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人仗犬势>第40章 第四十章 重心3

  一个帅气的男生逆着人群闯进刚刚下课的阶梯教室。

  他的发型经过精心打理,身穿印有学校全称的文化T恤和一件复古印花开衫,书包斜挎在肩上,手里拿着外套和一顶渔夫帽。放在普通的大学里,这也许是一幕引人注意的校园风景,但是在这所学校,人们习以为常。

  下课的学生们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疾步走过。

  男生把渔夫帽戴在头上,环视一周,目光锁定到唯一一个坐在第一排没动的学生。

  他小跑过去,两手撑在桌子上急匆匆地问:“你知道邱旦青教授在哪吗?”

  学生没有回答,只是皱眉盯着桌面。

  渔夫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礼貌,于是向后退了一步,正当他想道歉时,学生抬起头问:“你知道什么数字在角落里能使纵向的7、1,横向的5和斜向的2成立吗?”

  “你说什么?”

  “数独。”

  渔夫帽感到很愤怒,他再次回到桌子面前:“我为我刚才粗鲁的行为道歉,但是拜托请别耍我了,我真的很着急,我想知道邱教授去哪了。”

  渔夫帽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拉着开衫的领子把胸`前的“戏剧学院”几个字挡住:“我的学号是09开头……”

  “你可以加入我的小组。”

  “哦,对,没错,我应该昨天问。”渔夫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真的吗?”他的声带不受控制地在每个音节后面加上刺耳的嘶鸣,“可,可是助教告诉我所有小组都满员了。”

  “他有事提前走了,我们只是在自习等下课铃。”学生平静说,继续在方格里填着数字。

  渔夫帽高考那年,因为艺考失利,并没能考上戏剧学院,而是进了蓟京的一所民办艺术院校。他在那里奋斗了一年,终于在大一结束时取得了双培生的资格,可以到戏剧学院借读,用戏剧学院的学分兑换本校的学分毕业,也就是说除了最终毕业证上的字不同,他可以和戏剧学院的学生得到完全一样的教育。

  “找到了。”学生从那一沓纸里抽出报名表,用笔把自己的名字和信息划掉,“你的学号?表演是01吧?”

  学生点头:“然后呢?”

  戏剧学院一共有八个大系,从表演到戏剧教育分别以01到08排列,而09开头,则意味着他并不属于这八大系中的任何一个。

  “我们组也是,”学生说,“但是没关系,我可以把我的名字挪到旁听那格,这样就可以把你写进去。”

  学生用和刚刚谈论数字时一样温和懒散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就像捡起一张轻飘飘的纸巾,但是在渔夫帽耳中,却如惊雷一样震耳欲聋。

  “我想加入他办的戏研班,但是所有小组的成员名额都满了,所以我想找邱教授问问能不能多开一个小组,或者增加一些名额。”渔夫帽一边说一边摇头,“算了,我知道是不可能的。”

  学生摆了摆手,拾起桌脚下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沓有些皱的纸:“你应该早一天问,今天截止组队,昨天好多人在群里找人,因为拖到最后一天提交会被助教骂。”

  “你找他做什么?”

  “09”这两个数字让他没法参与评优,更通过不了任何一场校内剧目的试镜,因为老师倾向于把这些机会留给“自己人”。

  事实上他从一周前就开始问了。

  他最恐惧的事到来了。

  “该死。”渔夫帽在空中挥了一下拳头,用力地扯下帽檐遮住脸。

  这才是他被所有小组拒绝的真正原因,而不是因为他“问得晚”。

  渔夫帽在原地愣了整整十秒,脸上的表情在不知所措和惊喜之间来回变换:“天啊,太好了,谢谢,谢谢你……我加了三十个人的微信和他们说我想加入,但是每个人都说人满了。”

  可当他满怀期待地踏进自己梦寐以求的校园,却发现这竟是漫长的歧视的开始。他在所有课上取得高分,和周围的人一样注意打扮,他的外表看上去和所有表演系的学生没有差别——直到他报出自己的学号。

  “……你听到了吗?前两位数字是09。”

  “嗯,这是数独里最难搞的数字,我很难写错。”学生用笔在纸上留下清晰优美的字迹,“姓名?”

  “贺光……”

  “何光?你和我一个姓氏。”

  “不,贺是四声,恭贺的贺,阳光的光。”

  渔夫帽看着正确的两个字出现在学生笔下,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比自己花钱找人设计的签名更好看,他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要怎么谢你……”

  “你知道。”

  “什么?”

  学生把垫在表格下的数独笔记本立起来。

  渔夫帽反应过来:“哦,哦,横排5纵向7、1……呃,3?”

  “已经试过了。”

  “我看看,”渔夫帽擦了一把脸,在学生旁边的座位坐下,“每一行每一列和每个小框都必须是不重复的1到9对吧?5、7、2……6,7……”

  “还有每一斜线,”学生把本子推到两人中间,“你可以用笔,不用把每个数都读出来。”

  “但是他叫数读,难道不是读出来更好做吗?”

  “数独的‘独’是独立的‘独’,而且他是日语Suduku的音译,和读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我一直以为……”

  手臂上的刺痛让何已知回过神来,他扭头,看到雁行取下扣在签字笔背后的笔盖盖上。

  “广播说演出即将开始,”雁行把笔还给他,“如果你再不醒来,我就要在你手臂上下井字棋了。”

  “别担心,在关灯之前干什么都是可以的。”何已知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然后接过笔,插进笔记本的侧面。

  他们正坐在蓟京大剧院的前排,等待今晚的重磅剧目《冬墙》的上演。

  “包括在你手臂上下井字棋?”

  何已知拉下袖口:“除了这个。”

  青年紧张的样子让雁行笑了出来,他调整了一下轮椅:“抱歉连累你跟我坐靠边的位置。”

  座无虚席的大剧场对于工作日的原创话剧来说是个奇迹,为了方便观众出入,工作人员请他们和走道边上的观众换了位置,让雁行可以放轮椅。

  何已知摇头:“抱歉连累你来跟我看这出不值得的戏。”

  雁行打断他的话:“一把好剑落到恶棍的手里会变得平庸,但这不是它的错,懂剑的人仍然会循着光芒而来,瞧瞧这些观众——不值得的是窃贼,不是你被偷的剧本。”

  这番话何已知喉咙滚动了一下:“如果我能像你一样豁达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的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雁行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整理袖口:“鉴于你看过我在火灾之后崩溃的样子,我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句讽刺。”

  他眨眼时,黑亮的瞳孔中盛满玻璃吊灯投下的光点。何已知一直讨厌这种灯,觉得它们既浮夸又累赘,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不和谐,今天这种怨恨似乎消失了一些。

  何已知扯起嘴角:“我觉得我的肩胛骨断了。”

  “我可以帮你修好。”

  他抬起手,何已知马上捂着自己的肩膀说:“不用了。”

  雁行笑了笑,转而翻起膝盖上的场刊,这是工作人员为调换座位给他们的补偿,厚厚的一本大画册,里面有《冬墙》的剧照和采访。

  他翻到演职人员那一页:“这些人你认识多少?”

  “几乎全部。”

  雁行的手指顺着铜版纸上的名单向下滑,在其中一行停下:“特别出演是什么?”

  何已知凑过去扫了一眼:“吴千羽,她是现在最好的现代舞演员。这个剧本……我的剧本里有一个跨性别的角色,需要跳一段舞蹈,我猜他们为了这个请的她。”

  “你的朋友?”

  “当然不是,”何已知摇头,“我只是看过她的表演而已,她是真正的大牌,无论在知名度还是表演技巧上。说实话……”

  他顿了一下:“如果这部戏的作者挂的是我的名字的话,绝对请不到她。很讽刺,对不对?”

  雁行没有说话,把场刊往后翻了一页,映入两人眼帘的是男主演的采访。

  “贺光,”雁行念出标题上的名字,“你认识吗?”何已知看着铜板纸上反光的照片:“认识。”

  灯光暗了下来,但观众仍然有些躁动。

  蓟京剧院的总经理先走上台,在聚光灯下感谢了观众的到来,等现场安静下来后说了几句把这部剧搬上舞台多不容易的煽情话,何已知靠在椅子上,嘴角全程带着无情的笑意,直到经理的演讲之后,幕布缓缓拉开,话剧正式开始。

  无论是舞美、道具、灯光,还是演员的表演,《冬墙》都达到了业内的顶尖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