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在碰他呢?

  手臂穿过他的背后,托起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搂住他的腰腹——

  啊!

  扯到他的伤口了!

  好疼!

  这到底是谁——杰森想,也太烦了,怎么在这个时候打扰他呢?

  他已经很疼了,就让这种折磨快一点结束吧。

  杰森没有视觉、没有嗅觉、没有听觉,触觉也只能感觉到不同程度的疼。

  不是说疼到极致就会麻木吗?

  为什么他一点麻木的迹象都没有。

  身体反而在不断地提醒他,不断地摇晃着他,让他保持清醒、保持理智,让他尽力去感知,尽力去体会。

  不要让意识丧失,不要因为爆炸而在死亡前的最后几分钟也昏迷过去。

  ——可是他都已经这样了,还应该知道什么,还要知道什么?

  杰森感觉自己满身都是潮湿,就像是刚刚洗过澡一样。

  只是这次的澡越洗越脏,粘稠的红色液体浸在他身上,怎么都弄不掉。

  要是有水能够好好地清洗一下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就仿佛真的有冰凉的东西滴在了他的脸上。

  和血液不同,是很稀的液体。

  ……水?

  埃塞俄比亚的爆炸现场,怎么会有一滴水。

  这里有雨吗?

  他怎么潜意识觉得这里是一个大晴天的呢?

  所以是错觉?

  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死前看到的她最想要的那些幻想。

  杰森想,原来自己最想要的,就是一个能够让他洗脸的水吗?

  也太奇怪了。

  作为犯罪巷出身的人,不洗澡的时候几个月都有,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

  紧接着,就是第二滴、第三滴。

  诶?

  不是幻觉……下雨?

  这水滴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密,甚至像是连成了串——只有一串……好吧,最多两串,身上除了钻心的疼痛以外,一点其他的感觉都没有。

  这些液体在他的额头汇聚起来,顺着脸颊的凹陷流进了他的嘴里。

  明明充斥着吐不完的血液——或许不是吐不完,只是他没有吐的力气,就算是吐掉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身体里的血管像是都破裂了一样,根本止不住。

  等他彻底死了,这些东西失去了活性,应该就不会持续不断的流了。

  浓郁的血腥味中,那顺着凹陷流到嘴里的液体却仿佛瞬间冲刷了一切其他味道,浸在了他的舌尖上。

  一种复杂的味道涌了上来。

  咸的。

  但却有一点悲伤、一点难过、一点后悔和许多的自责——还有更多其它他不太分得清的东西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好奇怪,也好奇妙。

  人类的味觉系统竟然能察觉到这么多味道吗?

  不对,那些东西,真的是味道吗?

  突然,他感觉一阵心痛——不是来源于生理的,他的心脏早就坏掉了,不应该有在这全身刺痛中突出的能力。

  所以是更深的地方,从精神中传来的一种,让他想要流泪的心痛。

  流泪……

  流泪!

  啊——杰森突然福至心灵,一下子就明白了。

  滴在他脸上的——这哪里是雨,分明是泪!

  抱着他的这个人,正在流泪。

  是在为他流泪吗?

  杰森把眼睛瞪得更大,他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好像从来没有人为他流过眼泪,他想要看清这个奇怪的人的面孔。

  只有一点感觉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泪水滴落在他眉心四散,冰冷的触感一下子将他的疼痛压制了下去,满心满意都只能感觉到眼泪持续地滴落。

  紧接着,他感觉有更凉的东西接触到了他的脸——不仅是凉的东西,似乎还有一点生物的体温,有一点生物真正的呼吸。

  他仔细地感觉着每一个细节。

  温暖的体温、湿润的皮肤,还有一些带着冰冷的棱角。

  受到的一些训练的本能分辨了出来。

  脸——这是一张人的脸,戴着金属面具的脸。

  那个皮肤和杰森自己的碰在一起,他感受着暖与冷的交接,混乱的记忆中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人。

  他努力地想要使用自己的眼睛,连眼珠仿佛都要掉落下来了。

  眼睛又干又涩,却没有眨的过程。

  杰森想,爆炸的高温也许熔化了他的眼皮,所以他应该是没有办法合上眼睛的——或许其实也无法瞪得更大。

  他什么也看不到。

  泪水从杰森的眼角溢出——但是此时的他应该已经丧失了流泪的机会,他的泪泉腺应该被烧坏了吧,哪里能流出来眼泪呢?

  答案很快就顺着思维涌了上来,这一样不是他的眼泪,而是滴下来的眼泪。

  清凉的眼泪仿佛一下子洗刷了眼睛里的充血,完全的黑暗的世界当中照射进来一束刺眼的阳光。

  真的,非常刺眼。

  哥谭从未有过这样明媚的天气。

  哦——对了。

  这里也不是哥谭。

  是埃塞俄比亚。

  他没有闭眼的能力,无法阻止阳光刺激他的眼睛,甚至——他连多一点瞳孔反射都没有。

  连杰森自己都无法判定,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死亡前最后的一个意识的留恋。

  爆炸杀死了他,也击溃了他的所有意识。就算有一个瞬间他没有死,也不会拥有任何感知。

  但是,身体记录下了这些东西,在某一天特殊的引导下,这些藏在肉体最深处的记忆回溯了上来。

  突然,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

  逆着光,杰森只看到一个轮廓,极致的熟悉又极致的陌生。

  有宽大的肩膀,看上去严肃的面孔轮廓和——一对可爱的猫耳。

  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凶。

  但是那对耳朵里不仅有通讯装置,而且材质也非常锋利。

  杰森突然回忆起一个正常夜巡的夜晚,蝙蝠侠用自己的尖尖猫耳炸穿了一个人的手掌,那可爱的东西锋利得很。

  他甚至还能想起,自己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因为觉得这个画面太过可笑——想想看,一个看上去比蝙蝠侠还要高半个头的壮汉手摸在蝙蝠侠的头上,手被猫耳贯穿而痛苦哀嚎。

  如果不是环境不对,这简直就像是强行抚摸野外猫猫结果被猫猫攻击的拟人实录——效果炸裂。

  他笑得差点仰翻过去,这导致防备松懈、甚至失去了空中平衡的他差点中了一枪。

  布鲁斯那次可生气了,他为此喜提一整周的禁闭——一整周不被允许夜巡。

  说不定那时候就是布鲁斯的偶像包袱发作了呢?

  美好的回忆让杰森想要笑一下,但是脸上的肌肉完全不受控制。

  记忆在此刻重迭,他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人是布鲁斯——在埃塞俄比亚的布鲁斯。

  原来那一天,他……来了吗?

  这到底是他的现实,还是他的梦。

  布鲁斯的嘴开开合合,仿佛在对自己说着什么。但是杰森的耳膜完全破裂,无论如何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幸好,嘴型辨别一直都是他的必修课。

  但是经受过爆炸冲击的大脑却没有那么快的反应。

  好消息是,布鲁斯似乎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让他有机会一次又一次的看。

  一个嘴型对应一个音节,再用音节上下拼接,排除掉相似嘴型的词,需要一点联想,和一些复盘。

  杰森的大脑将整句话连了起来。

  ——对、不、起、我、的、儿、子。

  明明没有声音——明明是听不到声音的。但就在他将嘴型拼接完成的一瞬间,大脑仿佛让布鲁斯的音轨合了上去。

  啊,这就是布鲁斯的声音,介于变声器和纯人声之间,有一些失真的声音。

  杰森将刚才的一切感知合在了一起,他没有见过布鲁斯的眼泪——更别提这是一个穿着蝙蝠战甲的布鲁斯。

  他在对自己道歉。

  布鲁斯将他抱在怀里,却不敢用力,不敢触碰他的伤口。蝙蝠侠制服上的金属就像是收起了一切锋芒,让杰森仿佛回到了韦恩庄园的那张床上。

  但鼻腔里都是硝烟和血液的味道。

  杰森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不想死。

  对!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在这个时候!

  杰森从未如此无法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过。

  疼痛在这一刻顶了上来,撕扯着他的神经,让视线再次开始发黑,他只能看到布鲁斯那面具都遮盖不住的痛苦,他从布鲁斯的眼睛里看到他自己身上那被炸碎的罗宾制服。

  他努力地想要抬起手回抱布鲁斯。

  ——没有关系,不要这样为他而痛苦。爆炸只有一瞬间,他不疼,他一点也不疼。

  杰森的大脑突然一阵恍惚,全身强烈起的刺痛感撕扯着他的灵魂,就像是有手在不断用力要把他拉到地下那个不见天日的棺椁里一样。

  别把他就这样带走!

  他是犯罪巷里出身的人,他不怕疼。

  所以,请让这一刻再多留一会儿,他还没有来得及和布鲁斯道歉。

  他甚至能够想起自己最后和布鲁斯说的那些气话。

  那个老家伙一定会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的,可这真的不是布鲁斯的错。

  布鲁斯给了他不敢想的爱。

  因为被爱着,因为杰森心里知道自己被爱着,所以他才想要让自己有恃无恐地任性。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不应该任性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只是不想成为布鲁斯的负担。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为了之前的一切——他所说的一切,他所做的一切。

  ——但是请你永远都不要原谅我,不要用我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

  请不要在黑夜里踽踽独行,我即使是死亡也会继续爱你。

  布鲁斯。

  我的……父亲。

  我的老父亲——

  有些意识流,这是某种作用(后面会解释哒)下身体记忆回溯的效果,都是真的感知不是梦。

  这个心结我想要在返回哥谭之前解决掉,B家都已经都没嘴了,我被原作和各种同人这一段剧情虐怕了,搞一点不一样的缓解一下我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