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旻深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傍晚, 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在他的眼睛上缠了几圈, 最后将他往一辆底盘很高的车上丢。
商旻深的小腿前侧磕在车架上, 痛感跟昨天被钟臻拖着上楼时,小腿磕到楼梯的感觉有点像。
他被带到城市边缘的一座山上, 那天风很大, 刀一样切割着他的脸颊。
“你们, 你们是谁……”
可是没人回答他。根据脚步声判断,绑走他的大约有四五个人,使得后座的空间很挤。
凑得近了,他也没闻到这伙人身上有烟味甚至是尘土味,他们其中一个喷了香水, 偏冷淡的木质香调,他猜应该不便宜。
商旻深被推到地上, 手指触碰到潮湿的泥土和落叶的残渣, 有人踩着他的左脸,将他的整颗头往泥土你按。
这伙人跟以往霸凌他的无聊同学都不一样——后者只想看他笑话,拿他取乐,而这伙人想要他死。
泥土很冰,往他的鼻子里钻, 商旻深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然后晕了过去。
过了没多久, 他就被疼醒了, 有人往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被蒙着眼睛, 堵着嘴巴, 承受着那五六个人的拳打脚踢。
他会死的吧,会死的。
真可惜啊,他的这一生平庸而充满遗憾,当他站在生命的尽头回首,才发现自己从未尝过一点的,哪怕一点点的,甜。
想到这里,小白狼终于不再挣扎,保护着肚子的手臂也渐渐放松了。
算了,就这样吧,下辈子不要做人了,做人太痛了。
如果可以,他想要回归自己的兽态,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北极冰川上,做一头孤狼或者一片雪花,都可以。
想是他的放弃抵抗,让打他的那群人以为他快要死了,落在他身上的拳头变轻了些。
“他……他不会死了吧?”有人这么问。
有人“啧”了一声,大概是在提醒他不要出声,那人便也噤了声。
他们停了下来,久久不再行动,也不说话,好像在无声交流着什么。
商旻深躺在地上,忽然感觉嘴唇凉了一下,然后是脸颊,手背,寒意越来越明显。
下雪了。
啊,还没好好玩过雪,没堆过雪人,没有打过雪仗,好遗憾啊……
这场雪唤醒了商旻深心底的生存本能,他不再坐以待毙,屏息凝神,估摸着自己周边的环境。
蒙在眼睛上的布料在他挨打时向上搓了半寸,他看到了身旁和脚底站着两个人。他们都穿着某高端品牌的羽绒服,前几年大热的时候到处都买不到,最后还是继母托人从国外代购的,听佣人阿姨说,补给代购的酬金都够再买两件同款了。
有钱的公子哥,身体素质不会很好,而且也怕事。
从胸口涌上一股热意,商旻深没有再忍,剧烈地呕起来。鲜血浸透了贴在他嘴上的胶带,那些人看他吐血了,似乎也慌了神,错乱的脚步声不断在他耳边响起。
“阿祺,怎么……”
“啧。”
阿祺?
商旻祺最是怕事的,这次把他绑到这里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指示——商旻深蓄足力,撑着身体站起来,猛地往一个方向撞出去。
他被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等终于有余裕扯开眼睛上的罩子时,他已经来到了小径的边缘,身体因惯性向下坠,他从半山腰翻到了山脚,晕了好一阵子。
记忆慢慢回溯,商旻深记起自己那天在山脚下醒来,头昏昏沉沉的,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一身伤的苏醒在这里。他已经走不动了,只能往有光的地方爬,就这么爬到了钟臻家的门前。
这次,应该也能往前爬吧。
可正当他想要活动手臂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被绑住了。雪越下越大,像要将他埋葬在这里……
商旻深心急如焚,不行,我要找钟臻,我一定要去找钟臻!
此时,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去找钟臻,你要拯救钟臻!”
拯救?
他不明所以,却也不肯放弃,奋力挣扎着。
“深深……”
声音从远处传来,“深深,醒醒。”
那声音像是一道光一样,照亮了他的眼睛,商旻深嗫喏,“钟臻……哥哥。”
然后他睁开眼睛,钟臻果然坐在他床边,一脸担忧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做噩梦了吗?”
商旻深脸颊发烫,“嗯。”
“梦到了什么?”
“我受伤那晚的事情,好像,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是我弟……或者。”
他不敢再想。
商旻祺能够受谁指使,伤害自己的手足,答案显而易见。
钟臻俯下身,给他结实的拥抱,“都过去了,我听说商文浦被人找到了。只是我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他。”
商旻深吻了吻他的侧脸,“没关系的,别想了。我有家了,真正的家。”
“嗯,你有家,有老公,还有好多好多关心你的家人。”钟臻跟他蹭了蹭鼻子,让他起床洗漱,下楼吃饭。
他们俩从下午折腾到凌晨,事后都累得不行。
商旻深连动一下都费劲,钟臻倒是想要帮忙洗澡换床单,但他毕竟失明了,做这些事太费劲。
最后干脆抱来自己的被子,将自己和商旻深裹在里面。现在商旻深木乃伊一样被裹在被子里,也难怪会做噩梦。
吃饭时,商旻深变得特别安静,以前总会变着花样的桌上的食物轮番夸个遍的。
“怎么了?”钟臻玩笑着,“得到我就变心了,这么快啊?”
商旻深钝钝反驳,“没有,我只是在想,既然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为什么不在刚发现的时候就揭穿我呢?”
钟臻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其实没有那么心软,也没那么容易相信其他人。你知道的,我们羊族总归要谨慎一点。”
“对呀,所以我有点想不通。”
绵羊露出理解的微笑,“后来我想,也许在我发现你是狼族之间,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这么早吗?”商旻深再次确认,“你是不在我出门铲雪的时候就得知真相了?”
“是啊,是那个时候。但是你记得吗,你给我们堆了雪人,还给我选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不过好可惜啊,第二天早上我想去把它们取回来保存,才发现他们不见了。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这样啊,”商旻深揉揉头发,“我以为你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事情的。”
“我在乎啊,有只陌生的小狼来到我家,帮我省钱,陪我弹琴,想让我拥有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默默陪伴着我。我又不是什么得道高僧,很难不喜欢吧?”
商旻深怔怔望着钟臻,企图从他身上找到哪怕半点敷衍的痕迹。
这样,他才不会彻底沦陷,一头栽进爱里,成为一个幸福到忘乎所以的傻子。
可是,他失败了。
钟臻太好了,钟臻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商旻深忽然很释怀,也许自己的那些苦涩的经历只是为了酝酿这一份甜。
他尝过了所有的苦,走过了漫漫长夜,老天爷终于将隐藏的大礼送到他的怀里,以后只要尽情幸福就可以了。
他从不期望被谁拯救,那太虚无了,到底是多无能的人才会相信一个人能彻底将另一个人拉出泥潭。
而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真的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当这个人降临在自己生命里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恰如其分,一切都好了起来。
商旻深吸吸鼻子,“你想要,了解我吗?”
“想啊。”钟臻不假思索地答。
“好,我可以带你去我之前住过的房子,我之前溜回去取户籍资料,发现那里只有大门贴了封条,还是可以进去的。”
钟臻偏头,免不了担忧,“回到了那里,不会让你触景生情,心里难过吗?”
“可能会吧,”深呼吸,商旻深下定决心,“可是,从5岁开始,一直到现在,我的人生都是在那里度过的。你去了就会发现,我不是生长在爱里的小少爷。和詹一诺,和我弟商旻祺,甚至和你比起来,我这辈子好像都生活在一场噩梦里。可我想要回去,因为现在的我很幸福,也有了面对这段经历的勇气,我想让那座堪比地狱的房子看一看,看一看我现在有多幸福……”
他告诉钟臻,“我想和过去做个了断,以后再也不要梦到那里,也不再想起那里了。”
沉吟片刻,钟臻颔首,“谢谢你,愿意带我回去。”
“也谢谢你,选择了我,陪伴了我。”丢掉餐勺,商旻深跑过去,扑进钟臻的怀里。
商文浦的眼光其实不太好,当年把房子买在这里,也是听房屋中介的忽悠,说未来十年这里将成为本市新兴商业办公区,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大企业和连锁商场都会迁到附近。
结果十五年过去了,这里仍旧被称为“新区”,临近的商铺不多,精品房倒是不少,成了打工族的租房绿洲。
商旻深轻轻拿下门上的封条,输入密码,厚重的门打开,一股陈旧的潮气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这间房子比钟臻的别墅多了个一层半地下,但家具质量不佳,装修也略显老套。
但是还好,钟臻什么都看不到。
把手搭在楼梯扶手上,钟臻笑着说,“上楼看看你的房间吗?”
“我的房间在下面,”商旻深抱着他的手臂,“在地下保姆房的旁边,还有一半的空间被用作储藏室了。”
“真是过分!”钟臻情不自禁地蹙眉,表露出明显的怒意。
商旻深啄了一口他的嘴唇,“别这样,我邀请你过来也不是想让你生气的。一起去看看嘛,陪我跟过去道个别。”
商旻深的房间潮气更重了,他将扇在床上的布子撩开,邀请钟臻坐下。
他的小床也窄巴巴的,床垫用几层薄褥子铺成,钟臻气得不行,“今晚你说到我屋去,我的床特别软和,而且还宽敞,你可以在上面滚圈儿玩。”
商旻深只想笑,“行,知道啦。”
他翻了翻书桌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掏出两个小东西,放到了钟臻的手心。
“什么啊……”钟臻摸索感受,“玻璃球儿?”
“嗯,学校实践课的时候发的,我当时挑了两颗琥珀色玻璃球,好多人都觉得不够特别。”商旻深站在钟臻的身前,抱着他的脖子,他的脸颊贴在商旻深的胸口,恰能听到小狼惴惴的心跳。
“现在我懂了,这两颗玻璃球的颜色跟你的瞳仁的颜色很像。可能从好早好早以前,我就知道我们会相遇,这两颗小玻璃球也会有意义……”商旻深用手指梳理着钟臻的卷发,“所以,不要为我的过往可惜或生气,都过去了,没有他们,可能我们也不会遇到了。”
“钟臻,我觉得你真的特别特别好。如果让我重新生活一遍,我还是会按部就班的走完自己走过的路,因为我想要遇见你,这让我觉得这辈子不虚此行,你就是这么重要。谢谢你选择相信我,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事情了。”
钟臻笑他傻,帮他擦泪,握着他脖子向下按,即将在他的嘴唇上落吻。
砰——门忽然从外打开,三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人走了进来。
“请问您是商旻深先生吗?”其中一个问,“可以请您在这里稍事等待吗?您的舅舅想要见您,正往这边赶。”
舅舅?
生平第一次,商旻深听说自己还有个舅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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