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都回到公寓。
记忆里两个人的空间, 此刻却全然没有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房间主体是暗灰色调，家具少的可怜。搬进来的时候物业送了他两盆绿植，此刻叶片早已枯萎掉落, 只剩黢黑的细细的几条枝。
很奇怪, 他被关在“白色监牢”那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的下半辈子也将耗在那里, 用来赎罪。
可当他终于回到“当下”, 却仿佛从没离开。体力充足, 生理上也没有任何不适，除了心痛与怅然。
他在空旷的公寓里绕圈儿，不停搜寻着哪怕和钟臻沾了一点点边儿的东西。
然而，卧室冷清，书房严肃, 厨房全新整洁，全然没有使用痕迹。
衣橱里是冷色调的正装, 按照四季薄厚划分, 满满当当，再插不进一件多余。他的床头柜里塞着助眠药物，甚至还有一小瓶烈酒，以防长夜难捱——
这些被钟臻诟病会拖垮他身体的东西正大大方方地躺在他枕边的抽屉里，商旻深曾经一度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如今却想猛灌一瓶酒。
也许明早醒来，钟臻又躺在他身边, 暖笑着问他：“早餐想吃什么呢, 煮点瘦肉粥行吗？”
可他还不能一醉方休, 他还没搞清楚当下的自己和钟臻的关系。
商旻深赶忙走到门边, 将丢在地上的大衣捡起来, 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打开聊天应用，置顶是他的秘书，一共有两条来自秘书的未读信息，提醒他明天要开早会，以及下周出差的机票和酒店已经预定好了。
退出聊天框，商旻深在搜索栏里输入「臻臻」，无果。
又搜索「钟臻」，终于有所反应，钟臻将入职照设为头像，商旻深给他备注「商英开发部二组 - 钟臻」。
他点进去，聊天框一片空白，只漂浮着一句「你们已经添加对方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看来，“商旻深”给了他新的机会，同时也抹消了他们之间的交集。
这一次，两年前回国的商旻深并没有“招惹”钟臻，从床头的药物看来，这些年他一直单身，依旧没有克服对Omega信息素的排斥，勤勤恳恳地工作，按部就班地升职，从开发部顺利升入中央管理层，和钟臻仅是同公司上下属的关系。
而在没有他的生活里，钟臻也在兢兢业业地充当着开发部的螺丝钉，可能依旧会自带午餐便当上班，下了班就回到家里，悠闲地发呆看剧……还，还穿着很好看的大衣去相亲，结识乖巧可爱的Omega。
忽然，视线里的对话框有了细微的改变，商旻深向来敏锐，定睛观察，才看到钟臻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商旻深从床上站起来，抱着手机不安地来回走，过了约两分钟，钟臻的信息滑了进来。
「商总监，您回家了吗？」
「这么晚联系您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看您脸色不太好，分别时又不肯拿伞，所以想提醒您记得睡前冲杯感冒灵颗粒。」
「谢谢您今天在路口拉住了我，不然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希望您顺利到家，祝您晚安。」
商旻深呆立，将那三条信息看了又看，原来无论怎么变化，钟臻都是这般温柔体贴。
扶着床沿坐下，他手指颤抖，写写删删，最终回复：「我已经回家了，也谢谢你的关心。」
回复很快就来，钟臻一定在等着，想要确定他没事。
「那就好，您早点休息。」
「不用说您……」
「我们之前不是认识吗，我来公司实习，你教了我很多事情，要说也该是我来说才对。」
「腮红笑脸. jpg」
「没关系啊，当时是我带你，本就应该教你的。现在你是公司总监了，多少应该礼貌一些。那就不跟你寒暄了，以后你就是“你”。」
商旻深不自觉浮起笑意，思量一阵，终于忍不住问：「今天的约会还顺利吗？」
「如果冒犯到你了，先跟你抱歉。」
钟臻终于不再秒回，过了很久才终于看到“正在输入”的提醒。
「还好，不过我们去得晚了，耽误了电影开场，阮先生好像有些不高兴……」
「这次确实是我的问题，没有考虑到天气因素就预定了电影票，让他匆匆赶来，连饮料都没来得及买。」
自己牵肠挂肚的人正大方坦然地跟他分享约会遭遇，商旻深感觉心里堵得慌。
但他也清楚，哪怕再心痛，他也资格埋怨……他甚至没资格心痛，钟臻能完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老天的奇迹，是他的生命里最大的恩典。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从来一遍，无论改过自新，还是书写新的故事，他都要感到庆幸，因为钟臻还活着。
等不到商旻深的回复，钟臻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在分享的事情早就超出了公司总监和一个小职员的问候范畴。
他又发来信息解释：「不好意思啊，跟你说了这些。你早点休息吧，今晚淋了雨，需要一个温暖舒适的睡眠来治愈。」
「没关系，我只是抱歉没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商旻深回复。
钟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发了个小熊睡觉的表情包过来，再次跟他道“晚安”。
这段简短的对话再次向他证明，他和钟臻只是很正常、正常到模范的上下级关系。
这夜很长，商旻深逃脱桎梏，重回自由，也确认了钟臻安然无恙。
他扶着胸口，缓缓倒进床里，反反复复地着他们之间的信息，终于抱着手机睡着了。
.
雨下了一整夜，清晨也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商旻深醒来的有些晚了，匆匆洗了个澡，下楼开车去公司。
距离公司约么还有两条街开始拥堵，行进速度异常缓慢，他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跟随车流一点一点往前蹭。
就在这个当口，他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刚下地铁，顶着雨伞埋头往前走的钟臻。
赶忙按下右侧车窗，商旻深探着头喊，“钟臻！”
钟臻闻言，迟钝地停下脚步，向他看过来。视线相交时，商旻深心虚地移开，磕巴着邀请：“上车吧，我带你去公司。”
“谢谢总监，也没有几步路了。”钟臻摆手婉拒。
“没事，没有几步路也也得走嘛，我直接去B3，你坐电梯上去就行。”
就如他们以前那样，不过开车的人是钟臻，他一上车便要枕着头枕、披着钟臻的外套补个觉。
钟臻往前看了看，终于妥协，收起雨伞坐了上来，“那就麻烦商总监了。”
“你还是叫我小商吧，或者是‘旻深’，听你叫‘总监’总觉得很生疏。”
钟臻愣了愣，他们之间本来就很生疏。自打商旻深毕业之后重回公司，他们俩就没说过几句话。
他很感激商旻深明辨事理，开除了部门里那几个浑水摸鱼的员工，给真正努力做事的员工升职加薪，这其中就包括他。
可也仅限于此，商旻深对他逐渐冷落，哪怕在公司碰面，也仅是微微颔首，一视同仁。
怎么突然对他这么亲切了呢？
钟臻想不通，歪着脖子揉了揉后颈。
“偏头痛了？”商旻深开着车，手指捏着方向盘，尽量不让钟臻察觉出异常。
“哦，是……”钟臻轻咳，“可能是昨晚有点冷，我有点感冒了。”
总不能说是在质疑公司总监别有用心吧？
“嗯。”商旻深抿着嘴唇，压抑想要继续关心他的冲动，“还是要注意一点的。”
“是啊……”
尬聊。
商旻深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钟臻无话可说。
钟臻总能包容他所有的看法，哪怕很偏执，也认认真真听着，然后给他回馈。
所以他从来不害怕在钟臻面前表露真我，因为知道钟臻会全盘接受。
钟臻，以后也会对那个阮棉棉这样吗？
商旻深烦躁地按了按喇叭，尖锐的鸣笛声将两个人的理智重新调到线上，他们都在心虚。
“前面的车走得太慢了，变灯了都没发现。”商旻深尴尬地解释。
“是啊。”钟臻也配合地表示赞同。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车刚开进园区，钟臻就请商旻深将自己放在路边，说走去公司就可以。
他们之间隔着几级，商旻深没再坚持，默默照做了。
他的内心其实很矛盾，因为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去打扰钟臻。
钟臻可以遇见很多个商旻深，也会遇见很多比商旻深更加体贴包容的伴侣，而商旻深只有钟臻了。
他们的关系其实很不对等，过去商旻深以为自己是主导，钟臻只是会无条件配合他的“情感附庸”。见证过那么多个时空里的钟臻，商旻深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从来不是主导，钟臻才是。是钟臻的忍让与温柔在一次次地拯救他，而钟臻唯一需要被拯救的地方，就是有一个陪伴。
这个陪伴当然不仅商旻深能给。
想到这里，商旻深心痛难忍的，痛意仿佛会传染，等走进办公室，他的胃也开始尖锐地疼。
这是易感期的不适症状之一，商旻深早已习惯。唯一的解药便是来自适配的Omega的信息素，可实践证明，世界上并不存在这种东西……
捂着腹部，他慢慢走去茶水间，想趁待会的会议之前喝些温水缓解一下。
结果很不巧，他和钟臻又在茶水间里相遇了。
才刚思考着要不要远离钟臻的商旻深再次陷入纠结，腹部的痛感让他想起被磨灭掉的两年前的那天。
“你还好吗，你的脸怎么这么白？”钟臻看出他的不适，主动关心他。
“没事，”商旻深咬着牙，摆摆手道，“老毛病了，缓一会儿就好，你先去忙吧。”
“好吧……”钟臻似是相信了，端着茶杯经过他。
下一秒，商旻深眼前一黑，正要栽倒时，忽然感觉腰部被人抱住，然后跌进了熟悉的、梦寐以求的气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