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个分歧

  奴良滑瓢顺着两面宿傩所指的方向望去——

  夜幕之下,群妖之中。

  白发之人此时手持菜刀,眼中不再有半分迷惘。

  他自然知晓厨师是经常用菜刀进行料理制作的群体,但是这也并不能代表在战斗上一定将刀术顺利发挥。

  单单从此时站立的姿态和持刀的方式,滑头鬼就能看出李梅在近战中其实是外行中的外行,更不要说如今还处于体力已被削减部分的喘息状态。

  虽然李梅从此刻开始积极对敌,但事实上艰难的客观处境并没有丝毫改变。

  “若是不能使用咒力,那李梅从身体素质上来看也只是寻常人类。就算你再怎么满意于李梅的刀工,战斗经验方面的缺失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弥补,”奴良滑瓢深刻怀疑两面宿傩在看李梅时,可能带着八百多层的滤镜。

  “一朝一夕……”没想到两面宿傩听到这话反而嗤笑一声, “李梅昨晚刚接触咒力,随后便能进行领域展开——这岂不是比一朝一夕更迅速?”

  “昨晚……”奴良滑瓢的言语中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他涉猎极广,自然知晓领域展开是咒术师的顶尖技能,想要顺利使出除了天赋还需要理解。且不说多少咒术师至死也无法习得,最短也需要经过数月的积累,李梅这样离谱的领悟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但这种震惊也只是一瞬,见多识广的滑头鬼在下一秒便调整好表情,语气也重新回归正常: “我现在终于知晓你对李梅的信心到底来自何处,想必你早已预料到成功御敌的结局。”

  奴良滑瓢想到两面宿傩与李梅是旧识,定是比自己更了解这些。刚准备放下心来,就听到身旁之人极其不屑的话语——

  “若在尘埃落定之前就知晓结局,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就算李梅不慎被杀死,那又如何?”

  此时极恶之人眼中的猩红加深,满盈着恶质的光泽: “我在此处眺望,不过是想看到有趣的发展。”

  滑头鬼听到这番只顾自身愉悦而不管友人死活的话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能道: “……这得多倒霉,才会摊上你这样的朋友。”

  他叹了一口气,随后看向不远处的战场——

  鲜血四溅,伏尸不断。

  白发之人此时正一刀砍在其中一只妖怪身上,随后立刻灵巧地躲闪着另一只妖怪的利爪。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迟疑。

  “极其优秀且娴熟的预判,但是……”滑头鬼自然注意到那人此时的喘息姿态。

  大多数妖怪的表皮厚实,若想要造成致死刀伤,自然需要相应的力量,于是体力之会被持续消耗。虽然这些妖怪还未造成多少实质性伤害,但在它们被悉数消灭之前,李梅的体力必然会先一步耗尽。

  “撑不住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地知晓这件事。

  就算已经被我处理掉不少,但剩下的妖怪队伍依然庞大。

  喘息声回荡在我的耳畔,而心脏跳动的声响越发强烈,就连手中的菜刀似乎也开始钝化。

  ——明明有那么多全新的食材环绕在我的四围,但我却没有办法获取,更不要提将它们制入料理。

  仿佛重新回到领域展开之时,世界向我展开它所包含的一切,但是我却只能冻住那微小的一厘。

  ——不甘心。

  我自然知晓人外有人的道理,连一道发光料理都无法制作出的我,显然在厨师的前行之道上还差得远。若是其他厨师,在这样的场合里也一定能将这些食材轻松收集。

  ——他们若在此处,又会怎么做?

  而就在我的思绪纷飞之时,我突然注意到面前这些妖怪注视我的眼神,竟与我注视它们的目光如出一辙。

  当我观它们为食材时,它们视我亦为食材。

  我这时意识到“这里只有我一位厨师”的念头是多么自大而狂妄。

  ——那些厨师就在此处。

  它们的每一只利爪都是它们出鞘的刀。

  它们的每一次行动都是为了建构料理。

  ——这里不是我一人的厨房。

  手腕此时微动,于是原本拦在身前的菜刀下垂。月光不再能倾洒于刀面之上,仿佛收敛了锋芒,看起来似乎已经放弃挣扎。

  这一变化虽然细微,但是逃不过妖怪们敏锐的感官,于是它们抓准时机,瞬间一拥而上。

  刀面轻微偏转,轻巧划过妖怪的躯体,未带来重创,最多只是将其行动迟缓一秒。

  但是这也足矣。

  那只被轻击的妖怪看到面前的白发之人微微低头,刚好躲过另一侧妖怪的利爪来袭。

  似乎与刚才的闪躲没有多大区别,但是——

  血液四溅。

  那被白发之人所回避的利爪,因受惯性而继续前伸,于是不偏不倚直接刺穿它的胸膛。

  ——这是在场所有厨师协力完成的料理。

  不断蔓延的血水映出明月,而明月之下的二人仍在饮酒。

  “没想到李梅借刀杀人的手法也如此娴熟,”滑头鬼托着脸说道。

  “你怎知这并非李梅方才领悟到的事情?”

  奴良滑瓢拿着酒壶的手一顿,而两面宿傩显然没有理会他内心的波动,又继续用着悠闲的声音问道: “在我睡觉的午后之时,你有无再在李梅面前使用过你的隐身术?”

  这是一个完全似乎和现状完全不相干的奇怪问题。

  “离别时自然又使用过一次。”

  “是吗……”两面宿傩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随后又道, “我好心奉劝你一声——若总是看见什么都一惊一乍,那还是把你的酒壶放下为妙。”

  与其说是好心的提醒,由于语气太过戏谑,在滑头鬼听来反而更像是嘲讽。

  “既然我已知晓李梅天纵奇才至此,那便如平静水面中偶因轻风而微起的涟漪,波纹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散去,最后又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湖面,”奴良滑瓢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随后另一手又丢给了两面宿傩一瓶,笑容爽朗却带着几分傲气, “你若是想要酒便直说。”

  两面宿傩接过酒,嗤笑一声便不再言语,只是目光又落回远方的战场——

  周边尸骸密布,而我站在血水之上。

  沾在菜刀上的血液不断滴落。

  ——若是以此为料理,似乎还有不尽人意之处。

  我注意到剩下的妖怪们依然注视着我,只是眼中比刚才多了几分谨慎——

  众妖的目光所及依然只有我一人而已。

  这时我明白了这道料理的缺陷。

  ——缺乏原料之间的平衡。

  我理应是万千食材中平凡无奇的其一。

  我理应是此界厨师中极其普通的一人。

  ——我是天地之中的一只蜉蝣。

  ——我是苍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要像镜花水月那样彻底融入料理。

  要像云中之花那般完全成为料理。

  ——我也只是此方料理寻常的一部分。

  刀面微转。

  记忆的书页开始翻转,恰好翻到白金长发的男性妖怪从我的视线中消失的那一幕。它从此处脱落,随后融入了另一侧的书架之上——

  我脑中所储存的万千料理书籍之中。

  明月依旧,清风吹过。

  我就在此地,但此地却寻不到我的踪影。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那是酒壶不慎从奴良滑瓢微微松开的手中划出,最终碎裂在地上的声音。

  眼前的这一幕虽然不仅没有完美复刻,甚至连本质上都存在区别,但这显然来源于他的独门绝技——

  “明镜止水”

  曾无意在李梅面前使出两次的技能。

  —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