满心纠结时,耳边传来了怀浮霜温柔的声音。
怀浮霜强压下心底锥心刺骨的疼,起身从桌对面给小白重新拿了个碗,夹菜喂到他嘴边。
白良玉只是听着张嘴两个字,就能想象到怀浮霜现在的动作。
他被怀浮霜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有些愣住了,坐在原地半天没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怀浮霜见他半天不张嘴,以为小白不想吃自己给他夹的东西,低声道: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不想跟我有交集,但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置气。”
白良玉见他误会,本想解释,可怀浮霜压根儿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罢了,我不该逼你,对不起。”
短短片刻之间,白良玉已经听怀浮霜道了两次歉了。
刚刚他狠心说狠话想让怀浮霜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心软过,可现在,听到怀浮霜这样服低做小一遍又一遍跟他道歉,白良玉心底却涌出一股极为强烈的难过的情绪。
他不禁开始自我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话是不是说的……太伤人了。
白良玉: “师兄。”
怀浮霜闻声看了他一眼,不想再听他说那些伤人的话,低声道: “再过两日,药送来了我就走。”
白良玉: “我……”
“朱雀,”怀浮霜喊了刚进来的朱雀一声,嘱咐道, “你来吧。”
不远处跟在君玉身后的教书先生韩平看到怀浮霜,满脸嘻哈道: “这位仁兄不是之前吐血的那位么?你这脸色,看起来怎么还是不太好啊?”
朱雀闻声,转眼看了一眼这不知死活的教书先生。
君玉也能看出来,怀浮霜这会儿情绪不对,生怕他这教书先生会被牵连,立马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袖。
韩平转头看了眼君玉,不明所以的把衣袖从他手中拽了出来,上前两步,自来熟道: “我之前倒是学过些医术,虽不才,但治死的人也不超百人,不如我给你看看?”
朱雀觉得这人简直是拿命在作死,连忙提醒道: : “那个,先生,到上课时间了,还是先上课吧。”
白良玉听到他治死过人,怕他加重怀浮霜的伤势,也出声制止道: “不用,我让朱雀去给他请大夫。”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可以揭过去的时候,怀浮霜却开口道: “来吧。”
在场众人皆惊,唯独韩平不知所谓,跟着怀浮霜便去帮他看病了。
“师兄。”
白良玉不放心的在后面喊了一声,前面离开的两人瞬间停下了脚步,念及韩平还在场,白良玉也不好把话说的太明显,只低声道: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先生只是教书的,还是等大夫来吧。”
白良玉本以为自己的劝告怀浮霜会听,可怀浮霜却只是轻声回了一句“无妨。”
自韩平给怀浮霜看病之后,一连过了两日,怀浮霜也没再出门。
白良玉心里担心,找了个大夫一连看了两天,等大夫走了,还时不时摸索着往怀浮霜住的地方走,每次却又只是停步于门口,并不进去。
他每次去到怀浮霜门前,只用法术小心试探着,探寻到里面人的气息,确定确实如大夫所说人没事才放心,探寻完才慢慢摸索着往外走,在外面的石凳上一坐就是半天。
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雪。
白良玉半夜醒来,想起怀浮霜那屋没有棉被,便摸索着起了身。
以怀浮霜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受寒,可白良玉还是担心,怕他伤没好,怕他没法儿御寒,怕他病上加病,雪上加霜。
因为看不到,雪天路又滑的缘故,白良玉走到怀浮霜那里用了很久。
他轻轻敲门,抱着被子推门进去,却听到了黑暗中传来的阵阵咳嗽声。
白良玉被他那几声咳嗽声弄的心慌,轻声问了一声: “师兄,你睡了么?”
听到小白的声音,怀浮霜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道: “没。”
“你怎么一直咳嗽啊?”
怀浮霜闻声,低声道: “知道你来了,想博你同情,想让你心软……”
他说完,停顿了很久,问道: “我成功了么?”
白良玉放下心来,却并没有回话,他刚想往前走,把被子给怀浮霜送去,身侧就多了一个人。
白良玉知道是怀浮霜,便顺势把被子递给了他,小声儿道: “天晚了,师兄早点睡。”
“等一下。”
怀浮霜伸手拉住了想离开的人,看着他衣裳上没弄干净的雪,低声问: “摔倒了?”
白良玉这才想起来: “是不是给师兄的被子弄脏了,我去换一床新的来。”
怀浮霜有洁癖,肯定不会盖这样的被子的。
可他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怀浮霜在给他拂去身上沾身的雪花,而后他似乎是蹲了下来,在用什么东西再给自己擦鞋子上的雪。
白良玉下意识想要把脚往后挪,他的鞋刚才雪地里踩过,肯定很脏。
可怀浮霜却握住了他的脚腕,声音温柔: “别动。”
“我自己用法术清理干净就行了,师兄你……你快起来吧,别把手弄脏了。”
白良玉刚说完,就听到怀浮霜反问了他一句: “我不会用法术么?”
“我只是……想趁机多接触接触你罢了。”
怀浮霜说完,笑了笑,自嘲道: “我这样,是不是太无耻了。”
“没有,师兄你别这么……”
“在这儿坐会儿么?”
怀浮霜轻声问,声音带着几分期待。
白良玉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师兄早些休息吧。”
怀浮霜: “外面下大雪,路不好,我送你回去。”
白良玉仍是拒绝: “我自己可以……啊……”
他惊声尖叫一声,等再回过神时,怀浮霜已经将他抱在怀里了。
若是别的事,怀浮霜可以顺着他的心意,由着他的性子来,他讨厌自己,自己也可以离他远远的,可这种关乎到他安危的事情,他不能放任他。
他因此更厌恶自己也没关系。
他不想让小白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在这样的大雪夜再摔一跤了。
雪花落在脸颊上,白良玉只觉得脸颊有冰凉的触感。
这样的大雪夜,月亮一定很亮。
他要是眼睛能看到就好了,这样,他就能看到怀浮霜在月光下的脸,他就能记住怀浮霜在雪夜中的脸是什么样的。
“小白。”
怀浮霜轻声叫了他一声,白良玉闻声,回应了一句: “怎么了?”
“我一直以为,我能等到你的。”
白良玉蹙眉,有些不懂怀浮霜在说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那么重承诺的一个人,从不轻易承诺的一个人,是不会失信的,可我错了。”
“大概你那时的话,只是童言无忌吧。”
白良玉依旧听不懂怀浮霜在说什么,听起来像是小时候的白良玉对他有过什么承诺。
但白良玉却十分清楚的从那声音中,听出了几分雪一般的冰冷感和雪一样的易碎感。
仿佛这无数人眼中可以高坐神台的天之骄子,下一刻就要从神台坠落,摔个万劫不复。
白良玉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深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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