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乌灯黑火, 无论外头雷雨声如何肆虐, 都被隔离在了一墙之外, 屋内静得可以听见两道交错的呼吸声,一个绵缓,一个有力。

  床边是一块崭新的菱格羊毛地毯,直径将近一米七, 云予平日觉得十分大气,可此刻看着躺在上面的金毛大个子, 又觉得不过如此。

  云予躺好,把被子往上拉了一点,合上双目。

  军区临时宿舍不比在研究院, 总共一床被褥, 云予自然不可能让出去, 好在宿舍通了地暖,温度和春夏的夜晚别无二致, 段霖寻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入睡得很快。

  夜幕向前推, 云予却失眠了。

  他半撑起身体在床头, 不太愉快地皱起眉头, 窗外的闪电时不时在段霖脸上烙印,不清楚他是怎么睡这么香的。

  过了一会儿,云予索性披着外套坐在床沿边。

  自从母亲死于战火后,他再也没有和人在一间房里度过一个夜晚。

  段霖是一个意外,不,应该说是一个又一个的意外。

  突然多出一个人的呼吸,实在很不适应。云予平时也有失眠的时候,通常会起来继续工作,但很显然当下的情况,开灯会把段霖弄醒,于是他百无聊赖地看看窗外,看看漆黑的房间,最后视线落到床边的那只“巨型犬”上。

  段霖睡着的样子温柔而无害,脸蛋和五官看上去甚至有些稚嫩,胸膛伴随着呼吸节奏一起一伏,让人看着莫名觉得岁月静好,说到底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云予从床边起身,伸手拽过了床上唯一一床被子。

  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段霖睡得很熟,云予才慢慢半屈下一条腿,弯下身子,还带着体温的鸭绒被轻轻落在段霖身上。

  云予刚要收回手,冷不防被人抓住了手腕,铁钳一般力道大得惊人,在手腕上留下两圈青紫。

  云予的耐痛性很强,身体却容易留下痕迹。

  他试图挣脱,却被段霖拉扯着上下调了个儿,鸭绒被皱成一团被扔在旁边。

  段霖扔抓着云予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撑在他耳边,姿势像在制裁他,控制他,压迫他。

  如果他没有闭上眼睛的话。

  一回生,二回熟,再碰上段霖梦游,云予已经处变不惊。

  他只有一只手是自由的,撑着身子起来,问段霖:“做什么?”

  段霖闭着眼睛,却好像有顺畅的思维:“偷袭我?”

  “谁偷袭你?”云予忽然有点乏,垂着眼皮。

  “那你进我的圈圈干什么?”段霖手上用了点力,身体和语言双重强调,“这是他给我画的圈圈,只有我能呆在里面,闲人免进,懂?”

  段霖的思维隔空跳跃,云予差点没跟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段霖口中的“他”就是自己。

  他吸了一口气:“懂了,松开我,不然怎么走?”

  段霖在梦里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松开了他的手,不等云予起身,又把人按回了地上,两只手一左一右卡在他脖子两侧,一个地咚就此完成。

  “来都来了,聊会儿。”

  云予:“……”

  大半夜的,聊鬼呢。

  段霖的两只手臂和木桩子一样钉在地上,云予强忍着踹他一脚的冲动,冷冷开口。

  “你为什么来前线?”

  段霖现在考不了太复杂的问题,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却像已经在心里重复过千万次一样,脱口而出。

  “他在哪,我在哪。”

  云予怔了一下,不禁想,如果此刻段霖睁开眼睛,一定和哨塔上的探照灯一样明亮而锐利。

  云予没再开口,段霖却自作主张地聊起来了:“他总是照顾不好自己,那晚以后,我决定要好好照顾她,他却一早起来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云予的瞳色很深,连带看人的目光都显意味深长:“想和你划清界限的意思,那晚别太当真。”

  段霖维持俯卧撑的姿势已经有点时间了,体力却好得惊人,他对“树洞”的回声不满意,撇撇嘴道:“你到底干嘛来了?”

  卧姿聊天很吃力,云予抬起一只手挂在段霖的肩膀上,轻松了一些,唇与耳的距离也近了些。

  黑暗中,云予的唇几乎擦着段霖的耳廓:“来叫你去床上睡觉。”

  段霖宛如一座铁山,纹丝不动,表情愈发凝重:“休想害我,死都不能上床,他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