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人仗犬势>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通过初级4

  何已知说谎了——

  他非常、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酒吧老板还算有良心,给他们留了后门,郑韩尼从屋顶下到一楼就不愿意动了,往花坛的台面上一坐,让何已知一个人绕到楼后面从后门下去放东西。

  何已知知道自己应下的顶楼比郑韩尼答应的一层工作量多,所以也没有怨言,抱着剩下的垫板和工具从另一边的货梯下到酒吧,按照老板说的,进去以后把后门反锁,再从密码锁的正门离开。

  老板特意嘱咐了密码锁是被撬了几次之后加装的,要抵着门向上抬几秒把手才能锁上。

  在等待锁门的几秒,何已知凭借着记忆,在黑暗中按开了墙壁上的壁灯。

  他其实没想到这盏灯还能亮。

  早在他大一第一次来这里时,老板就说这灯不好用要换,这次来,果然就装上了先进的感应灯,只不过感应灯接的是店里的电源,一断电就没法感应了。

  身残志坚的壁灯的光比他记忆中还更暗些,看来也走到了使用寿命的末期。

  伴随着“咔哒”一声,门锁好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看起来仍然不像有血缘关系的侯灵秀——何已知再次意识到这对表兄弟之间有如同草食动物和肉食动物一样的区别。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表情比平时更柔和,轮廓也少了几分锐利,仿佛有几岁的年龄被偷走了。

  要想让它彻底模糊,得把边缘全部擦除,完全变成一道虚影才可以……

  昏黄的壁灯从顶上落下来,洒在雁行的侧脸上,把他变成伦勃朗笔下朦胧又模糊的油画。

  这份凶戾、明艳的色彩,即使被灯光晕染了轮廓也依然清晰,难以抹去。

  何已知闭了闭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

  虽然肯定不会有人信——他短促地低笑一声,没有再多犹豫,俯身盖住轮椅,捧起雁行的脸,将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

  他不擅长,也不会特意去记忆人的脸和声音,并且一直以来也从没有为此困扰过。

  直到现在。

  “是他。”

  他从小就是双胞胎兄弟中被放养的那个,包括近视这件事也是在完全看不清黑板一年之后,才在学校的体检中被发现的,如果不是他背串了视力表的行数,这个发现的时间还会更晚。

  何已知放开门把手转过身,就在这时看到了雁行——

  长发青年在黑暗中沉吟两秒,轻声呢喃道:“……如果被发现,就说是被这盏灯蛊惑了吧。”

  何已知在心里埋怨了一下发消息只说他们走了不说雁行还在等他的山竹,弯腰想把轮椅上的人叫醒,却在手碰到人的前一秒停了下来。

  前冰舞运动员的柔韧性很好,放松下来更是像没有骨头似的,融化在黑暗里,呼吸也轻得听不到声音,假如不是青年顺手按开了灯,可能就这么走过去离开都不会发现。

  人如其名般秀气的少年,哪怕把自己捯饬成一个红色爆炸头的杀马特,看起来依旧人畜无害,而他的表哥同样有一张漂亮的脸,但却更有攻击性。

  那时他已经习惯了让老师同学都作为一个个虚影在自己眼前掠过,而不去区分谁是谁,即使后面配了眼镜,这个习惯也依然保留了下来。

  他常常被人批评太过从心所欲,视常理为无物。

  也总是被身边的人教育要深思熟虑、三思而后行,“行动前要先思考后果,否则早晚会在水深鱼杂的社会中被人生吞活吃”,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他藏在拐角的黑暗中,安静地蜷缩在轮椅里睡着了。

  如何在不依靠眼睛和耳朵的情况下认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而且还是雁行这种哪怕认真问也很大概率会被当傻瓜糊弄的人,何已知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方式能确认。

  几乎是肌肤相贴的一瞬间,何已知就得出了答案。

  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他为自己找好的借口一样,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个被迷魂灯蛊惑的人,不断地汲取熟睡的人的温度,一点点加深这个吻。

  即便是专业的演员司徒渺站在这里,也无法从这毫无破绽的演技中找到一点瑕疵。

  就在青年得寸进尺地撩开对方垂到脸前的额发,想让亲吻的角度更加亲密时,雁行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

  何已知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他赶紧站起来,在轮椅上的人睁开眼睛之前,迈上黑暗中的楼梯逃走了。

  果然还是有胆做,没胆自首,他颓丧地想,自己的背影一定和每一个从作案现场仓皇而逃的犯人如出一辙。

  “逃犯”让站在街边的郑韩尼陪雁行打个车,自己则是径直冲向最近的一辆倒在地上的共享单车。

  就是在何已知扶起单车慌不择路地跨上自行车出发的那一刻,灯牌下的杏花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眼睛——

  被五彩的霓虹光映得失去了自己本来颜色的花朵,在黑夜里像青面獠牙的鬼魅一样摇曳作响。

  独自一人在深夜空荡的单行道上奋力瞪踏板时,只有一个念头扎根在青年的脑中:

  为什么他之前完全没有发现呢?

  太过沉浸在大脑的思考中,等察觉不对,他已经骑过了两个路口。

  何已知右手按下刹车,脚踩着地面,在狭窄的小道上掉了头,一边往回骑,一边看着干净的天际线。

  将单车停在院子门口,他意识到,原先每次回来,都是以流苏树为坐标,从来没有错过。

  流苏树不在了以后,即便看到一模一样的院墙、一模一样的门,也会视若无睹地从门前经过。

  之前比赛时雁行说过的话忽然浮现在脑中:

  “谁会把自己见过的一个活蹦乱跳的运动员和残疾人联系在一起呢?”    原来不止是裁判光哥,他也一样。

  而雁行,要么是早就忘了这五年前的小插曲,要么是一开始就认出了他,偏偏恶趣味地瞒着不说。两种都有可能,何已知实在捉摸不透。

  大胆验证猜想之后,他没有获得清明,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彷徨。

  倒是小花鼬佘郁怀疑的雁行喜欢男人这件事不证自明了。

  从外面看,院墙和屋顶都修复完毕,门锁也换了新的。

  何已知慢慢绕到院子后面。

  雷电劈倒的流苏树被砍掉了,只是地面还保留着烧黑的样子,据说被烧过的草地来年会长得更茂盛,他希望是真的。

  流苏树原本站立的地方还剩下一个光溜溜的树桩,一只灰喜鹊落在上面,用木头断面积攒的露水清理羽毛。

  何已知看到地面上有一些枯萎的白花,应该是运走躺下的流苏树时落下的,他想过去捡起来,人一靠近,灰喜鹊就警惕地飞走了。

  他注视着小鸟消失在屋顶后面,一低头就看见树桩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绿色——

  在灰喜鹊刚才饮水舐羽的裂纹里,长出了一株小小的嫩芽。

  何已知回到仓库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起来,他本打算一觉睡到晚上,结果不仅刚躺下就被骚扰了一轮,中午还被来要车的大嘴奶奶和孙老太叫了起来。

  她们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从便利店买了快餐的PVC和侯灵秀回来,老人看到塑料盒装的面和米饭,就跟看到年轻人裤子上破的洞一样浑身难受:“你们就吃这个啊?这哪行啊!”

  两个老太太说要给他们做饭,艺术家和大学生不擅长拒绝,又想到上次大嘴巴奶奶送的蛋糕的味道,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因为PVC的仓库里没有厨具,老太太就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顺便把面包车开回孙老太的车库,何已知也不得不被从拼图上掀了起来。

  他们怀揣着一饱口福的殷切期望来到花间地小区,却发现大嘴巴奶奶做饭的水平比烤蛋糕的水平差了足足一百倍,和正常的好吃都相去甚远。

  虽然这样说很厚脸皮,但几人在感激之余还是不禁感觉受到了诈骗。

  离开时山竹被奶奶拉着唠嗑,先下去的PVC就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下,果不其然又被阳台上的邓老头劈头盖脸一顿爆骂。

  早有预料的侯灵秀在一旁偷笑。

  回去的路上,何已知绕路到附近的打印店,把在蓟北拍的流苏树发芽的照片洗了出来。

  等到晚上睡觉前拿给雁行。

  “给。”青年有些不好意思。

  他虽然拍了很多,但手机的夜间感光不好,即使打印店店员帮忙用软件调整过,最后挑出来能看清的也只有一张,装在信封里薄薄的一层。

  “这是什么?”

  “昨天让你等到那么晚的道歉。”

  “你是说,让我等到那么晚,并且最后还放我鸽子的道歉,”雁行接过信封,玩笑地拿在手里晃了晃,“不觉得有些轻飘飘吗?”

  何已知看到他勾起的嘴角,感觉身上好像有电流经过,忍不住避开视线:“那下次我再陪你重一点的东西。”

  雁行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那张曝光失败的照片,先是奇怪地在手里转了转,到某一个角度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你昨天晚上拍的吗?”

  “其实是今天早上。”

  他语气一变:“拍的这么烂?”

  何已知连忙解释:“……因为当时天太黑了。”

  雁行笑:“我开玩笑的,你紧张什么?”

  心里有鬼的何已知沉默了。

  雁行有一会没说话,只是仔细地看着那张“拍得很烂”的照片,看了很久,最后在山竹关灯时放回信封里。

  “应该是在树砍倒时,树桩里开花前积攒的营养还没用完,所以虽然是夏天,还是冒了新芽出来。”雁行把信封压在泡沫底下,“大概三四天吧,等剩的养分用完就会死掉,幸好你回去了一趟,还给它留下了一张照片。”

  何已知惊讶:“不会长大吗?”

  “很难。”雁行没有直说不可能,但是何已知听出了他的意思,“除非拿给研究院或者园艺爱好者认真培育。”

  躺在拼图上,望着屋顶渗下来的月光,何已知回想起第一眼看到灰喜鹊飞走时,那株嫩芽的样子——

  浅绿色的圆叶在风中微微摇曳,细弱的枝干上还沾着雀鸟啄起的水珠……本以为是初生的萌芽,没想到却是即将消亡的残枝。

  短暂地现身又消失,用美好的假象给人希望,又注定在养分枯竭后,用破败和腐烂加倍返还……

  这不就和他不看好的爱情一样吗?

  月光被云挡住,何已知在笼罩下来的黑暗中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