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罗西所说, 他的确是有事要离开，
但男人对元恬的态度比初见又要温和许多，为他解答了些问题, 在通讯器第二次响起时才匆匆离开。
临走时给了元恬一张拜帖, 如果他对兰开斯特大帝还有兴趣, 之后如果到了黑曜联邦, 可以凭借这张拜帖去他的家族拜访，会有人招待他观看家族收藏的一些文物和资料。
在罗西离开后, 元恬匆匆收拾了下宿舍, 将个人物品全部带走, 登上了改签成功的星舰列次。
目的地就是元恬居住了十数年的故乡——迷雾星。
当元恬差不多将在罗西那问到的一些消息和之前得到的线索整理完毕，又休息了一会儿后，星舰刚好到达迷雾星。
从跟罗西聊到神秘的德拉肯和兰开斯特大帝开始，谢行尊就一直没有说话。
元恬以为玉佩还在休养生息，并没有多打扰他。
现在正是迷雾星的下午，但光线并不强烈, 浮在距离地表十几米的白色雾气阻拦了光线,
即使在恒星光线垂直射向地表, 光线路径最短时, 光照最强时, 也跟王都的清晨相当, 甚至还有不如。
这种漂浮着的难以驱散的“雾气”就是这颗星球被如此命名的原因，
再加上当地旺盛的植被, 枝叶繁茂、高耸入云的绿色树木, 地上铺着的柔软丝绒般的苔藓, 在淡淡乳白雾气中扩散的花香木香，
让人有种这里随时会走出“精灵”的错觉。
实际上, 在很久以前，迷雾星被星际探索队发现后，
这颗星球还曾风靡过一段时间，
地处两国交界人流量大，经常被星际幻想影视公司作为取景地，也是旅游疗养圣地。
但在感染生物中心对这颗星球发布了“异常植物生物”警告后，
不仅游客不再过来，连本地居民都开始陆续搬迁——
谁都知道，警告之后，择人而噬的感染生物随时会出现，美丽的星球还有，但生命不会再来，谁也不敢多停留。
迷雾星在短短数月就荒凉下来。
元恬记得警告发布时他还小，克拉伦斯那时已经在隐姓埋名躲避什么，最后老人几番犹豫下还是没有带着他离开。
跟王都同学和朋友们想象的恶劣环境不同，
元恬只是“挂名”在迷雾星的一家孤儿院，实际上一直跟着克拉伦斯住在景色优美的深处。
虽然住在公共交通不便、人迹罕至的地方，但在星际时代，靠着发达的无人物流也能过得非常滋润。
克拉伦斯在附近的镇上象征性地当一位古董商兼钟表匠，元恬从没见过他怎么正经工作，但他们家从来没缺过钱。
而小主人的审美、文化素养、鉴赏能力等，合格的老管家也会亲自教养，偶尔还会带元恬去周边的星球欣赏音乐会、展会等。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克拉伦斯对他的用心和培养，不下任何一个王都贵族。
老人给了元恬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元恬取出个人星舰，定位了住的地方，星舰在温馨提示乘坐人注意安全后，根据导入的地图开始自动驾驶。
元恬望向窗外，注意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在他小时候，星光帝国感染生物中心就已经发布了警告，
直到现在，快十年过去，这颗星球的感染生物数量依旧不多，至少元恬这一路上都没看见感染生物活动的痕迹。
野外的植被虽然高大，但跟他幼时印象中的模样没有区别，安静而优美，
完全没有其他被感染生物完全占领星球的狰狞、长出“腿”来追着人类跑。
元恬回来之前就搜集了这颗星球最近的数据、新闻等，
有感染生物，但出现的概率极低，造成的危害也不大，集中在星球的经济中心附近。
离开三年的时光，并未让这颗星球有太多变化，
元恬小时候也是这种情况，他和克拉伦斯住在堪称星球无人区的地方，但却从未发现过感染生物或者被袭击过。
直到最后一次，老人被反常出现的感染生物袭击，然后消失，他离开迷雾星前往王都。
元恬勉强按下纷杂的心思，打开星网上感染生物管理研究中心的公布板块：
迷雾星的异常他们已经记录在案，正在记录调查，但目前还没有有效的研究成果。
元恬确认没有其他人，又从几层加密的空间钮中拿出克拉伦斯留下的怀表。
手臂上的印记略微发烫，地图凭空出现，元恬再次确认地图上标记的地点，确认是现在正行驶过去的方向。
少年腰上的玉佩亮了下，低沉的声线：【不用多想，马上你就能看到克拉伦斯给你留下的线索。】
以元恬的记忆能力，他在地下建筑中第一次见到那副地图的时间，足够他将每一个细节都“储存”下来。
克拉伦斯显然也了解，才这么设计。
元恬路上反复打开地图确认，足以看出他的焦虑。
甲壹今天是只毛茸茸的萨摩耶，担心得舌头也不吐了，安静地当一团白面包让主人靠着。
元恬说：【地图标记的地点，就是我和克拉伦斯以前居住的地方，但克拉伦斯消失之后，我不止一次回去找过。】
结果显而易见，什么都没发现。
玉佩沉默下，道：【就算在这里没有找到线索，我们已经知道德蒙特有问题，不管怎么样，只要老德蒙特没死，总有一天能从他嘴里知道消息。】
他从始至终，提到德蒙特的语气就不怎么看得上。
相遇以来，再大再难的事情在谢行尊口中都会变成极有安全感的平淡。
元恬突然想起之前在宴会厅试图袭击他的那两个雇佣兵，
本来还一副宁死不屈坚守职业道德的模样，
元恬“闭眼”的功夫，再睁眼，两人恨不得把从小到大干过的缺德事都交代反省一遍，
包括但不限于过马路看见老奶奶没有扶她过马路。
谢行尊的态度，就差把“学文救不了爷爷”说出口。
元恬想起，类似的，德拉肯在地下建筑也是如此。
只要足够强，在迷宫也可以走直线。
甲壹感觉到主人的精神力突然昂扬：【o.O？】
鉴于主人的细胳膊细腿撸一小会儿狗都累，它主动贴上去。
元恬到达目的地时，已经能用平常心态开门。
克拉伦斯和他原来住的是一幢三层楼的小洋房，同样是仿古蓝星的设计，但更加温情空灵。
虽然空置了三年，但因为有自动维护机器，建筑并没有老化肮脏，
随时能够住人，
就像这幢房屋的主人没有离开一样。
入门走过玄关，大厅右边墙壁上挂着一幅少年的肖像画，一幅笔触浓郁流畅的油画。
银发蓬松地散在肩头，穿着白色主色蓝色为辅的西装，站在洋房外面积广阔的自然花园中，蔚蓝色的眼睛微弯，
比隐约可见的天色更美。
面容稚嫩的少年怀里抱着几枝刚刚被修建过的阿玛雷托月季，被养得极好，每一片花瓣都高傲地舒展开，馥郁的芬芳被修饰得仿佛要透过画弥散。
质感厚重触感细腻，却又充满动态感，
下一秒梦幻如精灵一样的少年就要低头去嗅闻怀里的花。
元恬早就已经习惯这幅肖像画，并未多看，
谢行尊的精神力无声地在上面停留了会儿。
幼年的元恬，笑容中有种满足感，让人光是看着心中就一片融和。
画下这幅画的人对少年充满慈爱，勾勒得细致精巧的玫瑰，跟少年比起来也相形见绌，画尽了偏心。
多半就是那位老管家的作品。
又走了两步，元恬放在身上，属于克拉伦斯的怀表突然自动飞出，
咔哒地响了一声。
元恬一怔，让其落在手心，
随即发现这块怀表在跟自己手臂上克拉伦斯留下的印记呼应——
客厅中的投影仪突然亮起，自动跳到一张图片投影在空中。
元恬确认这是一个存储码，连忙扫描读取其中的内容。
存储码里是克拉伦斯留下的一封信和一些信息。
元恬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发现信息大多他已经通过其他渠道知道：
比如斯图尔德家族的信息、起源、元姓才是斯图尔德真正主人等；
在追寻、打压斯图尔德部分家族的名单；
跟斯图尔德交好的家族；
以及斯图尔德的一些“仆人”及旁系所在。
元恬赫然在交好家族的名单中找到了罗西所在的家族。
除此以外，就是一些家族的隐秘，在某些情况可以作为筹码。
元恬囫囵将这部分看完，迫不及待地打开克拉伦斯留下的信：
【
亲爱的小主人，
如果您读到这封信，那就意味着我已经暂时离开您。请不要因此感到难过，因为这只是生命旅途的一部分。
我坚信您会发现我失踪的线索，您的聪明才智远远超过我所能及的范围。
但请记住，不要冲动行事，请原谅我的冒犯，毕竟在我眼中，没有什么比得上您的安全。当您难过和迷茫时，请想想您最灿烂的笑容，它会指引您继续前进，一如既往对我那样。
最后，我依旧想僭越一次，违背我管家的职责与礼仪。我想请您相信，我一直都把您当做我的家人，我的孩子，能守护您成长，是我这一生中最骄傲和伟大的成就。
慈爱的心与你同在，
克拉伦斯。
】
元恬缓慢地深呼吸，尽力压住内心的情况，在信中寻找暗示。
谨慎的克拉伦斯担心这封信被其他人有意或无意地看见，所以他会将真正的线索隐藏，并用只有他和克拉伦斯知道的信息提示。
元恬很快找到了可疑的重点内容，标记出来：
【当您难过和迷茫时，请想想您最灿烂的笑容，它会指引您继续前进，一如既往对我那样。】
他最灿烂的笑容？
元恬皱眉，大脑不停地跳出一个又一个可能，又被否认。
字谜，不是。
空白字符隐藏，不对。
打乱顺序重新排序，不是。
使用其他语言再读一次，也不是。
元恬握着怀表的手指慢慢收拢，纤细的手指，用力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
隐写术？也不对，虽然他的综合能力优于正常人，但在这方面依旧比不过机器。
克拉伦斯也从未留给他特定的工具或是密钥。
【我的孩子，能守护您成长，是我这一生中最骄傲和伟大的成就。】
元恬闭上眼，仿佛能看到克拉伦斯写下这句话时溺爱又自豪的表情，
就像每次看着他在花园里玩耍时那样。
灿烂的笑容……
元恬睁开眼，猛地看向客厅挂着的画像。
老人指的是这幅画像，所以他走到一楼客厅印记就有了反应，而不是二楼或者三楼。
元恬戴上手套，小心地避开中间，在画框侧边摸索。
他不想损坏任何一件老人留下的东西，更何况是画。
但画的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玄机。
元恬苦恼地皱眉，想想也是，存储码和最后的线索都放在客厅，德蒙特抓住老人后肯定会对房屋地毯式搜索，很可能被一网打尽。
谢行尊和元恬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花园？”
【你可以去画里的地点看看。】
元恬又匆匆出了门，到花园里查看情况。
原本温馨美丽的花园此时一片衰败，虽然机器人能够代替人类完成最基础的养护工作，但由于特殊的环境，大多美丽名贵的植物都需要精神力养护才能如常维生、开放。
三年无人照管，大多植物都已经沉眠。
老人到底在这里留下了什么，现在还能找到吗？
信里说【它会指引您继续前进，一如既往对我那样】。
对我那样……
元恬想到什么，突然离开园圃，爬上旁边的一块大石头。
在他照顾花园里的植物时，克拉伦斯就经常站在这里，支起画架画画。
太久没人打理，石块和上去的小路都长满了湿滑松软的青苔，
元恬差点脚底一滑，惊险地稳住身体，面色不变地继续往上走。
站在这里，能高屋建瓴地看到大半个花园的布局。
少年的蓝眼睛望着整个花园的视线似乎有些空洞，皮肤被周围逸散的白雾沁润，通透白皙，甚至有些苍白。
在列车上他就没怎么吃东西，落地后更是直接坐车到了这里，无暇用餐。
“图案……克拉伦斯亲手设计的花园，其实是一幅地图。”
清楚看见的花园一角，枯萎的植物、小路、水塘、栅栏……
在俯瞰下，它们清晰地连成可以辨识的图案，
正是元恬熟悉的迷雾星。
“现在雾太浓了，手上没有飞行探测器……我要去花园里走一遍。”
在原地僵硬地站了太久，猛一活动，元恬头脑发晕，差点直接滑下石块。
甲壹待在下面，被危险的一幕吓得“汪汪”叫。
谢行尊冷冷道：【你还想活着吗？】
元恬感觉到有什么扶了自己一把……就像一个高大的人站在旁边，伸手搂住差点掉下去的他，
等他站稳后，那只有力的手又悄无声息地松开。
但这里哪里来的其他人？
元恬扭头，只来得及看见零星融入高处白雾的黑色。
好像……谢行尊又恢复了些？
精神力真的很好用。
元恬缓过神：【抱歉，我有点着急了。】
少年也有点吓到，圆眼睛亮而湿润，唇色微粉，脸颊晕着局部血液循环加快的淡红。
他知道错了是从来不会为了面子犟嘴，
会很诚恳地道歉，真诚地感谢他人的担忧和帮助，
让人不忍苛责。
谢行尊只觉得胸口闷了一团气：【……】
丢下一句：【在这里等着。】
元恬眨眨眼，真的也不问为什么，站在原地安静等待，信任溢于言表。
虽然还是很着急想知道克拉伦斯留下的线索，蓝宝石一样的眼珠偶尔不安分地动一下。
谢行尊没有辜负元恬的信任，黑色的实质化精神力缓缓蔓延。
元恬看到了一幅奇观：
天突然“漏”了。
乳白色的云团忽然变得蓬勃，在黑色精神力的牵引，或者是驱赶下，从天而降，
一瞬间白云压城，
带着要将人一起压垮的压迫感。
但在旁观者的视角，它又像是柔和的，
云雾仿佛舞台上的干冰般缓缓流淌至地面，宛如一首柔美奏响的旋律和舞蹈。
淡色的雾气轻曼地笼罩了整个花园，将园圃遮掩成白纱后的精灵之镜，
像是自然温柔的拥抱。
下击暴流。
元恬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名词，
雷暴云中局部性的强下沉气流，到达地面后会产生一股直线型大风。①
跟它美丽梦幻的现象不同，这种气候现象出现在现实中其实非常危险，一般伴随着极强的风力、水量，
如果普通人身处期间，短时间的缺氧就足够致命。
白色云团仍在缓慢向地面流泻，黑色的雾气穿梭在其中，如同柔韧的光带若隐若现。
在元恬隐隐对玉佩想做的事有了猜想后，黑色精神力也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就像是浇铸，
液态金属或塑料等柔软的材料被倒入模具中，最后冷却固化形成模具的形状。
那些倾倒的白色雾气在再次上升时，是以整个花园的模样出现。
在强悍精神力的作用下翻倒，又从壮观的同比复刻模型慢慢缩小。
到元恬面前时，大小只有半人高，就像星际中流行的互锁积木玩具，
但是独家设计，已经拼好，只此一份的版本。
“花园”周围还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空灵梦幻。
谢行尊似乎还有些不满意：【我不知道花园中心以前的模样，只能恢复到这种程度。】
不得不承认克拉伦斯的确是个审美不错的老头，
虽然没有花，园圃光秃秃的，
但园里的园艺结构、曲水流觞、石板路、庭院家具……甚至是照明都别出心裁。
元恬眼睛亮亮的，语气认真：“已经足够了，真的很谢谢。”
他抿唇，问：“我可以在上面使用颜料吗？”
谢行尊回：【这是送给你的，随便你怎么处理。】
元恬眼尾泛红，这次不是吓得，是兴奋和快乐，他保证道：“怎么会随便处理，我会好好珍惜的。”
过了会儿，等少年小心翼翼地摆好工作台和工具，
男人低沉的嗓音，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元恬的绘画也是在克拉伦斯的引导下入门的，
因为老人的熏陶，他同样偏爱传统古典的创作方式，使用传统的绘画媒介，比如油画、水彩、水墨等，
重视艺术价值观，重视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认为艺术绝不能脱离人的主体。
他没有使用纳米颜料通过计算机程序直接进行排列，
亲手握着画笔，稳而灵巧地摹绘，
蓝眼睛里一片静谧。
纯白色的花园慢慢被还原成最美的模样，仿佛沉没的神秘亚特兰蒂斯再现。
最后一笔浅蓝色勾勒出花园入口处，他亲手挂上去的风铃，
身边好似又起了微风，泠泠作响的声音清脆悦耳。
克拉伦斯隐藏在花园中的秘密也彻底浮上水面：
花园的俯瞰全景，其实就是迷雾星的经济中心弗格城的地图。
而小少爷最喜欢的阿玛雷托月季所在的红色，就是被特别标识出来的目的地——
整个星球以乱和危险出名的黑市。
*
元恬得到目的地后就开始做准备，他又仔细研究了下克拉伦斯留下的信息，
发现“必要时可以寻求信任的人”与目的地存在重合。
黑市中的有一位叫劳尔的人，
克拉伦斯给的备注是“一位需要更注意素质的朋友”。
他直觉两者间会有什么关联。
元恬对这位劳尔有些印象，记忆中是个总用大帽子挡着脸，胡子邋遢的大叔，
来过几次他们的住所，给克拉伦斯“送货”。
但具体送的什么，克拉伦斯没说过，以前元恬并不好奇，也没有问。
现在又想起来，元恬一边努力回忆描摹记忆中箱子的外观，一边随手从桌上生活机器人做好的晚餐中捏了一块面包对付。
甲壹咬住主人的裤腿，抗议无效，
元恬一瘸一拐艰难地拖着小狗往前走，想，还是太重了，下次给甲壹换零件的时候一定减负。
毛茸小狗情急之下联通了屋中的智能中枢，激活了一段代码。
是一个温润的男声：“元恬少爷，工作重要，但健康更重要。请按时进食，保持体力，这样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务。”
正要说话的谢行尊一顿，精神内海，比原来更有了形状的“黑漆漆”微妙地直起身体。
听得出来，说话的AI跟元恬的关系应该相当亲近、自主性也强，换做普通生活机器人，只会以主人的意愿优先保持沉默，而不是出言干涉。
其实主要还是少年的反应——
元恬如芒在背，也不负重前行了，下意识坐回餐桌前，
一副迷雾星幼儿园最佳模范小红花得主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