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学资按亮了灯，沈灵侧了侧头，唐学资顺势放开手。
沈灵家中不似以往的整齐，一些衣物叠放在沙发一侧，唐学资此时思维发散，从一些物品的不规则摆放中过度解读出一些失意感。
沈灵一言不发，走到阳台站定。
唐学资跟过去，看到沈灵从手旁置物柜中拿出一包烟，动作娴熟，看上去像是他经常在此处进行这个动作。
“嗒”的一声，沈灵鼻尖处出现一簇红光，向周围发散开来，很快熄灭。他狠吸了一口，没有立即吐出，双臂抬起搭在靠栏上，才缓慢将烟吐出。
“我以为你已经戒了。”唐学资走近了些，闻到浓烈的烟味，并不好闻。
“偶尔抽一次。”沈灵回答。
唐学资的耳边只有风声，以及沈灵抽烟时轻微的吸气声，半根烟的时间里，他一直思考该如何开口。
沈灵手中的烟燃到尽头，他在手边的容器中摁熄了烟蒂，再次从烟盒中抽了一根出来，唐学资叫住了他。
“沈灵。”
烟抽出一大半，沈灵的动作顿住了，片刻后食指将烟按了下去。
“徐嘉和章贺知道吗？”真正问出这个问题时，唐学资却毫无他所认为的荒诞的感觉，他第一反应是为难，他不知道具体原因。
沈灵摇摇头，“我没说过。”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唐学资本想说喜欢男人，但话到嘴边改了个说法。
沈灵抬头将视线转到右边，抹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声音显得轻飘飘：“有段时间了。”
唐学资心里细想沈灵“有段时间”的意思，那么至少有一段时间，沈灵是独自消化这件事情。
唐学资不知道沈灵是否犹豫过将这件事告知自己，但他记得自己对沈灵近乎“逼问”的态度，后悔的感觉涌上来，随着沈灵的沉默越发强烈。
“是遇到什么人了吗？”唐学资认为沈灵不会无缘无故，某天醒来忽然发觉自己喜欢男人。
沈灵花了几秒钟去理解唐学资的问题，一句“没有”被理智挡在嘴边，他保持了惯有的沉默，手指在木质栏杆上有规律地敲动，直到余光里注意到唐学资将目光投到他这边，沈灵才开口：“也没有。”
“那你怎么确定，你不是一时的感觉错误？沈灵，有时候有认知偏差是正常的，”唐学资语速逐渐变快，“上次你说你喜欢的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是不是…”
“不，”沈灵很干脆地反驳，“我没有说实话。”
沈灵转过身与唐学资相对，“唐学资，我喜欢的是男人。”
唐学资走到靠椅坐下，一只手搭在半透明的桌子上，“你打算怎么办？告诉你家里人吗？”
“总要说的。”
“你先跟你哥说，不要直接告诉你父母，他们是老辈思想，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一下接受。”唐学资语气真诚给出建议。
“你是因为什么向家里坦白的？”沈灵终于问出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留滞了将近九年，就像一个无伤大雅的细小的痂，早没了痛感，但始终无法脱落。
唐学资试图从记忆中提取出这一段，但他想不到任何一个特殊原因，于是回答：“没什么特别原因，突然认为不该瞒着他们。”
“你怎么认定自己喜欢男人的？”
沈灵的问题让唐学资陷入一瞬间的恍惚，他很少去回忆他发觉自己喜欢男人的契机，但他认为沈灵应该需要这个答案。
“因为一个人，”很不明确的说法，于是他及时补充了一句，“一个男…生。”
“高中，”唐学资说了这两个字笑着摇摇头，“那时候思想不成熟，看着他感觉心像是在晃。”
心像是在晃，高中生说是诗意，唐学资说出来只觉得违和，他意识到这点，手有些不自然触了触鼻子。
沈灵总认为自己的自我开解能力极强，因为对于唐学资直白的表达，他也没有觉得多么的难受，只是喉咙痒意有些加重，指尖的空白让他有一些坐立难安。
他觉得自己没有太在意，甚至还能反问回去：“你喜欢他？”
唐学资怔了怔，随即否认：“不，只是一次短暂的心动。”
“心动不就是喜欢？”
沈灵从唐学资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他的困惑，听到唐学资问：“心动就是喜欢吗？”
唐学资忽然转头与沈灵对视，语气肯定而绝对：“那不是喜欢。”
“打算告诉徐嘉和章贺吗？徐嘉又要一惊一乍了。”唐学资又将问题抛到沈灵身上。
“我不知道怎么说，你觉得呢？不然直接拉个人到他们面前好了。”沈灵说完低声笑了出来。
唐学资看着沈灵脸上风轻云淡的笑意，正色道：“你不用…”
手机铃声打断了唐学资的话，他看了一眼沈灵，说了句“抱歉”接通电话。
唐学资背过身，无意识地来回踱步，听到身后打火机的声音回头看，沈灵燃起第二支香烟。
电话是郑丽华打来的，她在手机里告知唐学资，他的表弟李观锦的孩子即将百天，计划宴请亲人朋友们参加百日宴，希望唐学资抽空回去与她一同挑选礼品。
“这么快？”唐学资不禁感慨，孩子出生时，他去医院看望过，仿佛还是几天前的事情，不觉已经三个月过去。
“是啊，你回来看看，跟个小团子似的，可爱极了。”即使看不到郑丽华的表情，唐学资也能感受到她语气里浓厚的笑意。
“好，我知道。”
“嗯，早点休息。”
唐学资结束了对话，回头看沈灵双指间仍旧有红光闪烁，他不知道这是沈灵今晚的第几根烟。
唐学资本来想让沈灵仔细思考，但他在心里警告过自己对沈灵少一些说教。话说到这里，仿佛也没什么需要再去讨论的，他最好给沈灵多些独处的时间。
“少抽点烟，我就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不要多想。”
沈灵扬了扬手中的烟，回答：“最后一支。”
“好。”唐学资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玄关处，唐学资回头看向沈灵，他依然是倚靠的姿势，手中的香烟几乎燃尽，沈灵吐出最后一口烟。
“沈灵，”唐学资尾音悠长，“喜欢同性没什么大不了，别怕。”
缭绕的透白烟雾后，唐学资看到沈灵嘴角扬起隐晦的笑容，他想是距离太远，是烟气太重。
先是开门声，紧接着是关门声，然后唐学资消失在门后。
沈灵看着手中的烟蒂，眼中是并不匹配的专注，随后整个人放松向后仰。
夏天到来的好处，都市的上空也会出现几颗稀散的星子，落在沈灵眼中时，像是越过无数的时间，将唐学资口中不成熟的自己送到平淡的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