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人类的集中出现地——R2地区的居民从来没见过这么庞大威武的星舰。
准确来说, 他们现在连星舰都见得很少。
长期被感染生物破坏，长期停止使用电磁波，他们很多人甚至都已经忘了高端电器应该的如何使用。
如果不是黑曜君主控制了横行的感染生物, 将它们全部圈禁在同一块地方, 他们现在还在靠最原始的人力活动和建设。
只有最最顶级的大富人才能驾驶一艘只够两人坐的星舰往返在各个星球。
但现在天空乌压压的一片, 巨大星舰群的阴影将天空的光线都遮蔽住。
R2地区的居民抬头看着天空, 不自觉地往后挪动，想要退出星舰阴影笼罩的范围, 但走了几步都无济于事。
这一片土地的光线已经被遮挡得成了黑色。
那些庞然大物越来越近, 最后精准地停靠在距离地面半米的地方。
一艘艘星舰的舰门打开, 最先出来的是无人机甲，它们确认现场都是过来看热闹的、不具备武装的平民，才报告里面的长官可以正常出来。
其他星舰的门口已经陆续有人走出，但底下，人们的目光依旧集中在其中一艘星舰上——
它光是体型就要比其他星舰大上许多，外侧还有许多喷涂纹饰。
处于边陲、基础的通讯中转设备都被破坏的R2地区居民并不认识那些纹饰到底代表着什么, 但光是看着就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脸上依旧有好奇, 但没了之前到前方来看热闹的嬉笑。
中央星舰的门缓缓打开, 黑沉沉的缝越拉越大, 无端让人心头坠着什么似的沉重。
就在这时, 天空又传来一声清越的啼鸣，
白色的身影划过天空, 姿态优美地盘旋了一阵, 缓缓收敛翅膀降落在地上。
那是一只从未见过的生物, 高贵优雅，羽翼展开时几乎漫射着七彩的光线。
三对翅膀, 似龙似马，表面覆盖着泛着银白色金属感的鳞片，
有种跟狰狞感染生物截然不同的圣洁。
它缓缓地落在舰门前，看着从门口出来的两人，然后就像迎接王的臣子般，低头表示自己的尊敬。
强大的变异生物，在来人面前乖得像专门训练去参加马术礼仪比赛的没脾气温驯马匹。
还有些惊异的民众，在看到露面的两人时，心头却冒出“果然如此”的念头。
黑发男人气势威严、身姿出众，
优美健壮得仿佛人工设计、完美符合强大成年男性这一标准的无缺点仿生人，
冷峻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极其有距离感。
底下零星的讨论自然地消失，变成静默。
但他转头，看着侧后方银发少年时的眼神又格外柔和。
视线一偏，看到银发少年无奈浅笑的面容，底下又有了压抑的惊呼和讨论，
比他们以前火遍星系的那位明星更好看，
不光是外表，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在银发少年走出星舰时，三翅龙马恰到好处地伸展了羽翼，微风吹过，那些纯洁的羽毛飞过少年，愈发显得不似凡人的神圣出尘。
少年知道此行的目的，特意换了最简单素雅的衣服，白色的剪裁，几乎没有多余的花样，但更衬得人无暇。
底下的民众看着仿佛自带现场版滤镜和特效的两人：“哇！”
元恬：“……”
他看看还在搔首弄姿，竭力给自家主人出场增加气势氛围的三翅龙马，无奈：“……”
差不多可以了。
三翅龙马见好就收，讪讪将翅膀敛起，但外表上看还是一股奇珍异兽的圣洁。
便宜黑头发蹭它的特效了，怎么跟它主人靠这么近。
元恬保持着落后一步的距离，让德拉肯独自走在前面，对着开始就放慢脚步、想跟他并肩而行的德拉肯隐蔽地摇了摇头。
德拉肯虽然不大高兴，但也理解元恬的顾虑，忍耐着保持了自己的正常步频。
现在还不是时候，少年并不认为自己是跟他并肩而行的身份。
在外面眼中看来，一直沉着脸的君主倒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觉得空中的“乌云”似乎又浓郁了些，更冷了。
过来迎接的R2地区管理官当然不需要介绍就认出了他们黑曜的皇帝，按捺住询问的想法，他只礼貌地对着最前方的两人行礼，然后又恭敬地跟后面陆续出来的大臣们点头致意。
德拉肯制止他的寒暄：“直接带我们去研究所。”
出现异常症状的人类现在都被转移到了一起，由地区最顶级的各方面专家负责研究和照看。
管理官：“是，但我们准备的通行车不够，部分大人需要自行前去，不过这些星舰有些太过显眼……”
现在研究所的位置对外还是保密。
徐老知道这位帝王的脾气，主动上前，说：“没关系，我们的星舰有光学隐形模式，你直接把座标发给驾驶员就可以。”
管理官不好意思地拿出自己很久不适用的智能腕表，徐浦贴心地上前，不着痕迹地化解了他不会使用的尴尬。
徐老看着管理官及他身后的人员，还有底下其他民众已经尽量正式，但依旧显得质朴简陋的服装，无声叹息。
虽然感染生物的问题已经看见了解决的曙光，但想要国民恢复到以前的生活水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再想想越发动荡紧张的星际关系，还有其他两国隐隐开始扩张的军备，忧国忧民的老人眉心染上了忧愁。
罗老站到老伙计身边，同样遥望远方：“还好你老小子身体健朗，还能再跟我作对个几十年。”
两人都笑笑，徐老眼带笑意地看着银发少年的背影，还有莫名在政事上越发积极的君主，说：“是啊……都会越来越好。”
最后黑曜王都的舰队将相关的工作人员又接上了星舰，开启了星舰的光学隐形模式，根据管理官给出的座标前往研究所。
只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
在下星舰时，君王最终还是找到了机会跟少年站在一起。
德拉肯自己先利落落地，然后朝上伸手。
元恬愣了下，最终没有拂德拉肯的面子，往下跳到他怀里，被礼貌地扶着腰站稳。
徐浦嘴角又踌躇两下，再次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好像又看到男同了。
徐老：“你小子在这等什么，着陆器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等的，你直接跳下去不就成了。”
徐浦搓了搓脸，让龇牙咧嘴的表情变得正常，跳了下去。
好在元小先生并不怎么有那根筋，站好后就朝着感染人类的方向走去，
君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少年的脚步忽然一顿，有些不确定地朝着一个方向望去——一片平原，停着车辆，但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
元恬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话，蔚蓝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德拉肯看着那辆明显被特殊处理过，无法看清里边的车，眸色冷沉，对徐浦道：“去查那辆车。”
徐浦闻言转头去看，只看见那辆车正在掉头离开，
就像是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向，发现德拉肯和元恬察觉到他后就离开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连研究院的防备措施都一直没有发现，再加上发现自己暴露就马上离开……
徐浦马上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让还在天空的星舰去追踪那辆车。
德拉肯安抚道：“没关系。”
元恬眉眼间依旧情绪不高：“刚才第一次降落在R2地区时，我也有类似的感觉。”
但当时看他们的人太多了，元恬只当自己不习惯太多人的注视。
直到刚才元恬才确认——有人在暗处窥探着他们，看着他。
元恬头脑中直觉地冒出一个名字：
塞勒斯·斯图尔德。
同时元恬十分确定，斯图尔德是来看他的。
他知道他旧日的主人已经醒来，
他想见他，
他来见他，
并且他刻意让元恬知道他已经来了。
元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情绪去面对斯图尔德，面对他的罪行，面对他还活着的事实。
少年纤细的眉皱起，隐含痛苦。
面前，君王的身影一瞬间消失。
有些动荡的银色精神内海，熟悉的黑色精神内海出现，它散发的能量很好地安抚了元恬的精神内海。
熟悉而有安全感的嗓音道：“没关系，你不用管这些。做你想做的事，只需要把你不想处理的一切交给我。”
表情茫然的少年又被温柔地抱了下，鼻腔似乎有属于黑晶的独特气味，像是危险的硝烟，但又给人祂会解决所有问题的安稳感：
“只需要交给我就好。”
*
暂时提供给感染人类居住的地方，都是特制的。
整个房间的所有家具都使用了特殊材料制造，是柔韧而不易破损的，
不容易被破坏，感染人类撞击这些家具和墙壁也不会伤到自己。
管理官已经尽力在维持这些特殊人类的尊严，已经使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和资源。
房间不可避免的有一扇巨大透明的窗户，用来让研究员们观测里面感染人类的行为。
德拉肯将其他人都赶走，只在观察间留下他和元恬两个人。
这个观察间能看到的感染人类，就是第一个出现“感染”症状的中年男性。
他的外表看起来跟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皮肤底下的血管，本来该是青或紫等颜色，现在呈现出黑色，
还凸出了皮肤彰显着血管的存在感。
这让他的外表瞬间看起来变得可怖。
在没有见到生物时，感染人类会不断地游荡寻找可以攻击的目标，本能想袭击生物杀死它们，从其他生物身上汲取逸散的精神力平衡自己。
感染人类无法通过普通的进食、输液等方式补充能量，持续地游荡下去，知道生命力彻底枯竭的那天。
面前第一例发生异变的男性，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像一个持续被放气，马上要干瘪的气球。
德拉肯收回黑炎，说：“我只能压抑住他的攻击性，让他平静下来。减少活动，一定程度能延长他的寿命。”
元恬点头，知道该由自己进行下一步了。
他找到净化半感染动物的感觉，一只手按在观察玻璃上，对方的房间中凭空出现了银色的光。
一直面无表情，像是被抽干了思考和情绪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忽然扭曲了下，
闪现了痛苦、后悔、恐惧等表情。
元恬额头略微见汗，有些吃力，在一瞬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
男人最后渴望又痛苦地看了少年一眼，表情又恢复了格式化一般清空数据的麻木。
德拉肯担心地扶住元恬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缓过这段时间：“不要着急。”
元恬粗略扫了下，只是短暂的时间，他的精神力就已经消失了一大半。
这些精神力如果放在感染动物上，大概可以拯救一个星球有余的感染动物。
德拉肯将在虚弱的少年放到椅子上休息，元恬强忍着头脑中的胀痛，等待着那种反噬感过去。
德拉肯紧抿着唇，紧张地捧着那张苍白的小脸，看着那些生理性的眼泪打湿了轻颤的睫毛。
他手上的动作轻柔，将他脸上的泪痕擦掉。
尼德拉肯压抑着冲动，不要在这时候说出让元恬不高兴的话。
他只要元恬平安和高兴。
元恬摊面团一样在德拉肯怀里趴了一会儿，随后缓了过来，他第一时间总结刚才的感受：“尝试失败了，人类毕竟跟动物不一样。”
动物的思维很简单，即使活了许多的年，记忆来来去去也就是单调的日常。
但人类不同，感情与事业，亲情与爱情，要引导的记忆太多。
元恬说：“并且跟异兽不同，人类对我有很强的防备心，不清醒的时候这种防备心反而增强了。”
元恬主要消耗的精神力都用在应对感染人类下意识的防备和攻击上。
而想要让对方放下戒心，就需要对方清醒，
这已经成了一个死循环。
德拉肯下颌绷紧：“这太危险了，下次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要尝试。”
元恬说：“其实也还好，幸好他的精神力等级不强，不然我说不定就要受伤了。”
他直起身体，盯着感染人类看了一会儿，说：“有一点好转，如果持续净化下去应该能让他恢复理智。
但问题是……还有其他感染人类，之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只有我一个人根本照顾不过来。”
德拉肯：“不行，你不能冒险。你应该去责怪害他们变成这样的罪犯，而不是无法拯救他们的自己。”
元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抬头：“当然，我知道必须可持续发展。”
如果他超负荷倒下了，那这些病人才是真的没救了。
元恬的本意其实想让对方紧绷的情绪轻松些，但抬头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元恬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元恬湿漉漉的蓝眼睛又开始左右飘忽：“嗯……好吧，我会注意的，不完全恢复绝不进行下一次试验。你监督我吧，你不点头我就不开始。”
德拉肯：“好。”
此时，元恬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疲乏感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消失，
他想起什么，震惊地抬头看着男人。
结契。
结契能让德拉肯将他身上的负面状态转移到自己身上。
元恬懊恼：“我没想到这也会……”
德拉肯说：“不要感到抱歉，我也愿意。”
虽然无法补充元恬失去的精神力，但□□上的疲惫消除后，元恬就能正常活动了。
完全看不出刚才病恹恹的虚弱。
至于德拉肯，元恬那些疲惫转移到他身上完全是沧海一粟。
结契转移的是负面状态，一道五厘米长的伤疤，对一只猫和一只老虎来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更何况德拉肯本来就不属于星际人类的范畴，对普通人来说致命的物理伤势放在他身上也不会伤及性命，只是疼痛。
但前提是元恬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如果结契来不及发动，那么结契双方会一起死亡。
元恬担忧道：“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结契的事情。”
“如果斯图尔德最终的目标依旧是所谓的‘清洗’星际的劣质文明，他就还需要毁灭物质的频繁爆发，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再次沉睡、让毁灭物质失控。”
元恬皱眉：“结契现在真的不能解除吗？我觉得以你现在精神内海的损伤程度，我不需要结契也能慢慢治好你了。”
经历了这么多，元恬并不觉得自己以前跟斯图尔德的关系，就真的是一张免死金牌。
他不相信塞勒斯·斯图尔德了，元恬担心对方会以伤害他的方式削弱甚至杀死德拉肯。
在他和塞勒斯·斯图尔德之前，少年想保护他。
德拉肯说：“不能。”
元恬看着德拉肯自带霜雪的冷峻侧脸，莫名狐疑：“真的不能吗？”
德拉肯：“嗯。”
元恬半信半疑：“好吧……”
两人一起从观察房出去，碰上了一个安保人员。
他满脸的为难，正试图去抓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
见到从观察房出来的两人，安保脸色大变，伸手就像直接抱着她离开这里。
安保慌乱道：“抱歉，我马上把她带走，她没有恶意。”
元恬看着惊慌失措的小女孩，眨了眨眼，阻止了安保。
从小女孩身上，他感觉到了熟悉的精神力，
刚刚在病房里才接触过。
资料上写，第一个出现感染症状的病例，在发病时杀死了他年迈的父亲，
而他的妻子抱着女儿逃出了门，去寻求邻居的帮助。
在地方管理官发现“感染人类”的症状可能具有传播性后，就建立了接触名单。
而“感染人类”的至亲，属于最危险的人群，同时被带到了研究所。
在德拉肯的“保护而非控制”命令下达后，这些家属在研究所的活动范围就大了许多。
但保险起见，研究所内活动的工作人员依旧是精神力等级B级起步，以防被幕后黑手抓到“传染”工作人员的空子。
小女孩被安保放了下来，反而不再挣扎和反抗，乖乖地站在元恬面前，怯生生地看着他。
这个小哥哥实在是太过光鲜亮丽了，他旁边的人也是，两个人都像是从很久远的电视里走出的人。
小女孩揪着自己发白的布料，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不要退却。
元恬蹲下身，轻声问：“你过来是想看看爸爸吗？我记得你们有特定的时间，要工作人员通知才可以去看。”
小女孩摇摇头，嘴唇发白，不自觉地去瞟旁边那个黑压压的“怪兽”。
元恬无奈地叹气。
德拉肯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安保瞪大眼，小女孩捂住嘴挡住自己的惊呼。
其实德拉肯只是用光学仪器暂时“隐形”，本人并没有离开。
他知道斯图尔德那个家伙也在这颗星球上后，就打定主意一刻也不离开元恬。
元恬平视小女孩，微笑：“现在可以说了吗，小公主。”
他蓝色眼睛就像以前最湛蓝美丽的天空，里面飘着梦幻的云彩。
小女孩反而怯怯地缩回去，不敢碰到这位善良小哥哥看起来就非常高贵的衣服。
小女孩：“我不是来看爸爸的，我是来找你的，他们说今天有很大的人物要来，是来处理爸爸他们的。”
工作人员当然不会在小孩面前说这些，他们的私下讨论被小女孩听见了。
小女孩的语气着急：“我的爸爸不是坏人，他一点都不浪费，我们家买不起空间钮，搬家的时候落下了很多东西，爸爸连续几天都走好久回去搬东西，然后妈妈说爸爸的背坏了，就像电视机一样要歇息一下才能用。”
她毕竟年龄小，大概还是紧张，说话语无伦次：“坏掉的电视机和冰箱我们都没有扔，电视机修好了还能看，冰箱实在修不好了，爸爸妈妈就把它拆开当做柜子用。”
刚才还着急着想把小女孩抱走的安保沉默下来。
小女孩：“我们一家人都不浪费，也很善良，我们也帮助别人……每一粒米都没有浪费。”
她说：“我们是……是好人吧，哥哥？”
元恬闭了下眼，再睁开，里面依旧柔软：“对，你们都是好人。”
小女孩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所以我们能不死的，对吧？”
她的年龄还小，在百废待兴的R2地区也没有什么学前教育和启蒙，她不清楚精神力天赋等级、机甲天赋等级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从那些破旧的动画书里学到：好人会胜利，坏人会死去。
她只要能证明他们一家人都是好人，那爸爸也就不用死了。
元恬安静地抱住她：“是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向你保证。”
他想，塞勒斯·斯图尔德。
你要清洗的不是一个冰冷的等级，不是“精神力天赋E”、“精神力天赋D”，
而是人，
是谁的父母，谁的妻子丈夫，又是谁的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