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华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即便是在荒漠无人区腹地的农场里,到处都洋溢着一派过节的喜庆。
临近假期,各个项目组都在为放假做准备,农场学校、食堂、商铺都挂起了红灯笼, 节前的最后两天, 农场还为全体员工举办了集体会餐。
宁小统很喜欢这种氛围。
他以前在地球的时候虽然也过春节, 不过他们家只有爸爸、大坏蛋和他三个人。爸爸习惯看春晚吃饺子, 大坏蛋遵循的却是雍朝的古礼要祭拜天地祖宗。所以每到春节, 宁小统家就会格外繁忙,赶场一样从早忙碌到晚上,一天要跑完两组流程,气氛也和农场这边完全不一样。
不过再怎么忙活,那也就是一家三口的事儿。
宁非父亲兄弟几乎断了联络,他母亲在国外再婚, 几乎不过春节,偶尔想起来也只是打电话问候一句。
宁小统从来没有和许多人一起过春节的经验,这次要去别人家里做客, 他竟然还有点小紧张,一直在网上偷偷查询华国北方除夕风俗,生怕自己出丑。
“你要是上学有这劲头儿,苏航他们也不用跑去周数的办公室哭了。”
小八在一旁阴阳怪气。
“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去当上门女婿呢?用得着这么紧张?”
“再说又不是我们自己上赶着要去的, 是周数邀请我们的。既然是他邀请, 那就不应该挑剔我们的礼数, 毕竟他也知道我们也不是真正的蓝星人。”
“哼。”
宁小统白了他一眼。
“周叔叔知道我们不是蓝星人,但他家人不知道啊?!难道你还要告诉人家我们是别的世界过来的吗?!”
“再说过年不就是图个吉利吗?既然说吉祥话就能解决, 我们为什么还要惹别人不高兴, 然后再解释身份让别人原谅?那下回谁还会邀请我们去做客?!”
啊, 你还想再去?
小八心道你人还在荒漠没出发呢,就想着下回,是不是有点过于前瞻了?
可这话他可不敢当着宁小统的面讲。进入焦虑状态的宁小统就是个火药桶,稍不留神就会踩雷爆炸,他可不想大过年的影响家庭氛围。
于是他转而说起起了H7F的问题。
“那个扫地机不是不能带着吗?我后来想了个办法……”
小八拎出一个背包。
“这里面是我的平板电脑,我改装里面的芯片, H 7F可以暂时住在里面,假装人工智障……啊不,人工智能。”
“我们两个旅行带个平板电脑也不突兀,毕竟送给周家人的全息通话仪还需要电脑调试,H7F进来还可以维护一下远程全息通信的基础数据库,扫一扫BUG和算法什么的,这些它应该能干吧。”
他嘴里说着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句的语气,根本不给H7F讨价还价的机会。
H7F刚听到这个安排的时候十分不开心,觉得自己被大魔王算计了,很想茶言茶语给大魔王上一番眼药。
可这次巴小霸的反应比他更快,假惺惺地念叨了一番自己最近为了准备全息通话仪有多忙,送年货这事儿在华国习俗中有多重要,成功把宁小统的脑子洗了一遍。
不用他说话,统统自己就给H7F做思想工作了。
“好欺负啊,”宁小统蹲下身,摸了摸扫地机的机顶盖。
“我们这还是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无论如何也不能失礼。”
“小八忙不过来,那就只能拜托你帮忙了。大家一起把伴手礼准备好,风风光光去过春节好不好啊?”
“啊好好好好!”
H7F被宁小统的迷魂汤灌得上头,忙不迭举着机械臂表决心。
“统统前辈的心愿就是我的指令!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的!”
虽然是大魔王指派的活,但说起来不还是在给统统前辈打工吗!?这样一想好像就完全没有接受的障碍啦!
H7F喜滋滋地领了任务走了,反倒是小八一脸匪夷所思。
这沙雕系统是不是智障了?哪有被压榨还高兴得什么似的,真是搞不明白它的基础逻辑。
不过这样也好,算是替他省事了。
一个万界中枢系统智能能干的事儿可太多了!比如他还没有完成的保密算法验证和程序代码检测,这种天量数据的处理工作刚好抓茶多酚这个苦力。
其实小八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还特地预留了许多繁琐的工作给茶多酚。
毕竟是重建一个通讯系统,巴小霸再万能也不能在短时间内自行变出一个成品,于是H7F就成了他的目标。
不是非要跟着他们一起去东北吗?那也别闲着,以工换路费吧,好好在平板电脑里替他干活!
于是一人一统达成了诡异的妥协,最近夜夜齐头并进敲代码,暂时进入了休战的平衡状态。
腊月二十八,行李都收拾完毕,周数带着宁小统和巴小霸正式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因为是休假,所以他们采用了最普通的旅行方式,大巴转火车再转飞机,等周数带着两个孩子到达鹏鹿机场,时间已经到了年三十的早上。
“下飞机就方便了,我老家距离市里不远,我弟弟他们会开车来接我们的。”
周数对两个孩子笑道。
荒漠奇迹农场周边虽然铺设了公路,但不能搭乘小黄鸭电动车的三人还是花了不少功夫抵达羊力乡。羊力乡只有客运线通往附近城镇的火车站,这一路的舟车劳顿让周数也是灰头土脸,不复之前的光鲜。
宁小统倒是没啥感觉。他一直沉浸在搭乘普通交通工具的亢奋中,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长得可爱又嘴甜,社交悍匪宁小统这一路收到了不少叔叔阿姨伯伯婶子的关心和爱护,谁看见他都愿意塞给他点好吃的,肚子撑得滚圆。
他也从这些旅人的口中得到了不少讯息。
原来华国过年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奔波在路上。
原来火车票可以候补,每天早上APP都有放票的机会。
原来火车站每天要发送那么多旅客,大家都是大包小裹归心似箭。
原来这就是蓝星第一大人类迁徙活动——春运!
巴小霸则惊叹于华国交通行业运输调度能力。
好像全华国一半的人都在回家的路上,不管是铁路、飞机、轮船还是公路,这么大规模的人类迁移行动每年都要发生两次,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为了保证春运平稳有序,在全国有很多人大年夜是不能回家的。”
周数在一旁感慨。
“我们农场也是一样。今天还留在农场的人,他们就不能回家过年了,咱们出发前食堂准备的那些饭菜都是给他们留的年夜饭。”
“在华国,我们之所以能享有的舒适和安宁,那是建立在很多人的牺牲和奉献上,并不是无缘无故凭空而来。就在此时此刻,我的很多同事也还在熬夜加班,蓝星并没有因为华国人过年而变得安全美好,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
“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可贵之处,我们对于家国责任的理解比很多民族都要深刻,也愿意为此尽我们能尽的力量。”
周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奇特悲伤,似乎还是在怀念什么人。
他的目光很深很远,像是定格在时光尽头的某个画面,充满了无尽的情绪。
“平行世界……那结果会不会不同?”
巴小霸以为他在提问,于是便如实回答。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也不是每个个体的选择都可能导致平行世界的诞生。蓝星有个光的波粒二象性和薛定谔等理论,你说的就类似这种情况,发生变化的基点有可能在于观测的角度。比如以你的角度观测,可能你的选择就会导致不同的世界结果。蓝星和地球有95%的相似度,些微的不同可能来自某些个体观察的结果,不过具体例证我们还没找到。”
他说的理论太过艰涩,成功把周数从悲伤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他哂笑一声。
“嗐,大过年的,咱们说这些干啥?距离登机还有点时间,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一路无话,飞机很快降落在北宁市。
北宁是华国冰江省的省会,周数的老家就在距离北宁市区不远的黄化县,这里也是华国著名的大豆产区之一。
周数这次回来是带着任务的,黄化县开春将会种植梭变大豆,前期准备工作又叶柳娜负责,周数要在乡里推动春播大豆工作,争取让更多的农户种植梭变2号大豆种。
下了飞机,他推着行李车走出到达大厅,立刻就看到了等候多时的弟弟周学。
周家兄弟的父亲是一名省级优秀数学教师,给两个儿子起名十分有职业特色,一个叫数,一个叫学,合起来就是他的本业。
周数的弟弟子承父业也做了老师,不过他教的科目是语文,是个性情十分温和的男人。
一见他们出来,周学便笑着挥手和他们打招呼。
“哥!这边,这边!”
周树推着行李车迎过去,先跟弟弟寒暄了两句,然后给双方做介绍。
“阿学,这也算是我的两个学生——巴小霸和宁小统,之前在电话里跟你们提过的,这次跟我回来一起过年。”
“小巴小统,这是我弟弟周学,他是黄化县中学的语文教师,你们可以管他叫周二叔或者周老师。”
宁小统一听“老师”这两字就害怕,于是果断选择了第一个称呼。
“二叔!”
“哎。”
周学笑着应了,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脸上没有半点儿勉强。
他们两兄弟长大的环境就是这样,小时候老爸也经常会带家境贫困的学生回家改善生活,这些学生现在逢年过节的一会来他们家拜访,师生情延伸成了亲情。
周数虽然不是老师,但他的工作性质大家多少也知道一些,能被他带回家的娃娃肯定没啥毛病。
“那咱们走吧。”
周二叔一边说一边领着人往停车场走。
“这两天下了点雪,路上有点滑,咱们争取天黑之前能进家门。”
一行人上了车,车子很快就开上了高速公路。
周数也很久都没和弟弟见面了,坐上副驾驶就开始打听家里的情况,唠着唠着也唠起了孩子。
周数:“阿学呀,你家鹏飞是不快高二了,最近成绩咋样啊?”
“成绩……”
听他这样问,周学的表情就有点不自然。
“能咋样……就那样呗!不好不坏的,他自己大大咧咧也没个成算,一天到晚净鼓捣些没用的!”
“啊?!那可不行啊!”
周数皱眉。
这时候他又不是宁小统面前那个开明家长了,换成了一张鸡娃脸。
“不上心可不行!这都眼瞅高二了,要是成绩下滑高三再往上撵费劲啊。”
“阿学啊,这事儿你得说他,你自己就是老师,你能看他不上进?!”
听他哥这么说,周二叔叹了口气。
“孩子到青春期了,咱打不得也骂不得的,现在的小孩可不像我们小时候那么好管啊……”
“不好管也得管!”
周数坚持。
“我们家建东以前更不好管!这不让我上次回家收拾了一顿也有起色吗?你就不能太心软……”
他不拿自家儿子举例还好,这一说,周二叔的表情越发的不自然。
周数是干什么行当的?一打眼就看出弟弟这个反应不对劲,心中蓦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说……不是我们家东子又搞出什么事儿了吧?”
周二叔小心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
“没,没有的事儿,东子挺乖的。”
“不对。”
他哥打断他。
“你跟我说实话,那小子又闯什么祸了?”
“你不说我就去问咱爹,他肯定不能给那熊孩子打掩护。”
周二叔一脑门汗,瞟了眼后座坐着的俩小孩,示意家丑不太适合外扬。
但周数不在乎,跟他说小八小统都当是自家亲戚,该说的事儿不用瞒着。
周二叔没办法,只好把家里最近发生的波动原原本本地跟大哥讲了一遍。
“是这样的,”周学清了清嗓子,“这不是孩子们都上高中了吗?,学习压力大,他们学校就有同学玩起了网上直播。”
“一开始他们看的都是手机游戏主播,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关注一个女主播,还在学校组织了个会员群,开始给主播PK打赏,集体逃课参加什么线下见面会。”
“后来钱花的多了,课外补习又不见人,就有学生家长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些孩子正包下了个黑网吧帮女主播PK刷人气。他们是把家长给的补课费和午饭钱都花在那女的身上了,有几个还借了网贷,后来那个主播把钱给退回来一部分,剩余的说被平台拿走不能返还。因为牵扯到好多学生,派出所还去学校开了紧急联络会,把涉事学生的家长都找了过去。鹏飞和建东……他俩也是这个群里的一员。”
“什么?不吃饭不补课,省下钱都给女主播打赏了?!”
周数气得火冒三丈。
别看他平时对宁小统和巴小霸耐心细致,可换成自家的儿子,他可就没有这么多的好脾气了。
周家老爹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周学和周数都是这么长起来的。周数对儿子周建东也不例外,竹笋炒肉是家常菜。
“反了他了,毛还没长齐就知道花钱打赏女主播了!?小小年纪不学习,他还想干啥?!等我回去揍他!”
周数喘了口气。
“发生了这种事儿,文燕怎么都没跟我说?”
周学看了他哥一眼。
“你也别怪嫂子不跟你说,嫂子一个人带俩孩子不容易,你又常年在外出生入死的,她跟你说了你跟着着急上火怎么办?”
“东子和鹏飞只是把补课费花了,其他倒也没什么,咱爹已经骂过他俩了。”
“呵,照你这么说,他俩还有功?”
“功肯定没有,但俩人现在都知道错了,退了群了乖乖去辅导班上课,至少没借什么网贷。”
说到这里,周数叹了口气。
“其实这样比的话,咱们家还算好的。我听说几个学生跑去借了小额贷,男孩女孩都有,把借来的钱都花在打赏上面了,也不知道是被洗了什么脑,现在还跟家长闹呢。”
说到这里,周二叔一脸愧疚。
“其实是我的失职,我就在他们学校教书,竟然也没发现他俩的异常。”
“你回去可千万别骂孩子了,咱爹已经教训过他俩,你回去就好好过年,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
好好过年……
周数强压着火气。
就他儿子干的这点破事,还想好好过年,做梦吧。
可当着宁小统和巴小霸的面,他又不好继续纠缠,这么火大的一路憋着,一直憋到了家门口。
小县城的过年气氛还是很浓厚的,天刚擦黑的时候,镇上已经有人家开始点鞭放炮,准备吃年夜饭了。
车子刚拐进小路,周家人已经早早打开了大门,门口还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吸引着游子归家的脚步。
周家人都在屋里忙着做年夜饭,周学帮周数等人从后备箱里卸了行李,然后又把人往屋里引。
一开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周家的正房灯火通明,人人脸上都漾着笑意,好一派热热闹闹的过年氛围。
周数带着两个孩子进屋,先给家人们做了介绍。周老爷子听说是还在上学的娃,当老师的瘾头又上来了,开始考校起两个孩子的功课。
宁小统肯定是完蛋,结结巴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这让周数对他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有点发愁。
巴小霸依旧稳如老狗,短短几分钟就收获了周老爷子的喜爱,被当成“别人家的娃”一顿好夸。
周建东和周鹏飞两兄弟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只恨躲不开老爸(大伯)的必杀死光。
两人虽然早就知道今年过年不会好过,但也没想到老爸(大伯)还领回来一个学霸,这不妥妥成了他们的对照组了吗?!
“你们也不会呀?”
社交悍匪宁小统悄悄地靠过来,和周家兄弟同仇敌忾。
“我也不会,我都答不出,老师都说要不是我小八早就跳级念研究生啦。”
说到这里,他还叹了口气。
“唉,怎么办,小八他就是想和我做同桌。”
虽然是凡尔赛发言,但奇迹般地抚平了周家兄弟内心的创伤。
就……人家都能念研究生了,回答个高中问题不是易如反掌,这样的天才他们还有啥好比较的,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嘛。
人与人,一旦出现几何量级的实力碾压,嫉妒焦虑等负面情绪反而会一扫而空,相处越发简单。
于是等周老爷子考校完,招呼着两个孙子好好招待小客人的时候,周家兄弟已经和宁小统完成一片了。
“小八统统,我叫东子,这是我弟小飞,我带你们去后面打雪仗、放鞭炮吧!”
周建东跃跃欲试。
他在学校闯了祸,知道老爸回来在劫难逃,正提心吊胆等会儿要挨骂。没想到他爷让他招呼客人,俩小子仿佛瞬间找到了救星,热情的拉着统统四处参观。
“打什么雪仗?!去放个鞭炮就得了,放完都回来准备吃饭!”
周奶奶招呼孩子们。
最小周恬恬怯怯的看着跟二叔进来的男人。
妈妈说那是她爸爸,但恬恬觉得这张脸十分陌生,有点不敢张口喊人。
周数心中一酸。
他这些年,天南海北的执行任务,自认无愧组织无愧工作,可却亏欠了老婆和孩子良多。
尤其是小女儿恬恬,几乎生下来以后就没见过几面亲爹,难怪现在不认识他。
这么一想,对长子的怒气似乎也消去了不少。
他自己都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又怎么能苛责儿子呢?说到底还是他的陪伴缺失了。
周学一直在观察大哥的表情,尽他神色舒缓,心中吊着的那根弦也逐渐放松。
他没说的是,这些孩子追的那个主播可不简单。就算被学校和家长发现了情况,有些学生私底下还是偷偷关注那个主播的直播间,省吃俭用给她刷礼物,就像走火入魔了一样。
周学也曾摸进那个直播间卧底,没发现那个主播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进去以后觉得有点上头,看了半天其实都是水平稀松的唱歌闲聊,但人就是不想离开,情绪被起来还有花钱的冲动。
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敢在进去,生怕自己也被洗了脑。
这次大哥回来,他正好跟他商量。周学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主播有古怪,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办法调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