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人仗犬势>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成年4

  “画?”

  众人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PVC的过激反应把店长都惊动了。

  那个微胖的胡子男慌慌张张地从吧台后面腾挪出来,和他们五个人一起,站在自家酒吧男厕所和女厕所中间的过道,看着墙壁上的一副挂画。

  那是一幅风景油画,描绘着寻常普通的城市景象,灰蒙蒙的天空下排列着一排树木,其间夹杂着随处可见的样板楼房。

  厚重的颜料在暖光灯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仿佛永远都不会干透。

  “我能把这幅画摘下来吗?”PVC搓着手,跃跃欲试地问。

  “这是钉上去的,可能不太好摘。”店长不太情愿,但看了看何已知,决定给他一个面子,“你真的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拿工具……”

  他话没说完,PVC已经徒手扣掉墙上钉的钉子,把画取了下来。店长“诶哟”一声,不知是在心疼他的手还是自己的墙皮。

  艺术家翻过去看画框背面,深吸一口气,头顶上的杂草颤动着:“果然……”

  那一天正是Captain被送到酒吧来的日子。

  “那就是了。”雁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那么……那个东西可能是给你的。”

  雁行说:“我放商场银行了。”

  山竹:“一般这种都是凶杀的证据……”

  何已知解释:“银行有保险箱业务,可以帮客户保存物品,每年要交一些租金。但是为什么是你在保管?”

  除了都死于自杀之外,这两人还有什么共同点吗?

  突然一个词语浮现在他脑海里。

  “你是说那个仓库本来的主人?”何已知将死去的学长换了一种说法,“你确定吗?”

  PVC的声音有点沙哑:“木盒子?”

  “你的学长是哪天去世的?”雁行问。

  “王阳明不是陆王心学那个……”山竹举起手,从自己所剩不多的中学历史知识中提取出了一个知识点。

  老板很为难:“这我哪有啊。”

  何已知嘴唇抿了抿,不说话了。

  侯灵秀就站在何已知身边,隐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觉得何已知奇奇怪怪,这些人绕着重点跳舞的样子让他又急又烦,于是他把话题扯回去,并将推断往前挪了一大步:“也就是说这个王阳明就是PVC的学长?”

  雁行点点头:“挺大的,但是不重,上了锁。你有想法是什么吗?”

  缺乏社会经验的高中生问道:“银行?”

  “百分之百。”PVC盯着酒吧老板,尽管他努力保持语气平和,但瞪大到突出的眼睛还是显得咄咄逼人,问道,“这幅画是哪来的?”

  ——真相大白,王阳明真的是个画家。

  PVC毫不犹豫地报了一个日期。

  花椒。

  回到座位后,PVC迫不及待地问:“那个盒子现在在哪?”

  “完全没有。”

  雁行歪着头给了剧作家一个深不可测的眼神:“他是把Captain送给我的人。”

  雁行告诉他们,在王阳明自杀的那一天,有一个快递被送到教堂酒吧,里面有两件东西——小小的Captain,以及一个木盒子。因为一些原因,雁行确定captain是给他的,而另一件到底给谁没有人知道。

  “哎哟别说这种吓人的话!”老板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地把他们挥开,然后从PVC手上把画拿下来重新挂回墙上,接着挥舞着他绚丽的十根手指甲赶人,“既然搞清楚了,就别再堵在我家厕所门口了!”

  老板下意识地举起手,摩梭着下巴的胡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前店主破产之前一个兼职的服务员拿来的,好像叫什么……阳什么。”

  老板两只手呈手枪状指着雁行:“对对,好像是这个。”

  何已知注意到他横抱在胸`前的手在轻微地颤唞,忽然朝他偏了一点过去,问:“你认识他?”

  他没听说过王阳明会画画,那时候服务生天天念叨的一千零一个梦想里,也没有成为大画家这一条。

  PVC一愣:“什么东西?”

  王阳明经常说的装满香料的诺亚方舟,飘荡在太平洋上的辛辣之舟……其中每次都要提的就是花椒。

  花间地的前身叫做花椒地……

  “怎么了?”山竹问。

  “王阳明?”雁行忽然插到。

  雁行有些烦躁:“不是在这里。”

  “但是PVC的学长不是……”山竹喃喃道,看了看其他人的眼神,声音一下子小了一截,“……死了么?”

  雁行说:“王阳明也是自杀死的。”

  接下来有好一会儿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但思绪都差不多飘到了同一个地方——王阳明也是自杀,真的那么巧吗?

  “也不一定是同一个人吧,”山竹说,“说不定是恰好买到了PVC学长的画?老板有照片吗?看看照片就知道了!”

  雁行说:“不,是一个服务员的昵称吧……算是。”

  王阳明和PVC的学长……雁行此前从来没有把两人联系起来想过,毕竟在他的印象和想象中,王阳明是个游手好闲、满嘴胡话,还有点疯疯癫癫的酒吧混子,而PVC的学长大概也许……是个正经的画家。

  “什么?这里还死过人?”老板大惊失色,“我接手的时候没听说过啊。”

  PVC指着画框背面的签字给他们看:“这是我学长的签名。”

  “本来是放在这里的,店主不做之后就叫我来取走了。”也是那之后,雁行也再没来过新开业的教堂。

  “那我们去把它取出来吧!”山竹一下子跳了起来,天知道他在激动什么。

  雁行:“那也要等到商场和银行开门才行。”

  何已知:“而且今天是秀秀的生日。”

  山竹一秒钟坐回原位,往侯灵秀肩膀上一歪,并拉着他的一只胳膊摇晃:“对不起阿秀,我太激动了,人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没事。”侯灵秀无所谓地耸耸肩,山竹正要夸他善解人意,就听他接着说,“反正酒也喝了牌也玩了,我想你们也搞不出什么别的花样了。”

  “胡说!”山竹一听不干了,“哥哥我浪迹江湖这么些年,区区花样还搞不出来了吗?”

  侯灵秀:“比如呢?”

  “比如?比如……‘吹牛’会玩吗?”

  “不会。那是什么?”

  “就是摇骰子。”

  “那不是跟接力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来我教你!”

  “驳回。”雁行曲起指骨敲了敲桌子,“酒场糟粕,不学也罢。”

  山竹:“阿秀今天可就成年了!”

  “成年了也不意味着需要学习糟粕。”雁行铁血手腕,一锤定音,“驳回。”

  山竹看向侯灵秀,侯灵秀也看着他,没跳起来闹,显然也确实对骰子是没什么兴趣。

  浪迹江湖的酒场小王子这下也犯了难,一时间脑海里闪过一大串酒场小游戏,仔细推想似乎皆可以归类到“糟粕”的范畴里,以前他在这些事情上荒废了很多时光,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想到这些……他居然也觉得确实也挺无聊的。

  “那阿秀想玩什么?”

  “什么都行吗?”

  “你是寿星啊!”

  “我想听VC哥讲学长的故事。”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互相看了看,最后把目光都投向PVC。

  “不行吗?”侯灵秀看着雁行,像是在问他这样做可不可以。

  艺术家后知后觉地指了指自己,然后喝了一大口果汁,发出咕隆一声,擦了擦嘴说: “可以啊,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PVC没有搞什么“虚晃一枪讲个别的小故事”的操作,直截了当道:“他是我学长,是我在美院的学长,也是我老家的学长。”

  “他不叫王阳明……额,这是一句废话,他叫……唉,我就叫他学长吧。”

  “我们的父母是朋友,于是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关系,就像兄弟一样。”

  “因为住得近,我们上了同一所小学,他成绩好,考上了我们那儿最好的中学。我妈心里对他这样的聪明小孩很向往,老想让我跟他学习,就砸钱给我砸进了跟他一样的初中,之后他直升了高中部,我就跟着升上了高中部的……艺考班。然后我就开始开始喊他学长了。”

  山竹:“那他不是艺考班?”

  “不是,他是火箭班。”

  “但他上了美院?”

  “那是因为他想上。”PVC说,“我是因为考不上别的。”

  “胡说。”雁行郑重其事道,“蓟京美院全国第一。”

  这是他在帮侯灵秀查资料时了解到的,所以非常确定。

  “行吧。”PVC说,“我是属于天赋高。”

  山竹已经在脑子里编织出了一个完美的故事:“你们是不是那种学长学弟:就你天天惹事被收拾,然后他天天跨越年级过来解救你……”

  “恰恰相反。”PVC说,“是他惹事,我收拾。”

  雁行忽然笑了一下:“这还挺新鲜。”

  何已知也插了一句嘴:“但是从人物性格理论上来说,他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我指的是成绩和你妈对他的看法——如果他没点这种惹事的缺陷造成反差的话,你应该很难和他成为朋友,不讨厌他都不错了。”

  艺术家愣住了,随即又笑了一下:“可能吧……”

  PVC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好多他和学长的故事,大多数都关于学长作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妖,然后他又多么费尽周折地补救。

  这些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一开始说得还很不熟练,后来越说越顺,有点喋喋不休的意思。

  其实他没想到他可以把这么多事记得这么清楚,也从没想过会让这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去重见天日……要是有人在两个月前向他描述今天,他只会觉得是无稽之谈,并把那个人塞进垃圾堆里。可是今天在这伙人面前,他忽然就觉得可以说了。

  他喝的确实是果汁不是酒吧?PVC低头确认了一下。

  中途酒吧打烊,客人和员工陆陆续续离开,老板却没赶他们走,只跟何已知打了个招呼,像上次一样把后门留给了他们,并留下了他们头上的这一盏灯。

  于是寂静的夜晚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酒精和香粉的气味也慢慢消散,PVC的声音便显得越来越突出,越来越寂寞。

  “他成年的时候,我送了他一套兰博基尼……”

  山竹夸张地惊呼:“兰博基尼?!”

  “是乐高·兰博基尼。”PVC疑惑地看向其他人,“我没说前两个字吗?”

  何已知肯定道:“你没说。”

  “好吧,我现在说了。”

  山竹拍着胸脯:“吓死我了,还以为VC哥是什么隐藏的富豪……”

  “你这个爱新觉罗有什么好吓死的。”侯灵秀冷冷看他。

  “我送的那个兰博基尼也不便宜好吧!正品,三千多,我攒了一年的零花钱!我那会儿刚学会抽烟,可没把我憋死了……”PVC吸了吸鼻子,好像现在还能感觉到当时的憋屈。

  侯灵秀说:“那你们关系可够好的。”

  “也不是……嗨,也是吧,我就想着我们关系那么好,他这辈子也就成一次年,我得送一个能让他记一辈子的东西。”PVC仰起头,盯着灯看了一会儿,“其实我知道他特别讨厌玩乐高啊、拼图啊这些东西,但我故意买了个那么贵的,就是要逼他拼完。”他的眼睛被灯射花了,隐隐泛起一层水光,“他知道我就是想整他,当场就盘算着整回来,问我成年想要什么。”

  侯灵秀问:“你要了什么?”

  “我知道他是想整我,那我肯定要胡说啊!”PVC揉了揉眼睛,又怪笑了一下,“当时我们站在学校门口,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街对面有个大爷在抽旱烟,我就说我要一千根烟头。”

  “我说抽烟的都是伤心人,每一根烟头都有一段故事,知道了这些故事,我也就长大成人了。”

  “所以说人家是艺术家。”山竹说,“要我我就只能想到周末约朋友去抽水烟……”

  何已知很好奇,剧情已经进展到他感兴趣的程度了:“结果呢?到你成年的时候他送了什么?”

  “他给我发了二百块钱红包。”PVC用一只手撑着脸,看起来困得不行了,“美其名曰‘小孩,不要长大’。”说完竟然往桌上一趴,就要睡了。

  山竹猛拍他肩膀,只感觉剧情即将到縞潮结果戛然而止,抓心挠肝的:“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他……他怎么自杀了啊?”

  “这我怎么会知道?也许他想去火星上种苹果树了吧。”PVC摆了摆手,声音忽然沉了下来,“我要是知道我也不会酗酒了。”

  山竹讪讪道:“也是哈……”

  在众人都以为这漫长的一天就要结束了时,PVC忽然又坐直身体,神秘兮兮压低嗓门,道:“而且我怀疑他没有死。”

  其他人:“?”

  “我觉得他可能杀了人。”

  山竹代表大家惊呼:“什么?”

  “然后把自己的脸和那个人交换了,所以警方才会发现他‘自杀’的尸体,他父母年纪大了,听说自己孩子自杀肯定不会好好看,也不会让警察尸检、确认指纹血型啥的,说不定就被他蒙混过关了。”

  “……你确定你喝的是果汁不是酒?”何已知问。

  侯灵秀真的把他的杯子拿过来尝了尝:“是果汁。”

  之后话题就飘向了另一个方向上的縞潮。

  PVC不依不饶地接着说:“再不然就是被人杀了,或者意外身亡。”

  “那你到底觉得他是死了还是没死啊?”山竹已经被他绕晕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合理啊!他要是真的准备好一切去自杀,总得跟我说一声啊!最不济也得给我留点东西吧?”

  “好像也有道理哦。”

  “是吧!”

  “6点半了。”雁行看了看时间,他的声音有一点哑,但比起PVC来说好了不少,“我们出去吃个早饭,然后就可以慢慢过去了。”

  几人听了一宿PVC的故事,也不觉时光难熬,这才恍然惊觉晨光微曦了。

  秀秀的生日还没过完,他们在早餐店吃了将近二百块的豪华早餐,查看了线路,发现步行到目的地只要三十多分钟,就决定散步过去。

  清晨七点的空气里有一股冷甜的味道,应该是植物的气息。蓟京的天空素来好看,东方天际浓云中一行白金色,相当壮丽,叫人豁然开朗。

  PVC、山竹和侯灵秀走在前面,还在讨论王阳明学长“金蝉脱壳”的可能性,另外两个人落在稍微后面一点。

  “我推你吧。”何已知早就注意到雁行脸色不太好,“你休息一下。”

  雁行也没有坚持,他的背的确已经痛了一会儿了,尾椎骨也有点难受,大概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适合通宵这么坐着。

  何已知推着轮椅走了一阵,盯着雁行洁白的后颈正出神,忽然听到雁行说:“他不是我前男友,放心吧。”

  何已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不是在想这个吗?王阳明。我们只是朋友。”雁行仰起头来看他,眼睛揶揄地眯了一下,像猫或者狐狸那一类的东西,“所以不要再愁眉苦脸。”

  何已知还是眉头紧锁:“他给了你Captain。”

  “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好心人对一个失意买醉人士的人道主义关怀。”

  “一个好心的自杀人士对失意买醉人士的关怀……听起来非常有戏剧张力。”剧作家的话语里有些不常见的毒刺。

  PVC说的日期是五年前的11月,那时他已经“见”过雁行了。

  何已知忍不住去想,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在那段时间,他其实有可能陪在雁行身边的呢……如果他没有忘记这些的话。

  如果他稍微敏锐一点的话。

  “你在吃死人的醋吗?”

  “我不是在吃……”何已知顿了一下,死人不死人的,有些话还真是只有雁行能说出来,“谁知道呢?都说死去的白月光总是无敌的。”

  雁行直接笑出了声:“不是白月光,而且你这就是在吃醋。”

  那就当我是吧。何已知破罐破摔地想,伸手去抓他的头发,这个动作就他们现在的站位来说轻而易举。

  “有什么好发脾气的?”雁行好脾气地把自己的头发理顺,还是有几缕散在额前,再仰头时就遮住了眼睛,“毕竟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喜欢啊。”这次何已知没有掉链子,直截了当地说,“我从来没说过不喜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敏锐地发现雁行嘴角的那一丝笑容忽然消失了。

  那个瞬间非常短暂,因为雁行已经把头摆正,只留了一个脑门顶给他,让他对刚刚那一瞬间的判断有了一点怀疑,并且开始在心里一条一条地分析自己产生这种幻视的心理动因。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雁行很轻很轻地说:“那就好。”

  银行的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到保险库,雁行在一个柜子前输入密码。

  背对着的四个人听到“咔嗒”一声,柜门自己弹开了。

  他们连忙转身过去看,只见雁行从柜子里抽出一个破旧的木头箱子,大概和一个公文包差不多大,顶上有些褪色,侧面的金属拉手还比较光滑,但背后的铰链已经锈蚀了。突出来的锁延上挂着一把金属的小锁,就和仓库大门上那个是同款不同尺寸。

  “这是一个油画箱。”PVC看了一眼说,“写生用的。”

  果然是画家啊,众人在心里想。

  “这个锁怎么办?”侯灵秀问,“有钥匙吗?”

  PVC摇头:“这种锁随便一砸就开了。”

  “你知道还拿它当门锁!”山竹忍不住吐槽。

  雁行双手举起箱子,稳稳地递给PVC。

  PVC用颤唞的手抚摸着木箱的边缘,刚才还着急得不行的艺术家这时突然又退缩了:“这也不一定是给我的……”

  可是当雁行说那要不把箱子继续放回保险柜他又紧紧抓着拉手不愿意撒手。

  最后是侯灵秀说:“打开吧。不打开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PVC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他把箱子放在地上,瞄准锁扣,狠狠地用脚踩下去,前两次都踩空了,直到第三次时,几个人清晰地听到一声金属的脆响,箱子向远处滑开了一些,锁还留在PVC脚下。

  一些琐碎的东西从打开的箱子中漏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发现是——

  “烟头?”

  PVC还多踩了一次锁头,才如梦惊醒般回过神来,走过去蹲在地上把盒子的盖子掀开,那里面装得满满一箱,全都是被人吸过的烟头。

  大部分是普通的滤嘴香烟,但也有其他的类型,比如雪茄、纸卷,有的很长,也有的很短,并非是随意丢置,而是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

  每一个上面都缠着一个纸卷,隐约可见背后有人的字迹。

  那一刻,众人都失语了。

  保管室里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拳头攥紧,像纸一样揉成一团。

  过了一会,山竹才讷讷地问:“这有多少个啊?”

  “不知道,”侯灵秀回答,“几千个吧。”

  PVC蹲在那,突然有两行泪水从眼睑深处迸发而出,沿着颧骨流到冒出胡茬的下巴上,他也没有擦一下,只是伸手去把掉在地上的烟头捡起来,放回箱子里,再把里面的烟头一个个拿起来,又放回去。

  “VC哥……”山竹看了看PVC,又看了看其他人,似乎想说点什么破除这份悲伤:“要不我们帮VC哥一起数一数?”

  侯灵秀:“我看见那边有凳子——”

  芋一夕……

  雁行拉住他们两个:“这种时候,就让他自己待一会吧。”

  PVC听起来很痛苦地吸了一口气,感激地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但银行也不会就这么允许他抱着一箱烟头在自家的保险柜里痛哭,要是被来存取东西的人看到了,实在解释不清。

  可是他们又在一个商场里,很难说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让人跟自己独处的,现代都市的悲哀之处就在于此。

  “厕所隔间?”何已知提议。

  “那也太悲惨了吧。”连侯灵秀都听不下去。

  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工作人员又在门口催促,他们只好先把眼泪鼻涕一大把的PVC拉起来,拖出银行。

  在商场里走时,高中生忽然心生一计,将艺术家连人带箱子塞进了走廊边上的移动KTV,虽然面积狭窄了一点,但确实是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私密空间。

  山竹自掏腰包,扫码给他点了几首悲伤的小曲,帮助他平复心情。

  剩下四人则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慢慢地喝着一些解渴的东西,缓解宿醉和通宵的疲惫。

  “你还吃得下啊?”侯灵秀看到山竹点了一块柠檬千层蛋糕,他们昨晚才吃了一整个生日蛋糕,而且就在不到一个小时前还进食了超过200块钱的早餐。

  “是哦。”山竹才反应过来,可是已经下单了,他抓了抓颈后的头发,“没想到VC哥会哭得那么伤心,把我吓到了……不是说他不该伤心,可是毕竟再怎么说,那位学长都死了五年了啊。”

  他也经历过亲生母亲的离世,并非不理解那种伤痛,但同时他也清楚时间的威力。

  “也许对PVC来说,刚刚才是学长真正死去的时刻。” 何已知本来只是默默地感慨一句,可看到山竹和侯灵秀迷惑的眼神,又不得不给他们解释起来。

  “在PVC的认知里,‘学长如果要自杀一定会给自己留下一点什么’是一条和‘地球是圆的’一样无法反驳的真理。”

  “既然没有,那就说明他不是自杀,可警察又说是自杀,于是现实就和他坚信的真理产生了矛盾。理智上他知道警察是对的,可情感上却没有办法接受。”

  “久而久之,‘学长的死’对他来说就成了一个黑匣子,无法打开,也无法确定。”

  山竹好像明白了什么:“所以他才会说学长可能是杀了人逃走了……”

  “对。”何已知点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既满足现实,又满足真理。”

  “但是刚刚,那个匣子被打开了。”侯灵秀用牙齿咬着吸管。

  就如同薛定谔的著名实验一样,一只猫被放置在一个有放射性物质的盒子中,当原子衰变发生时,盒子会释放毒气杀死猫,但由于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原理”,在盒子关闭的情况下,猫的生死状态并不能确定,因此可以认为猫在盒子关闭时同时处于生和死两种状态,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到盒子被人打开的那一瞬间,也只有那一瞬间,猫的生死才会被确定。

  对于PVC来说,看到那些烟头的瞬间,就是打开盒子的瞬间。

  他终于可以发自内心地认可,学长确实自杀死了——

  不是被掩饰得很好的他杀,也不是手法巧妙地杀人逃逸,而是确确实实地在深思熟虑之后,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让他打开那个盒子?”侯灵秀闷闷地说。

  “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雁行拿了一根新的吸管给他。

  侯灵秀把吸管吐出来,那上面已经被尖利的牙齿咬出了几个小孔。

  “但是这也是一种解脱吧,”山竹说,“他可以不用再背着那个不确定的黑匣子……光是想想就很重啊,一个猫已经很重了,何况是一个人。”

  他的话让几人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总之,是难过也好,解脱也罢,都是PVC才能知道的事情,我们作为旁观者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最终还是收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成年礼物。”山竹满意地总结道。

  这绝对是何已知听过他说的最智慧的话。

  “确实。”侯灵秀狠狠地点了下头。

  “怎么,阿秀嫉妒了吗?”那个智慧的山竹只存在了几秒,马上又被贱兮兮的山竹夺舍了回去,“是你说不需要,我们才没给你准备的。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

  侯灵秀把新的吸管插进杯子里:“我是在为PVC感到高兴。你以为谁都像你啊?天天想着自己。”

  “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叛逆少年承认自己会为别人着想了!这就是成年的魔法吗?欸,你别打人啊,成年人不能打人的……”

  侯灵秀光顾着教训犯贱的山竹,没看到雁行从包里掏出一个东西,等他回过神来,那本小册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咖啡杯旁边。

  他惊讶地看着对面两个人,何已知用眼神表示不关他的事。

  “本来想过段时间再给你的,但是……”雁行用一只心不在焉的手抚过自己的头发,耸了耸肩,“我想PVC的故事告诉我们,礼物送得晚了可能会出大事。”

  “他就是想送一直没好意思拿出手而已,因为一送就会想起之前十七年自己这个表哥从来没给表弟送过生日礼物的事情。”何已知选择做那个说出真话的人,也意料之中地为此付出了代价。

  “这不是教父的狗证吗?”侯灵秀拿起深蓝色的册子,上面写着“养犬登记证”几个字,在颁证单位的上面贴了一条速干胶带,写着教父的名字,“给我这个干什么?”

  “打开看看。”

  侯灵秀打开连上封面封底一共就只有两页的册子,蓝底白纹的内页上有一张罗威纳的正脸照片,下面一次写着犬种、犬名、犬龄、毛色、性别以及登记证号,而在第二页的责任人那里,写的却是他的信息。

  犬主姓名:侯灵秀,年龄:18岁。

  “其实除了抽烟喝酒之外,还有一件只有成年才能做的事情,就是成为合法的养犬责任人。”雁行收回瞪着何已知的视线,凌迟的眼刀化为温柔的视线,看着他刚刚年满十八岁的表弟,“生日快乐,秀秀。这是你应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