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星程>第49章 相争

  两个月后,B市。

  早高峰的高架拥堵得一塌糊涂,各式各样的车从桥头排到桥尾,挤挤挨挨,寸步难行。

  简思辰连着打了三个电话,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情绪已经十分暴躁了。

  “十点半之前能不能到?”他不耐烦问,“不能到别来了。”

  他这厢声线一拔高,陈小川就开始发憷,哭丧着脸试图解释:“简哥,真的不是我们不抓紧。是路上太堵了……”

  他这人说话无用且密,简思辰没兴趣听他讲废话,直截道:“秦奂呢,叫他亲自接电话。”

  “啊?”陈小川磕巴了一下,“秦哥他……他现在不太方便。”

  “什么不太方便?”简思辰敏锐问,“他不会还在睡吧?”

  陈小川:“……”

  三年过去了,该变的不该变的都变了个样,唯有简大经纪人依然恐怖如斯。

  在满车令人窒息的安静里,前后座之间的隔板缓缓降下。

  陈小川顶着爱莫能助的目光,从副驾回过身,恭恭敬敬地把烫手山芋给后座的人双手奉上了。

  秦奂在车上补了会儿眠,听见说话声才被吵醒,开口时嗓音还有点沙哑:“……喂?”

  简思辰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干嘛去了,蹙起眉问:“你昨晚又半夜不睡觉看电影了?”

  秦奂按了一下眉心:“没有,睡不着消磨时间而已。”

  简思辰心知他的消磨时间估计又是两个小时起步,无语道:“我前两天跟你说的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吗?今天这通告谈下来不容易,你给我点面子起个早是犯法了还是怎么着?”

  秦奂听这开头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叹了口气,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拿得远了些,等话筒里连珠炮似的声停了,才贴回耳际,散漫道:“已经早起了。B市这路况,插个翅膀也飞不过来啊。”

  “劳烦简总,让品牌方多担待点吧。”

  简思辰:“……”

  这人嘴上说着劳烦,语气里却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和他共事了快三年,简思辰已经摸透了此人外冷心黑的脾性。起初的时候,秦奂还愿意装模作样演一演,近几个月干脆完全放任了本性,对任何事都是一副“你说的都对,但跟我有什么关系”的敷衍态度。

  但人家这两年的作品和名气摆在这里,往好听了讲,顶多算合理限度内的恃才傲物,简思辰想管他找不着借口,每见他一面都要多掉几根头发。

  “跟ES摄影师约的十点二十,最多给你十分钟的迟到时间。”简思辰从不为难自己,干脆地下了最后通牒,“要是过了一分钟,你就等着我去你那房子里烧碟片吧。”

  相对于高架路上看不到边际的车流,这命令显然有点强人所难了。

  陈小川闻声惊恐地从副驾驶转过来,使劲向他摇头使眼色。

  秦奂权当做没看见。

  “放心。”他以手掩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半个小时之内一定到。”

  —

  ES是一家国际知名的高奢品牌,主营高端线的珠宝首饰。

  前段时间,ES的亚区总代理在圈里寻找新产品线的代言人,候选人里不乏老牌一线的明星,但从总部下来的高管似乎都不甚满意,不是认为粉丝群体的消费水平不达标,就是觉得明星的形象气质与产品不符,挑了半个月都没有结果。

  简思辰费了好些人脉,才跟高管本人牵上线,换来一个面试的机会。对方在看了秦奂的简历和作品之后,意外地觉得与他们的要求十分吻合,于是才有了今天的硬广拍摄。

  半个小时之后,寰宇的公车停在了ES中区分公司的大楼下。

  陈小川看着分毫不差走到十点三十的时钟,发出了叹为观止的抽气声。

  “秦哥,你是怎么猜到半小时能到的?”他肃然起敬问。

  他还以为按刚才那个堵车状况,没准要在路上等到下午呢。

  秦奂推开门下车,扶了下鼻梁上的墨镜,闻言,若有似无地笑了声。

  “我没猜。”他说,“我只知道简思辰没有我家的钥匙——所以半小时之内到没到有什么关系?”

  陈小川:“……”

  敢情你刚才就是在睁眼说瞎话是吧。

  “秦哥。”陈小川噎了半晌,真情实感道,“我算是发现了,简总的骂,您没有一句是白挨的。”

  秦奂哂笑一声,不予置否。

  听说他已经到了,品牌方特意叫了人下来接引,就在正门门口等着。

  两人往外走的时候,正好碰见另一辆保姆车驶进停车场,车窗玻璃都贴了防窥膜,看不清里面的是谁。

  与车辆擦身而过时,秦奂的脚步一顿,蹙起眉问:“今天的拍摄还有其他人来?”

  陈小川也很茫然:“没听说有助演啊,总不至于一个产品线请两个代言人吧。”

  ES派来接待的是一个女产品经理,态度十分客气,一边指引他们上楼,一边热情地向他们介绍品牌的发源史。

  “简总他们早就到了,现在在休息室。”女经理道,“秦先生可以先去化个妆,然后稍等一会儿,导演和摄影师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

  秦奂礼貌道:“麻烦你们了。”

  女经理摆手:“分内之事算什么麻烦。”

  正说着话的间隙,另一波人闹哄哄地从门外进来。

  秦奂抬头瞥了一眼,新来的似乎是个艺人,周围簇拥着好几个助理和经纪人打扮的工作人员,把明星本人严严实实地围在里头,只能模糊看见一个戴口罩的侧脸。

  他隐隐觉得对方的身形眼熟,顿了一下,问:“贵公司今天还有别的宣传广告要拍?”

  女经理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笑着解释道:“那是我们公司新请的品牌大使,来拍投放到社交媒体的宣传照,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

  一个品牌同时有区际代言人,形象大使和品牌挚友是很常见的事,ES大约很重视这次的新品发布,在宣传上的投入不小,请了好几个艺人过来。

  秦奂略微颔首,把刚才的眼熟感归为错觉,不以为意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

  简思辰比他们到得稍早一点,已经在休息室等着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半休闲的西装外套,长发蜷曲着披散在身后,正站在窗台边打电话。

  大约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他露出的半边脸眉心紧锁着,神色不太好看。

  另一个助理董进灰头土脸地站在他后头,简直像陪大小姐出行的拎包仆从。

  秦奂一推开门,就收到了他的眼神暗示——简总今天心情不佳,切忌上赶着触霉头。

  秦奂:“……”

  导致简大经纪人情绪恶劣的罪魁祸首之一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曲指敲了敲门板:“简哥,我到了。”

  简思辰近两年因为管理理念的问题,跟段承则闹得很不愉快,圈里人多少都知道一些——传闻凌奕在的男团组合解散单飞,就是这两尊大佛斗法的结果。

  半年前,简思辰主动退出了寰宇的高管层,专心致志带手底下的艺人。

  旁人都说,这是简思辰和老总不合被故意下放了,还有猎头公司听闻消息,趁机想从寰宇挖人。

  陈小川曾经很是担心了一阵简思辰走之后,公司会派哪个经纪人下来的问题,还忧心忡忡地去问秦奂。秦奂听了嗤笑一声,然后告诉他,只要段承则没下台,简思辰就走不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简思辰最近开始频繁被琐事缠身,每天大小电话不断。他本人对此烦不胜烦,恨不得哪天拿刀劈了寰宇的总裁办公室。

  陈小川和董进怕被波及,都躲得远远的,不敢招惹他,唯有秦奂见怪不怪,仍旧该干什么干什么。

  果然,简思辰看见他就挂断了电话,抱臂要笑不笑道:“十点半踩着点儿到,我是不是还要夸你真有时间观念。”

  “这倒不用。”秦奂装作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态度谦逊地回,“休年假的时候,给我多算几天就行了。”

  简思辰:“……”

  品牌方自己请了化妆团队过来。当着外人的面,简思辰不好发作,按了一下太阳穴,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问:“昨晚有时间看电影,我发你的几个剧本看了吗?”

  拍摄时间有点赶,化妆师已经开始给他上妆。秦奂闭着眼睛,感受粉刷在眼睑上扫过的触感,漫不经心道:“翻了,没看到感兴趣的。”

  简思辰不赞同道:“你不能总是按照兴趣来接片子。”

  “你现在那部戏的排期我看了,最早下个月初就能拍完,中间还能有一个月的假期。七月开机的片子里有一部制片和剧本都不错的,资方也中意你,你再考虑一下吧。”

  秦奂没有立刻答复,只问:“这周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简思辰翻了下备忘录:“一个杂志内封的拍摄,一个线上的采访……我没有给你排太多行程,周末要参加银狮奖的颁奖典礼,今年的主会场就在B市。”

  银狮奖算是国内比较大的影视奖项,颁奖典礼往往盛大隆重,还会邀请许多业内知名的嘉宾前来观礼。

  《锦堂春》拿了今年的三项提名,必然是各路媒体关注的焦点,要提前做准备也正常。

  秦奂睁开眼,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妆镜中的人:“……知道了。”

  简思辰挑起眉,问:“那挑剧本的事?”

  秦奂淡淡答:“我会看的。”

  —

  等秦奂化完妆,到室内录影棚外等待的时候,有ES的工作人员匆匆忙忙跑过来,又是鞠躬又是道歉,说是准备的两个录影棚,其中一个的设备出了问题,忽然不能用了。另一个需要拍摄的艺人接下来有行程要赶,所以主管安排对方先拍,请秦奂这边多等一会儿。

  拍一支硬广需要的时间不短,何况现在的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再往后说不准要拖到什么时候。

  秦奂没有说话,简思辰先蹙起了眉,问:“我艺人晚上也要回剧组上夜戏,要等多久?”

  工作人员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一看就是门儿都摸不清,稀里糊涂被顶上的人派来传话的。

  这样的事简思辰见得多了,不用问就能把情况猜的七七八八。

  一个需要拍摄硬广的品牌代言人,和一个拍几张宣传照的形象大使,即使不凑巧撞在了一起,品牌方也该拎得清孰轻孰重。

  像这样不通知一声就径直给对方开了绿灯的情况,无非只有一个原因。

  他抱着手臂,沉下脸色道:“这事我不为难你,你找个能说话的人过来。”

  工作人员转达了消息之后,先前负责接待的女经理闻讯赶过来,面带歉意地说了好些场面话,揽下了所有责任,并且承诺会给艺人耽误的时间做出补偿。

  简思辰好歹做过寰宇实际上的主事人,哪能被这一两句话糊弄过去,态度分毫没有软化,表示补偿先不谈,品牌方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女经理无奈之下,终于透露了一点口风。

  “简总就不要为难我们了。”她叹气道,“我们盛总今天也到拍摄现场了,这事是她亲自吩咐过的,我们也插不上话啊。”

  “盛总?”

  简思辰本来以为又是哪个大腹便便的高管发的话,没想到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名字。

  他拧起眉,有些匪夷所思问:“你是说盛安卉?她什么时候也会插手圈里的事了。”

  盛安卉其人,他不算陌生。盛世集团的千金,三十多岁就凭本事坐到了ES中区总代理的位置,才貌和家世都无可挑剔。

  这样的人物,怎么说都不像是跟圈内的小明星有来往的人。

  闻言,女经理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既然碰上了人家的顶头上司发话,再争个先后也没有意义。

  简思辰虽然仍有不虞,但还是退了一步,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行吧,你催他们稍微快一点,我们也赶时间。”

  女经理连声应下来。

  顿了一顿,又道:“说起来,这次中区选的形象大使,简总应该认识,可能还挺熟悉的。”

  她本意是想拉近关系,缓和一下矛盾,没想到刚起了个话头,摄影棚里正好有人推门出来。

  秦奂本来对圈子里的弯弯绕绕并不关心,有简思辰在前头处理,他也乐得躲清闲。

  直到从室内出来的人一个没留神,险些撞上他,退后一迭声地道歉,他才不太耐烦地抬起眼。

  下一秒,门口的两人对上了视线,随后均是一愣。

  “没撞到人吧,小林?”

  冯哥听到动静,大呼小叫地从摄影棚里挤出来,才发现门口站满了人。

  饶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神色也一时有些空白:“不是……这是?”

  气氛足足沉寂了半晌,似乎有什么在暗中蔓延。

  无人发话。

  就在女经理茫然无措,正寻思要说点什么打破古怪的局面的时候,林知遇主动开了口。

  为了配合拍摄,他今天也化了妆,头发向侧梳做了定型,整个人显得青春明快。垂下眼的时候,睫毛上闪着一层淡淡的亮粉。

  “简哥。”他先向简思辰微微颔首。

  简思辰抱着手臂,应下了这一声,神色意味不明。

  三年过去,林知遇已经可以忽略他人的目光,坦坦荡荡地行事。

  随后,他看向秦奂,不卑不亢道:“秦前辈好。”

  【作者有话说】

  哟,小秦,三年不见这么拉了(摇头)

  本文预计在11.14(下周二)入v,入v当天更六千,第二天更四千

  谢谢宝贝们的支持!爱你们!

  ◇ 第50章 重逢(二合一)

  X市,《夏夜之梦》剧组。

  不同于先前几部片子在影视城取的景,宁策这次在郊外租下了一座私人庭院,专门用于影片的拍摄。

  正值四月暮春光景,屋外的白墙上爬满了苍翠欲滴的风车茉莉,几乎把阁楼的窗户遮盖住。

  风一吹,一串一串洁白的花穗就飘飘悠悠地晃,清淡的香气散得整个屋子都是,很有一种诗意的美丽。

  宁策当时就是看中这满墙的爬藤花,才决定租下这个院子。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决策是正确的。

  等到四月花季的时候,女主角乔清穿着飘飘的连衣裙,走过屋前的鹅软石路,阳光洒下的那一瞬,不仅是宁导本人,连站在机器后的摄影师都轻轻抽了口气。

  宁策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又趁着午后天光还好,加拍了几组镜头,超额赶完了今天的进度。等到太阳西斜,他就爽快地一挥手,叫整个剧组提前收了工。

  宁策在国外进修的时候,周翊一直替他交接工作室的事务,就没一起去。两个月前宁策回X市拍《夏夜之梦》,他才跟着过来。

  看到演员下了戏,他适时地上前,提醒宁策:“刚才盛小姐打了电话过来,好像有事找您。”

  “盛安卉?什么时候?”

  宁策挑了下眉毛,大概能猜到她的用意。

  周翊回忆了一下:“下午一两点吧,剧组那个时候刚上戏,我就让她晚一点再联系您。”

  宁策不以为意地应了声,接过手机,给对方回拨了过去。

  电话铃响了一两声,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

  那头的盛安卉声音清亮,像是心情不错:“……阿策?下戏了吗?”

  自从一年前,盛如昆在国外的疗养院病逝后,她就像摆脱了一直以来被原生家庭缠缚在身上的枷锁,整个人都如释重负了不少,跟宁策的关系也略微有所缓和,至少说话时不会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了。

  “嗯,今天结束得早。有事?”

  乔清让助理来问明天的安排,宁策边往外走,边示意她跟副导沟通。

  “不算什么大事。”盛安卉道,“就是之前答应过你的事办好了。你推荐过来那小孩的形象气质确实不错,成片我给几个高管看了,都很满意。”

  顿了顿,又惋惜道:“可惜出道时间太短了,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不然新产品线的代言也可以谈谈看,那个影响力更大一些。”

  “不用。”宁策的态度很平淡,“他现在的咖位拿不了ES的代言。”

  盛安卉笑说:“那倒不是这么说,机会总是给人争取的。ES每年那么多代言位,哪个背后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弯绕的。有人给他撑腰,他的路总能走得更顺一点。”

  宁策不予置否:“我就是给他一个起步的平台,接下来能走到什么程度,就看他自己本事了。”

  虽然这么说,盛安卉却知道,宁策此前从来没为哪个艺人联系过她。

  这次破了例,大概是真的上心了。

  “说实话,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挺惊讶的。”盛安卉感慨道,“拍摄之前,我专门跟小林聊了两句,他说很早就认识你了,今年才跟寰宇解约签过来……三年前你让我留的机会就是给他吧?后来忽然没有后续了,我还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大约是林知遇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她停了一会儿,叹息道:“这小孩挺聪明的,人也识情识趣。”

  “这些年发生的事太多了,有个体己人陪在你身边也是好事。”

  从她提到三年前起,宁策就知道她误会了,沉默了片刻,道:“我和他没有别的关系,你想多了。”

  “……是吗?”

  盛安卉没料到他的反应,怔愣了一下,还要再问什么,就听宁策淡淡道:“好了,我晚上还有别的事,先去忙了。”

  眼看他要挂断电话,盛安卉连忙道:“等一下。”

  宁策已经移到结束通话键上的指尖一顿,敷衍地应了声,示意在听。

  盛安卉迟疑了一瞬,还是问:“阿策,周末银狮奖的颁奖典礼,你回来参加吗?”

  《锦堂春》这部片子,她过年的时候也去看了。旁人可能不清楚,但她看着那些情节,大概能猜到它对宁策来说可能意义非凡。

  尽管没有亲自参与到电影制作过程中去,她想,宁策应该还是关心的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儿,时间长到盛安卉疑惑通话是不是忽然中断了,宁策才轻哂了一声。

  “去啊。”他散漫道,“为什么不去。”

  —

  撂下电话之后,宁策让周翊提前下了班,一个人走回了暂住的院落。

  他现在的住所离片场不远,步行十分钟就能到,是定下取景地之后,在附近顺带租下的独栋别墅。

  这一片的屋子都是差不多的白墙黛瓦,看着有一种古典的雅致。原先的主人将院子里的花木打理得很好,靠墙的角落还种了一棵石榴树,这会儿刚过了花期,枝叶间零星缀着几个青果。

  临时雇的钟点工得过周翊嘱咐,收拾完卫生做完饭就走了,别墅里没有其他人。

  宁策随便挑了部片子,投影在客厅的幕布上,正要去冰箱拿一听酒,就听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地振动了一声。

  他在洗玻璃杯的间隙瞥了眼,略有些意外地扬起眉——是凌奕的消息。

  【01】哥,你最近干嘛呢[]

  这张表情包和对方此时的状态实在是很吻合,宁策擦干净了手,不客气地回。

  【宁策】拍戏。

  【宁策】你很闲?

  【01】[]

  【01】简哥刚才来问我,小林现在是不是跟着你呢,我要怎么回?

  ……简思辰?

  宁策稍微顿了下,并不怎么相信,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宁策】他问你这个干什么。

  【01】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赶通告的时候遇到了吧。

  【01】哥,小林是签了你公司吗?

  【宁策】嗯。

  【01】啊?原来是真的啊,他都没跟我说。

  【01】那,圈子里都在传,说你是想把他当下一个岑景池捧,也是真的吗?

  【宁策】……

  【宁策】你都是从哪听的小道消息,岑景池是什么正面例子吗?

  【01】[]

  【宁策】安心拍你的戏,少管闲事。

  【宁策】至少别让我在电视上看见你就眼睛疼了。

  【01】…………

  【01】哥,您忙您的,经纪人好像忽然叫我了,哈哈。

  —

  凌奕只感觉自己像路边的狗,好端端走着走着,无缘无故被踹了一脚。

  他把聊天记录转发给秦奂,愤愤道:“你下次能不能别让我干这种刺探敌情的活了?”

  “我总感觉他一直都知道我替谁问的,只是懒得挑明,就看我在那里演。”

  秦奂已经收工回到了剧组,晚上还有一场夜戏要上,温习台词的时候抽空看了眼手机,只觉得这两人的对话通篇都写着欲盖弥彰,看两句就让人脑壳痛。

  果然就不该相信凌奕的套话技术。

  他捏了下眉心,道:“没有。你这水平,确实不像演的。”

  “啥?”

  凌奕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狐疑地问了一句。

  “本来他可能不知道我和林知遇碰上了,多亏了你,现在他知道了。”秦奂叹了口气,用一种怜爱的口吻道,“没事了,你去玩吧。”

  凌奕:“……”

  这句听懂了。

  在凌奕愤而挂掉了电话之后,陈小川在化妆间外探头探脑了半晌,最后犹豫地敲响了门板:“秦哥?”

  秦奂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有事要说:“什么事?”

  陈小川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刚才ES那边的经理联系我们,说为了补偿今天耽误的时间,过两天你在银狮奖红毯上戴的配饰,可以由他们赞助。简哥让我来问问你的想法。”

  “简哥的意思是……之后还有合作,卖他们一个面子也行。”

  这话哄哄陈小川这样的傻白甜还行,秦奂听完就笑了。

  “赞助?”他重复了一遍,哂道,“他们倒是挺会打算盘。”

  虽然新产品线的代言还没有发布,但双方的合作计划是已经敲定了的,他在颁奖仪式上戴ES的饰品,提前帮人家宣传了产品不说,至少是互利互惠的。

  陈小川拿不准他的态度,问:“那我们还答应吗?”

  没想到,秦奂回复得很利索:“答应啊。”

  陈小川:“……啊?”

  秦奂散漫地翻过了一页纸,神色不以为意地反问:“你不是说,这是简哥的意思吗?”

  虽然理是这个理,但陈小川总觉得有哪里圆不上。

  然而秦奂没有要多说的意思,他也就识趣地没再问。

  即将离开化妆间时,他眼尖地看到了秦奂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的屏幕正好停留在朋友圈的位置,上面有几张奶牛猫的照片。

  陈小川自己是个资深铲屎官,家里养了好几只当祖宗供着的主子,见状一下提起了兴趣,好奇问:“秦哥,你还有朋友养猫呢?”

  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因为那照片旁边的头像实在很眼熟,好像前不久刚刚看见过。

  “咦。”他奇怪道,“这是那个……林知遇的朋友圈吗,你们什么时候加上的好友?”

  “上午,打完招呼加的。”秦奂轻描淡写道。

  陈小川没察觉到他语气的不对,奇道:“他不是个事业上升期的艺人吗,怎么还有时间自己养猫。”

  “是啊。”

  马上到他的戏份了,秦奂合上台本,在导演来催促之前主动起了身。

  他要笑不笑地扯了下唇角:“没准是拍了发给我看的呢。”

  —

  银狮奖作为国内最具盛名的影视奖项之一,每年的颁奖仪式都举行得盛大隆重。

  为进一步扩大规模,B市的承办方将电影论坛与颁奖典礼合在了一起,会程共计三天,前两天在大剧院展映青年导演的短片作品,表彰各类奖项的提名者,第三天晚上举行颁奖典礼,暨电影论坛的闭幕式。

  虽然银狮奖的评委会对外声称,只有在颁奖当天才会公布正式得奖名单,但在电影节开幕以前,与会的嘉宾都通过各种途径提前得知了奖项结果。

  早在一周之前,秦奂就从简思辰那里知道,这次的最佳男主角大概率要颁给另一位老牌的男演员,因此心态十分平和,只抱着提前来感受一下氛围的情绪来到了会场。

  由于《锦堂春》这次拿了最佳故事片的提名,赵屏也提前从S市飞来了B市,在入场通道碰见秦奂时,这位不苟言笑的大导难得放缓了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现在拍的那个片子,导演是我的熟人。”他说,“他也夸你有天赋,一点就通,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秦奂说,李导过奖了。

  赵屏摇了摇头,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对年轻人的欣赏:“程凤春你拍得很好,拿不到最佳男演员不是你的问题。再攒两年资历,该是你的一定会是你的。”

  赵屏在影视圈的地位摆在这儿,他的话还是有不轻的分量的。

  一同入场的其他人听见了只言片语,纷纷投来或审视、或艳羡的目光。

  但秦奂像是分毫察觉不到似的,镇定地应了下来。

  —

  等待嘉宾入场的间隙,台上的屏幕轮番播放着本次银狮奖入围影片的剪辑。

  相较于其他影片套路或者平淡的情节,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锦堂春》片头和结尾的片段。

  在电影开头,程凤春着一身花旦的盛装,头面繁复,妆容浓艳,一曲唱毕退回锦锻门帘后,引来听客喝彩阵阵,经久不息。金银细软等赏物如流水般抬入戏楼,入目是何等繁华迷人眼的人间富贵地。

  而在片尾,海城硝烟四起,战火丛生,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商铺当行被抢掠一空。程凤春遣散了班中的学徒杂役,为他们各自谋了安生的去处,尔后散尽千金,安顿城中流民。

  破城的军阀素闻他美名,重金请他入府唱一曲,不然要将他烧死在戏楼中,他听了只笑,说程某已无难平之事,去早去晚有何分别,

  辉煌了十数年的戏楼最后毁于一场大火,火光将一切吞噬前,他重新穿戴起花旦的妆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戏楼,独自唱了一出百花亭。

  然而玄宗已逝,台下亦无看客。多年前情同手足、无话不谈的一对少年人,终是只留下了无牵无挂的孤魂一缕。

  《锦堂春》的首映礼之后,秦奂再没有从第三视角看过这部片子。此刻在颁奖典礼的现场看到,除了意外,还有几分慨然的感觉。

  以他现在的眼光来看,当时的表演从专业性上讲还存在欠缺的地方。但就像赵屏说的一样,那时他的状态确实已经把程凤春演绎到了极致。

  在场不少嘉宾此前都没有仔细看过提名的片子,《锦堂春》的片段播完后,现场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像是还沉浸在余韵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秦奂的手机振动了好几下,全是在场的熟识给他发来的消息。

  他抽空瞥了一眼,其中宋瑶的信息赫然出现在第一条,话语简洁,但胜在铿锵有力。

  【宋瑶】我靠,牛逼。

  秦奂无声地笑了一下。

  坐席周围都是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也不知道这妮子是怎么避开记者的耳目,挂着营业的假笑打出这几个字的。

  时间临近开场,进来的嘉宾逐渐变少,媒体也开始从签到的红毯处散去,转而关注起台上台下的场景。

  秦奂心知宁策最近在X市拍戏,这次入围的片子里没有他执导的,即使收到了邀请,他也大概率不会来。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还是不自抑地产生了一丝失望的情绪。

  临开场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入口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秦奂随着人群回头,却见坐在后排的嘉宾已经站了起来,纷纷热情地上前攀谈招呼。

  场馆入口,年逾六十的影协主席依然神采奕奕,走路生风,精神头分毫不减当年,而宁策陪同在他身侧,气度沉稳矜贵。两人似乎十分熟稔,一路交谈着走进来。

  为了适应场合,宁策今日穿了一件剪裁合身的白色西装,衬得他身形颀长,腰背线条挺拔漂亮。旁人与他搭话,他略微颔首以作回复,露出的侧颜冷淡英俊。

  即使沉寂了几年,宁导仍然是影视圈中的风云人物。

  秦奂怔愣了一会儿,就听前排《锦堂春》的副导和制片讨论宁策新导的那部片子,《夏夜之梦》。

  虽然不管是《危楼》还是《锦堂春》,宁策写的剧本走的都是文艺片的路子,他本人一贯拍的电影却不是这个风格。

  毕竟他又不是真正出身豪门,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出来做导演也要挣钱吃饭——因此即使是《围城》,内容中也有不少牺牲艺术性,迎合观众喜好的情节和元素。

  但他的新片《夏夜之梦》却一反常态,选用了一个不被业内看好的纯文艺片剧本。

  有人猜测,这可能是宁策所做的一次新尝试,或许意味着他在为冲刺新一届银像奖做准备,另一部分人则不以为然,认为脱离市场曲高和寡的作品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一举封神,成为不可超越的经典,要么彻底扑街糊穿地心。

  在这段多人参与的热烈讨论中,秦奂始终保持沉默。

  主办方给宁策安排的坐席在前排,跟赵屏挨着坐,秦奂看着他穿过人群,依次向和他搭话的人点头致意,最后在一众闪光灯和摄像机聚焦的位置上坐下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往《锦堂春》剧组在的方向瞥过来一眼。

  三年过去了,他好像变了一点,又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

  秦奂心想。

  他仍旧是那一轮悬在高空的月亮,清冷孤高,遥不可及。只是曾经的明月短暂地将晖光洒向沟渠,如今的月亮只兀自圆满着,不再照耀任何人。

  秦奂自认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得过那一点洁白的光,就一直不知餍足地渴求着,比起叫那明月高悬天际,他更想将月亮揽入怀中,从此独占他的光辉与温度。

  然而现在谈论这些还为时尚早,要想摘获果实,他还须耐心地筹划一段时日。

  主席入座后,典礼很快开始,秦奂看了他的背影片刻,随后收回了目光。

  —

  本届的银狮奖评选,《锦堂春》可谓势如破竹,连着拿下了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还有一个最佳配角的奖项,虽然最后与最佳男主角失之交臂,仍然在一众入围的影片中风头无二,占领了今晚不知多少媒体的头条。

  最佳男主角的奖项最后颁给了另一部影片的主演,虽然从秦奂的视角看,这部片子无论从情节还是剪辑都显得平平无奇,但对方的资历毕竟摆在那儿,评选组最后拿一个最佳配角来补偿他们也无可厚非。

  尽管提前知道了结果,赵屏对评委组和稀泥的做法仍有些不满,在领着剧组几个代表上去领最佳影片奖的时候,先说了几句场面话,感谢全体剧组人员的付出,随后就将话筒递给了秦奂。

  主持人见状,笑着说:“秦老师在《锦堂春》中饰演的程凤春一角确实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那您对于获得最佳影片这个奖项,有什么想说的吗?”

  颁奖典礼现场起码来了上百人,摄影和娱记更是不胜枚举。整个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基本都坐在台下,安静地聆听着。

  身处这样的场合,很容易叫人产生一种声名尽握于手的虚荣与心潮澎湃感,不难理解,为何圈里那么多人都为站上这个位置趋之若鹜,甚至不计手段。

  在不间断的闪光灯下,秦奂能感受到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他接过话筒,没有看向台下的宁策——即使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此时的视线一定落在他身上——随后风淡云轻地笑了笑。

  “这个奖项是剧组全体的功劳,我就不抢风头了。”

  他笑说,神态踌躇满志,野心勃勃。

  “我的获奖感言,希望能在明年的这里单独说吧。”

  【作者有话说】

  小秦内心os:老婆快看我耍帅!!

  ps小秦不是纯恋爱脑哦,他有自己的事业和野心

  真的会爱死一些势均力敌的爱情

  ◇ 第51章 轮不上我

  颁奖典礼结束后,赵屏带头组了个局,请在B市的剧组成员吃饭。

  《锦堂春》连获了三个奖项,他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内心却是高兴的,秦奂本来想借第二天有行程的由头躲过拼酒这个环节,最后还是没成功,在赵屏的授意下,被副导结结实实灌了好几杯。

  陈小川之前从来没见过他喝酒,在餐厅楼下接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秦哥,你没事吧?”

  同行的副导笑说:“能有什么事,回去喝点茶消消就好了。不过小秦啊,你这酒量还是得锻炼啊。”

  秦奂揉着眉心,有些不胜酒力似的,借陈小川的手才站稳身形,应道:“是,下次练好了再来跟您喝。”

  副导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随后招呼别人去了。

  “哎呀,哥你这是喝了多少啊?回头简哥知道不得叨死我。”

  陈小川闻着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就心惊,战战兢兢地把他扶到后座上,看他坐稳了,再一溜烟跑回副驾驶。

  正要催促司机赶紧回酒店,结果一转头就看见秦奂跟没事人一样在回手机信息,神志清醒,动作正常,甚至从车门边的置物架上捞了瓶矿泉水喝。

  陈小川人都傻了:“秦哥,你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啊?”

  秦奂看傻子似的睨了他一眼:“才几杯酒,不至于。”

  陈小川:“那、那你身上的酒气……”

  “哦,我把酒洒外套上了。”

  秦奂镇定自若地低下头,继续浏览消息,半点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震撼小陈的话。

  陈小川:“……”

  陈小川只觉得,自己一腔真情实感的担忧都喂了狗。

  他无语问:“那我们现在回酒店吗?”

  “嗯,回吧。”秦奂瞥了眼时间,懒散地应了声。

  举办颁奖典礼的地方离他住所太远了,他明天还要回剧组拍戏,能早点回去休息就早点回去。

  “哦。”陈小川忿忿地把脑袋转过去了。

  与主办方合作的几家酒店集中在会场周边,都为接待嘉宾提前清了场。

  为确保活动期间嘉宾的隐私和安全,进入客房楼层要刷好几次的卡。

  陈小川跑上跑下,好不容易办好了入住手续,等到房间门口要刷房卡的时候,忽然发现刷不开了。

  “怎么回事?”他不信邪地又多试了几次,但智能锁上亮起的仍是红灯。

  秦奂应酬了一晚上,此刻也有些惫懒,倚着墙看着他捣鼓:“别试了,前台大概给错房卡了。”

  这两天入住的人太多,工作人员一时疏忽也正常。

  陈小川挠了挠头:“那我现在下去找前台问问?”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走廊尽头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又跳到了十七,应该是有人上来了。

  能住这一层的,不是艺人就是影协那边请的嘉宾,在一个走廊上遇见,势必要打招呼。

  秦奂披了一天的人皮,这会儿实在懒得跟人虚与委蛇,正想说“我跟你一起”。

  下一秒,电梯门向两侧打开,他与轿厢里的人对上了视线。

  “……”

  “怎么了?”

  陈小川感觉身边的人忽然僵了一下,正要回头去看。

  就听秦奂隐约叹了口气,道:“没事,你先去吧。”

  —

  往常每一届的银狮奖颁奖典礼,不管有没有宁策的片子提名,请柬都会发送给他一份。

  前两年宁策不在国内,就都没有参加,今年影协一早知道了他回X市拍戏的消息,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还专门托人来请他做评审会的成员。

  宁策不想给人当噱头看,就拿避嫌当借口回绝了,只问主办方要了一份颁奖典礼的请柬。

  影协现任主席是他外公的旧识,在会场外碰见他的时候,笑眯眯地跟他谈起《锦堂春》,问他这么好的本子,怎么不留着自己亲自拍。

  宁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只轻描淡写道,师兄拍得更好。

  旁人都听得出这是一句托词,何况主席这种在圈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

  他最后拍了拍宁策的肩,意味深长道:“那就期待你的《夏夜之梦》了。”

  这话不好接,宁策笑了一笑,没再说话。

  虽然这次的电影论坛号称是邀请了所有知名电影人,但是影视这个圈子其实很小,至少会场里放眼望去,有一半都是熟人。

  主办方把他的位置安排在了中间,左边是同为导演的赵屏,右边是作为制片人代表的段承则。

  赵屏的话一如既往的少,两人虽然很久没见,信息和电话上的联系却一直保持着,因此只是简单问了两句宁策的近况。

  段承则等他们聊完了,才转过来揶揄道:“看来国外的野花野草还是没有国内香啊,宁导。”

  旁人听这话可能觉得莫名其妙,只有知情人才知道里头满满的调侃意味。

  宁策原本在理袖子,听到这句话,挑了下眉毛,面不改色地回敬道:“那可不如段总,家花都香到外边去了。”

  “……”

  段承则被他噎了一下,神色不大好看。

  很好,宁策还是那个宁策,三年过去都不带变的。

  《锦堂春》连着拿下了三个奖项,赵屏代表剧组上去领奖致辞,期间一直有摄像头往这边扫,大约是想拍宁策的反应。

  但宁导这回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保持低调,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像一朵尽心尽责的镶边壁花。

  唯有秦奂接过话筒,说了那两句堪称大胆的感言之后,他的眼底才出现了些许复杂的神色,像是不赞同他的年轻气盛,在这样的场合胆大妄言,又隐隐浮现几分赞赏。

  秦奂说完,全场静寂了几秒。

  随后,段承则带头鼓掌,掌声才从会场的四面八方响起来。

  嘈杂中,段承则笑眯眯地看着台上冒着金光的摇钱树,转头压低了声道:“还是年轻人大有可为啊,你说是吧宁导?”

  宁策一哂,没有反驳他。

  他看着台上的人,难得心平气和地没有想任何东西,只是忽然间回忆起来——他拿下银狮奖的最佳导演,好像也是在这个年纪。

  岁月行到此刻,好像突然打了个转,让今夕与往昔相重合。

  宁策早不记得他在颁奖典礼上发过什么言,那时的他刚摆脱盛家的阴影,事业初有起色,性子远没有现在的秦奂张扬,即使拿了奖,大约也是中规中矩地感谢了师兄和演员。

  但他们本质是一样的人,有能力有野心,站在同样的位置,看到的是同样的前程与愿景。

  这一点,实在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

  从会场出来之后,赵屏问宁策,要不要和剧组一起吃个饭。

  宁策一早就跟新电影的制片人约了饭局,于是推辞了。

  赵屏对他的新片亦有所耳闻,知道他最近担的压力不轻,理解地点了点头:“那你去忙你的吧。”

  顿了顿,又板着脸,不自然地关心道:“你那新片的剧本我看过了,本子是个好本子,就是拍起来不容易。预期不要放得太高,真正的艺术总是懂的人少。”

  宁策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导演,对执导的作品有一套自己的看法,且十分强硬和固执己见。

  他没跟赵屏细说,只摇了摇头,道:“我有分寸。”

  《夏夜之梦》的制片人姓罗,是个典型的惯于见风使舵的圆滑人物。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整个剧组里起到的一个镶边的锦上添花作用,于是聪明地不去跟宁策争话语权,也从来不指手画脚。

  这次的饭局主要是他单方面地想跟宁策拉关系攒的,当然不会喊外人进来掺和,桌上都是跟剧组沾边带故的投资人,再不济也是工作人员。

  都是应酬,宁策对他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只在酒过三巡的时候,借口出去接电话,去平台上走了一走。

  临近初夏,最近的天气逐渐热起来,往常在餐厅外用餐的客人都不见了,雕花的铁艺围栏旁边站了一个穿条纹衬衫的男人,背对着门口,正在打电话。

  这背影实在是很熟悉,宁策刚抽了一半的打火机,无语片刻,又放回去了。

  正好男人打完了电话,听到动静回头,看见是他,意外地挑了下眉,主动道:“好久不见了,宁导。”

  “……”

  宁策觉得挺烦心,因为他两小时之前才嘲讽过段承则的家花野花论,没多久又碰见另一个当事人了。

  说实在话,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如果不是同在一个圈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一个都不想沾上关系。

  “是很久不见了。”宁策并不吃他这一套,平淡回复道,半点没理会对方在半空中假惺惺举起的手,“听说简总最近跟公司闹了不愉快,被下放基层了。”

  “我还以为你跟着段承则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这么寒你的心,你大概要考虑跟他拆伙了……现在看,简总的承受能力还不错?”

  见宁策没有要跟他虚与委蛇的意思,简思辰也不尴尬,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神情是笑眯眯的,说的话却完全不是那回事:“我倒是有这个打算,主要是没下家肯要我啊。”

  “不如这样,也不知道宁导给小情人开多少年薪,待遇不错的话我可以拆伙跟你过,你看行吗?”

  宁策:“……”

  在没皮没脸一道上,他永远不是简思辰的对手。

  “别了。”宁策无语道,“我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简思辰于是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还没祝贺过你,《危楼》和《锦堂春》一个拿了银像,一个拿了银狮,圈里还没有你这么年轻的导演拿过三银吧。”

  宁策淡淡道:“我只是个编剧,拿奖不是我的功劳。”

  “那总不是这么说,没有剧本哪来的电影。”

  当事人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简思辰却像半点没看出他的意思,笑吟吟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大学的时候在国外多待几年,再写几个本子,这奖也不至于现在才拿。”

  宁策嗤笑了一声。

  少有人知道,宁策和简思辰在圈子里八竿子打不着边,私底下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学室友关系。

  这事说来也巧,宁策高中毕业后,迫于盛家的压力,申了一所国外的学校继续念书,结果正好碰上了工作几年后,出来提升学历的简思辰。

  当时留学的华人少,分配宿舍时两人不可避免地住到了一起,但是出于一些同类相斥的原因,一直相处得不甚愉快。

  宁策外冷内热,一般混熟了,他也愿意给好脸色看,简思辰此人却是少见的外热内冷,学生时代就到处都混得开,人人追捧,真正看得起的人却没几个。两人都对自己的本性有充分的认识,即使住在一起也是井水不犯河水,除非必要交集,绝不多说一句话。

  宁策当年出国是情势所迫,没修完学分就提前回来了,简思辰倒是正正经经拿了学位,毕业后受同校学长邀请,辞职去了寰宇工作。

  这些年两人在工作上打的照面不算少。最开始拍《围城》的时候,寰宇就有意向出资投大头,虽然最后在选角上没谈拢,宁策还是卖了段承则一个面子,男三用的是寰宇的演员。但场面话是这么说,其中确实少不了简思辰的转圜。

  “最近除了你那文艺片,还有创作新作品的打算吗?”简思辰问。

  宁策反问:“一部新电影拍摄周期多长,你不知道吗?”

  “你动真格啊。”简思辰摇头笑道,“我还以为你就是拍个片子捧一捧你公司新签的小艺人,就是那个姓林的小孩儿呢。”

  “我没有拍着玩儿的电影。”宁策平静答,“你问这个干什么,又有新人要塞进来?”

  “也不是塞人进来。”简思辰斟酌了一下措辞,“我这两年不是新带了一个演员吗,就《锦堂春》那个主演,之前还在你戏里演过男三还是男四。”

  “他连拍了三部片子都是大导的作品,起步的平台稍微有点儿高,导致接下来的本子就很难挑,高不成低不就的。”

  “你要是有合适的角色,就替我留个机会,我让他来试试。”

  说着,他还调侃了一句:“其他方面我持保留意见,宁导这捧人的水平我还是相信的。”

  从岑景池到宋瑶,哪个不是借了他的风,从圈内查无此人红到一二线的。

  闻言,宁策沉默了好一会儿。

  简思辰有所察觉,挑了一下眉:“怎么,看不上他?”

  “不是。”宁策的表情似乎略有些微妙,过了片刻,才淡淡道,“我看他挺能的,应该轮不上我来捧。”

  —

  简思辰也是跟朋友一道出来吃饭的,跟宁策聊了没几句,走廊里就有个眉清目秀的年轻艺人来找。

  宁策光是扫一眼,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简思辰笑眯眯地跟他道别,他蹙起眉,不怎么耐烦地把人敷衍走了。

  宁导那张脸实在出众,等到两人走出了好远,小艺人还在偷眼瞄露台上的人,抱着简思辰的胳膊悄悄问:“简哥,那是谁啊,也是圈里人吗?”

  “一个导演,这两年都在国外,你不认识也正常。”简思辰懒散答。

  小艺人轻轻“啊”了一声,心思开始活络地转起来,又问:“那他也是寰宇的吗?”

  “不是,人有自己的公司。”

  简思辰否认了他的话,过了会儿,像是察觉了对方的算盘似的,要笑不笑瞥了他一眼:“别动歪心思,要攀高枝也拣个好的,那位那样儿的,你搞不定。”

  简思辰虽然平时在公司里笑吟吟的,好像对谁都很好说话,但一沉下脸来,多数艺人心里都要发憷。

  小艺人被他吓了一记,脸色都有点发白,立时道了歉,不敢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看简思辰神色如常,知道他并没有生气,才又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那是什么样的啊?”

  圈里找个脾气好,还出手阔绰的高枝实在是少,何况是长成那副天仙模样的——稍微有点儿头脑的都要惦记。

  简思辰嗤笑了一声,嘴很毒地道:“回避型依恋人格知道吧,那位就是里头典型中的典型。”

  “要是各取所需的交易还好,但凡谁过了线,下场一定不会很好。”

  “要是不幸被他看上了……”他摇了摇头,十分感慨似的,“那三年五载的,估计就白白扔那儿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的他俩见面的,结果没收住,下一章吧

  简思辰和宁导就是单纯的两看相厌,捏着鼻子当室友的时候可鸡飞狗跳

  ◇ 第52章 反向要约

  因为宁策第二天一早还要回X市,晚上的局很快就散了。

  罗制片殷勤地要送宁策回酒店,他也客套地拒绝了,推说有司机来接。

  回程路上,林知遇打来了电话,笑着问他还在不在B市。

  “在。”宁策降下车窗,吹了会儿晚风,才感觉烦闷了一晚上的心情缓和了一些,随意道,“明天早上的飞机回剧组。有事?”

  “啊,这么急啊。”林知遇的声音听起来稍有点失望,“难得你有空休息两天,我本来还想请你吃个饭的。”

  宁策知道他说的是ES品牌大使的事,不予置否:“回X市再说吧。”

  林知遇在B市的行程还没有结束,宁策特地给他批了半个月的假,先把《夏夜之梦》女主的戏份提上来拍。要等到回X市,又是两星期之后的事。剧组时间紧凑,他这答应了跟没答应也差不多。

  林知遇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对谁都平淡有距离感的样子,情绪低落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过来,笑说:“小宁的领养人我已经找好了,下周就会过来接。你走之前不来看望它一下吗。”

  宁策顿了一下,挑眉重复道:“小宁?”

  “……呃,就是那只奶牛猫。”

  等出口了,林知遇才意识到,刚才不小心把私底下起的名当着正主的面叫出来了,略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讪道:“哥你不是没给它起名字嘛,我就顺口喊习惯了……你不介意吧?”

  小宁是一只颇有原主人风范的高冷小猫,这段时间寄养在林知遇家,行事十分之猖獗,半点无愧于它的配色。

  平日拆完家就蹲在猫爬架上优雅地梳毛,被猫赃并获时,也毫无慌张之色,扫视铲屎官的眼神非常不屑。

  ——抛开事实不谈,被抓坏的沙发就没有一点错吗?

  林铲屎官苦不堪言,把犯罪嫌疑猫的照片发到微博上,还获得了一众清汤大老爷“猫好、人坏”的锐评。

  宁导对于和猫共用一个名字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隐约哂笑了声,说:“算了,我就不过来了,找到领养就行。”

  林知遇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宁哥,你要是喜欢它又没时间照看的话,一直放我家也行,反正就是雇个人照顾的事儿,等拍完戏回B市,我再给你送过来。”

  他本来以为,这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却不想,宁策拒绝得很快,语气也淡。

  “不用。”他平铺直叙道,“我不喜欢宠物,养猫也不在我的计划里。”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大冬天的把它从路边捡回来,好不容易把小崽子养得活络点儿了,又转手送给别人呢。

  林知遇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不敢说出口,顺从地应了声“哦”。

  但他就算不说,宁策哪能猜不出他的想法。

  在汽车抵达酒店时,他揉了下眉心,叹口气道:“哪有这么简单。”

  “就算是只小猫小狗的,长期养也要费心神。”

  “既然不能对他负责任,早点送走也不是坏事。”

  林知遇撇了下嘴,想说凡事开始的时候如果都这么想,活在世上也太累了。

  但是下一秒,他就听到了电梯抵达时清脆的“叮”一声,应该是宁策到住宿的楼层了。

  他随之转移了注意力,关心问:“宁哥,你到酒店了吗?”

  “……”

  不知道为什么,电话那头的宁策古怪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嗯,到了。”

  —

  天底下就是有这样奇妙的巧合。

  他跟林知遇打着电话,讨论养猫的事,而他上一个养过的、能跑能跳、还刚拿了最佳男演员提名的活物如今正站在走廊里,神情略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很显然,双方都没有料到,时隔了三年的再次见面会以这样的方式发生。

  气氛凝滞了片刻,林知遇察觉到他的异样,又问:“宁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先挂了。”

  个中复杂,实在不方便和外人多说。

  宁策揉了一下眉心,没理会他的追问,找了个借口挂断了电话。

  走廊只有这么一条,迎面碰上了总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秦奂打发走了助理,在宁策走到近前时,才神色如常地喊了声:“宁老师。”

  三年过去,他的样子没有大变,只有衣着风格和从前不太一样。只是看着他的脸,很容易叫人陷入一种囿于过去的错觉。

  酒店里一年四季都开着空调,外套早被他脱下了,挂在手肘上。

  宁策没有应这声,只在闻到秦奂身上的酒气时,稍稍蹙起了眉:“……你喝酒了?”

  秦奂还没说什么,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件洒了酒的黑色外套上,随后神色了然。

  “过了这么多年了。”他嗤道,“还有人信这种计俩呢。”

  看他还愿意跟自己说话,秦奂先是诧异了一瞬。

  他本来以为,以宁策的性子,他曾经那样拂了对方的脸面,再见时至少要对他嘲讽刁难两句,或者干脆冷眼相待,见到他本人也视如空气。

  他做好了被冷落甚至报复的准备,不想宁策的反应却像无事发生一样,对待他与对待旁人没有区别。像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遇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但是下一秒,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因为他很清楚,讥讽和冷待意味着特殊待遇,至少他的存在能激起对方的情绪波动,但如果对方半点波澜都不起,那才是彻彻底底的不放在心上了。

  方才见到宁策的那一点隐秘的欢欣顿时消失殆尽,秦奂稳了一下情绪,笑道:“不管老套不老套的,能糊弄到人就好了。”

  在圈子里混迹了几年,他才是那个从十八线艺人到当红影星,彻底脱胎换骨的人。

  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两人虽然没有见面,但关于秦奂的种种消息,仍然通过各种方式跨越大洋,最后汇聚到宁策这里。这些年他做了什么,拍了哪部电影,宁策大致都听说过。

  尽管如此,浮于文字的信息与真切的面对面带来的感受总是不同的。

  只有在这时候,宁策才清晰地认知到,他过去的学生兼旧情人身上发生的变化。

  曾经的那些困顿与浮躁好像从青年身上悄然褪去了,他周身的气质开始变得沉稳,但绝非内敛,有锋芒,但不外露伤人。

  被他专注地看着的时候,宁策头一回感受到了隐约的压迫感,叫他拧起眉,不由得生出几分被冒犯的不适——但这感觉不过一瞬而逝,在对方笑起来的时候又如烟云似的,消散不见了。宁策对他的回答不予置评,道:“《锦堂春》我看了,拍得比我想象中要好。”

  秦奂想问,什么时候看的,话到嘴边停了一停,垂下眼笑说:“有一半是老师的功劳。”

  他这话说得语义不明,没说清到底是宁策作为剧本的功劳,还是作为他老师的功劳,或者两者兼有之。

  宁策听出来了,嗤笑了声:“跟我没关系。这话你留着去感谢赵屏吧。”

  秦奂一时没有应声。

  两人毕竟太久没见了,时与空的距离就像划在他们中间的一道鸿沟,一时半刻无法逾越。

  秦奂有很多想问他的事情,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开口的时候。

  于是,他只是挑了个无足轻重的,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是想问回国,但宁策明显误解了他的意思,淡淡道:“昨天下午,剧组排期比较紧,我只空出了两天过来一趟。”

  两天,那就是明天就要走。

  秦奂知道他最近忙于《夏夜之梦》的拍摄,近两个月还是第一次从X市回来,没想到待不了两天又要走。

  他顿了一下,又问:“现在的剧组……拍摄顺利吗?”

  “还行。”宁策勾了下唇角,不知道是不是在反讽,“多亏《围城》给我打的底子,我现在看见新人演员念台词不会心跳过速,血压上升了。”

  秦奂:“……”

  “哦,我是说凌奕。”看他神色有异,宁策又补充了一句,“不是说你,没有误会吧?”

  秦奂:“……”

  秦奂的心情有点复杂,无奈道:“老师如果想骂我,可以直接骂,我不介意。”

  “你想多了。”宁策不冷不热答。

  走廊里空气不流通,站久了容易闷,他伸手扯了一下领口,神色略有不耐:“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

  和秦奂不同,从三年前分别起,宁策就没想过两人会老死不相往来。

  整个影视圈子说大也不大,他俩那点事儿要说真没人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闹得难堪除了给他人当个乐子看,没有任何好处。

  好歹师生一场,到这个地步就够了。

  “……”

  秦奂沉默了片刻。

  就在宁策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正要同他擦身而过时,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宁策的手腕。

  从很早之前,他说出结束的那一刻起,两人就像是相交后趋于平行的曲线,两不相干,自此往后的每一面都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

  宁策仍要在X市待大半年,而他的下一部片子还不确定在哪。

  理智告诉他,这时应该保持缄默,任凭对方离开,往后总归有在一起的时候,但情感却对此拒不合作,叫他不自主地想起深夜独自看的那些电影,奶牛猫的照片,孤零零悬挂在朋友圈的落日和外国小镇。

  这样的动作显然超出了对方对于目前关系的界定。

  他对上了宁策含着惊讶的眼睛,坦诚道:“我助理拿错房卡了,现在在前台换。”

  下一秒,迎着对方逐渐变得了然、审视和要笑不笑的神情,他镇定自若地补上了后半句话:

  “……老师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作者有话说】

  陈小川同学正拿着房卡乘坐电梯赶来(x

  ◇ 第53章 祝你好运

  宁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最初的惊讶过后,他的眼底带了几分谑笑,挣开了秦奂的手,慢条斯理地整平了袖子,道:“这不合适吧。”

  “先不提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他挑起眉道,“好歹这是承办方定的酒店,要是让娱记拍到你从我房间里出来,谁也解释不清。”

  但现在的秦奂远没有以前那么好糊弄,他笑了一下,神色不变道:“老师误会了。”

  他像任何一个正直、心无杂念的学生一样,专注地看着宁策,坦率道:“算起来,我们确实有三年没见了,我很关心老师的近况,想问问您在国外过得怎样。”

  说着,他顿了一下,从善如流地补充:“当然,如果您还介意我们之前有过的那一段……不想让我碍了身边新人的眼,那就算了。”

  他的语气十分体贴,像是真的在为对方考虑:“我尊重您的意愿。”

  事实证明,他在影视圈这几年,于演技一道上并非全无建树,宁策打量了他片刻,一时竟然分辨不出说谎的痕迹。

  从始到终,除了克制不住握他手腕的那一下,眼前人表现得和一个久别重逢、随意和他叙两句旧的普通学生没有半点区别。

  “……”

  宁策没有立刻回答。

  秦奂明显地感知到,宁策竖于两人中间的那一层壁垒有所松动,对方垂下眼,似乎正在考虑。

  秦奂扬起眉,对于他老师现在的好说话程度稍感讶异,但也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正要再说些什么推波助澜,就听走廊尽头的电梯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叮”。

  这一声动静在安静的空间里堪称突兀。

  两人同时回过头——

  就看电梯门往两边打开,里头站了个拿着房卡,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小川。

  秦奂:“……”

  一看到仍站在走廊中间的秦奂本人,陈小川的眼睛就亮了,高高举起房卡,像个兴高采烈的二愣子:“秦哥,我把房卡换好了!”

  丝毫不觉对方脸色的诡异,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十分骄傲地补充了一句:“那前台磨磨蹭蹭的,我担心你一直等,一路跑回来的,速度快吧!”

  秦奂:“…………”

  跑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跑了。

  再转头看宁策,对方脸上已经全无刚才的动摇,转而变为了显而易见的促狭。

  “看起来不太凑巧。”他拖长了调子,似笑非笑道,“秦先生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顿了一顿,又由衷道:“……晚上做个好梦。”

  等到厚重的房门“砰”的一声,在两人面前关上了。

  从头到尾都摸不清状态的陈小川才抓了下脑壳,茫然问:“刚才那位是?”

  秦奂抽走他手里的房卡,刷开了对门的客房,闻言,神色一言难尽道:“债主。”

  “啊?”陈小川傻了,半点没怀疑就信以为真,“那那那、他刚才是什么意思啊?”

  “……”

  秦奂一时没有回答,等到进了房间,才哂笑了一声,道:

  “能什么意思,骂我梦里什么都有呢。”

  —

  走廊上的会面只是一段再小不过的插曲,并不值当宁策把它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他提着行李箱出门,看见对面的客房已经空了,保洁正在清扫卫生。

  门口放了一个纸袋,他大致扫了一眼,里面放着《锦堂春》的海报与官方周边,应该是参加首映礼的赠品。

  《锦堂春》上映时,他人不在国内,即使收到邀请也去不了现场,秦奂大概特意留了一份,见面时带给他。

  宁策顿了一下,将纸袋收起来,叫司机带回工作室存放。

  这次来B市参加颁奖典礼只是他繁忙行程中抽出的短暂空隙,除此之外,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夏夜之梦》开机不久,从摄影、剧本到美术,宁策几乎事事亲力亲为,每样都力求做到极致——这对于有一支配备齐全的团队的知名导演来说,是很罕见的事情。

  事实上,除了第一部投青年导演大赛的片子,宁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专注地投入到一部作品的制作上了。

  于是,圈里就很有些风声说,《夏夜之梦》是宁策拿来冲银像奖最佳导演的片子,传得有鼻子有眼。

  但不管传闻怎么样,剧组依旧井然有序地周转着。

  《夏夜之梦》的女主角乔清是一个颇有资历的演员,这部戏不是她和宁导的第一次合作,相反,两人算得上十分相熟,宁策的银狮奖最佳导演就是同她搭档拿下的。

  午休时,她敲门来找宁策唠嗑,甫一进门,就笑眯眯地拿手指卷着长发道:“宁导,你那新招的场务是哪儿来的,模样倒是长得不错。”

  宁策习惯了她的脾性,头也不抬:“我不管招人的事,你去问副导……手放下,化妆师刚给你做的造型,下午没人等你重做。”

  乔清噘了下嘴,把那缕头发撇到一边,袅袅婷婷地在他对面坐下了:“问副导有什么用,你不是明令禁止我在拍摄期间勾搭小朋友吗。”

  “重申一遍,不是禁止。”宁策抱着手臂,往椅背上一靠,客观陈述道,“介于你有在拍戏的时候换了三个男朋友,让剧组陪你上了四次热搜的前科——我认为这是必要的风险预防措施。”

  乔清笑起来,半点没有引以为戒的意思,调侃道:“四次热搜,难道没有帮剧组节省好大一笔宣传费用吗?”

  宁策睨她一眼:“……你觉得呢?”

  “之前就算了,现在拍的是部纯爱片,你最好克制半年,别让我在花边新闻上看见你。”

  “好吧。”乔清端详了一下刚做的透色美甲,语气十分遗憾。

  既然近的吃不到嘴,她只好关心一下远的帅哥了。

  “你前两天去B市,有碰见简思辰吗?”她问,“听说他终于和姓段的分手了?”

  “嗯。”宁策平淡道,“就打了个照面,我没问。”

  眼看乔清挑起眉,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他捏了下眉心,无奈地道:“乔清女士,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那比gay达还要标准的猎艳眼光。”

  乔清:“……”

  在熟人圈子里,比这位当红女星的风流韵事流传更广的是她本人神奇的求爱经历。

  传闻在(她自己坚称)少不更事的时候,曾接连对一起搭戏的岑景池,有过一面之缘的简思辰,和作为导演的宁策一见钟情。

  然而在一系列的乌龙事件后,她终于悲愤地发现,原来媚眼全抛给了瞎子看,把这群人聚在一块儿,连一个直的都凑不出来。

  “好汉不提当年勇。”她顺走了宁策桌上的苹果,咔嚓一声咬了一口,摇头叹息道,“我已经吸取教训了,你们那一批入圈的,没一个好东西。男人还是要从小鲜肉里找。”

  “你看。”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她解锁了手机相册,骄傲地让宁策看她的新墙头,“前阵子新看上的,生图是真的能打,我线下远远地见过一次,感觉真人比修的图还好看。”

  宁策对她比衣服换得还勤的好感对象并不感兴趣,随意敷衍了两声,眼神都懒得往手机屏上瞟。

  乔清兴致勃勃地收回手机,笑眯眯道:“很帅是吧?我就说这个有潜力,看看这身高,这鼻梁挺的,根据我的经验,那方面能力也不会差。”

  “等这部戏拍完了,我就去会会他……对了,宁策,他是不是拍过你那部《围城》啊,有联系方式吗,给我推一个呗?”

  听到《围城》,宁策才纡尊降贵,勉强从剧本分镜里分出了一丝注意力,随口问:“谁?”

  下一秒,他的目光落在乔清的手机上,神色古怪地一顿。

  随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乔清对他的异样浑然不觉,仍在兴趣盎然地催促:“有吗有吗?”

  “……”宁策收回了目光,十分无语地答,“没有。”

  “啊?没有啊。”

  乔清看上去稍微有点失望,但是她也算了解宁策的性子,知道这人干的出拍完戏就删联系方式的事儿,对方又不是主演,没有留着微信也正常。

  “那算了,我找别人问问吧。”她说。

  宁策语气平直地应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忍不住似的,对乔清道:“……祝你好运。”

  乔清:“?”

  乔清不明所以地咬了一口苹果,思索这尊玉佛今天怎么会这么好心:“啊,好的?”

  好歹是对方合作过的人,她还想多问两句什么,打探点消息。

  但不知怎么的,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宁策都不搭理她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事耽搁了,晚了几分钟,好在发出来了

  这章过渡一下,明天继续~

  ◇ 第54章 《七号高塔》

  剧组杀青后,秦奂回B市休息了两天,一边调整状态,一边把简思辰发给他的剧本大概翻了一遍。

  一星期之后,简思辰发消息问他,下一部戏考虑得怎么样。

  秦奂没有立即回答,把邮箱里的剧本给他转发了一份。

  没想到两分钟后,简思辰主动给他打来了视频,神色看着十分意外:“……《七号高塔》?你怎么选了这本?”

  “有问题吗?”秦奂反问。

  一般能递到他手上的,都是简思辰已经筛选过的项目,现在对方这副反应,倒显得不太寻常了。

  简思辰顿了一下,才道:“光从剧本上看,没有任何问题,不管是情节还是立意,这部片子都是我给你发的备选里最出挑的一本。”

  说着,他叹了口气,一副十分头疼的样子:“关键在于……导演。”

  能叫简思辰为难的人不多,秦奂想起写在剧本扉页的那个名字——柴琰,脑海里过了一圈并没有这一号人物,于是问:“怎么?”

  “说实话,当初把这个本子发给你的时候,我就有点犹豫。”简思辰道,“你知道柴立荣吗?”

  柴立荣其人,在影视圈子里即使不算家喻户晓,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存在。

  他和赵屏是同一时期的人物,在领域内的建树同样有过之无不及,只不过赵屏是拿摄像机拍片子的,他擅长的则是笔杆子功夫,负责创作故事,俗称编剧。

  近些年上边推的几部主旋律电影,洋洋洒洒鸿篇巨制,剧本均是出自他之手。光从这一点,足可见他在圈中的影响力。

  “这个柴琰,就是柴立荣的儿子。”简思辰说。

  秦奂听了,没什么反应,只意外问:“他儿子学的导演?”

  “……不是,他是B大编导专业的,毕业之后写的剧本拿了国际好几个奖项,有两部还被拍成电影了。”

  说起此人的神奇经历,简思辰的神色也有点一言难尽。

  “本来其他人都以为他大概率要子承父业,继续当编剧了,结果前两年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非要亲自当导演拍戏,闹得鸡飞狗跳。”

  秦奂:“……”

  代入家长视角,有个不好好用自己天分,非要换条赛道两眼一抹黑的小孩也挺闹心。

  “他家里人劝不住,就让他自己折腾去了,估计想叫他自己吃点教训。”简思辰说,“两年拍了两部片子,两部都扑得一塌糊涂,本都挣不回来,全是他爹给兜着。”

  “没想到他本人还挺有毅力,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还接着拿钱砸水漂——第三部终于搞出了点名头,银狮的新人导演奖,就这一届的。”

  “现在在你手上的,就是他的第四部作品——哦,我是说,作为导演意义上的。”

  秦奂:“……”

  秦奂问出了他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这个本子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总不至于是柴立荣的面子吧。

  “不,是海投。”简思辰的表情复杂,“这小孩挺有想法的,把他那本子给有名有姓的娱乐公司都发了一遍,厚着脸皮求投资和艺人。”

  “给我发的这一封,抬头名字都写的是上一家公司。我检查邮箱的时候,差点当诈骗信息删了,看署名有点眼熟才仔细看了一眼。”

  “……”秦奂实在不知道怎么评价,“我去看看他前三部电影。”

  “嗯,你先参考一下。”简思辰说。

  他迟疑了片刻,又道:“柴立荣和段承则交情不错,几年前我陪段承则去他家里拜访,见过他儿子。”

  “我建议你有机会和他面谈一次。”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我个人觉得,他是一个……非传统意义上的天才。”

  —

  挂断电话之后,秦奂又重新看了一遍《七号高塔》这个剧本。

  和他拍的前几部片子不同,《七号高塔》是国内少见的讨论生存与人性的本子,其故事背景发生在人类文明的后半期,彼时生存资源耗尽,环境大面积恶化,世界人口锐减。为确保人类种群的延续,剩下的幸存者均搬入了高塔生活。

  在故事设定中,每座高塔足有近百层之高,基础措施一应俱全。除却必要的生活、工作与教育场所,往上楼层皆为人们的住所,并且根据住户的经济水平,苛刻地划分成了底层的贫民住宅区,中层的工薪阶层住宅区,以及顶层的精英与资本财阀住宅区。

  可以说,高塔即是人类社会的极简缩影。在金字塔最顶层百分之二十的人占据了高塔百分之八十的资源,以及在各种场合的特权。当底层的人们蜗居在不足十五平米的“起居舱”内,为下一餐的面包发愁时,顶层的富豪却在装潢奢侈的宴会厅内尽情地寻欢作乐。

  这样的秩序在资源充足时尚且可以维持,但伴随着一场百年难遇的暴雪灾害的到来,七号高塔的管理者发现,他们在一夜之间与其他同胞失去了联系,发出的信号得不到回应,交换物资的请求也无人处理,七号高塔一夜成了一座孤城。

  独座高塔的产业链并不完整,无法生产出供给所有住户生活的资源。为满足顶层住户的需求,管理者开始削减底层的物资供给,从而激化了双方一直以来的矛盾,直接导致了一场暴力冲突的发生。

  故事的主角孟庭,是住在高塔中层的一名外科医生,他在天灾来临时失去了他的妻女,从此罹患创伤后应激障碍,再也无法站上手术台,只能替顶层的富人做些私人医生的活计。

  暴雪之前,他是横跨上下两个阶层的桥梁,见惯了富人的穷奢极欲与穷人为生存的苦苦挣扎。暴雪之后,他经历了两端的摇摆与自我诘问,几度陷入精神应激,但他最后决心站出来,作为组织底层人们反抗的领袖。

  总体而言,《七号高塔》这个剧本融入了时下正热的环境保护、公平分配等社会议题,立意深刻,耐人寻味,同时又有作为富人代表的女性角色与男主角的感情冲突和纠葛,可谓满足了各类观众群体的需求,十分抓人眼球。

  尽管从秦奂的视角看,故事的部分情节有画蛇添足之嫌,但不可否认,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商业片剧本。如果导演有足够驾驭它的能力,这部电影有潜力成为来年假期档的爆款。

  在经过两天的考虑之后,秦奂心里大概有了考量。

  他问简思辰要了柴琰的联系方式,准备主动跟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新人导演聊一聊。

  —

  然而,事情开展得并不是那么顺利。

  原因是这位十分有个性的柴导顶了一个贼拉酷的纯黑色头像,微信签名也是“别找我,不聊天”。秦奂给他弹了好几次好友申请,对方都没通过。

  无奈之下,秦奂只能翻出了他留在邮件里的手机号,直接拨了过去。

  铃声足足响了两遍,最后好不容易接通时,对面响起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声。

  秦奂还没张口,对方已经飞速抢过话头,压低了声道:“不看房不买保险丁克族没小孩上补习班,银行卡余额就二块三,骗我没前途,兄弟。”

  秦奂:“……”

  好一套丝滑的连招,旁人想插嘴都插不上。

  眼看他触发完连击就要挂,秦奂赶在他掐电话前先开了口:“柴琰是吧?”

  那头的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迟疑一秒还是没有挂断:“呃……对?”

  “我叫秦奂。你给我的经纪人简思辰发过邮件,给你的剧本《七号高塔》找主演——有印象吧?”

  闻言,对方倒抽了一口凉气,估计在大脑里疯狂回忆给谁海投过邮件:“嗯……好像是?”

  秦奂的语气缓和了点,道:“我对这个剧本挺感兴趣的,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找个时间面谈,聊一下细节?”

  柴琰:“……”

  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怎样一个嘈杂的环境里,周遭一直有不同的人说话,仔细还能听见人扯着嗓子吆喝“灯光呢”“打光板跟上”一类的话,但具体听不太真切。

  秦奂刚拧起眉,就听柴琰沉默了会儿,小小声地感慨:“……我勒个亲娘嘞,海投是真的能骗,不是,招到人啊!”

  秦奂:“……”

  过了没多久,对方周边吵吵嚷嚷的声音就远去了,估计是找了个清静地方说话。

  “我知道你,我之前看过你演的片子。”

  不压着声说话,柴琰的声线还是偏干净的,有一种热情活力的感觉,完全不像已经拍了三部片子的新锐导演,而像初出茅庐、毛毛躁躁的新人。

  秦奂本来以为他要说《锦堂春》,再不济也是《围城》,结果没想到对方报了一个很久远的片子,他在里面演一个出场五分钟不到的配角。

  “可能因为我这人记人比较厉害吧,扫一眼基本都不会忘掉。”听秦奂表达了惊讶,柴琰咳嗽了一声,解释道,“但我还是喜欢《围城》里你演的角色,表演方式有质的飞跃,不错。”

  秦奂简单跟他交流了两句,意外地发现此人在电影艺术上颇有自己的见地,直接点出了他过去的表演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受角色框架的拘束,陈三剪之后就没有了。

  “如果是你来演孟庭,我感觉会合适。”柴琰坦诚道,“但也要试了角色再看。”

  秦奂沉吟了片刻,没有直接答复,只问他,近期有没有时间面谈。

  “呃。”

  谈起这个话题,柴琰的声音听上去稍微有点尴尬。

  “有是有,就是……我那剧本不是还在海投嘛,其他项目筹备的进展也没那么快,我就给自己搞了个副业干。”

  秦奂重复了一遍:“……副业?”

  柴琰清了下嗓子,故作镇定道:“对、对啊,做导演也要体验生活、学习积累的。”

  “反正我最近在X市,你如果不急的话,等我过两个星期回来再说。如果急的话……”

  他的本意是,如果急的话,他也可以早点结束手头的事回去。

  没想到还没说完,秦奂就忽然打断他,语气略有些古怪地问:“……等等,你在X市?”

  柴琰虽然不解其意,还是答:“嗯,是啊。”

  秦奂沉默了很久,久到柴琰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试探性地又“喂”了一声,他才揉了下眉心,道:“不用麻烦了。”

  “我这段时间正好在休假,过两天去那里找你吧。”

  【作者有话说】

  可把我们柴导感动坏了

  ◇ 第55章 见鬼

  说是过两天,等秦奂真正空出时间,已经过了月中。

  柴琰给了他一个偏到郊区去的地址,说是在工作不方便溜出来。秦奂倒是无所谓,顺着他的安排,把见面时间定在了午后。

  当天下午,他在约定的咖啡馆坐了快二十分钟,才看见有个抱着一沓资料,鬼鬼祟祟的影子从后门进来。

  咖啡馆里除了他没有别的客人,秦奂就没做过多的掩饰,他摘下墨镜,在那人还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在背后喊了对方一声。

  柴琰吓得一激灵,转头发现是他,才松了口气,走进隔座把资料放在了桌上:“哦,是你啊。”

  这位刚拿下银狮奖的新人导演生了一张活泼的娃娃脸,身穿印花T恤脚踩板鞋,打扮十分之随意。乍看和导演一贯的形象相距甚远,有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秦奂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只是对方这副做贼心虚的架势实在很古怪,挑了下眉,问:“不好意思,你这是?”

  “这个啊……”柴琰尴尬地咳嗽了声,“最近在做的工作比较特殊,体谅一下。”

  过剩的好奇心在这个圈子里不是好事,秦奂虽然对他的说辞表怀疑态度,但也没多问。

  撇去开头的小插曲,等正式坐下来谈剧本的时候,柴琰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令人惊讶的是,这位新锐导演在谈及电影时,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专注度与热情,与之前吊儿郎当的形象完全判若两人。

  秦奂提出的几个关于剧本的问题,他一一予以了解答,审美眼光毒辣,见解准确独到,并且一针见血地评价说,《七号高塔》并不是他理想中的本子。

  “它里面的很多情节,都带着一种娱乐至死时代的荒谬,本质是天真且毫无依据的。”柴琰不太满意道,“如果要我来写,我会把它设计得……更惨烈、更真实一点儿。”

  秦奂理解他的想法,但并不赞同,直白道:“你要考虑上映。”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当一部电影想要追求艺术性,深刻探讨哲学、社会与人伦道德时,它必然要流失掉绝大部分的受众。

  然而对于新人导演而言,他们迫切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成名,拿吸引观众眼球的东西收获足够票房,而不是如何追求文学和艺术。

  “是这个理儿。”柴琰打了个响指,半点不以为耻,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所以我选择了这个本子,它有成为黑马的潜力。”

  尽管在看完柴琰之前拍的三部电影后,秦奂已经对他的专业能力有所认识,但有些东西,确实只有通过面对面的谈话才能了解。

  简思辰称他是“非传统意义上的天才”,某种意义上确实如此。可能是编剧出身的缘故,对方的思维极其跳脱,往往有大胆创新的想法,这种想法融入到镜头语言中,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

  可以说,头两部片子是他对于如何做好导演的探索,虽然某些地方显得稚嫩,仍有几个镜头颇有可圈可点之处。

  第三部片子则是秦奂在观摩时花费时间最久的,它无疑是柴琰总结经验后的厚积薄发之作,完成度非常高,柴琰凭它拿下银狮奖的新人导演也是实至名归。假以时日,他或许能够成长到一个令人惊讶的高度。

  柴琰对自己看上去的不靠谱程度很有自知之明,没等秦奂开口,就主动交了底:“你放心,现在制片、场地、剧组工作人员基本都安排好了,配角的人选也定得差不多,这部电影我筹备了快一年,绝不会是之前的草台班子——目前只剩下两个主演没定。如果选角顺利的话,下个月就能开机。”

  他这次带了《七号高塔》的完整剧本过来,秦奂翻了两页,问:“女主角也没定?”

  柴琰摸了摸下巴:“不算完全没定,前段时间接洽了几个,我比较满意的档期不合适,档期合适的又差点意思,等我仔细考虑考虑再下决定吧。”

  这确实是圈里绝大多数导演都会碰上的问题,秦奂颔首,表示理解。

  他大概对这部片子有了数,心里也做出了决定,合上剧本推还给柴琰,问:“什么时候安排试戏?”

  他能这么问,就已经明确表现出了参演意向,柴琰呆了一下,神色明显有点意外。

  银狮的最佳男演员,就算只是个提名,和他这个新人导演相差得也不是一点半点。起初他接到秦奂的电话时,还不抱太大希望,没想到对方真的愿意来给他做主演。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生怕秦奂反悔似的,道:“我先跟制片通个气,两天之内给你消息。”

  秦奂不予置否,算是应下了。

  —

  大约是聊得还算愉快的缘故,谈完正事之后,柴琰热情地邀请秦奂去参观拍摄场地。

  由于《七号高塔》背景的特殊性,影片绝大多数场景都在室内拍摄完成,但仍有需要在室外绿地取景的部分。

  “就在这附近,走两步就能到。”柴琰说,“这个月我已经来踩点好多次了。你别说,这个地方虽然偏,但山青水绿的,特别适合文艺片的调调,拿摄影机拍出来的每一帧都没有废片。”

  他都这么说了,秦奂没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在的地方,确实已经到了X市的外围,周边几乎看不到高楼,都是零零散散、装修雅致的二三层民居,看上去很有一番小桥流水人家的格调。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秦奂问。

  “不是我找的。”柴琰笑嘻嘻的,得意地露出一口白牙,“拾人牙慧,拾人牙慧。”

  夏季的午后,过了四五点,天光依然敞亮,只是没那么晒了。

  走在小道上,偶尔有一阵穿堂风经过,倒是十分凉爽。

  除去导演的身份,柴琰和秦奂年龄相仿,路上天南地北地聊起来,竟然意外地投机。

  “准备拍《七号高塔》之前,我在家里把近几年提名金奖的影片都过了一遍,想找点儿灵感。”柴琰感慨道,“结果越看越觉得拍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不如快十年前拍的《危楼》。”

  代表作都在近几年的演员就站在他面前,他还这么说,看起来是真的对现在的影视圈十分不满了。

  秦奂哂笑了一下,没介意:“《锦堂春》拍得也不行吗?”

  “不是不行。”柴琰很坦诚,“再给我五年我也拍不出这样的片子,但艺术总是比较出来的,你懂吧?《锦堂春》如果作为一部年度巨制,它非常合适了,但是不像《危楼》,是可以放在家里很多年,都能时不时拿出来品一下的程度。”

  “甚至从导演的角度,我会更喜欢差不多时间的《围城》,那才是真正在用镜头‘讲’一个故事,而不是经验和剪辑技巧的堆砌。”

  聊了这么一些,秦奂也听出来了,好笑问:“你喜欢宁策的风格,是吧?”

  “……”突然这么直白地被挑明,柴琰咳嗽了一声,“那倒也不能这么下定义,就是比较欣赏吧。”

  “说个刻板印象,我从小就对赵屏的片子不太感冒,觉得他每部电影都拍得差不多。”他说,“三年前《危楼》上映的时候,我家老头喊我去看,我还不乐意,觉得还不如在家蒙头写剧本。”

  “然后老头把我拎到影音室站了俩小时的壁——这事儿现在想起来我都想感谢他,看完之后整三天我都没缓过劲儿。”

  “后来问了老头,才知道那片子不全是赵屏拍的,那会儿宁策还在当他的导演助理,一半镜头是他掌的。”柴琰摇头道,“我就说赵屏怎么忽然转风格了——不过后来宁策拍商业片比较多,没再碰过传统的文艺片,但商业片嘛,你知道的,都是那个套路,过年当个贺岁片看还行,说它有多少价值,那也算不上。”

  宁策当过《危楼》的编剧,这个秦奂是知道的,但他同时作为导演助理参与拍摄,宁策本人没提起过,秦奂自然也不清楚。

  他怔愣了一下,正想说什么。

  但柴琰像是随口一提,根本没往心里去,很快就带过了话头。

  这个话题过后,秦奂稍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走到了居民区附近。

  直到柴琰忽然说:“你看那户人家院子里,是不是种了石榴树?”

  秦奂随口应了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座独栋的院子,白墙黛瓦,装修得十分雅致,院里大概做了地面花坛,一棵青绿的石榴树将枝条攀出了矮墙外,枝叶间坠着沉甸甸的果。

  果子是青色的,看样子还没有成熟,但已经足够引人注目。

  柴琰奇道:“这里的石榴倒是长得快,在我老家那儿,石榴花估计还没谢呢。”

  秦奂对花木兴趣不大,顺口道:“大概是气候和雨水不一样吧。”

  柴琰倒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和他讨论了几句,凑在底下看还不够,想把枝条拉下来研究,

  只是还没付诸行动,就听院子的铁艺门吱呀一声,从宅子里推门走出来一个长卷发,穿吊带裙的高挑女人,大约是院子的主人。

  天色微微有些暗了,估计是院子外围了两个陌生人真的很奇怪,她愣了一下,有点诧异道:“你们……”

  话还没出口,借着余下的天光,两边都看清了对方的脸。

  “……”

  就在秦奂蹙起眉,有些困惑于她的面熟时,一旁的柴琰明显身形一僵。

  秦奂敏锐地察觉了,正要问他怎么了,却见女人的表情像见了鬼似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柴琰脸上,停顿两秒后,再移回来——

  然后发出了一声中气十足,与形象完全不符合的“我靠!”。

  秦奂:“……”

  下一瞬,柴琰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扭过头,冲着院子里大喊:“宁策!”

  “你快来,我在你家门口见鬼了——”

  “…………”

  【作者有话说】

  宁策:别喊我,没结果(冷漠

  ◇ 第56章 演给谁看

  因为要拍一场关键的夜戏,《夏夜之梦》剧组已经连加了好几天晚班。

  为了补偿大家的休息时间,今天才过正午,宁策就叫停了拍摄,让众人提早下了班。

  散场不久,宁策还在跟摄影师讨论机器摆放的角度问题,乔清就已经提着包包带着助理,一屁股坐在了他惯常的座位上,死乞白赖地表示要去他家蹭晚饭。

  宁策很无语:“你经纪人现在连饭都不让你吃了吗?”

  “可不是嘛。”乔清假意伸手抹眼泪,看着十分可怜,“你都不知道我为了你这部片子付出了什么,我天天回民宿吃草,脸都吃绿了!现在就想吃点正常饭菜,宁导给一顿吧。”

  怎么听着怪惨的。

  “……”宁策无奈道,“我给你批餐补,你去外边吃吧。”

  “我不。”没想到乔清很执着,“你家阿姨做饭好吃,我都惦记一个月了。”

  “而且。”她瞥了眼不远处在跟助理说话,余光却频频往这边瞟的林知遇,手指勾了下耳后的长发,表情笑眯眯的,“我只是做了某些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而已。”

  林知遇是上个月结束行程,回到剧组的。但不知怎么的,一生以脸为最高追求的乔大小姐却跟他气场合不太来,每每下了戏都对他敬而远之。

  宁策问她怎么了,乔清沉思许久,答曰:看他不像直的。

  “……”宁策懒得理会她薛定谔的gay达,一边抬步往外走,一边淡道,“随你吧。”

  乔清才不在乎他的态度,在她看来,宁策哪天乐意给人好脸色了才叫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于是美滋滋地跟了上去。

  到片场门口的时候,宁策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乔清:“你那场务呢。”

  从上次乔清问了一嘴新来的场务弟弟之后,宁策本来以为她只是随便一提,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闲得发慌的乔清真去找副导打探了对方的来龙去脉,并且热衷于在候场间隙和下班之后前去调戏小朋友。

  “他啊。”乔清撇了撇嘴,“一天到晚把我当贼防着,生怕我对他图谋不轨呢,这两天一下戏就跑路。”

  在情场上,乔女士自诩有一副无往不利的美貌,没想到在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身上栽个跟头,这段时间很是郁卒。

  宁策对片场发生的事略有耳闻,哂笑了一声,道:“挺好,还算有危机意识?”

  乔清自动把这句识别成了风凉话,噎了好几秒,才痛心疾首道:“等拍完这部戏,我一定要去找十个八个小鲜肉,弥补我这半年吃斋念佛的苦。”

  宁策一嗤:“这就叫吃斋念佛了。”

  “那不然呢?”闻言,乔清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喝的露水吃的西北风,活着全凭一口仙气儿,年轻的肉体就摆在面前了,还跟座塑像一样,眼神都不给一个的。”

  林知遇藏着的那点心思,剧组里稍微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但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少有人敢在宁导面前把话挑得这么直白的,乔清显然不是一般人,她口嗨一向很行,说了就说了,才不顾及宁策的反应。

  宁策知道她的脾性,因此懒得和她计较,只抬了下眼皮子,神情要笑不笑的:“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挑。不像有些人似的,审美成迷,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都瞧得上眼。”

  乔清:“……”

  很好,这句不用识别都知道是在嘲讽她。

  “有人预言过你会孤独终老吗?”她深吸了口气,诚挚地发问。

  “暂时没有。”宁策根本不吃这一套,面不改色地推开了铁艺门,先一步跨进了院子,“不过,谢谢你的祝福。”

  “……”

  —

  大概是乔女士的怨气终于浓郁成了实质,最后平等地回馈到了周围每个人身上。

  起初院外传来说话声的时候,乔清还以为是助理买水果回来了,自告奋勇要跑出去提,结果不多久,就在屋外撞了鬼似的,喊他出去看。

  宁策稍有些不耐烦,放下手上的事起身,正要问乔清出了什么事,结果一出门就看见在院落外面面相觑的三个人。

  从外在表现来看,三人的心理活动完全不同。

  秦奂在看到他时,明显有点惊讶,应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组里新招的那个场务活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惊慌失措,看起来很想转头就跑。

  唯有乔清完全不在状况内,但兴奋,且跃跃欲试。

  宁策:“…………”

  宁策心里默念着平心静气,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抬手就要把门带上。

  乔清差点被他一块儿关外面,赶紧眼疾手快地把住门,震惊道:“……你干什么?”

  宁策的表情十分冷漠:“你别回来了,我觉得你回民宿吃草挺好的。”

  “……”

  —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很突然。

  不经意间,大朵蓄足了水汽的乌云在天空聚拢,随后就是一场瓢泼的骤雨。

  “其他我都认了。”在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里,柴琰坐在方圆几里唯一的饭馆包厢内,神色郁闷,“但我真没想在你们剧组窃取机密,我就是……”

  乔清从善如流地接话:“你就是一般路过。”

  “那倒没有。”柴琰很耿直地否认了,“我就是来课后实习,交流经验的。”

  “……”

  哪来这么清澈愚蠢的小孩,给了台阶都不下。

  乔清无言以对了一会儿,伸手指了指另一边的宁策:“那你问问他愿意跟你交流吗?”

  宁策坐在两人对面的座位上,从表情推断心情大概不太美妙,没理会他俩的对话,捏着茶杯一掀眼皮子,问:“……你姓柴,柴立荣的儿子?”

  在乔清面前,柴琰还敢梗着脖子跟她讲对口相声,到了宁策这儿,他立刻就怂成了一只鹌鹑,恨不得把温和谦逊四个字焊死在脸上,低眉顺眼道:“对。”

  宁策稍蹙了一下眉,但很快就松开了,说:“我看过你的片子。”

  小饭馆的茶叶质量堪忧,他扫了眼杯子里漂浮的茶叶碎末就失了兴趣,正要把瓷杯放到一边,手边就推过来一杯温开水。

  宁策多挑的人,从服务员过来倒茶时起,秦奂就猜到他大概率喝不惯,于是提前要了壶热水,把茶杯重新烫了倒上白水,过了没多会儿,果然派上了用场。

  宁策扫了那杯白水一眼,什么都没说。

  “啊?”柴琰听了他的话,颇有些受宠若惊,“我之前拍的电影挺烂的,我自己剪完都不想看。”

  “不是你拍的电影。”宁策没给他面子,直截道,“是你写的剧本翻拍的片子。”

  他没有否认柴琰对于自己电影的评价,事实上在他看来,那几部电影确实跟小孩过家家没什么区别,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

  柴琰怔愣了片刻,随即有些习以为常似的,自嘲笑了笑:“哦,那就没什么了。”

  眼看着气氛有转向沉寂的趋势,为了不让宁策把天聊死,乔清正在头脑风暴怎么把话圆回来,就听旁边的秦奂自然地接过了话头。

  “说起来,老师跟柴编剧很熟吧。”他说。

  ——老师?

  其余两位在喝水的呛住了,在夹菜的没夹稳,啪嗒一声掉了。四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看过来。

  在此之前,秦奂作为这错综复杂的四角关系中看似最无辜的一角,其他人在解决主要矛盾时自然而然没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直到听到这声,才纷纷侧目而视——怎么,你俩还有关系呢?

  但两位当事人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宁策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没有否认:“还行吧。”

  顿了一顿,才说:“也就一年见两三次,每次碰上都两看相厌的关系而已。”

  其他人:“……”

  这话从宁策口中说出来,真是一点都不叫人感到意外呢。

  乔清司空见惯地接话道:“我头一回给你当主演那部片子,就是你拿银狮奖最佳导演那一次,评奖的组委会里就有柴编剧吧?”

  “好像是吧。”宁策回想了一会儿,“当年银狮奖十三个评审,只有他投的反对票。”

  他的语气平直,原样复述道:“给的理由是,我拍的东西就是为了哗众取宠,没有半点艺术修养,认为大众评审可能是疯了才会让这样的片子提名银狮奖。”

  “……”

  在刻薄这一道上,能和宁导旗鼓相当的人物也是罕见。

  乔清瞠目结舌了半晌,又将怜悯的目光投向了柴琰,心想当爹的都结下这么大梁子了,难怪来学习个经验也要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秦奂知道的内情比她稍微多一些,对柴琰莫名其妙抽风,非要到宁策剧组里应聘场务的原因也有所猜测,咳嗽了一声,道:“听小柴导说,柴编剧对《危楼》和现在的《夏夜之梦》,评价还是很高的。”

  宁策嗤笑了声,不予置评。

  在这场对话中,柴琰始终保持沉默,等到服务员再次进来添茶水的时候,他才低头盯着杯沿一圈茶叶沫,忽然说:“《危楼》和《锦堂春》,我都看了几十遍不止。”

  闻言,其他人不解其意地看向他。

  柴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宁策,道:“无论作为导演、还是编剧,我都有个疑问,一直很想当面请教您。”

  气氛凝滞了一瞬,一直叽叽喳喳的乔清也自觉闭上了嘴。

  宁策扬了下眉,好像并不感到惊讶,平淡道:“你说。”

  “《危楼》和《锦堂春》,都是您自己的作品。”他问,“明明有能力亲自拍下来,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同样是创作一部作品,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编剧和导演对电影有着全然不同的掌控力,可以说,当一个故事终结于纸面上,交给导演时,它就几乎脱离了编剧本人,成为了不可控的东西。

  你想塑造的人物,想传达的声音,总会被拍摄和剪辑中的太多因素扭曲,毕竟编剧只负责写下故事,导演才是真正让它呈现在观众眼前的人。

  柴琰是个天才且狂热的创作者,正因如此,他无法忍受将作品交予他人之手,看着它在一次一次的偏差中背离他想象的样子。

  他在宁策的作品中一厢情愿地找到了与对方的共同之处,认为他和自己是一样的人,甚至在暗中将对方标榜为理想道路上的航向标,为此哪怕拍了两部片子糊了两部,被柴立荣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也没有产生过一点悔意。

  但《危楼》和《锦堂春》上映后,他始终无法理解宁策为什么要把自己作品的版权转手给他人——在他眼里,这实在是一种不明智且不负责任的行为。

  柴琰顿了下,道:“《锦堂春》刚拿了银狮的最佳影片,但我看完之后,总觉得低于期望值了——它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在你最初写的故事里,主人公应该不是什么光正伟岸的形象吧?”

  “看到它的成片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失望吗?”

  这个问题已经超过了讨教的范围,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了。

  秦奂拧起眉,沉下了脸色,略带不虞地喊他:“柴琰。”

  事实上在三年前,《危楼》上映的时候,就有媒体追问过宁策这个问题,只是宁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秦奂心知,这两部片子与其说是作品,不如说纠缠着宁策完整的前半生。其后牵扯了太多复杂的往事,宁策大抵是不愿意提起的。

  就在他正要打断或者移开话题时,宁策放下了瓷杯,在桌上轻轻磕碰一声。

  秦奂明白他的意思,面上仍是不赞同,但不说话了。

  “在讨论这个话题之前,先收一收你的自以为是,小柴导。”宁策要笑不笑扯了下唇角,“一部电影如何,不是只靠它的编剧或者导演决定的,主演、美术、摄影,多方拉锯下才能产生最后的作品。即使让我来拍,也不一定能说比现在的《锦堂春》更好。”

  “至于是做编剧、导演,还是两者兼有,那是我的个人选择。具体为什么,应该没必要向你解释。”

  他停了一息,在柴琰咬着牙难堪的脸色中,不冷不热地补上了后半句:

  “在拍下一部电影之前,我建议你先学会改正个人英雄主义倾向——否则也是耽误人,是不是?”

  —

  或许是被宁策半点不留情面的批评伤到了,到这顿饭结束前,柴琰一直处于打霜的茄子似的蔫巴状态。

  乔清还以为宁策把这小孩打击狠了,在与帅哥攀交情的百忙之中抽出空,安慰了他几句:“宁策说话一贯是这个六亲不认的风格,我刚开始在他组里拍戏的时候,被骂哭也是常有的事,”

  “你听他的话听个响就算了,别往心里去。”

  柴琰:“……”

  宁导本人知道你这么说吗。

  柴琰倒不至于被这么两句话打击到,一直不说话一方面是在反思,他刚刚一时热血冲头,问宁策的那两句是不是有点冒犯了,一方面也是琢磨出了点儿不对。

  至于哪里不对——

  一开始的时候,他措辞不太恰当,秦奂带点警告意味地喊了他的名字,他还不觉得有什么。

  但这顿饭吃到后面,他越品越觉得古怪。

  尤其是后半程乔清加点了一份酸菜鱼,服务员把菜送上来以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秦奂盛了一碗汤,挑完辣椒花椒和鱼刺之后,十分顺手地把一碗雪白的鱼片推给了旁边的人。

  “……”

  霎时间,柴琰瞳孔都在地震。

  偏偏乔清对此毫无所觉,一边和秦奂聊天,一边笑得花枝乱颤,丝毫不知自己跟碗里的酸菜鱼也没什么区别。

  “……”

  一餐饭吃完已经是八九点,几人走出饭馆时,疾风骤雨还没有停的迹象。

  夜晚已经比白天降温了许多,吹来的风带着丝丝冷意。

  乔清将胳膊伸出屋檐,接了一手雨水,没想到手掌被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得怪疼的,赶紧缩回来,呵着气嘀咕道:“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雨一下起来就没完。”

  宁策淡淡道:“X市每年夏天雨水都多,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这一片住的人很少,大多都是空置的房屋,路边也没有几盏路灯。

  乔清探头往两边看了眼,觉得周围黑漆漆的挺渗人,缩着胳膊道:“还好我住的地方就在附近,走几步就到了,这地方晚上一个钟头都叫不到车吧。”

  说完又热情地去关心其他人:“宁策就住旁边我知道,你俩怎么回去啊?秦奂!你宾馆要是在城里不方便的话,要不要……”

  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柴琰抢先打断了,道:“我也住附近,乔姐,我送你回去吧。”

  乔清和他完全不在一个频道里,神色茫然道:“啊,谢谢你,可是我助理会来接……”

  但柴琰根本不管她的反应,架起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外走:“哎,就几步路,不用劳动你助理,我保证给你安全送到。”

  乔清被他推着走了几步,满头写满问号。

  “……不是,伞,你带伞了吗?”

  “小问题,饭店里借一把,明天再来还就行了。”

  “……???”

  等秦奂结完账,听到声音往外走的时候,就看到乔清被半推半就架走的一幕。

  这场景实在有些令人迷惑,他挑了下眉,转头问宁策:“这是?”

  “谁知道呢。”宁策抱着手臂,冷笑了一声,“可能是一唱一和,演给我看的吧。”

  【作者有话说】

  本期助攻:( )

  系统不知道为啥总是吞我评,好多小宝的评论都是过了两三天才跳出来的(气成河豚)

  ◇ 第57章 夜谈(一)

  无论是巧合还是故意,这场从天而降的大雨都将两人单独困在了这处四野唯一亮着灯的房子里。

  落在树木、路灯和水泥地面的雨声有一种类似白噪音的规律,空气像一块裹着水汽的海绵,潮湿拥挤,仿佛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这寂静的一隅。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拍戏。”秦奂先开了口,“在附近遇到你,我也很惊讶。”

  宁策对此不置一词。

  或许是氛围所致,他难得没有和秦奂呛声,心平气和地看着屋檐一串一串坠下的水珠,问:“下一部要拍柴琰的片子?”

  “是有这个打算。”秦奂没有否认,“我来这里就是跟他商量剧本的事情。”

  宁策蹙起眉:“简思辰给你挑的?他的眼光怎么越来越差了。”

  这话倒不是对柴琰的贬低,只是从他的视角看,对方确实有点不够格。

  “不是。”没想到秦奂摇了摇头,“我自己做的决定。”

  宁策:“……”

  从他表情里读出了熟悉的“要不要我给你治治眼睛”的无语和质疑,秦奂笑了起来。

  “老师,你看过柴琰拍的几部电影吗?”他问。

  宁策反问他:“我必须看过吗?”

  “那倒没有。”

  大概是此情此景,太像他们过去坐在一起,讨论新上映的电影的时候,秦奂稍微流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色。

  “前段时间休假,我把他的片子找出来看了一遍。有一部讨论感情的世俗价值的,确实有点意思。”

  “或许给他一个契机,他真的能拍出让人惊讶的东西。”

  说着,他开了个玩笑:“所以目前来看,我还愿意做这个风险投资人——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大牌影帝,要亏钱也是寰宇亏大头。”

  宁策一时没答话,过了半晌,才嗤笑了声:“……随便你。”

  雨还在继续下,浓郁的水汽在空气中凝结,起了一层纱似的薄雾。

  秦奂问老板借了把伞,回身示意宁策:“走吧,先送你回家。”

  宁策的目光落在那把孤零零的雨伞上,没有动。

  秦奂瞥一眼就知道他的意思,失笑说:“只有这一把,还有两把被柴琰他们拿走了。”

  顿了顿,又揶揄道:“还是说,几天不见,我在老师眼里就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了,跟我合打一把伞都不愿意?”

  “……”

  这大下雨天的,宁策懒得跟他计较,径直抱臂往外走:“快点。”

  雨滴密密匝匝落着,脱离灯光照亮的地方,黑暗紧随着围拢上来。

  宁策的住处离这里不远,但雨夜路难走,尽管秦奂已经尽可能把伞往另一边倾斜,等到了院落门口的时候,两人半边衣服几乎都打湿了。

  “你们剧组明天还开工吗?”秦奂问。

  宁策看了眼丝毫没有减小迹象的雨势,略微蹙起眉:“本来有外景要拍,看起来只能先拍室内了。”

  秦奂似乎就是随口一提,没有细问的意思,等到把宁策送到了台阶上,他就停住了脚步。

  宁策刚打开门,就看他撑伞站在雨里,一半衬衫淋湿成了深色,拿伞的手肘滴答往下滴着水,眼睛专注望着他,神情坦荡磊落,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那我就送到这里了。”他说,“回去煮点红糖姜水,淋了雨容易生病。”

  宁策没答话,抱着手臂,看他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秦奂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非要在这时候把那点假惺惺的绅士精神发扬光大,当真没有半点要留下的意思,干脆地转身离开了。

  宁策:“……”

  秦奂绕过那棵石榴树,走到院落门口时,终于听见背后冷淡又无语的一声——

  “站住,滚回来。”

  秦奂一挑眉梢,正想说些什么,又听宁策皮笑肉不笑道:

  “我不说第二遍,要是错过了,你就去路口打一个小时车吧。”

  —

  回国之后,宁策没有回过B市的住处,而是直接提着行李箱到了X市。

  他的衣橱里没有适合秦奂的衣服,唯一能找到的还是《夏夜之梦》开机时剧组订做的文化衫。

  秦奂倒是不介意,宁策给什么他就穿什么,顺从地接受了安排,去一楼客房换了衣服。

  湿透的衣物黏在身上实在难受,宁策在主卧冲完热水澡出来,就看客厅的投影仪开着,桌上摆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姜茶。

  秦奂关了燃气,从厨房走出,看见他道:“翻了一圈,没找到红糖,就拿冰糖代替了,但效果应该差不多,将就一下吧。”

  宁策从来不讲究这些,想说不用。

  秦奂提前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略微加重了语气:“你明早还要拍戏,听话。”

  闻言,宁策沉默片刻,神色似乎有点要笑不笑的。最后还是懒得和他争辩,端起碗干脆地一饮而尽。

  秦奂收起碗,就看他的目光落在客厅垂落的幕布上——电影正播放到《锦堂春》的第二十五分钟,程凤春抬着杆烟枪,坐在宾客散尽的戏楼中,神情懒怠,在等崔淮卸了戏妆出来。

  银幕内外的人同时静了一会儿,空气中有种无言的氛围。

  秦奂咳嗽了一声,欲盖弥彰地跟他解释:“这可不是我开的。你这里的智能家居太高级了,我开了个灯它就自己播放了。”

  “……”

  宁策深刻反省,觉得今晚把他放进来就是个错误,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正打算回卧室休息。手腕就以一种熟悉的姿势,从后面被人握住了。

  “放都放了。”秦奂轻轻一笑,“陪我看完吧,老师。”

  “……”宁策挣开他的手,回过身,抱着手臂讥讽道,“你这三年的长进,全在胆子上了是吧?”

  “那倒没有。”秦奂哂笑了一声,也不介意,“可能还有别的地方,只是您没有发现。”

  荧幕的光一明一暗,在墙上折射出不规律的阴影。

  光影暗下去的一瞬,宁策不知为何,短暂晃神了一秒。

  在颁奖典礼碰面时,两人都穿着西装,还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同他近距离站在一起,总感觉对方比往日高出了不少。那件在宁策身上显得宽大的文化衫,套在他身上却显得正合适,甚至比橱窗里的模特还要俊朗板正。

  为了贴合上一个角色的外形需要,秦奂大概是有意识地去增了肌,露在外边的大臂线条紧实流畅,充满力量感,又不像过分追求健身人士似的夸张。

  ——他上一部戏到底拍的什么,还有这种身材管理的需求?

  宁策分神了一会儿,就听他摇头低笑道:“我是说演技。”

  “老师,您想什么呢?”

  “……”

  宁策转头就走,秦奂一边笑,一边拽住他的手肘,松松往回一扯,叫他和自己一块儿坐在沙发上。

  “好了,不开玩笑。”他说,“都三年没见了,陪我一会儿吧。”

  宁策要挣开,他也没松手,正要回头发作,却无意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些浮于表面的戏谑与玩闹似乎在无形之中,缓慢散去了。

  那双眼里涌动着太多深沉、晦暗和复杂的情绪,纠缠掺杂在一起,几乎叫他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一千多天,阿策。”

  秦奂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呓语。

  “我一直惦记着你呢。”

  —

  庭院里雨声未绝,石榴树与其他花木在雨里飘摇不止,风急时响一阵,风缓时轻一阵。

  室内的其他灯已经关了,唯有荧幕是亮的,映出玻璃外侧一层一层往下淌的水流,光影斑驳陆离。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一时只有电影中角色的对话声在厅里回响。

  秦奂想了想,主动开了口,小心地问出了那个放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这些年里,你过得怎么样?”

  宁策平淡道:“原来怎样就怎样,没有特别的。”

  秦奂侧过头看他:“《围城》之后,我以为你会立刻拍下一部电影,没想到一直没有消息。”

  宁策“嗯”了一声,鼻音稍有点倦怠:“剪完《围城》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拍片,就给自己放了个假。”

  秦奂一顿,垂落的指节蓦地攥紧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宁策的目光落在荧幕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觉得在做的事都没有意义。”

  秦奂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紧绷,问:“里面有我的原因吗?”

  宁策扯平了唇角,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不至于,别想太多。”

  “……”

  对于现在的宁策来说,这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

  《围城》送审后不久,他凭手上的股份重新改组了盛世股东会,成为除盛如昆以外的第二大持股股东。

  尽管集团明面上的掌权人没有变,但明眼人都知道,盛如昆的身体撑不了太久,盛安卉放弃继承权后,盛家全部的资产最后总归要落到宁策手上。

  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么做,是有争家产的野心,也做好了盛世即将变天的准备——谁也没想到,在盛如昆病退放权,去往国外修养之后,宁策半点没有留恋权柄的意思,将资产扔给了聘请的职业经理人和信托处理,全程没有在公司里露过一面。

  然而就在各大股东焦头烂额的时候,宁策正陷入另一种凝滞的状态里。

  放下盛家的事之后,他久违地审视自身,发现长久以来他都被不同的人事裹挟,过得浑浑噩噩,贫瘠荒芜。选择拍戏与其说是因为热爱,不如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惯性所致。

  就好像一个被捆缚了太多绳索和绑带,以至于面目全非的人,有朝一日终于去除束缚,重获自由,却对着镜子陷入了一种空泛的茫然。

  他早就忘了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或许在第一次拿起摄像机,拍出完整一支短片的时候,他是有过惊喜的,但这惊喜早在漫长的岁月中,不知被遗忘在了哪里。

  于是,宁策给自己放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

  他回S市的老宅住了一阵子,又去了几个以前想去,但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行的地方,地点杂乱无章,且毫无规划,林林总总去过草原和雪域,也见过荒漠和冰川。

  凌远戏称他是假借采风的名义,实则环游世界,他只笑了笑,没有反驳。

  宁策不是喜欢回忆过去的人,过去发生的事,在他这里三两句就带过了,而且平铺直叙,毫无起伏。

  秦奂听完后,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你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宁策想了想:“没有吧。”

  “我只是跟自己和解了。”他倚靠在沙发上,神色平静道,“意义这个东西,太空泛抽象了,哪有永恒不衰减的爱和兴趣。”

  “如果创作还能带给我自我满足和获得感,就没必要去深究它的意义。”

  【作者有话说】

  小秦逗猫2.0

  ◇ 第58章 夜谈(二)

  窗外细密的雨声连绵。挂幕上的电影仍在一帧一帧兀自播放着,色彩忽明忽暗,像一出沉默的哑剧。

  即使算上三年前还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很久没有过这样心平气和,且毫无目的的谈话了。

  这一场不请自来的雨似乎把一切过往与现实都隔绝在了这方单独的空间外,让他们心照不宣地闭上嘴,不去提及横亘在两人间的矛盾与裂痕。

  秦奂跟他聊起拍摄《锦堂春》时的种种,说教戏曲的老师,说做派严厉,一个镜头磨好几天的赵屏,和偶尔提着一保温壶的排骨炖藕来探班的谢婉。

  宁策拿手支着下颌,漫不经心地听着,多数时候都不说话,很久才会搭一句腔。

  听到谢婉的时候,他稍稍抬了一下眉梢:“你之前就认识她?”

  “嗯。”秦奂道,“上大学的时候,她是我的选修课老师。諵凨后来要试戏就联系上了,只是那时不知道她就是赵导的夫人。”

  宁策想了想:“哦,你是A大毕业的。”

  秦奂看他神情有异,问:“怎么了。”

  “没什么。”宁策懒散道,“只是想起拍《危楼》的时候,我偶尔住师兄家里,经常顺路去A大替谢老师捎东西。”

  他瞥了秦奂一眼,神色带几分懒怠:“那时候你几岁?十八,还是十九,上大学了没有。”

  电影在这时切了一幕镜头,投下的光影倏忽亮起来。

  他就这么放松地靠着软枕,偏过头投过来散漫的一瞥,好像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上心的东西。

  秦奂怔了一会儿,心里泛起些涟漪,笑说:“那我一定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你怎么知道。”宁策睨他,“擦肩而过的一个陌生人而已,就算见过大概也忘了。”

  秦奂笑着摇头,心想宁导还是对自己的吸引力缺乏认识。

  如果他十八九岁能碰上宁策这样的,一定上头得厉害,但凡追到了还好,要是追不到,那就是白月光那个级别的存在,往后看谁都差点儿意思。

  他没有把心里话告诉宁策的打算,只道:“二十多岁遇见了也一样。”

  宁策扫他一眼,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好在他没有深究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就起身去厨房拿饮料,问秦奂要喝什么。

  秦奂说:“就白水吧。”

  宁策不惯着他,道:“没有直饮水,要喝自己来煮。”

  “那有什么?”

  “咖啡,酒。”

  “……有果汁吗?”

  宁策一副“你看我会喝这个吗”的无语表情,抱臂问:“小麦果汁?”

  秦奂看他挑了听起泡酒出来,神色稍微有点意外,半开玩笑道:“好像有人明天要拍戏?”

  宁策嗤了声:“要是有影响,我冰箱里就不会出现酒。”

  秦奂于是笑起来,在他走近的时候,自然地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饮料。

  宁策没避开,也没松手,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我也喝这个。”秦奂神情坦荡,“老师再去拿一罐吧。”

  —

  宁策虽然嘴上嫌他事多,还是随他去了,重新在冰箱拿了一听。

  “起泡酒没什么度数。”像是看穿了秦奂的意图,他晃了下易拉罐,提前警告道,“要耍酒疯就滚去睡大街。”

  秦奂笑着说好。

  宁策回来的时候,电影正放到冲突激烈的后半部分,程凤春师兄弟决裂后,各自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回来的时候,电影正放到冲突激烈的后半部分,程凤春师兄弟决裂后,各自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段情节是拍摄过程中耗时最久的,赵屏和请来的编剧就要不要改动原剧本的问题,争执了很久,一直僵持不下。饰演崔淮的男二也总是抓不准情绪,要不然太暧昧,要不然演得像仇敌,秦奂一听他说台词就出戏,每次演到最后都垮得一塌糊涂。

  宁策把起泡酒放在茶几上,正要直起身,就听秦奂问:“老师是什么时候看的《锦堂春》。”

  宁策稍微顿了下,神色如常道:“回国之前,怎么。”

  秦奂笑了笑:“没什么,就问问。”

  喝了口饮料,又道:“当时看的时候,有什么评价。或者给主演按百分制打分,你打多少?”

  显然电影只有一个主演,这就是变相地在问,他演得怎样了。

  宁策装作没听出这个问题里明显得不行的私心,眯了下眼,言简意赅道:“八十分吧。”

  秦奂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听到了答复才挑起眉,真真切切升起了点好奇心:“……八十?为什么?”

  他原本以为,对方大概会说些专业技巧上的东西。

  没想到宁策沉默了片刻,轻轻一哂:“有什么为什么,随便说的。”

  “……”秦奂有点无奈,“老师,下次不想说可以不说,不用专门敷衍我。”

  宁策睨他一眼:“银狮奖又不是我评,打了分有什么用。”

  他的本意是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必要。

  但秦奂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揶揄道:“好吧,看来下次的最佳男主角要凑你当评委的时候参选。”

  “……”宁策无语道,“你有这个本事,我一定给你投票。”

  宁策挑的起泡酒度数不高,口感也更偏甜,大约就是用来阅读观影时打发时间的。

  秦奂喝了一半,把剩下的易拉罐捏在手里,低头看了一眼。

  此情此景,实在很像是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和宁策在包了场的影院谈心。

  宁策大概也意识到了,似笑非笑道:“这酒可不够你吐真言的,你掂量着点。”

  秦奂笑了声,没接他的话,看着幕布上的电影,道:“当时拍最后这段的时候,赵导和编剧争了很久,还是把你写的结局改了。”

  宁策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波澜不惊道:“嗯,我看到成片之前就猜到了。”

  在原剧本里,主角程凤春从始到终就不是什么正派角色。他一生活得轰轰烈烈,死去时同样背负骂名。既没有弃暗投明,也没有舍己为人,他人性的闪光点隐没在灰暗中,在那样一个黑暗混乱的时代活成了理所当然的悲剧。

  原剧本虽然也不是不能拍,但赵屏考虑的时候,到底顾及了过审和观众偏好的因素,犹豫再三,还是把最后一段删改了。

  “柴琰有些时候虽然不靠谱,但有句话说得挺对。”秦奂转过头,看他被光照得忽明忽暗的侧颜,“如果是你来拍《锦堂春》,这部片子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宁策喝空最后一口酒,掌心一用力,捏扁了锡罐。

  “我当时的状态不好,要处理的事也很多。”他十分平静道,“不适合拍这部片子。”

  无论盛家,还是感情上的私事,说对他没有一点影响是不可能的。

  甚至于《围城》,现在来看都有匆忙完成,留有瑕疵的地方。

  秦奂怔忪了一瞬。

  这是宁策第一次提及分手时发生的事。从重逢到现在,两人好像刻意对这个话题有所回避,似乎不说起还能维持一点成年人的体面。

  他面上没什么反应,握着易拉罐的力道却加重了一些,喉咙微微发干。

  “再者。”宁策蹙了一下眉,“它会提醒我一些我不想记起的东西,我一时半会没办法释怀。”

  秦奂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那现在呢?”

  “你还介意吗?”

  晚风拂过雨夜的花枝,发出雨水落地的簌簌响声。

  宁策刚要说话,却在瞥见他神情的那一刻,品出了一点儿其他的意思。

  介意什么?介意盛家,还是别的事。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除了电影放轻的背景音,就是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宁策一声极轻的笑。

  秦奂望着他的眼睛,没有错过他脸上半分不觉惊讶,甚至早有预料的神色。

  他没说介意,也没说不介意。

  而是轻慢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你呢?”

  “……秦奂,你希望我回答你什么?”

  —

  两个小时的电影,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投影仪设置了深夜的自动关机模式,放完片尾就自发跳了黑屏,幕布也随之缓缓上升。

  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

  宁策正想起身去开灯,不留神撞到了茶几,沉闷的一声响,蹙眉轻轻嘶了声。

  “小心。”

  秦奂就在他身后,怕他摔倒扶了一把他的腰,没成想黑暗里看不清楚,跌下去的时候被一块儿带倒在了沙发上。

  这一出意外实属突然,两人都没有料到这样的场景,相对怔愣了两秒。

  秦奂先找来了手机,打开手电替宁策检查伤口:“要不要紧?”

  “应该没事。”宁策说。

  他本来想说,只是磕了一下,不用管他。

  但秦奂十分坚持,一定要亲自看过,宁策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居家睡裤的版型很宽松,稍微一卷就能拉到膝盖往上。

  宁策肤色白,磕碰很容易留印子,现在撞到的一块已经红了,估计不久后就会变成深色的淤青。

  “要拿冷毛巾敷一下吗?”秦奂问。

  “哪有那么娇气。”

  脚踝被握在他掌心里,这个姿势叫宁策稍有些不自在,挣了一挣,叫他起来。

  但不知为什么,秦奂顿了下,一时没动。

  黑暗的环境里,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一个轮廓。视力受限了,其他感官就不自觉变得敏锐。

  两人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此刻身上带着的也是一样的味道,凑近时轻而易举地交融在一起。相触的肌肤是温热的,秦奂没有用力,只用手指松松箍着,贴合的地方有隐隐发烫的趋势。

  距离远时不觉得,这会儿挨近了,宁策才觉出些不同寻常的氛围来。

  好像方才饮下去的酒在这时缓慢地泛上后劲,空气开始变得暧昧和黏稠。像骤雨来临前的池塘,闷热浑浊,水面一个一个浮出气泡。

  不太对。

  宁策轻轻踢了他一脚,叫他放手,随后想坐起身,去开客厅的灯。

  但秦奂显然不打算配合。

  他将亮着灯的手机丢进沙发里,探身向前,没让宁策起来,低声道:“先不管它。”

  “……”

  扣在沙发上的手机发出一圈微弱的光。

  宁策挑了下眉梢,借着这一点光,看清了身上人深沉幽邃的眼睛。

  他轻轻嗤了声,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半点示弱的意思:“这是干什么?”

  “真打算发酒疯?还是……”

  他停了一停,语气略带嘲弄:“后悔了?”

  “……”

  秦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垂下眼,道:“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你跟我都知道,就算没有那次试戏,三年前我们也不会有结果。”

  宁策一时没有做声,但秦奂知道,他算是默认了。

  过了半晌,对方才反问:“所以呢。”

  秦奂的视线在黑暗里描摹他的脸,神色专注:“可是现在……不一定。”

  “……”

  “老师。”

  他顿了一顿,主动放低了姿态,语带几分希冀的请求。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

  院外有车经过,亮光像藤蔓似的,蜿蜿蜒蜒,一瞬间爬满了淌着水流的玻璃。

  一片寂静里,宁策没有立刻回答。

  他深深地望向秦奂的眼睛,像是他们初见的时候那样,似乎在透过皮囊,凝视他匿于深处的灵魂。

  三年能改变很多东西,物如此,人亦如此。那个在深夜敲开他房门的年轻人简单好懂,即使蛰伏野心,也算听话驯服。

  但眼前的人显然不是这样。

  他凭三年的时间成长到了即将与他比肩的高度,在圈中盛名不衰,前途坦荡。那些宁策曾经施加于他身上的,诸如后辈和学生的标签,早在悄然之中掉落了。

  他不得不认识到,对方已经不是过去需要关照的年轻人,而是足有压迫力和危险性,能够平视他的成年同性——还有追求者。

  就算重逢以来,秦奂一直保持得绅士克制,每一次试探都在他划定的安全距离以外。但他心知肚明,只要他稍微松一点口风,而后发生的事,就不是他能轻松控制得住的了。

  宁策伸出手,不怎么客气地扣住了他的下颌。

  “三年前是你先找到的我,也是你提的结束。”他的嗓音很冷淡。

  “现在又想重蹈覆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秦奂神情不变,似乎对他的反应已经有了预料。

  他的喉结微微一动,任由宁策的手指下滑,半松不松地扼住脆弱的咽喉。

  他垂眼道:“……那老师的意思是?”

  宁策仰靠在沙发上,眼神却如同居高临下一般,一寸一寸地审视、打量他。

  半晌,他才意味不明地啧了声。

  “今晚算赏你的。”

  他按着秦奂的脖颈,略微下压,声音却带几分懒倦的欲念。

  “……明天就滚,少蹬鼻子上脸。”

  【作者有话说】

  小秦:好像被老婆当做工具用了,不敢吱声

  ◇ 第59章 感化

  午夜已过一刻,厚重的窗帘将房间包裹得密不透风,唯缝隙处透过一丝忽闪的光,沉默地一明一暗。

  尽管开了空调,屋内还是热的。口鼻都像捂上了一层潮湿的棉布,叫人在意识昏沉间,疑心这一片是否已经成了暴雨前涨潮的海域。

  氧气稀薄,海水倒灌,水面缓慢晃着波纹,沉闷地没过头顶。

  秦奂似乎在笑,胸膛闷闷地振动,宁策瞧见了也懒得问他在笑什么,反正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警告性地摁了下对方的喉结,叫他利索点,明天还要去剧组。

  —

  阵雨是在后半夜停的。

  秦奂被宁策赶下了床,起身去开窗通风。

  雨后的空气湿漉漉的,带着不知名花木的香气,凉风裹挟着水汽扑进窗子,驱散了房间里的闷热。

  宁策惫懒得很,正要合上眼休息,旁边这个却是在精神劲儿上。

  感到凑近耳边的热源,他偏头避开了对方的吻,眼睛都懒得睁:“干什么。”

  秦奂也不介意,伸手碰了碰他汗湿的脸颊,跟他开玩笑:“明天还要赶我走吗?”

  “……怎么。”宁策睁开眼看他,神色要笑不笑的,“要我结清服务费你再走?”

  秦奂沉默了一瞬,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无奈道:“那还是算了。”

  刚才出了一身的汗,宁策下床去洗澡,回来的时候就看床头灯还亮着,秦奂正低着头在回信息。

  “这个点还有工作?”他随口问。

  “嗯。”秦奂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替他擦去发梢滴落的水珠,“简思辰问我和柴琰谈得怎么样了。”

  “本来也不需要立刻回。”秦奂顿了一下,调侃道,“但体谅一下没有夜生活的打工人,他最近够暴躁的了。”

  宁策哂笑了一声:“打工人手里握着寰宇好几个点的股份,比你挣得可多多了。”

  这话倒是事实。

  秦奂也笑,笑完品出了点儿别的意思,问:“老师和他很熟悉吗?”

  “还行,但是彼此都没什么好印象。”宁策乜他一眼,“所以你最好别让他知道你在我这里过夜。”

  “懂了。”秦奂说,“意思是在我从床-伴升级之前,先别向组织汇报。”

  “……”

  从银狮奖见面到现在,他干这种光明正大曲解宁策原话的事不要太多,堪称见缝插针地得寸进尺。

  宁策已经习惯地不去搭理,等头发干得差不多,就关掉了夜灯,重新躺回了床上。

  离天亮还有没几个小时,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秦奂知道他很累了,笑了一笑,没再说话,替他盖好薄毯,独自去了一层的卫生间洗漱。

  —

  虽然有宁策的话放在前头,但秦奂自己也不是闲人,不可能在X市久呆。

  到了他这个咖位,除了拍电影之外,每周都有大把的活动和通告要赶。

  在宁策这里短暂地荒废了一晚上之后,他第二天就飞回了B市,去参加一档被简思辰勒令了多次的综艺。

  雨夜的那一晚好像成了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一场幻梦,过去了就过去了, 没有人再主动提起。

  然而事实上,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圈子里,但一个是三银在手,久负盛名的资深导演,另一个是近两年才声名鹊起的新人演员,确实没什么能沾上边的地方。如果不是秦奂要强求,可能过个几年,两人都不一定能见上几次面。

  就连乔清,在念念不忘了一星期没加上秦奂的联系方式之后,转而去喜欢其他年轻美貌的小鲜肉去了。

  —

  七月的天气渐渐转热,剧组的拍摄进度也跟着慢下来。

  在有空调的室内还好,一到了室外取景,烈日炎炎底下,演员都没怎么动,流的汗就能把妆容和服装都搞花了。

  为了避免剧组里有人中暑,宁策只好尽量把外景戏挪到温度没那么高的早晨拍,争取一条过,不折磨演员和工作人员。

  电影的其他角色都是他过去合作过的演员,拍起来没什么问题,唯有林知遇作为一个实打实的新人,在出演男主角时明显有些吃力,每次和乔清对戏,都有一种气场被压了一头的感觉,给人的观感十分古怪。

  在连着NG了好几次之后,宁策终于蹙着眉叫停了拍摄,把林知遇换了下来,原本冷着脸想说什么,最后看着小年轻忐忑的脸,顿了一会儿,还是摆了摆手,叫他先在旁边看其他演员拍戏。

  男女主角的对手戏一停,乔清也没事儿干了,副导在旁边跟林知遇耳提面命要注意的点,她就坐在监视器旁边嗑瓜子。

  一边嗑,还要啧啧感叹地发表她的高见:“……真不是我说,你这三年是上哪儿接受感化去了,人小孩儿演成这样你都不骂一声?”

  宁策按了下太阳穴,觉得挺闹心:“骂了有什么用?”

  乔清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宁导,我第一次拍你的戏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跟岑景池,哪个没见识过你高深的文学修养和精湛的比喻水平?我那会儿回酒店哭的时候一度怀疑,是不是路过我们剧组的狗都要被踹两脚再走。”

  宁策:“……”

  其实这段时间,剧组的人员私底下也在讨论。

  相较于以前六亲不认的导戏风格,现在的宁策已经堪称温和内敛——当然,只是相对而言——至少他不会再用不带脏字的语言把演员的演技嘲讽得一无是处,恨不得重新投胎开始练起了。

  有人说这大概是新进组的男主角的缘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宁策工作室最近有捧林知遇的意思,况且林知遇本人确实和宁策表现得熟稔。于是背地里就有传闻说,这说不定是宁导找的另一个新欢,正在热乎劲儿上。

  但乔清作为了解内幕的人,自然知道他俩这剃头担子一头热的情况,不会往这方面想。那就显得宁导拍新戏以来的变化十分可疑了。

  怎么旁敲侧击都问不出来,她托着下巴,神情狐疑道:“总不至于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哪个小碧池勾走了我们宁导的心,用爱把他感化成这样的吧?”

  宁策:“……”

  宁策原本正在喝水,闻言差点把水呛进气管里,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冷漠道:“乔清。”

  乔清笑眯眯地:“在呢,有什么吩咐。”

  “闭嘴,背你的台词。”

  —

  傍晚的时候,林知遇提了消暑的凉茶来敲门。

  他刚跟乔清对完台词不久,下戏前的妆还没来得及卸,粉底在鬓边脱得一道一道的。

  看到宁策,他脸上很快扬起一个笑,但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又有点局促,道:“宁哥,我……”

  “这是我助理带回来的饮料,这两天太容易上火了,我叫他去城里买的。”

  凉茶算是这一片的特色,当地人会往里加各种药材来清热降火。

  宁策初来乍到的时候试过一次,总觉得有怪味,喝不惯这个,于是略微蹙了一下眉,道:“谢谢,我不用,你自己喝吧。”

  林知遇怔愣了一瞬:“可是,我买了很多……”

  “不用。”宁策说,“给其他人吧。”

  乔清从旁边经过,听到动静探出个头,笑道:“他不喝算了,挑得他。来来来小林,你到那边休息室去分。”

  “哦……好。”林知遇看上去稍微有点失望,抿了一下唇,“那宁哥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他离开后不久,乔清就推门进来,抱着手臂,恨铁不成钢道:“人小孩特意给你买的饮料,你连样子都不装一下啊?”

  宁策正坐在沙发上回消息,闻言一掀眼皮子:“我没有义务要给他人提供情绪价值吧?”

  “……”

  要不怎么说这人文学素养高呢,一句话就堵死了所有回复。

  乔清被他噎了一下,悻悻道:“那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嘛。”

  见宁策一副懒得应付的模样,又自顾自地嘀咕:“外面的人都瞎了眼吗,这种人也能有新欢?”

  没想到宁策的听力很好,挑眉问:“什么?”

  “……没什么。”乔清用两秒认清了现状,向他竖起大拇指,“我说你这样挺好的,坚定自我,一点也不内耗,高,实在是高。”

  宁策知道她大概率在说反话,嗤了声,不搭理人了。

  秦奂刚给他发了今天的晚饭照片,吐槽简思辰又让他吃一周的素,助理家养的猫都比他吃得好。

  这一个月里,秦奂一直保持着一周给他发两三次消息的频率,将将好掐在宁策接受的度上,既能时不时地彰显存在感,也不会招了他老师的厌烦。

  甚至有的时候宁策心情不错,还会偶尔回复他一句。

  今天就属于这种情况。

  宁策略微停顿了一下,在输入框中打字。

  【宁策】下部电影已经定了?

  乔清从他面前路过,余光瞥见他的屏幕,奇道:“哟,跟上次吃饭那个帅哥聊天呢。”

  过了一会儿,又感慨说:“他最近热度挺高的呀,我上午刚在热搜上刷到他。”

  宁策刚敲下发送的手指一顿:“……热搜?什么热搜。”

  看他的样子,乔清就知道他最近又没看微博,无奈道:“你能不能关注一点儿时事?”

  说着,又拿了平板过来给他看。

  宁策简单扫了一眼,热搜上果然挂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词条就是简单的“秦奂”加某个综艺名称几个字。

  点进去了才知道,是前阵子秦奂参加的某档颇有知名度的综艺播出了,其中互动的环节出了不少笑料。

  有一个环节要求嘉宾公布微信聊天记录前十位的联系人,并且选取一位向他们发送抽签决定的话。观众们显然对这种充满不确定,甚至一不小心可能会爆瓜的游戏喜闻乐见,并且呼声高涨地选取了最近正当红的秦奂作为迫害对象。

  原本视频到了这里,宁策尚且能够饶有趣味地一看。

  直到下一秒,后台工作人员在大屏幕上放上了微信截图。

  万众期待的十位联系人中,排在第一个的头像被主持人烘托了半晌,终于揭晓——赫然是一张晒太阳的奶牛猫的照片。

  宁策:“?”

  宁策:“…………”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更~

  顺带,走过路过的小宝们可以看看我专栏的睡前故事,今天开张啦

  ◇ 第60章 新戏开机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秦奂,在登台之前,确实没有人通知他这一茬。

  好在他没有给人胡乱备注的习惯,基本上联系人都是全名,唯有置顶的那一位,备注的是“老师”两个字。

  比起过去参加节目的嘉宾,他的联系人列表属实太正常了一些,主持人开玩笑似的问他是不是有所准备,又让他在预备好的纸条里抽取一张,发送给指定的联系人。

  秦奂本来表现得气定神闲,等到看到抽到的纸条的时候,才略微挑了下眉梢,笑说:“不是吧?”

  实在不好说他是运气好还是不好,那么一大把的纸条,偏偏让他抽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我想你了】。

  在场的观众原本还有点失望,看到这里才重新被勾起兴趣,纷纷起哄叫他挑一个联系人发。

  主持人笑道:“秦老师这完成的难度也太低了一点,其他人一看就知道是谁。要不你给置顶的那位‘老师’发吧,看看他怎么回复你。”

  秦奂的笑容一顿:“……”

  天地良心,给谁发我都不敢给那位发啊。

  秦奂咳嗽了一声,故作为难道:“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我老师睡得比较早,这个点给他发消息,他大概率明天早上才能看到。”

  节目录制的时间不算晚,游戏进行到这一部分的时候还不到十点。

  但是有“老师”这个称谓的刻板印象在前,包括主持人在内的其他人自然而然地把对方想象成了一个德高望重,年过花甲的老者。

  年纪大点儿的人喜欢早点休息,也是情有可原。

  主持人于是理解地点头,顺着台阶下,把对象换成了顺位第二的联系人。

  —

  “……”

  看到这里的时候,宁策属实是被此人天衣无缝的临场反应给气笑了。

  他把视频转发给了秦奂。过了五分钟不到,手机就振动了起来——秦奂竟然亲自给他打来了电话。

  宁策没好气地接起来,秦奂的嗓音也带着笑:“宁老师,你看到热搜了?”

  “别叫我老师。”宁策摁了一下眉心,“我担不起。”

  秦奂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没真的生气,轻笑了声,道:“节目上说的都是应付观众,当个乐子看就好了。”

  他揶揄道:“我要真给你发那句话,万一故事变事故,咱俩估计得在热一挂一天。”

  理是这个理,但如果秦奂真莫名其妙给他发什么想你了,宁策估计会不客气地回:吃错药了?

  刚才的视频才放了一半,宁策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在屏幕上点了继续播放。

  然后就看见主持人拿过秦奂的手机,给简思辰发了纸条上的话。

  简大经纪人几乎是秒回了五个字,简短有力。

  【简思辰】有病就去治。

  宁策:“……”

  他和简思辰能够两看相厌这么多年,确实有一些同性相斥的道理。

  至少他总算知道秦奂今天为什么会被挂在热搜上嘲笑了。

  秦奂最近的行程很满,白天连轴转了一整天,晚餐间隙才抽出空给宁策打电话。

  “吃饭了吗?”他问宁策,“最近拍戏怎么样,X市是不是很热了。”

  “刚下戏,跟B市比是挺热的。”说到这个,宁策也想起来,“你都开始控制饮食了,下部电影要开机了?”

  “是。”秦奂没打算瞒着他,“就是柴琰那部戏,已经谈成了,两周以后进组,先在X市取景。”

  宁策对他最后还是决定接下这部戏的事并不意外,对剧组要来X市拍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奂想了想:“对了,老师,你最近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宁策顿了下,没有直接回答:“怎么?”

  “我前段时间去S市录节目,想着《锦堂春》上映之后都没有去拜访过谢老师,就去她家转了转。”秦奂笑说,“她听说我要去X市拍戏,特意让我捎两盒梨膏糖给你,说最近暑气旺,这个用来清热下火合适,你以前来她经常给你备着。”

  他骤然提起谢婉,宁策还有些怔忪。

  回国之后他一直在X市拍《夏夜之梦》,和赵屏夫妻虽然有电话信息上的往来,但一直没来得及上门探望。银狮奖的颁奖典礼上,他还跟赵屏打过照面,上次见到谢婉,确实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知道我跟你认识?”他的心情稍有些复杂,低声问。

  秦奂以为他在担心其他事,解释道:“只是聊天聊到了,她以为我们关系不错,不知道别的。”

  看宁策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提议道:“我月底的飞机到X市,到时候过来找你吧?”

  “……”

  他都这么说了,宁策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平淡地应了声:“知道了。我的住址没变过。”

  —

  按照原本的计划,《七号高塔》开机的时间还要提前一些。

  上次宁策的话似乎略微打击到了小柴导的自信心,他自闭了一阵子之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从偷偷摸摸的观摩改成了理不直气也壮的偷师学艺。

  只是电影启动前期还有其他筹备工作要做,他不可能一直在《夏夜之梦》剧组赖着,只好在临走前提着一大堆的水果点心,诚心诚意地去拜访了宁策。

  也不知道宁导私底下跟他说了什么,回到B市之后他就把自己关了一个月,终于在秦奂怀疑他是不是要跑单之前,亲自操刀,改出了一稿全新的剧本。

  秦奂凌晨两点被他的消息吵醒,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点开对话框,就看见他发过来的文稿,和四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

  秦奂:“……”

  本着人与人之间最后的信任,他把那一长串的语音条转成了文字,结果看到满屏无意义的“哈哈哈哈哈”。

  秦奂:“…………”

  对话框还在不停地弹消息,秦奂面无表情地给他设置了免打扰,蒙头睡觉去了。

  第二天下午,柴琰打电话过来,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消息。

  彼时秦奂刚看完他发的新剧本,手指捻着最后一页的打印纸,心里没什么别的想法,唯一真切的只有一个感受——

  宁策其人,不管他是不是自愿的,但是在传道授业方面,的确有点稀奇古怪的天赋。

  改完之后的剧本虽然不能说改头换面,焕然一新,至少在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和整体立意上有了叫人眼前一亮的长进。

  “怎么样怎么样?”柴琰还在电话那头催促他,“为了这剧本,我是做了革命重大牺牲的,再不行我真的没脸了。”

  秦奂感兴趣地问:“你做了什么牺牲?”

  柴琰语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过了半晌,才声音沉痛道:“我……回家吃了一顿饭。”

  秦奂:“然后?”

  “没有然后了。”柴琰梗着脖子道,“你知道以我这个家庭关系,回家吃顿饭是多么折磨人的事情,我爸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儿子,更不要说替我看剧本了!”

  秦奂:“……”

  这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但总之,这一版除了小柴导,所有人都皆大欢喜的剧本算是这么拍板定下了。

  临挂断之前,秦奂问柴琰:“女主角接洽好了吗?”

  “还没有。”

  说起这个,柴琰也有点发愁。这段时间除了改剧本,他和制片也在不停地联系合适的女演员,只是要不就是档期凑不到一起,要不就是人家看不上他这编剧出身的半路子导演。

  偏偏他对这部片子期望也高,好不容易有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就是奔着拿奖去,实在不想往下兼容,随便找个女演员凑合了。

  秦奂沉吟了片刻,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纸面,似乎在思考。

  “你新发我的剧本人设,我倒是觉得有个人很合适。”他最后说,“她最近好像刚拍完一部电视剧,接下来没有接档的片子。”

  听他这么说,柴琰心里也升起了一点希望,问:“谁?”

  秦奂道:“你应该听过她的名字,宋瑶。”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比较少(为了卡榜单),但是明天还有!

  亲亲每个追读的小宝 (*´∀`*)

  ◇ 第61章 我很想你(修)

  宋瑶最近的档期确实是空的,秦奂给打她电话提起这件事,她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秦奂无奈道:“你是真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啊。”

  宋瑶在电话那头笑,说:“我还不了解你吗,银狮奖颁奖典礼上那一段发言都放出去了,下部片子指定要冲着拿最佳男演员去。要真成了,那我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那我不能给你打包票。”秦奂说,“我把导演的联系方式发你,你自己考虑吧。”

  “行。”宋瑶应得很爽快,“我让我经纪人跟他沟通。”

  谈完正事,两人又顺势聊了几句有的没的。

  宋瑶说:“上次的颁奖典礼,宁导好像也去了,我在前排看见他了。他回来之后你跟他碰过面吗?”

  秦奂顿了一下,没好意思跟她说,何止碰过,该做不该做的都做完一套了。

  “见过两次。”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没说太多。

  “啊?”宋瑶有点意外,随即又好奇地问,“那他对你什么态度啊?”

  在她的认知里,这两人还停留在秦奂单方面终止合约关系,跟宁策闹掰的阶段。

  虽然从嗑CP人的视角,秦奂当时的做法确实有点儿背信弃义、狼子野心的味道,但她跟秦奂关系更近,这么些年相交下来,私心里总觉得对方不是那种人,可又摸不准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能什么态度。”秦奂哂笑了一声,一点不避讳地道,“辛辛苦苦三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态度呗。”

  他的语气里颇有点自嘲的意思,宋瑶起初以为他在开玩笑,后来才听出了点别的东西。

  “……不是吧。”她惊讶道,“你不会现在还对他有想法吧?”

  秦奂笑了笑,不予置否。

  宋瑶在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组织了半天措辞,才叹为观止道:“不愧是你。圈里最难搞的这位都敢惦记,还一惦记就是三年,区区最佳男演员有什么不好拿的。”

  “……”

  —

  宋瑶出演《七号高塔》女主角的事很快敲定,柴琰对她的形象气质和演技十分满意,恨不得给中间牵线的秦奂颁一面锦旗,上书助人为乐四个字,天天搁剧组里挂着。

  既然主角、资金和场地都已经到位,下一步就是正式开拍了。

  柴琰着急赶第二年的银狮奖,在日历上挑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领着剧组办了个简单的开机仪式。

  继《锦堂春》之后,这是秦奂第二次单独在戏里挑大梁。他最近在圈子里热度不低,开机仪式上也来了不少粉丝和媒体跟拍,而且这次少了赵屏名气的加成,多数关注的目光都落在了他本人身上。

  柴琰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整个剧组合影的时候,还稍微心虚了一下:“要不……你站中间?”

  秦奂无语地把他提过来:“别了,我要是站中间,整张照片都找不到你人了。”

  由于题材本身的特殊性,《七号高塔》绝大部分的镜头还是在X市影视城的大棚内完成,只有少数需要在郊区取外景,这次的开机仪式也是在影视城办。

  同在一个地方拍戏的剧组不多,下午的时候,宁策就在朋友圈看到了《七号高塔》开机现场的照片。

  乔清显然跟他刷到了同一条动态,拍摄间隙还凑过来跟他感慨:“我以为柴琰那新片就是闹着玩儿呢,没想到搞得有模有样的,这拍摄班底都快赶上大部分片子了吧。”

  宁策知道得比她多一些,也隐约听说了柴琰为新剧本费的好大功夫,猜到这部片子大概率是要拿来冲奖。

  柴琰到底是年轻人心态,光是开机的照片就凑了九宫格,美美P完之后放在了朋友圈。

  他没有回复乔清,点开头一张图片,秦奂和宋瑶并肩正站在桌案前敬香——这是圈子里开机前的老传统了,摄像机盖红布,主演依次上前上香拜神,祭拜完再称开机。这么做倒也不是迷信,上一辈传下来的规矩就是如此。柴琰也是家里连着几代搞文艺的,对这方面更看重。

  宁策看了这张照片很久,也没有划过去,而是忽然没有由头地想。

  ——或许靠这部片子,秦奂那天在颁奖典礼上说的话真有实现的可能。

  乔清还在叨念着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宁策哂笑了一声,关掉了手机。

  本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快到晚上的时候,宁策刚过完一条男女主的对手戏,结束今天的拍摄任务,就收到了秦奂发来的消息。

  【秦奂】结束了吗?

  【秦奂】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

  宁策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初升的月亮挂在树梢上,拂面的晚风带着不知名花木的香,驱散沉淀了一个白日的暑气。

  秦奂提着一个纸袋,正在石榴树下等人。

  夜晚的居民区基本上没什么人经过,他也就没做什么遮掩,大大方方站在院落门口,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看向宁策,笑说:“老师。”

  他大概是刚下戏就过来了,身上的衣服还是照片上的那一套——最近他的衣着基本上都被代言的品牌包圆了,简思辰的眼光很高,挑的牌子都是又有档次,又贴合他个人风格的,于是这段时间他每次出境,生图都能小小地出一次圈。

  宁策现在看见他,心里第一个莫名想起的,还是他微博账号底下粉丝刷的“秦哥脸在江山在”的评论。

  虽然这个念头很快被摁下去了,宁策还是想,看来微博以后不能多刷。

  但他面上没什么反应,只问:“你们剧组今晚没有聚餐?”

  照理说,开机第一天,总会有导演和制片牵头,所有人一块吃个饭。

  “有啊。”秦奂半开玩笑道,“所以我是找借口跑出来的,一会儿还要回城里赶后半场。”

  “……”宁策说,“我不急。”

  急的是谁自然不用多说,秦奂笑了笑,把纸袋递给他:“喏,谢老师让我捎的东西,我算是使命必达了。”

  纸袋包装得并不精美,大约是谢婉临时知道他要来X市,才匆匆忙忙装好的。

  宁策对大多数自诩是他长辈的人都持嗤之以鼻的态度,唯有赵屏夫妇,他始终抱有愧疚和感激。

  他攥着纸袋的手蜷紧了一些,垂下眼道:“她最近身体怎样?”

  谢婉在几年前的体检里查出了胃癌,还好发现得早,当时就动了手术。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此后的身体状况一直不佳。从A大回到离老家近的S大教书,也是为了方便修养。

  秦奂能猜到他的想法,道:“好很多了,新学期开了两门新课。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跟我说,你从国外寄的东西太多,赵导不在家都用不完。”

  顿了顿,又含着笑意道:“谢老师很关心你。”

  “嗯。”宁策淡道,“她以前和我母亲的关系很好。”

  这是他第一次在秦奂面前不避讳地提起他的父母,语气也没什么特别的,像是单纯地在讨论一件过去的事。

  秦奂怔愣了一下,忍不住问:“你家现在……”

  “盛如昆去年在国外的疗养院去世了,葬礼是盛家人办的。”宁策语无波澜道,“他死之前想见我一面,我没去。”

  像是看出了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态,他瞥了秦奂一眼,平静地说:“我知道盛泽的事是你做的——或者说,是段承则帮你做的。”

  “根据我的了解,段承则从来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慈善家,他骨子里流的血都是黑的,所以你大概率是跟他谈了什么吃力不讨好的条件吧。”

  秦奂:“……”

  盛泽的事,他做的时候就没打算瞒着宁策,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间点直白地点出来。

  见秦奂保持沉默,宁策没什么意味地嗤了声,并不期望他的回答。

  “三年前你要走。”他说,“我没有拦你,也不因此怪你。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一场存在风险的投资,投对了就对了,错了就算了。”

  “我不懂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出于歉疚,还是为了补偿?”

  夜里万籁都是静的,宁策顿了一顿,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冷淡地抬起眼睛,为这个行为定了性:“没有必要吧。”

  秦奂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就听宁策看着白墙上两人交叠映下的影子,停了一会儿,才道:“你说三年前没有《锦堂春》试戏的事,我们也不会有结果……这个我同意。”

  “三年前就已经被证明了的事情,就不需要再来一遍了吧。”

  “……”

  “你有能力、有野心,我从不怀疑你会拿下这个圈子里最高的荣誉。”

  宁策淡淡道。

  “但这和我没有关系——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

  月色溶溶,阵风晃动树枝,石榴树的枝叶摩擦出些细碎的声响。

  路灯的光将宁策的侧脸映照得苍白,他抿着唇,下颌略微绷着,是惯有的表达拒绝、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很熟悉,拍《围城》时,两人认识不久,还在相互试探的阶段,有时候他不小心越了界,宁策也是这么警告他的。

  秦奂看着他,心里在叹息,思绪却忽然没来由地回忆起在S市赵屏家中,谢婉曾经跟他的对话。

  秦奂拜访谢婉,是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除了谈近日拍的戏,事业上的收获和感悟,借由某个契机,他们还聊到了宁策。

  三年过去,或许是因为病痛的缘故,谢婉显得老态了不少。跟他谈起宁策时,脸上却流露出了如同许兰珍一般的神态。

  她不知道太多事,只以为他和宁策就是单纯的关系不错,还同他感慨说,难得宁策愿意和其他人交心。

  “阿策从小心思就重,后来出了他父母的事,对他影响更大。”谢婉叹气,“其实这事我们也有责任,宁老去世那年,我跟赵屏都在发展事业的关键时候,没顾上照看他。”

  “等到知道他一直被盛家人欺负的时候,他已经是这副什么都闷在心里,跟谁都不愿意说心里话的性子了。”

  她大概是一直对这件事心存愧疚,说起时情绪不高,秦奂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直到屋外的日光透过玻璃进来,暖洋洋地洒在桌上那一盒手作的梨膏糖,和夫妻俩过去和宁家祖孙三人的合影上。

  那时候的宁策年纪尚小,严肃地抿着唇,已经有了少年老成之相。宁皎的病情也没那么严重,看着镜头,脸上还能露出个罕见的笑影。

  看到这一幕,谢婉紧锁的眉心才少许舒展了一些,感慨道:“好在这些年里,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盛世现在握在他自己手里,没有人敢为难他,过去的事,我看他好像也放下了。”

  “……”秦奂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她的话。

  真的是这样吗?

  他面上没说什么,心底却在无声地询问。

  其实,早在拍《锦堂春》之前,他就有所猜测,这个本子或许是宁策在写他自己。

  但是拍摄的整整一年里,每一次对角色的代入,都在帮他触目惊心地确定自己的猜测。

  是的,触目惊心。

  如果说《危楼》是宁策对于过去经历的抽象和复写,那《锦堂春》就是他对自我的一次血淋淋的剖析。

  宁皎和盛如昆给他带来的影响其实从未消失过,而是以另一种形諵凨式出现在了他笔下的角色上。程凤春的压抑、凉薄和自负,乃至最后悲剧性的结局,何尝不是他对本我下的一种嘲讽味十足的定义。

  他从始至终都在分裂和厌恶自己,只是时间久了,就在反复地自我苛责和伤害当中达成了一种表面和平的状态,但其下流的血、烂的肉是否真正痊愈了,尚且无人可知。

  可这些林林总总的事,秦奂不敢问,也没有立场问。

  不管真实的原因如何,毕竟是他亲手把宁策推远的,如今终于有了不依靠对方就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资格——也要看人家是否还愿意接受。

  一言以蔽之,无论宁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那都是他活该受着的。

  “……”

  因此,秦奂垂在身侧的手只略微僵硬了一瞬,未等握拳就松松放开了。

  随后,他无奈地叹出了一口气。

  “你说得对。”他说,神情认真又执着,“但是宁策,不管是和段承则谈条件,还是现在想追求你,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晚风不知在什么时候止歇了,远处的田野里,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

  秦奂的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项既定的事实:“你领情或者不领情,答应或者不答应,那是我该承担的后果。”

  “有没有意义,也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他没有遮掩自己意图的意思,而是把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那些话直截地挑破了,坦坦荡荡地告诉宁策,我确实爱你,但这并不会束缚你。

  “你可以没有负担地拒绝我——无论几次都可以。如果你不希望见到我,之后我也会克制自己,尽量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平和道。

  “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喜欢你这件事,不会因此改变。”

  “爱意和欣赏的产生并不由我控制,等我察觉的时候,它们就在那里了。而且大概会长久地存在下去。”

  “我自私地希望你知道它们,如果有回应,我会很高兴,如果没有,那也是你的自由……仅此而已。”

  “……”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宁策一向挺拔的脊背似乎在此刻微不可察地僵了下。

  但下一瞬,他有些不耐地移开了眼,生硬道:“……随你吧。”

  说完,他就失去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致,不再理睬秦奂,转身去开庭院的大门。

  “老师。”秦奂在背后唤他,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贴心地提醒,“纸袋里还有些点心,夏天天气热,回去记得放在冰箱。”

  “都是在S市巷子里的老店卖的,谢老师说你喜欢吃。”

  “……”

  宁策置若未闻,一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的样子,径直走进了院子里。

  秦奂也不着急,等到宁策反手要把门关上的间隙,伸手挡了一下。

  “最后一句。”他说,声音里含着轻微的笑意,仿佛没看见宁策微恼的表情,“在节目上不方便说,但这句话,我确实想告诉你。”

  “……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小秦的追妻法则:该纯爱的时候纯爱,不该纯爱的时候但凡犹豫一秒都不算男人

  ◇ 第62章 一台戏

  距《七号高塔》开机已经有了一阵子,但拍摄进程并不像预期一样顺利。

  虽然柴琰先前导过几部片子,不是全无经验,但在真正制作精良,阵容豪华的项目面前,那点儿经历就显得有点不够用了。

  偏偏电影的制片主任又是个精明的角色,一早就看出了柴琰性格不强势好拿捏,整天在剧组仗着在圈子里的资历和过去与柴立荣是旧识,对拍摄指手画脚,十分惹人讨厌。

  除却安排场地和拍摄计划,演员上场拍戏时,他必定要在旁边挑三拣四一番,美其名曰要帮小柴导把关,实则发表的全是外行意见,除了浪费时间屁用没有。

  柴琰对此烦不胜烦,一个多月的拍摄下来,两人之间摩擦龃龉不断,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那位制片主任毕竟没出什么大错,他也找不到理由跟投资人要求换掉对方。

  今天上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原本能够一条过的片子,硬生生拖长到了半天,演员下了戏都怨声载道。

  午休的时候,柴琰来找秦奂聊下午的戏,一屁股坐下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气哼哼的:“这导演让给他当算了,眼镜搁脸上跟俩啤酒瓶盖儿似的,睁眼说瞎话。”

  秦奂对他难得的攻击性表达了惊讶,拍了两下手,由衷建议道:“这话你当着他的面说,效果会更好。”

  “……”柴琰心情郁卒了一阵,台本摊在桌面上,一眼都不想看,病笃乱投医地问秦奂,“你以前跟的组有这种情况吗,都是怎么处理的?”

  秦奂头也不抬:“你是指这两年还是更早?”

  “有区别吗?”

  “当然有。”秦奂淡道,“之前我做群演的时候,导演和制片打起来,最后整个剧组拆伙的事都见过。”

  柴琰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段峥嵘岁月,发愣之后不由咋舌:“啊?那我觉得我这情况还是能救上一救的,那这两年呢?”

  秦奂放下了手上的台本,神色要笑不笑的:“这两年我对组里的制片主任都没印象,可能是有这号人吧。”

  “……”

  不好,忘了这人之前拍的片子都是谁导的了。

  柴琰感觉平白无故胸中一箭,更加郁闷了。

  “这是不是新人导演的普遍问题?”他琢磨着,“我也想强势一点,但出资人在顶上压着,总不能真翻脸拆伙不干了吧。”

  秦奂不以为意地翻过了一页纸,答:“圈里的环境就是这样的,作品和资本总该有一样,至少你已经在完成初期积累了。”

  柴琰神色恹恹道:“你说得对。”

  秦奂看他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想了想,终于开口宽慰道:“想开点。比起其他成名早的导演,你还是有优势的。”

  “……真的吗?”柴琰心底略微升起了一点希望,面带感激地问,“什么优势?”

  温柔耐心?比较有创造力?

  就在他脑海里一个个掠过对方可能会用来夸奖他的词汇时,秦奂瞥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地吐出一个字:“糊。”

  “所以,就算电影扑街了也没人会骂你。”

  “…………”

  柴琰愤而出门后,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握着门把手,屈辱地重新把头探了回来。

  “下周X市要受台风影响,我跟制片商量了,外景的戏提到明天拍,你做好准备。”

  秦奂顿了一下,说:“知道了。”

  下一秒,休息室的门就在他面前拍上了。

  —

  《七号高塔》的外景取景地在X市郊区,上次柴琰说要带他去看的地方,和宁策的剧组相隔不到两百米。

  秦奂盯着台本的白纸黑字看了很久,也没有翻过一页,最后叹了口气,打开联系人列表,对着置顶的头像出了一会儿神。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像是为了贯彻曾经说过的话,宁策干脆地把他拉黑了。

  宋瑶听说这一消息后,神色一言难尽。

  “三年前你都没做到的事情,现在你做到了。”她拍了拍秦奂的肩膀,安慰道,“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呢。”

  秦奂觉得哭笑不得。

  尽管以宁策的性子,他并不意外对方会有这样的举动。

  他的做法像是在两人之间划了一道界限,竖了个立入禁止的牌子,虽然简单粗暴,但胜在直白有效。

  他不可能不尊重宁策的感受,像当初那样冒冒失失地撞上对方与外界相隔的高墙,落得一方头破血流,另一方困于被冒犯的防备和不安,最后草草收场。

  宁策毕竟本性压抑内敛,少年的经历为他筑牢了厚重的外壳,叫他下意识抗拒亲密关系,不愿意坦诚交心,更遑论将自己交付给他人。

  要感化他,慢慢哄他从高墙内出来,强硬不行,等他自己开窍恐怕也遥遥无期。

  必须得把这一层挑明了,叫他没法拿师生或者床-伴当借口,再耐下性子,给他足够的感情回馈和安全感,等他某一天愿意回应,愿意敞开心扉。

  照片里的奶牛猫仍然兀自晒着太阳,毛绒绒懒洋洋,主动去蹭入镜的那一截手腕。

  秦奂看了好一会儿,才哂笑一声,深觉这猫或许是宁导的本体。

  不然怎么连神态和性情都一模一样。

  —

  《夏夜之梦》剧组。

  乔清下午来上戏的时候,看到离片场不远的地方,有人在来来往往地搭设备,一副要取外景的样子,进门一看到宁策就问:“柴琰他们要来这里拍戏吗?外面都是工作人员。”

  宁策刚跟制片电话沟通完拍摄进度的问题,闻言抬了下眼皮,言简意赅地“嗯”了声。

  这事柴琰已经提前知会过他了,说外景可能要拍两天,如果声音比较吵就麻烦他们多担待一点。

  “那他们还挺会挑时间,刚好这两天凉快下来。”乔清感慨说,“上周连着一周的三十多度,站太阳底下能晒脱一层皮。”

  顿了一顿,看宁策仍然拧着眉头,心情不佳的样子,奇道:“还在烦昨天拍那一段呢?”

  “……”宁策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从月初拍摄几个关键镜头起,宁策就始终处于肉眼可见的低气压状态。有几个新人配角经验不足,拍一般镜头时还好,多教两句还能领悟,一到角色心理活动比较复杂的戏就立刻原形毕露,开始疯狂掉链子,那洋相出得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如果只有新人叫宁导头疼倒还好,但昨天拍的是乔清和林知遇的对手戏。

  ——客观而言,两人发挥得都算不错,乔清在摄像机前的状态一直很稳,无论是台词还是表演都可以一刀不剪搬上银幕。表现更加可圈可点的是林知遇,从上次被宁策点出问题之后,这小孩估计回去下了苦功夫,现在不仅能跟上乔清的节奏,有一两个镜头的完成效果堪称惊艳。

  当时那一条拍完之后,摄影和副导都挺满意,商量着要不要再保一条就过。

  唯有宁策盯着摄像机上的画面,沉默了很久,才道:“不对。再试试。”

  然而这一试,就是一个下午。

  两人始终没有演出宁策想要的效果,但随着天色变暗,再拍会影响光线,宁策只能暂时叫了停。

  虽然在剧组中,宁导一直处于说一不二的地位,他要坚持磨的镜头,没有人会反对,但像昨天那样,他始终没有给出理由和指导,只要求演员反复重试的情况还是非常少见的。

  几个副导和摄影都纳闷,不理解他想要的是什么效果,下了戏时还在讨论,宁导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对演员太严格了。

  只有乔清跟他共事的时间久,多多少少能猜到他的想法。

  宁策不会无缘无故地卡人戏,一般这种情况,他都会直截了当地点出演员的问题,然后要求这一条重来。

  如果他没有和演员交代清楚他的要求,只可能是他自己都理不清想拍出的效果是什么。

  “聊聊呗。”乔清问场务借了张椅子,在宁策对面坐下了,一副要和他促膝长谈的样子,“说句实话,去年年底,你联系我说要拍《夏夜之梦》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

  宁策没说话,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我以为你就算要拍文艺片,走的也是那种批判社会现实,曲高和寡的调调。”乔清说,“没想到你会选一部……主要讲爱情和心灵求索的本子。”

  “这很正常。”宁策客观地答,“人性,爱情和死亡,是文学艺术三个永恒的主题,没有任何作品能越过它们讨论别的东西。”

  “理是这个理。”乔清打了个响指,直白道,“但在你之前的任何一部电影里,爱情都是镶边的存在,它在那儿的意义大概就是满足观众的需求,哪有现在这部片子来得温情?”

  “……”

  宁策怔忪了片刻,有些无言以对。

  “最开始我觉得,你是在为了冲银像奖尝试一点儿新东西。”乔清支着下巴道,“但现在我猜,可能是过去的几年发生了什么事,潜移默化给你带来了影响吧。”

  对于文艺工作者来说,过往的经历和体验是很珍贵的东西。

  都说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然而不止是苦难,久旱甘霖,他乡故知,功名爱情,这些事物同样能够温养灵感,让创作者产出真正打动人的作品。

  “我知道你现在对那条戏有点儿思路,但是没法具体地跟我聊感觉。”乔清提议道,“反正剧组还要在X市待个把月,你要不先放一放,等到把给你灵感的东西捋顺了,再重拍一条?”

  这只是她作为一个演员的身份能给出的客观建议,最后要怎么拍,用哪条片子,还是看宁策怎么决定。

  宁策没有立刻答话,伸手按了下眉心,道:“你让我先想一想。”

  —

  第二天的天气不错,既有太阳,也不算太晒。

  一早上《夏夜之梦》剧组还没有上戏,就听隔壁取外景的吵吵嚷嚷的,要赶在日头升起来之前保一条能用的镜头。

  昨天晚上的夜戏一直拖到十二点多才结束,宁策就把第二天开工的时间往后推了推,让演员可以迟一点再过来。

  等宁策到片场时,柴琰那头已经开始张罗换第二波演员上。

  大剧组拍外景一般都不容易,平时在摄影大棚里还算各司其职的工作人员,一到了陌生的地方难免比平常手忙脚乱一点,一时之间,架摄像机的打光的布置道具的各自兵荒马乱,还时不时有人跟乱转的无头苍蝇似的撞上。

  小柴导大马金刀地坐在高脚导演椅上,起初还拿个喇叭喊,到最后实在被手底下的人气得暴跳如雷,扯着嗓子吼——能干就干,不能干就下去,别瞎几把乱转悠,晃得老子眼睛疼。

  “……”

  宁策自从独立带组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失控得如同菜市场的片场,吵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偏生柴琰好像还有那个乱中取静的本事,扯着嗓子骂归骂,一点没耽误他往下赶进度。

  在外围凑热闹和维持秩序的人里,宁策那张脸确实突出得过分了,不多会儿的工夫,路边就有好几个眼尖的工作人员认出了他,纷纷客气地过来跟他打招呼。

  “宁导。”

  “宁导早上好。”

  “宁导这是去开工啊。”

  “……”

  就算三年没拍戏,宁策的名气和地位也在圈子里摆着,在场一些人甚至直接或间接在他手底下工作过,对他怀着一种天然的敬畏感。

  忽然在片场撞见他,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宋瑶刚拍完一条,下来在场外补妆,乍一瞥见宁策,原本翘着的腿立刻放下了,人也立马精神了,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地喊了声:“宁导。”

  一边喊一边心想我上一条拍得怎样他是不是又要训我了,等反射弧绕地球跑完一圈才想起来——哦,他现在好像不是我导演。

  “……”

  旁人的招呼,宁策俱是略一颔首以作回应,对谁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淡。

  等宋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心道不好,秦奂还没上戏,正想硬着头皮说两句什么的时候,对方却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径直走进了《夏夜之梦》片场。

  —

  林知遇今天到得比较早。宁策进来的时候,刚好和他在门口碰上。

  最近天气比较热,为了做造型方便,他穿得简单清爽,往往T恤搭牛仔裤就过来上戏了,跟校园里的学生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这小孩这两年都吃了什么,初见时他跟宁策差不多高,甚至稍矮一些,如今并肩站在一块儿,他已经比宁策多冒出半个头了。整个人瘦瘦高高的,笑起来却腼腆,像一株青翠挺拔的小白杨。

  看到宁策,他稍稍弯起眉眼,问:“宁哥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宁策随口回,“一会儿先拍配角的戏,再拍你的,场务跟你说了吗。”

  听宁策说没吃饭,林知遇蹙了下眉,但极快地舒展开了:“我知道。让他们和乔姐先做造型吧,我这里很快的。”

  宁策不予置否地应了声,又交代了两句别的事,正想往里走,就看一辆保姆车从另一边驶过来,正好停在离片场不远的地方。

  他以为是乔清到了,就多停留了片刻,宫中号梦白推文台不成想车门打开,里外的人不期然对上了视线,双双怔愣了一瞬。

  “……”

  秦奂的时间很赶,宋瑶拍完之后,下一场马上该他的单人戏,一下车就有一堆拿场记单、太阳伞和水的助理和工作人员围着他转,还有不少人拿着手机在拍,周围全是吵吵嚷嚷的说话声。

  两人隔着人群短暂对视了两秒。

  宁策还没反应过来,秦奂的视线已经率先扫过了他身边的林知遇,随后没什么情绪地转回来,神色温良恭俭地向他笑了笑,用口型喊了声,老师。

  “……”

  宁策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只当做没看见,转身走进了摄影棚。

  林知遇抿了下唇,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攥紧了,他不再看秦奂,跟着宁策回了片场。

  —

  一直到第一场戏开拍之前,乔清才姗姗来迟。

  她一进来就薅走了桌上的湿纸巾拿去擦汗,一边拿手扇风一边咕哝道:“热死我了。”

  宁策睨她:“怎么这个点才到,睡过头了?”

  “前两场又没我的戏,迟点儿到怎么了。”乔清压根不吃他那套,笑眯眯道,“而且我是打入敌人内部,去隔壁探查敌情去了。”

  宁策抱着手臂,听她狡辩:“什么叫探查敌情?”

  “这你就不懂了吧。”乔清晃了晃手指,十分自得地拿出手机,把拍的视频展示给他看,“看,战地记者视角,高清直拍,全方位无死角,我可是拿签名照贿赂了导演,柴琰才答应放我进去的。”

  宁策:“……”

  视频应该刚拍完没多久,场地里,秦奂和宋瑶拿着台本在试演和对词,化妆师还在抓紧时间给两人调整造型。

  乔清拍了就拍了,展示完她的探查成果之后,还要单手握拳成话筒状,递到宁策嘴边,装模作样地问他感想:“怎么样,宁导给点指导意见?”

  配合她她还演上了。

  宁策叹了口气,语气敷衍道:“女演员演得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乔清的神情美滋滋的,“我去年追过她拍的连续剧,小姑娘演可好了,有我当年的风范,未来可期、未来可期。”

  说完顿了一顿,觉出点儿不对,又好奇问:“你只说了宋瑶啊,那男演员呢?”

  “……”宁策推开了她的手,面无表情答,“男演员也挺像个人。让开,场务马上要打板了。”

  “哎,不是,哪儿要打板了?”

  看他沉了脸色,摆明了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乔清才撇了下嘴,嘀咕了一句“真没耐心”,兴致缺缺地到一边去了。

  —

  又过片刻,宁策看了眼时间,正要安排开始,就看冯哥笑呵呵地提着一个简餐的纸袋过来。

  冯哥原先是岑景池的经纪人,岑退圈之后才安排给了林知遇。

  小林是个明事理的乖小孩,带他实在比带岑影帝省心了太多,这两年冯哥的斑秃都肉眼可见地好了一截。

  他把纸袋放在旁边的桌上,笑说:“宁导,这是小林听说你没吃早饭,特地让助理去买回来的。除了三明治还有一杯咖啡,我就先放这了。”

  宁策顿了一下,抬眼刚要说话,周翊正好从片场外走进来。

  他手上拿了一个包好的饭盒,全然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对宁策道:“宁导,秦先生的助理刚才在门口,说有东西给您,我就替他带进来了。”

  说着,又犹豫了一下,像是摸不准宁策和秦奂现在的关系,斟酌用词道:“说是……您胃不好,早上不能不吃饭或者吃冷的,拍戏前稍微垫一垫也行。”

  话音落下,现场短暂地安静了两秒。

  敬业的周特助蹙了一下眉,像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其他人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余光半点不敢乱瞟的表情。

  “…………”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宁策捏了下眉心,终于忍无可忍道:

  “都从哪儿拿的拿回哪儿去,我不吃。”

  【作者有话说】

  早饭还是要吃的,不要学宁导

  ◇ 第63章 小猫

  《七号高塔》剧组一共在郊区取了四天的外景。

  自从早餐事件后,不管林知遇还是秦奂都短暂地安分了两天,聪明地不在风头上去讨宁导的嫌。

  秦奂果真信守了诺言,尊重宁策的意愿,整整一个多月都没有主动出现在他面前过。

  但这并不能让宁导感到舒心——因为剧组里还有一个不可控因素,乔清。

  乔女士可不是乐意看宁策脸色的人,整个组里,唯有她一个敢顶着宁导的低气压,坦坦荡荡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的。

  四天结束后,她靠着超凡绝伦的社交天赋,几乎混成了《七号高塔》的编外成员,连片场外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见了她,都要笑着招呼一声:“哟,乔老师来啦。”

  宁策看她那副招摇过市的样子就觉得头疼,道:“你干脆别回来了,在隔壁客串一个角色得了。”

  乔清正捧着刚要到的隔壁漂亮妹妹的微信心花怒放,闻言睇了他一眼,撇嘴道:“你以为我不想吗?隔壁又有帅哥又有美女的,不比留在这儿看你的冷脸强。”

  “……”

  宁策懒得搭理她。

  好在乔清说完之后稍微良心发现了一点儿,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光荣”战绩了,咳嗽了一声,欲盖弥彰道:“但是你可别误会啊,我这个人可有底线了,看到隔壁的帅哥也就欣赏一下,坚决不吃窝边草的。”

  顶着宁策怀疑的目光,她无语道:“不是,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那四个前任都是圈外的吗?都在一个圈子里,只是玩玩还好,要是真谈了分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尴尬。”

  这句倒是实话。

  虽然乔女士时常间歇性口嗨,撩拨小朋友的时候嘴上也没个把门,但对于确定恋爱关系的男友还是精挑细选过,慎之又慎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宁策总有种隐隐被内涵到的感觉:“……”

  他轻轻哼了声,正想带过这个话题,就看乔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神神秘秘探过身跟他八卦:“说起来,这两天我还从隔壁打探到一个瓜,保熟。”

  宁策对隔壁发生的事并不感兴趣,兴致缺缺地回:“哦,什么。”

  “这两天我不是在他们剧组跑嘛,有演员找我要联系方式我也没拒绝,反正多个好友多条人脉。”乔清理所当然道,“有次秦奂刚好在边上,我就问他要不要加个微信。”

  “但他居然很礼貌地把我拒了,说可以直接联系他经纪人,因为什么——对象可能会介意。”

  宁策一顿:“……”

  乔清仍在啧啧感慨:“我还想着说,这小子看不出来啊,事业上升期还有功夫把恋爱谈了,什么人生赢家。然后问他,女朋友是圈里人还是圈外人,这个圈子里稳定的关系打着灯笼都难找,这不得祝他们长长久久。”

  “结果他笑了一下,跟我说——”

  “现在还在追,等追到手了再来借我吉言。”

  宁策:“…………”

  没有察觉宁导一言难尽的脸色,乔女士稍稍抒发了她的分享欲,还要不满地杵他一肘子:“你什么反应?这么劲爆的消息你都不发表一下看法吗?”

  宁策拗不过她,只好叹了口气,神色冷淡道:“我没什么意见想发表。”

  “真的假的。不对啊。”乔清将信将疑道,“那个秦奂上次叫你老师,看你俩关系挺好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儿了?”

  “……”宁策只想找个医生给她治眼睛。

  他实在不想和乔清掰扯,于是随口敷衍说:“好像是吧。”

  乔清保持了一只在瓜田里吃瓜的猹的优良品质,兴致勃勃地还想追问,宁策就眯了一下眼睛,道:“乔清。”

  宁导向来走的是事出反常必有妖的路子,他的语气乍一和善下来,乔清就开始哪哪都觉得不得劲。

  她瞬间忘掉了刚才的话题,谨慎地缩了一下脖子:“干嘛?”

  宁策和颜悦色问:“明天的台词背完了吗?”

  “……”

  —

  回到影视城之后,柴琰剧组几乎诸事不顺。

  柴琰和制片主任的矛盾一直没有缓和过,反倒有了更加尖锐的趋势。对方最近闹出了新的幺蛾子,私底下骚扰刚进组不久的女演员,甚至暗示接受潜规则就给她更多戏份。

  那女演员虽然是个新人,但性情却刚硬,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忍气吞声,第二天就把聊天记录送到了柴琰面前。

  柴琰气到要疯,下了戏要找那制片主任对峙,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工作人员的疏忽,道具相对锋利的边缘没有处理好,拍摄时不小心在秦奂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

  事故发生的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吓住了,显然没有类似的处理经验。

  唯有秦奂本人相当镇定,一边安抚疯狂道歉的对戏演员,说“没事,伤口不深”,一边让助理去找备用的医药箱止血。

  这戏显然是拍不下去了,柴琰放不下心,把片场丢给副导,亲自跟他去了医院,所幸得到的结果也是小伤,包扎一下就行,不用缝针。

  尽管如此,柴琰还是暂时停了他的戏份,让他先在酒店里休息两天。

  —

  陈小川敲门进来的时候,秦奂正靠着沙发,包着纱布的胳膊垂落在一边,混不吝地在用单手回消息。

  小陈助理被上午发生的事吓得够呛,这会儿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供起来,看到他的动作就心惊肉跳,苦着脸道:“秦哥,都什么时候了,什么信息不能过会儿再回啊。”

  秦奂瞥他一眼,好笑道:“就划了条口子,又不是残了,连手机不会用了。”

  陈小川把打包的晚餐放在桌面上,嘟囔道:“那是这次运气好,这种事哪开得起玩笑啊?万一划到的是别的地方,或者伤口很深要留疤呢。”

  “简哥刚才还给我打了电话问情况,还让我问你,需不需要他过来X市。”

  简思辰这段时间比较忙,就没有跟着他来X市拍戏,但手底下的艺人受伤不算小事,何况还是剧组的过失造成的,少不了要经纪人出面问责或者沟通的地方,所以问秦奂要不要他亲自过来。

  秦奂神色淡淡,不以为意:“算了吧,他自己都焦头烂额的,还顾得上我。”

  陈小川一副不赞同的样子,还要说什么,但秦奂的注意力已经被手机上亮起的新信息分走了。

  是凌奕发来的消息。

  【01】人呢?人呢?

  【01】你答不答应啊?给我个痛快好吧!

  —

  不管周围的人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凌奕作为一股独中带寡的清流,始终在矢志不渝地搞事业。

  他最近拍了一部新剧,制作和运营都不错,在网上造势很大,网友也期待,眼看着快要上映,他又担心开播就扑,于是开始到处摇人帮他搞宣传。

  秦奂觉得这小孩自欺欺人的样子挺有意思,慢条斯理回。

  【秦奂】怎么不找宁策?

  【01】……

  对此,小凌表示有话要说。

  【01】别提了。

  【01】你还记得我们团解散之前,我拍的那部傻x偶像剧吗,我在里面是十个镜头有九个镜头在歪嘴笑,像偏瘫一样的那个。

  【秦奂】……

  这印象可太深刻了。

  那会儿凌奕正在尝试转型,改走演员这条路子,刚开始接的都是些符合粉丝期待的言情剧,主要特征为女主统一拥有ABB的姓名格式,男主则是工厂流水线批发的霸总、魔尊和王爷。

  秦奂只是偶然间刷到网上的剪辑片段,都想给他转发两瓶洗洁精去去味,可想而知念台词的凌奕本人该有多羞耻。

  【秦奂】记得,怎么了?

  【01】那部剧放的时候快年关,宁哥来我们家吃饭还是干什么,电视刚好放到那个频道。

  【01】……他一定看到了,他本来在跟我哥说话,忽然就不说了,整个客厅突然陷入寂静,你知道吧。

  【01】遥控器就在他手旁边放着,我想换台都不敢。

  【01】然后他就看完了一集,整整二十五分钟,零三十七秒。

  【01】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让我死,就现在:)

  隔着一道屏幕,都能感受到凌奕当时的绝望。

  秦奂很没有同理心地笑出了声。

  【秦奂】没关系,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01】…………

  【01】总而言之,在我忘掉这件事之前,我是不会送上门去给他羞辱的:)

  秦奂嘲笑完,又回他。

  【秦奂】你这次不是拍得挺好吗。

  【秦奂】万一他对你有所改观了呢?

  【01】[]

  【01】少废话,你帮不帮我发微博,不行我找小林去了。

  【01】反正他来帮我宣传也差不多。

  “……”

  秦奂原本散漫的神色忽然一顿,眯起了眼睛。

  【秦奂】什么差不多?

  【01】粉丝量级啊,不然我找你们干什么。

  【秦奂】哦,林知遇跟你的粉丝好像都是重合的吧。

  【秦奂】就原来那批喜欢看偏瘫歪嘴笑的小朋友?

  【01】…………

  眼看着聊天顶上变成了疯狂的“正在输入中”,一看就知道在酝酿长句国骂。

  秦奂哂笑了声,不让他有输出的机会,先抢断了话头。

  【秦奂】知道了,会帮你发的。

  —

  陈小川在旁边唠叨了半天,也没见他有听进去的意思,只好无奈地把嘴闭上了。

  在秦奂切了软件登陆微博的时候,他无意间瞄见桌上放着一个绿油油的东西,纳闷道:“秦哥,你桌上是什么啊?”

  秦奂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昨天他随手拿草杆编的小玩意就搁在桌面上,随意道:“哦,休息的时候拿野草编的。”

  “……”陈小川很服气,“我一天到晚都跟着你,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摸的鱼。”

  秦奂拿来做原材料的野草就是影视城路边常见的野谷子,三两下大致编成了一个毛绒绒的小动物形象,看着还挺神似。

  陈小川好奇地伸手,想它捏起来仔细研究:“这编的是什么,狗?狐狸?”

  但秦奂还挺宝贝他那小玩意,在陈小川伸出爪子之前,提前拿走了不让看:“是猫,这尾巴不像吗?”

  陈小川一噎:“哥,你拿那么远我也看不清啊。”

  秦奂哼笑了声,并没有管小陈助理的抗议。

  他三两下编辑好了凌奕要求的文案,定好发送时间,正要退出软件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随后,他举起手机,对着那草扎的小猫拍了一张,随意配了行字,发了微博。

  —

  当天晚上,城区下了点小雨。

  今天《夏夜之梦》剧组很早就下了戏,因为宁策晚上有应酬要赶。他过去有个合作过的制片来了X市,特意找他谈电影排片的事。

  等饭局结束已经是九点多,周翊开了车来接他。

  透过后视镜,周翊看宁策一直蹙着眉揉太阳穴,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于是主动问:“宁导,要去买解酒药吗?”

  “不用。”宁策说,“包厢里太闷了,烟味熏得我有点头痛。你在附近的超市停一下吧,买盒薄荷糖。”

  周翊应了是。

  夜晚的街道几乎没什么人,路边除了他们,还停了辆外地牌照的黑车。

  周翊主动去超市买东西,宁策就在后座支着头安静地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不久,忽然听到有人敲窗玻璃的声音。

  宁策睁开眼,就看车窗外站了一个撑伞戴口罩的女人,见他看过来,忙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宋瑶。

  宁策放下车窗,就听她笑说:“宁导,没想到真是你。我还说后面的车牌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前两天才看见过。”

  宁策本来有些惊讶,后来转念一想,她就在附近拍戏,在这里碰上也不奇怪。

  他平淡地点了下头,以作回应:“你也来超市买东西?”

  “啊,不是。”没想到宋瑶否认了,伸手指了下超市旁边24小时营业的药房,“我就是看到这里有药店,让助理来买消毒水和纱布。”

  “你受伤了?”

  看到宁策意外抬起的眉,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忙摆手道:“噢噢,不是我。是秦奂。我就是有事要出门,顺路帮他带回去的——呃,秦奂有跟你说起过吗?”

  “……”

  等话都出口了,宋瑶才想起不对,安静两秒,当时就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宁策都把人拉黑了,秦奂从哪儿给他说?

  啊啊啊叫你多嘴。

  宁策一时没有说话。

  就在空气陷入沉默,宋瑶尴尬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候,宁策才不咸不淡地开口:“没有。”

  顿了一顿,又道:“他怎么受伤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波澜,像只是顺着话题问一句。

  宋瑶看不出他的情绪,拿不准是该往夸张里说,还是轻描淡写带过去,犹豫再三,还是如实道:“道具有一面比较锋利,工作人员没检查出来,拍戏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

  “不过柴导带他去医院看了,说不严重,打个破伤风,平时不要碰水就行了。”她补充道,“反正在戏里都是穿长袖,应该不会影响拍摄进度。”

  “……”

  不知道是不是宋瑶的错觉,宁策似乎拧了一下眉,但很快就恢复了无表情。

  他略微颔首,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回:“嗯,我知道了。”

  —

  宋瑶的助理很快买完用品回来,宋瑶找了个借口,立刻仓皇地溜走了,生怕再泄露点儿不该说的机密。

  宁策能猜到她的心思,按了下眉心,没有拦她。

  在驱车回住所的路上,或许是头痛未愈的缘故,他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

  周翊放了一首舒缓的车载音乐。

  宁策漫无目的地回了几条工作上的信息,正要关上手机,合眼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微博忽然给他推送了一条新的消息。

  他虽然在微信上拉黑了秦奂,微博上却没有,甚至软件还能根据他的浏览记录,自发给他推曾经看过的未关注人。

  于是他就看到了秦奂下午刚发的照片——一只草扎的小猫,看神态确实神气活现,唯有毛尾巴因为晾了一天,稍微有点蔫蔫的。

  图片配字是:【草编的才不会躲人。】

  一下午的功夫,这条微博底下的评论已经垒了几万条,都是在问秦哥是不是养猫了,或者夸他手巧编得好像的。

  宁策:“……”

  宁导嗤笑一声,关掉了手机。

  还有兴致编些乌七八糟的玩意,看起来没残废。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

  ◇ 第64章 骤雨(一)

  秦奂这次受的伤虽然没多严重,但至少反映出了剧组里存在的安全隐患问题。

  柴琰对此十分重视,第二天上戏的时候把几个组的负责人叫到一块儿,难得沉下脸发了一次火。

  《七号高塔》的拍摄班底不全是他自己组的,其中不少人员都是制片的安排,部分老油条一看他资历浅,或多或少都升起了些轻视之心,平时工作也就随随便便糊弄过去了。

  柴琰虽然性格不强势,私底下看着随和好说话,旁人即使对他态度轻慢一点儿,他也没什么感觉,但是一涉及到拍戏的问题,那又是另一码事了。

  秦奂在酒店休息的第二天,道具组组长亲自过来给他道歉,苦着脸点头哈腰,话里话外都是请他劝劝柴导的意思。

  从一堆无意义的场面话里,秦奂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柴琰应该是彻底跟制片主任翻脸了,全剧组的人现在都夹在中间,噤若寒蝉,生怕顶上两尊大佛打架,一不小心就殃及池鱼了。

  “底下的人尴尬倒还是其次,主要是接下来还要一块儿拍好几个月的戏,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个办法。”组长唉声叹气道。

  了解事情的经过之后,秦奂心里大致有了数。

  他并不意外柴琰的做法,毕竟不管是性s扰女演员,还是选人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私人关系不和的范畴,到了不可容忍的地步。

  道具组组长的心思,秦奂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害怕被柴琰借题发挥追责,就拿“拍摄顺利进行最重要”云云冠冕堂皇的话来哄骗他,想叫他出面去做和事佬。

  然而都是成了精的千年狐狸,对方能演,秦奂比他更能演。

  机锋打完了一圈,不管他说什么,秦奂都配合着帮腔,看着无比上道,等道具组组长晕晕乎乎被送出了门,仔细一回味才恍然惊觉——不对啊,怎么都是我在说,他好像一句话都没答应啊。

  —

  秦奂刚送走吵得不行的道具组组长,柴琰后脚就来了电话。

  一接通,柴琰就问:“道具组负责人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秦奂没有否认:“嗯哼。”

  “我就知道。”柴琰在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道具组的负责人也是制片招进来的,怕我拿他开刀呢,算盘倒是打得快。”

  秦奂给自己倒了杯水,了然道:“跟投资人联系过了?”

  “嗯。”柴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打了五六个电话了,全他娘的是助理接的,问就是踢皮球说不知道,再就是说姓张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制片主任了,资方很信任他,觉得他不会做这种事——我呸,骚扰小姑娘、往组里塞有裙带关系的废物算经验丰富吗?”

  “……”

  秦奂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了玻璃杯,嗓音难得有些发沉:“所以他才那么有恃无恐。”

  圈子里这样的情况并不算少见。

  像《锦堂春》那样,出品有保证的大项目还好。在很多剧组里,制片作为资方在剧组的代理,都是由投资人的亲友担任的,多少有点儿沾亲带故,这时如果制片主任是个拎得清的还好,如果是个对电影一窍不通还要滥用职权的,整个剧组都要跟着遭殃。

  柴琰显然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助纣为虐的行径,这两天烦得只想把那位缺德的张制片套麻袋打一顿——然而作品是他自己的,总不能真撕破脸皮大家都不干了。

  “下周X市有台风登陆,剧组估计要停工几天。”柴琰叹气,“我再想想法子。”

  顿了一顿,又自嘲道:“实在不行我给老头打个电话服个软,大不了不要脸面了,总得把片子拍下去。”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没底。

  一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绝对不乐意看他爹的脸色。二来上次他给柴立荣看剧本的时候,对方还以为他终于改邪归正回来当编剧了,虽然仍看他不顺眼,还是纡尊降贵指点了他。结果他转头又去X市拍电影,差点没把他爹气出个好歹,放话说以后家里就没他这个不肖子孙,以后柴琰做什么都跟他没关系。

  好在柴琰是个实干派,已经发生的事想太多也没意义,想想怎么解决才是正道,于是很快又振作了精神。

  剧组里的事情多,他还别的工作要忙,简单说了两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室内重新陷入了安静,秦奂握着手机,站在桌边沉思了片刻。

  随后,他给简思辰发了条信息,询问事情的详细情况。

  编辑好发送之后,正要退出页面,就看宋瑶的对话框冒出了一个红点。

  【宋瑶】你在酒店吧?我让助理给你送东西过来。

  【秦奂】在。

  【宋瑶】行,那我叫她现在上楼。

  【宋瑶】呃,以防你不知道,我还是跟你通个气。

  秦奂略微一顿,回她一个问号。

  【秦奂】?

  【宋瑶】我昨天晚上出门的时候,遇到宁导了。

  【宋瑶】然后出于一些这样那样的原因,简而言之,他现在知道你受伤了[]

  【秦奂】你说漏嘴了?

  【宋瑶】咳咳,好像是吧,昨天天好黑我记不清了。

  【秦奂】……

  【秦奂】那他怎么说?

  【宋瑶】emm,他说,“知道了”。

  【秦奂】……

  【宋瑶】等会儿,你现在不会还在他黑名单里吧?

  秦奂言简意赅地甩了一张截图给她,图片是他和宁策的聊天框,每天早上他都试探性发个句号过去,每天都得到一个鲜红的感叹号,十分无情。

  【宋瑶】……好吧。

  【宋瑶】那你一定没看到乔清姐今天上午的朋友圈了?

  【秦奂】我没她微信,怎么了。

  【宋瑶】呃,其实我也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是感觉怪怪的。

  【宋瑶】乔清姐在朋友圈吐槽,宁导非说片场外的野草长太高了挡光,早上喊了两个工人把周围的草全推平了,不知道犯的什么毛病。

  【宋瑶】小柴导在底下问哪儿借的除草机,宁导回他说,如果我们剧组也需要,他可以友情提供。

  【秦奂】…………

  —

  过了两天,入夏之后的第一场台风如期登陆了X市。

  气象台半个月前就发布了台风的行进路线,X市并不在必经之路上,只是被气旋扫到了一个边儿,接连几天的天气预报都是阵风和大雨。

  为了安全起见,两个剧组都暂时中止了拍摄,等极端天气过去再开工。

  乔清作为土生土长的B市人,上次见到台风的字眼还是在新闻里,更别说亲身感受了。

  微博上有不少知道她在X市拍戏的粉丝给她留了关心的评论,她跳着看了几条,转头忧心忡忡地问宁策:“到时候风和雨会很大吗,要不要提前做什么预防措施。”

  宁策表现得很习以为常:“不用,受正面影响的不是这里,走之前把片场的器材和道具都收一收就行了。”

  乔清知道他是在S市长大的,比X市更加靠近沿海,估计早就习惯了,将信将疑问:“那你一个人住这附近有关系吗,要不然也去酒店订个房间吧。”

  “不至于。”宁策好笑道,“除非台风走到中间拐了个弯,不然就跟一般的大雨没区别,只是多下几天而已。”

  他都这么说了,乔清也就嘟囔了一声“哦”,不再多话了。

  —

  结果一语成谶。

  受台风影响的第一天,X市就打破了近年以来最高的日降水量记录,水位直逼红线。一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暴雨仍然没有停歇的趋势。

  宁策觉得挺头疼,不过好在暴雨来临前,剧组已经把所有能移动的道具设施都搬上了高层,不用担心片场出现地面积水的问题。

  凌远知道他还在X市,特意打来了慰问电话,问他那边情况怎么样。

  “能怎么样。”宁策无奈道,“都是在屋子里,也没出去吹风淋雨,和平时差不多。”

  那就是没大问题的意思了。

  凌远放下了心,于是笑:“南方平时的气候条件比B市宜居太多了,只有两样是不好的,一样是夏天有台风,一样是冬天没有暖气。”

  宁策不予置否:“如果只是住的地方,在哪里都无所谓。”

  凌远在电话那头哼笑了一声,一针见血地评价:“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因为你寡。”

  宁策:“……”

  宁策捏了一下鼻梁:“现在都这么聊天是吧。忘了两年前半夜给我打电话骂岑景池的时候了?”

  凌远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倒也不是这么讲。网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劝我朋友去谈恋爱,他拒绝了我,我很难过,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遭受他应有的报应。”

  宁策:“…………”

  说到这个话题,凌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不过说起来,岑景池之前好像跟我提过一句,你那半个前男友现在跟你在一个地方拍戏?”

  什么半个一个的。

  宁策没有直接回答:“他一个已经退圈的人,哪儿打听来这么多消息。”

  凌远为岑景池辩护:“不演戏又不是过去认识的人都不在了,而且他现在做幕后,也算半个圈内吧。”

  顿了一顿,瞬间回过味来了:“你没否认,看来真有这回事啊。怎么说,有旧情复燃的可能吗?”

  “……”宁策无语道,“少看点连续剧,要真有可能,三年前就不会结束。”

  “这样吗。”凌远的声音听上去挺遗憾,“我记得你对他挺上心的,你差点出车祸那次,他从S市飞来看你,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跟你说。后来我跟你提起这事,你还消沉了好一段日子。”

  宁策安静了片刻,显然不太愿意提起这一段回忆,过了片刻,才稍显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凌奕呢,最近在做什么。我有段时间没听过他的消息了。”

  凌远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宁策的性子他太了解了,他否认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没可能了,因此也没太往心里去,顶多就是有些惋惜。

  “他啊。”凌远啧了一声,略带嫌弃道,“好像在准备新剧上映吧,还没开播就担心扑了,在到处摇人帮他搞宣传。”

  “……”

  宁策沉默了一会儿。

  鉴于一些二十五分钟零三十七秒的前科,宁导觉得这个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宁策按了一下眉心:“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吧。”

  宁策应了声,保持着电话接通状态,调出凌奕的微信,给他发了个消息。

  现在凌远岑景池都不在圈子里,没人看着他,总不能真让小孩儿一个人扑腾去。

  凌奕没有立刻回信,宁策也不急着催促。一手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看外面的雨。

  在狂风骤雨的环境里,待在温暖干燥的室内,其实是一件很有安全感的事情,但宁策看着被大雨冲刷得白茫茫一片的庭院,却莫名地出神了一会儿,心想,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上缀的果实,会不会已经被大风吹落,混着雨水腐烂在泥土里。

  这个想法其实很没有意义,他院子里的品种本来就是观赏性的,没有人特意照料堆肥,即使结出果实也没有食用价值,掉了就掉了,没什么可惜的。

  但宁策一步一步看着它从开花到缀果,从枝头点缀的红到零星的青绿,再到一树挂着小灯笼似的果,日复一日的注视与等待好像赋予了它不同的东西。叫它从一个无价值的物品,陡然间摇身一变,此后有了意义。

  狂风拍打窗扇的声音很响,凌远在那头敏锐地听见了,问他在做什么。

  “……”

  宁策从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里回过神,正要回答,就听耳边极细微的一声响。

  忽然间的功夫,所有的电灯熄灭,电器停止运转,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

  竟然是停电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时间都比较晚,小宝们可以不用等,第二天起来再看哦

  ◇ 第65章 骤雨(二)

  电源跳闸得突然,宁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凌远问他怎么了,他蹙眉道:“房间的灯忽然灭了,不知道是跳闸还是什么,我先去看看。”

  窗外的雨势依然大到看不清,狂风拂过窗缝,发出近似呜咽的响声,玻璃窗不停地震颤。

  因为缺少灯光,屋子里到处都是昏暗的,宁策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找到电器的总控箱,发现果然是跳闸了。

  但他的生活常识最多也就到这儿了,尝试复位无果后,果决地放弃了靠自己解决的想法,转而联系了周翊。

  然而现在正是风雨最大的时候,无论是水电工还是助理估计一时半会儿都赶不过来,除了耐心一点等雨势减小,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意外发生得叫人措手不及,宁策稍有些烦躁,但暂时按捺住了。

  凌远还在另一头等着,他给对方发了个消息,言简意赅地解释了情况。

  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忙别的去了,迟迟没有回复。

  可这一等,就是等了半个小时,等到外面的天色一点点变暗,风雨却一直没有减缓,甚至有更大的趋势。

  宁策起初还有耐心用笔记本处理工作,往后的时间越长,他内心的烦躁感就愈深。

  外头又是风又是雨,以及在阴沉天色笼罩下,室内昏暗的环境,很难不让他想起宁皎去世那一晚,撕开他少年时期最后一层虚假安宁表象的一通电话。

  他生命的某个部分似乎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晚上,从此所见都是冰冷潮湿的长夜,再没遇到过半点微光。

  他垂着眼,指节无声地攥紧,又缓缓松开,看着电脑上导出的镜头片段,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秒,一道突兀的铃声炸响了室内的死寂,几乎与当年的情形重合。

  宁策的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不知道来源。

  深埋于底的回忆叫他下意识抗拒接起这个电话,手指却略微顿了一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鬼使神差地先一步按下了接通。

  然后他就听到了,狂风与骤雨拍打在地面上的声响,与大雨中一道急促的呼吸声。

  “宁策!”秦奂在电话那头喊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切,“你还在楼上吗?”

  “我在你家门口!”

  —

  早在受台风影响的第一天晚上,秦奂就意识到了不对。

  暴雨持续的时间太长了,住在城区还好,靠山里太近有滑坡和洪涝的风险。

  自从他私底下询问了周翊,得知剧组目前还待在郊区,他就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样的焦虑一直持续到次日下午,终于在收到来自凌奕的消息时达到了巅峰。

  宁策拉黑了他的联系方式,一直不接电话,紧要关头,秦奂也顾不上他老师会不会生气了,不顾抗议强行征用了陈小川的手机,冒着狂风骤雨去他的住处找人。

  ——事实证明,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显然十分有效。

  宁策足足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含义。

  不管他俩之前怎么样,这大台风天的,宁策总不可能把对方关在外面。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边疾步下去开门,在看到院里快没过小腿的积水,满地折断的树枝,秦奂全身湿透的衣物,和一路过来几乎吹折的伞骨时,先前那点隐秘的烦躁终于蹭蹭上涨成了某种无名的恼火,瞪着他道:“你疯了吗!这种天气还敢出门!”

  秦奂一路踩着暴雨天的最高可见度风驰电掣,生生把越野开成了汽船,两边溅起的水比车还高,只比平时多十分钟到达这里。

  收到消息后一直拎在嗓子眼的心在看到一个毫发无损,甚至因为愠怒,表情格外鲜活生动的宁策后终于轰然坠地,如释重负。

  他什么都没有说,一咬牙顶着狂风砸上了门,在宁策惊诧的目光中上前,带着点儿狠劲抱住了他。

  这与其说是一个拥抱,更像某种单方面的捆缚,没有温情和抚慰的色彩,显得惶恐不安,心有余悸,好像急需向他确认什么似的。

  宁策感觉到横在腰上的手臂箍得很紧,对方身上的衣物已经尽数被暴雨打湿,又叫风吹得冰冷,唯有胸膛处的温度滚热、心跳剧烈,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按进骨血里。

  “你要吓死我了,宁策。”秦奂喃喃道。

  两人挨得很近,这句话差不多是贴在他耳边说的,他甚至能捕捉到对方尚未平缓的呼吸,急促滚烫。

  宁策的思绪空白了足足四五秒。

  等他反应过来,要推开对方时,秦奂已然冷静了一点,先退后一步放开了他,回到能让他感到自在的距离。

  在宁策开口询问之前,他主动道:“你是不是发错信息了,要发给凌主编的发给了凌奕。”

  宁策:?

  宁策的表情十分错愕,显然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秦奂一看就知道他十有八九猜对了,无奈道:“你再检查一下微信吧。凌奕说你这里下着暴雨一个人住还停电了,他不知道怎么办,就找到了我。”

  宁策这才想起来,停电之前他跟凌家两兄弟都有过联系,导致两人的名字在列表里一前一后排在一起,屋子里太暗,他大概是没看清不小心搞混了。

  “……”

  难怪凌远一直不回他消息。

  后面发生的事不用猜都知道——凌奕忽然接到这么一条没头没尾的信息估计吓一跳,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回,只好去找离他不远的秦奂帮忙了。

  ……一个叫人头痛的乌龙。

  这种情况下,他偏偏谁都没办法迁怒,凌奕又不知道他跟秦奂之前发生了什么,有可能现在都还在沾沾自喜自己想出的天才法子。

  宁策的神色复杂变换了几次,但秦奂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仿佛先前在院落门口开诚布公的谈话从来没有发生过,态度一如往常。

  他来宁策家里住过一晚,对哪儿都轻车熟路,打着手电筒先检查了总控箱,发现确实是跳闸了。

  “保险丝熔断了,要拿新的来换。”他拿手电筒敲了敲外板,“具体原因还要排查,可能是大功率用电器,也可能是电路老化,这两天又湿气太重的缘故。”

  他从小是跟着单亲母亲长大的,许兰珍只在家务方面在行一些,很多事还要仰仗少年时期的他,处理起这些东西显然比宁策得心应手得多。

  为了检查电路,秦奂一直背对宁策站着,没注意到对方有一瞬间拧眉的神情。

  宁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怎么排查。”

  秦奂隐约笑了一声:“要工具啊,我就算会也不能给你凭空换一个吧。”

  宁策:“……”

  “气象台刚发布的消息,台风转变路线了,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秦奂道,“你这里停电,外面的积水也在涨,肯定不能继续待下去。”

  说着,他直起身,没去看宁策的眼睛,用一种略带轻松的口吻道:“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走?”

  宁策没有说话,他顿了一顿,又补充:“趁现在光线还好,开车比较方便。我们剧组住的酒店还有空房,条件不错,凑合两天就可以,如果你再一个人住我……凌主编他们应该不放心。”

  话说到这份上,他已经最大限度地为宁策考虑了。秦奂甚至想,如果宁策还不愿意跟他沾边,他就只能联系周翊订个品质好点儿的酒店,然后软硬兼施先把人送过去,总之不能让对方在这里多待,短时暴雨可能带来的山洪和塌方真不是开玩笑的。

  宁策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心思。

  他重新打开了手电,不予置否:“等我五分钟。”

  如果要出去住,肯定有换洗衣物、随身物品要简单收拾一下。

  秦奂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怔愣了片刻,下意识跟在他后面走了两步,等反应过来之后,心口才升起几分难以自抑的惊讶和欢喜。

  他想了想,秉持着抓住时机得寸进尺的精神,试探性问:“我帮你收?”

  宁策已经走上了楼梯,闻言,手电映在墙上的光略微一停。

  然后,他轻飘飘扔下来一个字,言简意赅地表达精神:“滚。”

  【作者有话说】

  任重而道远啊小秦(拍肩

  ◇ 第66章 给你机会

  暴雨天开车出行并不容易。

  一到了市里,内涝变得比之前更加严重,路面上的积水几乎没过大半的轮胎。好在路上没什么人,能见度低反而成了小事,防止车辆熄火才是最棘手的问题。

  秦奂已经尽可能地控制车速,但效果并不如人意,越野在越来越大的风雨中勉强开了一段,终于在某一处红绿灯的路口彻底宣告罢了工。

  “排气管进水了。”秦奂看了眼车载屏幕上跳出的警告,作势要开门下车,“我下去看看。”

  宁策蹙起眉:“不用,现在雨太大了,看了也没用。”

  他连伞都没打,径直推开了车门,踩进了已经及膝高的水里,声音在呼啸的风里听起来有些模糊:“让专业的人来处理,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车辆熄火的地方在城区外围,商铺设施并不繁荣,街上零星散落着几家便利店,均是门窗紧闭。

  虽然说这种天气,伞打与不打都是一个结果。秦奂还是撑开了一把,三两步上前,替宁策挡着风,又翻出两个从车里拿的未拆封口罩,示意他遮一下脸。

  宁策睨了他一眼,没说话,秦奂倒是神色不变,甚至有心思玩笑道:“以防万一。已经上了一次热搜了,你应该不想上第二次吧?”

  两人都心知肚明,即使戴上口罩也只能起到聊胜于无的作用,宁策还是接过了。

  好在接二连三的意外过后,总算有了一件顺利的事——附近有一家招待所还在正常营业,可以暂时避雨。

  —

  招待所的条件必然比不上星级酒店,但现在的情况只能将就一下。

  宁策刚换下湿透的衣物,就听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他打开门,秦奂站在门口,递给他一个满当当的塑料袋:“楼下超市买的洗漱用品,这里的东西你应该用不习惯吧?”

  话是这么说,但宁策跟他一路过来,都没见到过还开着门的超市。这个“楼下”估计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楼下”了。

  宁策的视线扫过他还在滴水的发梢,心下了然,抱着手臂没有去接,似笑非笑道:“现在不担心上热搜了?”

  即使被暴雨淋得十分狼狈,两人的身高和外形仍然瞩目,台风天出行的人本来就少,戴口罩这个行为更是欲盖弥彰,凡是路过的人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

  方才在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那小姑娘就偷偷瞄了秦奂好几次,一副好奇又迷惑的样子。

  秦奂笑了一声:“只拍到我有什么关系,相信简思辰,他会圆回来的。”

  宁策对此不予置评,他接过了那一袋洗漱用品,往后让出了一条路,淡道:“进来。有事要问你。”

  “……”

  秦奂稍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梢——他还以为宁策会一如往常地冷处理他,没想到对方愿意领这个情。

  能沟通就是关系缓和的第一步,眼看着摆脱黑名单的希望就摆在面前,他什么都没问,相当配合地照做了。

  这两天气温骤降,秦奂没带换洗衣服,身上单穿了一件长袖还湿透了。宁策拿遥控器开了空调,转过身面向他,惜字如金道:“把上衣脱了。”

  秦奂顿了一下,瞬间猜到了他的意思,但面上仍然没有动,故意插科打诨道:“老师,在这里不太好吧。”

  宁策脸上半点波澜都没起:“少转移话题,上衣脱了,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都把话摆到了明面上,再遮掩也没什么用。

  秦奂暗地里叹了口气,一撩衣摆利索地脱了衣服,无奈道:“只是看着严重了点儿,过两天都能长好了。”

  一路从郊区再到城里,他身上的外套早被淋透能拧出水,胳膊上裹的纱布也难逃相似的命运。

  宁策替他解开了缠绕的棉纱,就看到手臂上一道纵长快十公分的口子,狰狞可怖,由于长时间浸水,伤口边缘甚至开始泛白渗液。

  偏偏这人跟感觉不到疼似的,冒着大雨来回几十公里地折腾,也没见他注意一分半点。

  宁策的声音略有些发沉:“怎么受伤的,道具没处理好?”

  秦奂没注意他的表情,不以为意道:“差不多,有一面是锋利的,碰到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

  宁策蹙了下眉:“柴琰怎么说?”

  这种程度的失职,在他自己的剧组,第二天道具组长高低得把犯错的人开了,然后亲自来给他负荆请罪。

  闻言,秦奂短暂沉默了一会儿。

  柴琰和制片主任的矛盾,总归是他们组里的事,不至于让宁策参与进来,叫他知道也是烦心。

  于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只是个小意外,他跟简思辰沟通过,都处理完了。”

  “……”

  宁策的眉心锁着,一时没有说话。

  秦奂看他神色不对,求生欲后知后觉地开始发作,一边后悔为什么让他看到这个,一边咳嗽了一声,就要把纱布拢上:“晚点去酒店换个新的就好了,不碍事。”

  都这样了,还叫不碍事。

  宁策拍开了他的手,冷笑道:“我看你挺有能耐,怎么不去换个新胳膊。别动。”

  说完起身,去随身物品里翻找碘伏和消炎药膏。

  秦奂看着他的背影,终于迟缓地品出了一点儿不对,问:“你怎么还带了这些东西?”

  “不是我带的,我带这些干什么。”宁策嗤笑了一声,轻飘飘地回,“楼下超市买的。”

  “……”

  如果这还听不出来,秦奂这三年就算白过了。

  意识到对方话语里隐藏的含义,他的唇角克制不住地上扬,方才还有些懊恼的情绪一扫而空,变得晴空万里。

  然而宁策这会儿显然在气头上,为避免火上浇油导致前功尽弃,他隐忍地清了下嗓子,控制好了表情。

  宁策把药品抛到他手上,自以为仁至义尽,再懒得管他换不换药。但到了这个份上,秦奂怎么可能放过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表面上老老实实地听从了宁策的安排,然而他的伤口在胳膊的外侧,只有单手上药多有不便,偶尔有视角盲区还会控制不住力度碰到伤口,低低地嘶一声。

  抱臂旁观的宁策:“……”

  感觉像是演的,不确定。

  秦奂深谙演戏的尺度,正好拿捏在七分真三分假的点上,放在摄像机前都挑不出错来。过了没几分钟,余光果然瞥见宁策蹙起了眉。

  终于,在棉签又一次擦过伤口的时候,宁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放手。”他说,“我来。”

  —

  碘酒涂在皮肤上是冰冷的,偶尔碰到皮肉卷开处,轻微的刺痛。

  秦奂看着宁策专注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稍微有点走神。

  不管三年前还是现在,两人多数时间都处在剑拔弩张,或者面和心不和的状态下,即使有亲密也是各取所需,天亮就一拍两散,像这样称得上温存的时候,实在少之又少。

  他心里清楚,就算是现在,宁策对他也没有卸下防备的意思。

  要想把人哄进怀里,实在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秦奂宽慰自己,至少对方不是全无松动的迹象,时间久了,总能等到一点回应。

  宁策对他人的目光感知很敏锐,何况是被毫不遮掩地盯着看。

  他一掀眼皮子,冷嘲道:“干什么。”

  秦奂想了想,问:“《夏夜之梦》是不是快拍完了?”

  这件事剧组的人都知道,没什么可隐瞒的。

  宁策不予置否:“顺利的话,一个月内吧。”

  秦奂应了声,像是随口一问:“这部片子打算冲银像奖吗?”

  宁策顿了一下,语气平淡道:“剪完再说。”

  银像奖的大选时间在每年十一月,新年伊始举行颁奖典礼,评选范围在当年所有取得公映许可证的片子里,至于电影是已经上映还是待播,在所不问。

  《夏夜之梦》预定在明年的暑期档上映,余下的时间十分宽裕,宁策可以根据剪完送审的时间,决定参加今年还是明年的评奖。

  那就是有这个打算的意思了。

  秦奂笑说:“如果今年拿下银像奖,你应该是国内最年轻的拿完大满贯的导演吧?”

  宁策轻轻一哂,语气有几分难得的倨傲,道:“明年拿也是。”

  秦奂略微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心中泛起涟漪。

  他实在爱极了宁策这副恃才傲物,从不把谁放在眼里的样子。

  于他来说,宁策太像一个复杂的矛盾体,极端的傲慢与温情,含蓄与热烈在他身上杂糅在一起,在人群之中,他永远是那个发光体,永远夺目,永远吸引他的心神。叫他甘愿循着对方的足迹,走上朝圣的道路。

  他笑了一声,一点都不怀疑对方会拿下这个荣誉,顺着话问:“那我有没有机会知道宁导的下一部电影是什么。”

  宁策睨他一眼:“知道了有什么用,想毛遂自荐?”

  秦奂没有否认,含笑说:“万一合适呢。”

  宁策把棉签折断,扔进了垃圾桶里,直起身,要笑不笑道:“想演我的男一?先拿了最佳男演员再说吧。”

  他就是随口一提,说完并没有往心里去,却不想,秦奂先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撤走。

  “老师。”秦奂喊他,声音似乎在玩笑,眼神却是郑重,甚至隐含压迫力的,“……这是你说的。”

  “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宁策怔了一瞬,随即意识到,这是在变相地向他讨要赌注呢。

  尽管在银狮奖的颁奖典礼上,他已经领会到了对方锋芒毕露的野望,但对方敢把算盘明目张胆地打到自己头上来,宁策是没想到的。

  他颇有些好气又好笑,但心底涌上更多的却是某种分辨不清的复杂情绪。

  最后,他讽笑了一声,道:“行啊。你要真能做到,我给你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 第67章 制片

  两人最终还是没在招待所过夜。到了晚间时分,大雨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

  根据气象台播报,本市已经暂时脱离中心气旋的影响,预警级别也跟着降低,至少不用担心城市被水淹了。

  周翊的办事效率很高,一边给郊区别墅请了上门维修,一边又在市里重新订了酒店,派来的司机很快到了招待所楼下。

  秦奂在房间里接到他的电话,对方礼貌地询问他,是否需要捎他一程,回剧组在的酒店。

  周特助不是会自作主张的人,授意他这么问的人显而易见。

  秦奂轻轻一哂,只当做不知情,说:“不用,我助理到了。”

  周翊捂住听筒,大概是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才回复他:“好的,那您好好休息。”

  等挂断了电话,秦奂又给宁策发了条信息。

  【秦奂】。

  这次对话框里弹出来的不再是鲜红的感叹号了,消息发送得很顺利。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没等到下文,宁策回了他一个问号。

  【宁策】?

  秦奂笑了笑,打字。

  【秦奂】没事,就看看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没有。

  【宁策】……

  【秦奂】折腾了一天够累了,老师晚安。

  想了下,附赠一张从凌奕那里偷来的表情包。

  【秦奂】[]

  【宁策】……

  【宁策】少跟凌奕聊天。

  对话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

  秦奂以为这就是结束话题的意思,识趣地放下了手机。

  没想到过了半个小时,他刚回到剧组订的酒店,最后一条信息才姗姗来迟。

  【宁策】晚安。

  —

  剧组的假期持续了好几天,重新开工的早上,宋瑶在片场跟秦奂打了个照面,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

  “你前两天干什么去了,心情这么好。”她奇道,“中彩票了?”

  “……中彩票算什么好事。”秦奂翻台本的手一顿,面不改色道,“你好歹是个一线演员,能不能有点追求。”

  “想躺着收钱怎么就不算志向追求了。”宋瑶振振有词道,“我的终极人生目标就是三十五岁挣够一辈子的钱,然后退休当一条躺平的咸鱼。”

  说完,忽然意识到他在转移话题,宋瑶狐疑道:“等会儿,你别打岔,既然不是中彩票,那你平白无故对见到的人笑什么。”

  秦奂一时没有回答,瞥了眼化妆镜,反问她:“我平时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宋瑶无语道:“你这话骗骗别人得了,都是同行,在镜头面前的营业假笑,和春风得意准备开屏的样子,我还是分得出来的。”

  秦奂笑了一声。

  他最近的心情确实不错,主要源自于那天暴雨过后,他好像摸到了一点和他老师相处的门路——成果体现在宁策至少愿意回他消息了。

  但这毕竟是两人之间一点秘而不宣的私事,他并不打算跟宋瑶提起,三两句风淡云轻地把话带了过去。

  感受到对方快具象到表面的敷衍,宋瑶撇了撇嘴:“不说算了。哎,对了,你听说我们剧组要换制片了吗?”

  秦奂顿了一下,道:“听说了。”

  这件事他比剧组里的大多数人知道得都要早一点,前两天简思辰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他交代了,只是对于新来的制片经理,对方没有详说,言语间流露的态度似乎十分古怪。

  “是真的换了啊,我还以为还要掰扯好久。”宋瑶神色惊讶,“那小柴导算是干了件大事。姓张的不是关系户吗,他怎么让资方同意换的人?”

  “一开始没同意。”秦奂翻过一页纸,平铺直叙道,“这部片子寰宇也注了资,从那边施压的。”

  寰宇并不是《七号高塔》的主资方,但它毕竟是圈子里矗立的庞然大物,声名与地位摆在那儿,哪家都要给三分面子。制片公司大概是怕得罪人,起初还拿各种借口推三阻四,一听是寰宇的意思,立刻就拍板把人换了。

  这个圈子的规则无非是大鱼吃小鱼,制片方既然觉得柴琰是新人导演好拿捏,塞进来一个关系户把剧组搞得乌烟瘴气,那他仗势欺人一把也无可厚非。

  制片方吃下了苦果,注定要往肚子里咽。

  “……”

  宋瑶震惊了好半晌,才向他竖起拇指,心悦诚服道:“还得是你。”

  柴琰得到消息的时候确实傻了眼,然而那制片主任留在组里总归是个祸患,对方一滚蛋剧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两天过去,他该消化的也消化得差不多,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干活。

  张制片卷铺盖一走,他就雷厉风行地撤换掉了组里一批糊弄差事的工作人员,杀鸡儆猴,给剩下的人好好立了一回规矩。

  这么做的效果果然显著,第二天上戏,所有人都绷紧了精神,生怕出一点儿差错,至少像之前那样乱成一锅粥的情况再没发生过了。

  这种行事风格不像是柴琰本人,反倒颇有种熟悉的感觉。秦奂心里稍感古怪,但没有多说。

  小柴导解决完一桩大事,神清气爽,过了两天下戏之后,来敲休息室的门,笑眯眯地说晚上要组个局,欢迎新来的制片经理走马上任。

  —

  对于新来的制片经理,秦奂起初没什么想法。但柴琰一副送走了瘟神喜气洋洋,恨不得普天同庆的样子,他也就随剧组安排了。

  一行人到聚餐的地点的时候还早,饭局的主角还在路上。

  等待的间隙,其他人随意聊了几句闲话,不知道是谁先起的话头,说刚过去的台风似乎对隔壁剧组的影响蛮大,半个片场都被水淹了,前几天还在紧急清扫。

  于是有人开玩笑说,不知道X市是个什么风水,在这儿开机拍的戏都多灾多难的,前有他们组拍了个开头换制片,隔壁更惨,下了场暴雨连家都被台风偷了。

  这事秦奂也有所耳闻,上午的时候,他就问过宁策情况,但宁策不知道是在忙还是什么,一直没回消息。

  正说着话,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来一条新信息——宁导终于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拨冗看了眼微信。

  【宁策】我这两天不在本地。

  秦奂稍微有点意外,问。

  【秦奂】又有事出差?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回。

  【宁策】嗯。在跟唱片公司谈主题曲的事。

  秦奂了然。

  他知道宁策对《夏夜之梦》这部片子很看重,从选角到排片几乎事事亲力亲为,主题曲作为影片宣传推广的重头戏,对方估计更要耗费一番心思。

  从私心上讲,他当然不愿意见到宁策这么辛苦。但事关电影,两人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即使换成他,当年为了《围城》和《锦堂春》也有几夜不睡,通宵琢磨表演和人物形象的时候。这点儿心疼在艺术面前就微小太多了。

  他想了想,在输入框里打字。

  【秦奂】你的外套我洗过了,什么时候还给你?

  这一次,对方的消息来得很快。

  【宁策】我缺一件外套吗。

  秦奂笑了声。

  【秦奂】懂了。

  【秦奂】意思是这件就送给我了。

  【宁策】……

  在曲解意思这一行上,他一向可以的。

  片刻之后,对方才无语地回。

  【宁策】你爱留着就留着吧。

  重新放下手机的时候,席面上的话题已经掉了个个儿,众人纷纷开始八卦新来的制片主任。

  摄影大概是听说了点隐约的风声,道:“听方总的意思,新制片好像有点来头,还是人家特意去请来的。”

  说到这个,其他人一下子来了兴趣,但圈子里赫赫有名的制片人就这么几个,众人盘了一圈儿也没盘出有哪位大人物愿意纡尊降贵来接手这个摊子的。本来想去询问柴琰,但小柴导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到最后一刻不主动揭晓答案,谁问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秘样子。

  “人你们肯定都熟悉,过会儿到了就知道了。”他说。

  秦奂挑了下眉梢,总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古怪,但思来想去也没想到会有哪个相熟的制片最近有档期。

  只是没等多久,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动静,紧接着,包厢门就被叩响了。

  席面上一下子哗然。

  “……”

  在看清走进来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的一瞬,秦奂确实怔愣了一秒,随后与身旁的宋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惊讶。

  退圈之后,已经有几年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岑影帝摘下墨镜,自然地挂在衬衫领口上,跟柴琰寒暄完,转头笑吟吟地向他伸出了手,道:“好久不见了,秦老师。”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都是日更(如果来得及的话x

  感谢评论和海星~ (˙︶˙)

  ◇ 第68章 小宁

  近几年关于岑景池的风言风语不算少,大多都是痛斥他不负责任,扔下巅峰期的事业退圈的。

  粉丝对他的怨气更是达到了难以企及的地步,但凡哪个好事的论坛上出现了诸如“最令人失望的十大明星”的排名,他必然要被拉出来遛一遛,底下的帖子盖了几百层,千篇一律都是在骂他——也难怪宁策说他是圈子里的负面典范,退圈两年还能被黑成这样的也是绝无仅有。

  然而只有知情人知道,当年岑景池决定息影并不是全无预兆,而是跟他成婚多年的爱人有关。对此也有人戏称,岑其实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转幕后也是迟早的事。

  诸如此类的传闻还有不少,秦奂听说过一些,再加上凌奕时不时的抱怨,拼拼凑凑也猜到他退圈的隐情,并且表示嗤之以鼻。

  虽然岑景池在名义上帮过他一把,可他这么做显然不是出于纯粹的好意。记人情可以,记恩情就没必要了。

  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七号高塔》剧组,还堂而皇之地成了新制片经理,说是巧合,估计没有谁会信。

  岑景池倒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最初的惊讶过后,旁人纷纷起身跟他敬酒,他也照单全收,看上去笑容满面,全无半分架子。

  宋瑶私底下跟他讲小话吐槽:“这是什么阵容,把隔壁宁导挖过来就能把《围城》的班底凑活齐了。”

  顿了一顿,又感觉有点不对:“怎么你们都升职了,就我还在原地踏步呢。”

  秦奂:“……”

  柴琰对于饭桌上的暗流涌动分毫不觉,十分热情地向岑景池介绍了他的两个主演。

  岑景池哂笑了声,举起玻璃杯与秦奂轻轻一碰:“认识,老熟人了。”

  “《锦堂春》我看过,说实话,还挺……”他组织了一下措辞,“出乎我的意料的。”

  “没想到你真能下定决心,签到寰宇名下。”

  秦奂并不打算跟他讨论这个,淡道:“是吗,这件事说起来还要感谢你的牵线。”

  “感谢倒不用了。”岑景池意有所指道,“毕竟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机会,怎么做还是在你。”

  看两人似乎有单独交流的意思,周围的人都识趣地散开了。

  “宁策最近怎么样?”岑景池随意地问他。

  秦奂波澜不惊道:“他怎么样,你不应该比我更了解吗?”

  他指的是凌远的关系。

  没想到岑景池挑了下眉梢:“看来你不知道。自从知道我给了你赵屏的联系方式之后,他就迁怒到了我身上。之前我跟凌远吵架,他都是往分里劝的。”

  秦奂:“……”

  秦奂真心实意地发问:“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或许吧。”岑景池笑了笑,“宁策这什么话都闷着不说的性子,多少年都改不过来。”

  “到现在我都諵凨想不明白,当年我被穿小鞋,是因为我自作主张了,还是他真的对你有点儿感情,或者两者都有。”

  “都过去三年了,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晃了下酒杯,半真半假道,“不过这些年他身边都没有过新人,看起来还是念着上一段的。就这么结束了,还怪可惜的。”

  秦奂沉默了一会儿,正想说什么,岑景池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对方瞥了眼来电显示,表情柔和了些许,笑说:“有人查岗来了。秦老师,失陪两分钟。”

  岑景池转身去了走廊接电话,宋瑶正好端着高脚杯过来,看见他的背影,低声跟秦奂感慨:“岑影帝和他夫人的感情真好啊,这么多年了还跟原来一样。”

  “我之前还听人说,他转幕后也是因为不希望他夫人受到圈里的影响,不知道真的假的。”

  “差不多吧。”秦奂淡淡应了声,不做评价。

  宋瑶瞥见他不以为然的神色,狐疑问:“你这是什么表情,嫉妒人家?还是知道点儿别的内幕?”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秦奂看上去十分难以理解,“嫉妒他隐婚这么多年终于瞒不下去了,闹到粉丝和狗仔上门跟踪他老婆的地步,还是嫉妒他拿放弃事业当筹码,用愧疚绑住另一个人一辈子?”

  宋瑶:“……”

  听起来竟然挺有道理的。

  “如果是我。”秦奂嗤笑了一声,笃定道,“从一开始,我就不可能因为什么事业上升期,让我爱的人受委屈。”

  “什么骂名和后果,我一个人承担就是了。”

  —

  一直到傍晚时分,宁策才从唱片公司里出来。

  大约是得了个大单子的缘故,对方经理的态度十分热情,殷切地想要送他一程。

  宁策摆手推拒了,说楼下有司机在等。

  主题曲的商定比预期花费的时间还要长,周翊替他打开车门时,林知遇已经在后座坐着了——他今天要在附近参加一档节目的录制,就跟宁策一块儿过来了。

  看到宁策,他笑着问:“怎么样宁哥,谈得顺利吗?”

  “嗯。”奔波了一天,宁策稍有些倦怠,随口应了声,“现在四点五十分,过去来得及吗?”

  他是指去看猫的事。

  早在几天前安排行程的时候,林知遇就跟他提起过,说领养小宁的一家人就离他们出差的地点不远,问宁策愿不愿意去看看它。

  原本这件事在宁导日理万机的脑子里压根起不了半分波澜,但或许是受秦奂发在微博上的那只草编小猫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林知遇无心的一句“小宁送到领养人家一个月重了三斤”,他最后改变了主意,决定从工作里抽出半个小时,匀给那只据说已经在往球形发展的猫。

  ——所以哪只不是橘黄色的猫一个月能重三斤啊!

  “当然来得及。”林知遇弯起眉眼,笑了一下,“她把钥匙给我助理了,我们什么时候去都行。”

  领养人是林知遇的朋友,这两天时常不在家,听说他们要来看猫,十分贴心地提前跟门卫打了招呼,让他们随时可以过来。

  小宁是一只十足幸运的小猫,虽然它的前主人没有心思看顾它,在物质上却从来没亏欠过它,吃的用的都往最好的里头挑拣。到了现主人这里更是夸张,它一猫独占超大向阳单间,还有各式各样的猫爬架和一箩筐玩具随时等待它宠幸。

  好在在如此奢华的物质条件下,小宁还算没有彻底忘掉养过它很久的前主人,最初看到两人时还有点警惕,过了没多久就辨认出了熟悉的味道,挨挨蹭蹭地凑过来,主动拿头磨蹭宁策的手腕。

  林知遇惊讶道:“宁哥,它还认识你哎。”

  宁策“嗯”了一声,神色难得缓和了些许,摸了摸它背上雪白的绒毛:“还算有点良心。”

  宁策是在腊月的冰天雪地里捡到小宁的。

  彼时S市刚落了第一场雪,他回来祭拜母亲和外祖父,在离老宅没多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垫了一层绒毯的泡沫箱子,并同几只快要冻死的小猫。

  它们显然是被主人遗弃了。幼小的奶猫根本无法在冬天生存,它的多数同伴都死于初春到来之前,唯有它还幸运地活着,炸着尾巴毛瑟缩在姊妹们冰冷的躯体中间,冲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声嘶力竭地咪咪叫。

  宁策本来不想管这档闲事。养一只小东西要耗费的精力太多了,他刚从一段失败的经历中走出没多久,实在没有心思再为一只弱不禁风,只会咪咪叫讨要关爱和注意力的小家伙负责。

  只是还没有离开多久,听到身后微弱的叫声,像对陌生人虚张声势的恐吓,又像寄寓最后希望的求救。

  “……”

  宁策在雪地里站了半晌。

  他叹了口气,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回过身,脱下外套把小猫裹起来抱了回去。

  他从未打算跟一只猫建立什么关系和羁绊——何况他当时已经接到了国外某个项目的邀请,准备出国待上不短的时间——所以即使把当初瘦弱快要冻死的奶猫活蹦乱跳地养大了,懵懵懂懂养亲人了,进门要跟着他转了,也没给它起过名字,逗它玩过游戏。

  直到林知遇某次上门找他聊新戏剧本的事,在宁导的别墅里发现了这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小东西,惊喜地问他:“宁哥,你还养猫啊,它叫什么名字?”

  宁策当时正在书架上翻找手稿,闻言沉默了良久,才垂下眼,无波无澜道:“路上捡回来的,没打算长久养。”

  “我马上不在这里住了,你如果方便的话,给它找个领养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两个人啊(指指点点)(背着手叹气离开)

  ◇ 第69章 家被偷了

  两人没有在领养人家久待,过了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离开前,奶牛猫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从猫爬架上跳下来,往门口的方向追了几步。宁策回头看它,它又佯装不经意地在地板上端庄地坐好了,一副很忙正在舔毛的样子。

  小猫永远不懂什么叫离别,在它懵懂的小脑瓜里,那扇有把手的门就是天底下最神奇的东西,人类从那里出去狩猎,然后又从那里回来,给它带来好多罐罐、玩具和猫条。

  所以它盘着尾巴坐在地上,纡尊降贵地咪了一声,表达对辛苦打猎的人类的鼓励和嘉奖。

  “它好亲人。”林知遇笑说,“下次有空的时候,我们再来看看它吧?”

  “不用了。”宁策打开门,没有再回头看地上的猫,平淡道,“领养人很尽心,它会在这里过得很好。”

  —

  时间走过六点半,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屋外已是华灯初上。

  近来南方受季风影响比较大,气温下降明显。特别是到了晚间,白日里积攒的暑气慢慢散尽了,空气是干爽的,拂面的风都带着舒适的凉意。

  别墅区的人不多,司机就在住宅区门口等着。于是两人在夏日傍晚,浸透了不知名花木芬芳的小道上走了一会儿。

  林知遇跟他聊起拍戏的事,说:“宁哥,上次你说感觉不对的那场戏,我好像有点儿想法了。”

  宁策随意问:“什么想法。”

  “以前我摸不太清剧本里写的那种,朦胧的、隐晦的爱。”林知遇慢慢道,“演起来总感觉会有点吃力,要不太夸张,要不看上去好像没感情。”

  “最近跟表演老师交流了很多,稍微有了一点体悟,从表演方式上,或许还可以再打磨一下。”

  宁策顿了一顿,才答:“那场戏不是你的问题。”

  他平铺直叙道:“你的进步很大了,不用逼自己改变。”

  这句是实话。

  林知遇的性子,这几年相处下来,他也有所了解。

  起初在定下《夏夜之梦》的主演的时候,外界就对他出演男主角普遍不看好,觉得一个半路出家做演员的偶像撑不起荧屏上的角色,也有人猜测这部片子是不是宁策为了捧工作室新签的艺人拍的,所以质量好坏不问。

  甚至连冯哥私底下都来跟他商量,说第一部戏就让林知遇挑大梁,会不会给小孩儿的压力太大了。

  但宁策最后还是没有改变他的决定——能不能承受住压力是演员自己的事,他只负责给予机会,如果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换一个人也未尝不可。

  令人惊讶的是,林知遇竟然一声不吭地扛下来了。

  新人演员容易遇到的困难他一个不落地碰上了,台词不自然就每天找表演老师练习,接不住乔清的戏就私底下找她请教和对词。

  从最开始的每一条戏都要被宁策卡,到后来在镜头前游刃有余,甚至能超常发挥。他的进步整个剧组的人都有目共睹。

  乔清有一回就跟他感慨,说你哪儿找来这么乖的一小孩儿,天赋不够就靠努力补上,长久下去,以后肯定有出头的时候。

  “……”

  以宁导的苛刻程度,这已经是一句难得的赞赏。

  林知遇怔愣了片刻,下一瞬眼睛就明亮了起来,像是某种得到了褒奖的小动物。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路边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夜晚好像为沐浴其中的一切人物都披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他悄悄侧过脸看宁策,对方似乎在走神想别的事,眉目舒展,薄唇微微抿着,从这个角度看,甚至显得几分恬淡的温柔。

  或许是氛围如此,至少在这一刻,林知遇能清晰地听到胸膛鼓噪的心跳声。

  他想了一想,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说出了准备了一个下午的话:“宁哥,你陪我跑了这么远还没吃饭吧?我订了市中心一个餐厅,据说做的都是地道的海城菜……坐在落地窗前还能看到江景,私密性也不错。”

  小孩儿大概有点紧张,两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语无伦次的,还偷眼望他的表情,生怕从上面瞧出一点儿拒绝的神色。

  他饱含期待地问:“所以,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

  宁策回过神,看到的就是这样期盼的神情。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在他面前,林知遇的心思永远如同一张白纸一样好懂。

  那些主人自以为秘而不宣的情意就涂抹在白纸上,亮得晃眼。

  他敛去了多余的情绪,滴水不漏地回绝道:“抱歉,晚上有事。”

  该处理的工作已经做完了,还能有什么事呢。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个婉拒的托词,给足了双方体面。

  原本林知遇应该识趣地顺着台阶下,表达遗憾或者下次再邀约——就像之前发生过的无数次那样。

  但这一次,林知遇似乎打定了主意,执着道:“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宁哥,我……”

  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宁策回过头看他,眼神平静幽邃,像是什么都懂,什么都不说破。

  他的语气平淡,隐含劝诫:“没有结果的事情,就不要浪费精力了。”

  “……”

  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林知遇原本还有些雀跃的心情在这一瞬忽然冷却下来,随后一寸一寸凝结成了冰。

  该说的话点到为止,宁策没有再管他的反应。

  司机开来的车就停在路口,他越过怔愣在原地的人,提醒道:“走了。”

  舌根的涩意一点点蔓延开来,林知遇苦笑了一声,神情黯然中带几分自嘲。

  等到宁策都走出去好一段了,才听到背后的声音。

  “宁哥。”林知遇问,“你和他和好了吗?”

  他没有具体指代谁,但对方的名字,两人心里都清楚。

  宁策的身形一顿。

  他没有回头,声音明显冷淡了许多:“这应该和你没有关系。”

  林知遇知道自己不该问,也知道这么做宁策会生气,但嫉妒就像滋生獠牙的藤蔓,狠狠扎进心里血流如注,叫他无法克制地说出那些话。

  “再给我两年,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他手指攥紧了,轻微地发着颤,倔强道,“我和他不一样,我愿意一直陪着你,什么身份都好,不管其他人怎么编排……我不会让你伤心。”

  “……林知遇。”

  宁策蹙紧了眉,终于放沉脸色,喊了他的名字,语带警告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的神情是那样冷肃,林知遇被刺了一下,随后悲哀地意识到,好像从始到终,他都是角落里那个卑劣的窥伺者。

  无论是凌奕还是秦奂,他艳羡着、嫉妒着他们可以得到的特权和偏爱,用尽了心思和手段终于等到他们离开,自己站到宁策身旁,满心以为可以取代他们的位置。

  却不想,鱼目只是鱼目,永远无法妄想充当珍珠。

  “今天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见过。”宁策冷声道,“如果还不够清醒的话,想想当初让我帮忙从寰宇解约的时候,跟我说过什么。”

  “……不要让我失望。”

  不远处的路边,周翊已经打开了车门,等待两人上车。

  宁策不再理会他,转而跟周翊交代明天的行程。

  周翊看了他身后的人一眼,识趣地应了是。

  “……”

  林知遇在原地站了很久,僵硬的肢体才慢慢恢复过来,他看着宁策的背影,嗓音略有些艰涩地说:“最后一个问题。”

  “宁哥,当初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接受他呢?”

  他顿了一顿,不甘道:“如果是我先遇见的你,会不会……”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一次,宁策沉默了一会儿。

  从周翊的角度,无意间瞥见他的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宁策最后嗤笑了一声,回复道:“别想了,不会有这种如果。”

  —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原本是一个宁静的晚上。

  B市市中心的大平层里。

  亲哥和姓岑的都不在,凌奕一个人舒舒服服地窝在家,左手麻辣烫右手奶茶,正准备准时准点地追他自己的新剧。

  等待片头曲播放的间隙,他百无聊赖地一刷朋友圈,顶上忽然跳出来一条新动态,显示来自林知遇。

  这条朋友圈大概是分组可见,目前互动的人数寥寥,只有其他几个和他一样闲的前队友在底下评论,一排接一排的问号列得整整齐齐,都在问队长怎么了。

  凌奕本来就是目光一扫而过,结果在看清内容的下一秒,登时惊愕地睁大了双眼,眼睛瞪得像铜铃。

  ——啥???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凌奕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会儿也顾不上新剧不新剧的了,追剧暂停,他立马从通讯列表里扒拉出秦奂的微信,噼里啪啦地拿键盘打字,着急得快窜出火星子。

  【01】秦奂!!!十万火急!!!

  【01】别吃你那破饭了!!

  【01】你家被偷了!!!!

  【作者有话说】

  小凌是个好宝

  本文的助攻分为守序中立(宋瑶),守序善良(凌奕),完全中立(柴琰)和混乱邪恶(岑景池)x

  ◇ 第70章 我想追你

  林知遇第二天还有行程,没过多久,就被经纪人另外派车接走了。

  周翊从副驾驶回过头,问他接下来的安排。

  宁策一时没有答话。

  这两天随着ES新产品的上线,当初拍的广告也在全国各地投放。商场的大屏和各式橱窗里,几乎到处都是秦奂那张十足英俊优越的脸。

  等红灯的间隙,他看着楼宇上巨大的LED屏,稍微走了一会儿神。然后忽然意识到,周围的景色实在是很熟悉——再过两条街,就是当初《危楼》的取景地。

  岑景池扮演的流浪汉曾经在附近街头的长椅上淋过一场大雨,说过那句被许多影迷奉为经典的台词。

  ——人的悲剧性本质,大概就是在厌倦故土和被迫流浪之间反复,永恒不得安宁和归所。*

  宁策略微有点恍惚,当年拍摄《危楼》的场景清晰得好像发生在昨天,但他又矛盾地认识到,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

  十年的光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足够使少年老成,故交陌路。

  当初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他正处于人生最混乱与迷惘的低谷期,情感着于笔下,诞生出的剧本同样充斥着压抑和灰沉的色彩。

  如今一切都尘封在了过去,就连和《危楼》相关的人也大多已经离开这个圈子,这部因为盛世打压,迟迟没有出现在观众面前的片子,却在延后多年上映之后,意外地成为了他最知名的代表作之一,和他的履历牢牢绑定在一起。

  鬼使神差地,他吩咐司机:“前面停一下。”

  司机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周翊拿不准他的意思,看他在路边下车,询问要不要陪同。

  宁策摇了下头:“不用,我就自己走一走。”

  —

  夏日的夜晚,暑气逐渐散尽,路边散步和纳凉的人并不少。

  街上的店面亮着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食物的香味与花木的芬芳混杂在一起,生活气十足。

  宁策平时不常出现在公众视线里,上一次在媒体上露脸还是在三年前。因此走在路上也不会引起太多关注,顶多有路人被他出挑的外表和气质吸引,好奇地多看他两眼。

  宁策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

  多年过去,道路两边的商铺早就换了一茬,他循着记忆中的方向走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在熟悉的地点看见了一家装修老式的影院。

  ——这家影院确实是开在这里很久了。

  《危楼》开拍时,它刚在这里建成,有几幕摄像机扫过去,一不小心就会扫到它——那时组里的演员还开玩笑说,等电影上映,这家店就多了一个免费的宣传噱头。

  却不成想,《危楼》一压就是压了七年,等它真正进入院线时,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当时为了配合宣传,岑景池在附近路演,特意来这里拍了张照传给宁策。

  最初的戏言成了真,记忆中的影院果然给《危楼》拉起了巨大的宣传幅,主人公蒋宇坐在大山之中,仰望夜空里孤零零星子的海报就挂在对门的地方,所有人经过都能看见。

  如今又是三年过去,门口的宣传海报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经久不消的胶带印子还残存在那里,隐约可以窥见无数电影人理想的一斑。

  最近上映的片子里没有宁策感兴趣的,他原本打算扫一眼就走,视线在触及门口的竖幅时一顿,稍微有些惊讶。

  大约是春节之后,院线再也没出过能打的爆款影片——年初上映的《锦堂春》的海报还竖立在那里,程凤春身着花旦的盛装,眉目含情低垂,正唱一出金玉满堂的百花亭。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为他驻足。

  这大概算得上是个奇妙的巧合。

  三年前的《危楼》,三年后的《锦堂春》,海报的位置都分毫未变,仿佛过去与现实穿越时空,在同一个地点完成了交汇——故人和旧事已然退场,而新生的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宁策情绪复杂地凝视着那张海报,忽然没来由地想起林知遇最后问他的那句话。

  “你当初的时候,为什么会接受他呢?”

  宁策当时没有回答,但不是因为回避或者什么,而是他同样在思考这个问题,无数个日夜过去,也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曾经以为,他对秦奂一次又一次的破例是出于某种微妙的恻隐,追根究底源自他对过去自我的代偿心理。可是随着相处的时间变久,逐渐生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虚假温情。

  所以分别时,他才会感到遗憾和怅然。

  他一直是这么说服自己的——直到上一个冬天,宁策所在的城市下了大雪,他从镇上采购完生活用品,回到篝火温暖的屋子里,然后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内的邮件。

  发信人是赵屏。

  对方剪完了《锦堂春》的初版,并同一些不错但是最后弃用的镜头和花絮,在送审之前给他发了一份,想征询他的意见。

  宁策当时抽不出空,过了几天,才挑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对着窗外皑皑的雪山,一个人在屋子里看完了这部片子。

  ……

  很难、很难描述清电影播放到结尾,出现黑幕时他的感受。

  《锦堂春》是他的故事,也是他厌弃的那部分自我的故事,在看到成品之前,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毫无触动,甚至带着抵触情绪。

  但当看到秦奂饰演的程凤春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陷入到了凝滞的、近乎失语的状态里。

  秦奂太了解他了。他的意志即是程凤春的意志,他的痛苦即是程凤春的痛苦。编剧撒下的谎骗过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蒙蔽得了他的扮演者。漫长又短暂的两个小时里,对方在告诉他,我以这种方式与你同在,所以不必苦痛。

  在影片的结局,那一场吞噬一切的大火里,他清晰地听到了——灵魂深处某根弦被拨动的声音。

  只是这嗡鸣声来得太晚,太微弱。

  等到宁策终于开始模糊地有所体悟时,已经错过了时间。

  就像春夏结束后,无意间发现花盆里留存的种子,或许它曾经有发芽和生长的机会,或许没有——但是不会有人知晓了。

  —

  大概是他在海报前站了太久,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有两个女生原本在旁边的店里购物,走出来之后被宁策的身影吸引,你推我搡了好久,终于站出来了一个,大着胆子上前跟他搭话:“帅哥,你也是小秦的粉丝吗?”

  宁策回过神,略微抬了一下眉毛,反问道:“……小秦?”

  “对。”旁边穿长裙的女生接过话头,热情地向他介绍道,“就是秦奂,演程凤春的那个。新生代实力派演员,业务能力甩同期几条街不止,最近可红了。”

  “……”

  宁策怔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他没有立刻答话,目光落在两人背的校庆纪念款帆布袋上,停顿了片刻,神色了然:“你们是A大的学生?”

  A大就在当初的《危楼》片场附近,晚间碰到出来闲逛的学生并不稀奇。

  而且他依稀记得,秦奂也是A大毕业的。

  “啊,是的。”最初搭话的短发女生看了眼写了学院名字的帆布包,不好意思道,“秦奂是大我们几届的直系学长,我们学校喜欢他的人特别多。我刚刚看到你一直关注这个海报,还以为你也是他的粉丝呢。”

  宁策感到有些好笑,摇了摇头,说:“我不是。”

  “这样啊。”女生看上去有点失望。

  大概是觉得他对《锦堂春》这么感兴趣,拉入伙的可能性很大,过了一会儿,她又不死心地安利道:“那帅哥,要不要关注一下我们小秦呢。纯事业型选手,一点花边新闻不沾的,明年影帝热门候选人,年底还有一部新电影待播,现在入股就是赚到哦!”

  “……”

  宁策关注的重点偏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她说的新电影大概是秦奂拍《七号高塔》之前的那一部,算算时间确实该年底上映了。

  不过这种情况他真没有碰到过,一时有些啼笑皆非,正思索着要怎么回话。

  倒是长裙女生大概是看出了他婉拒的意图,悄悄拐了还在滔滔不绝的同伴一下。

  还在卖力安利的短发姑娘立刻停住了,摸了下鼻子,讪讪道:“啊,抱歉,我一说起来就有点激动,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宁策礼貌地否认了,顿了一顿,忍不住问:“你们很喜欢他吗?”

  “因为他出演的角色,还是什么?”

  闻言,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

  短发的率先骄傲地道:“都有吧,我从他还是个龙套的时候就关注他了。看着他从小演员慢慢爬到一线的。他真的很厉害,有天赋又沉得下心,离飞起来就差一点点运气而已。”

  长裙姑娘则温柔地笑了笑,给出了不同的答复:“我不一样,我是在《锦堂春》上映之后才认识他的。”

  “那时候剧组来A大做宣传,我本来是去凑热闹的,但是人特别多,我差点在拉的隔离带那边摔倒了。小秦看到了,特意请赵导暂停一下,让助理把我扶起来,又维持了秩序才继续。”

  “所以更吸引我的,大概是他的人格魅力吧。”她寻找着合适的措辞,笑着描述道,“他好像有那种很特别的,能给人安全感的气场。”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

  宁策此前从来没有听过圈外人对秦奂的评价,在这里偶然碰见对方的粉丝,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

  他眼里看到的秦奂,总是不可避免地带着后辈与学生的色彩,他永远记得M市的雨夜里,对方带着一身局促和狼狈,叩开他房门的场景。

  却不想,短短数年光景,对方也成长到了能给人带去希望和慰藉的高度。

  宁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谢谢,我知道了。”

  莫名其妙打扰了人这么久,两个姑娘都有点不好意思,再次表示浪费了他的时间。

  临走前,短发女生还十分热情地告诉了他秦奂新电影上映的时间,并且欢迎他来贡献票房。

  “……”宁策有些无奈,只好说,“有机会一定。”

  —

  才道别两个热心的粉丝没多久,宁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一震,据说“一点花边新闻不沾”的“纯事业型选手”本人就亲自打来了电话。

  “老师。”秦奂在那头喊他,声音带着笑,“你吃过晚饭了吗?”

  其实是没有,但这么回答他势必要多问,宁策就敷衍道:“吃过了,怎么了。”

  对面停顿了一下,才装模作样地感慨道:“啊,那周助好惨。”

  宁策:“……什么?”

  “我刚刚问他,他还说没吃呢。”秦奂揶揄道,“他是跟你跑了一天吧,这么晚了饭都没吃上呢。”

  宁策:“……”

  说的谎被当场拆穿,饶是宁导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偏偏秦奂还不打算放过这一茬,语气真诚地提议道:“A市我还挺熟悉的,要不要给周助推荐几个吃饭的地方?”

  宁策按了下眉心,说:“闭嘴。”

  秦奂笑了好一会儿,才道:“行,那我一会儿把地址私发给他,顺便让他提醒一下他老板。胃不好还敢东落一餐,西落一餐的,能不能注意点儿身体。”

  “……知道了。”宁策说,“你很闲?”

  “闲倒是算不上。”秦奂走到了无人的窗边,撑着窗沿看路上的车辆,用一种闲适的聊天语气道,“我们剧组刚换了个制片主任,今天晚上攒了个局欢迎他。”

  “哦,说起来,新来的制片你也很熟。”

  宁策一掀眼皮子,问:“谁?”

  “姓岑。”秦奂的嗓音带笑,“之前好像是宁导的御用男一吧,今年刚转幕后了。”

  “不过这件事说来也凑巧,如果不是岑景池说你们现在关系一般,我都要以为是老师在后面牵的线了。”

  宁策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波澜不惊道:“少做白日梦,跟我没关系。”

  “好,跟你没关系。”秦奂顺着他的话,配合地回。

  至于心里到底信没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两人之间短暂地安静了片刻。就在他以为宁策会不耐烦地挂掉电话时,对方停了一下,忽然道:“我在A大附近。”

  秦奂愣了一瞬,下意识问:“A大?”

  “嗯。”宁策最后瞥了一眼竖立在中心的海报,抬步走出了影院,“看到了《锦堂春》的宣传幅,过了半年了还没撤下来,看起来你在这儿的人气还挺高。”

  这话听上去没头没尾的,但秦奂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问:“你在A大后门的影院?”

  宁策没有否认:“只是刚好路过。”

  顿了顿,又道:“刚才看到海报,我突然记起来,有件事我好像没跟你说过。”

  从听到他在A大周边起,秦奂就有种微妙的感觉,他正了正神色,道:“你说。”

  “当初你好像问过我,如果《锦堂春》让我按原剧本拍,效果会不会不一样。”宁策垂下眼,说,“其实我看过你们拍的改编前剧本的情节。”

  “从我个人的审美和私心来讲,不会有更好的了。”

  他语气平淡道,像在叙述一个客观事实。

  “这和导演没有关系,因为程凤春是你演的——就算我来拍也一样。”

  “……”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静寂。

  足足半分钟里,秦奂都处于失语的状态。

  宁策这句话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一丁点预兆,秦奂毫无防备,差点被这句称得上是溢美之词的评价砸得晕头转向。

  在被巨大的意外和惊喜冲昏头脑之前,他在脱轨的边缘堪堪捡回了自己残存的理智,抓住了这段话里的华点——

  “老师,你看过上映前的初版剪辑?”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宁策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秦奂的语言系统艰难复健道,“那赵导说要放在片尾当花絮的,你小时候学唱戏的那些视频……”

  宁策:“…………”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不说还好,宁策已经差不多把这事忘了。

  一提起来,某些不愿回想的窒息记忆瞬间涌上了心头,把他原本还有点触动的情绪諵凨冲得一干二净,渣都不剩下。

  宁策的手指按在了结束通话键上,语气冷漠道:“没事我挂了。”

  “别!”

  秦奂也是下意识出了口,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宁策会恼羞成怒这个可能。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怎么可能会让宁策挂电话。

  他强行按捺下心底的雀跃和欢喜,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导致火上浇油,道:“不提这个了。”

  “我再多问一句话。”

  “当初在院子外面,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你说随我吧。”

  他含笑问:“那现在我想得寸进尺一点追求你,你也可以随我吗?”

  【作者有话说】

  *注释:原句改编自曹文轩《前方》

  羊是怎么叫的:咩咩

  牛是怎么叫的:哞哞

  猫是怎么叫的:没事我挂了

  狗是怎么叫的:(因为情敌不讲武德绕后心急如焚,又不敢挑明了问的某人)我想追你,你可以随我吗

  ◇ 第71章 六张影票

  宁策从A市回来之后,《夏夜之梦》剧组又恢复了正常拍摄。

  林知遇的事,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只私底下提醒了对方的经纪人,叫他多注意着点小孩儿的状态。冯哥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抽出空,和手底下的艺人聊了聊。

  不知道冯哥和他说了什么,除却第一天在片场碰见宁策的时候,林知遇的眼神还稍微有些闪躲,过了两天就恢复到了往常的状态,该拍戏拍戏,该交流交流。只是下了戏以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宁策走。

  这种情况如果只是一天两天还好,持续的时间一久,乔清就闻着八卦的味儿来了。

  “你和林知遇怎么回事。”她敲开休息室的门,一副从实招来的样子,“从A市回来就一直怪怪的,是不是你又干什么缺德事了?”

  “……”宁策对她的出言不逊已经很习惯,头也不抬道,“你组织措辞之前最好用脑子想一想,不要显得它像个扛在肩上的摆设。”

  自从宁导从国外回来,修身养性金盆洗手之后,乔清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他如此刻薄的言论了,乍一被骂竟然还有几分微妙的怀念。

  “怎么忽然攻击性这么强啊,宁导。”她啧啧称奇道,“我本来就是随口一问,你这反应,看起来是真发生了什么事啊。”

  宁策一掀眼皮子,正要说话。乔清就抢先一步,在他对面坐下了,急忙开口道:“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

  她笑眯眯道:“是不是小年轻沉不住气了,想和你进一步发展一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策拧起眉,问:“你台词……”

  “我今天的台词背完了,剧本也看了,你拿捏不了我。”乔清已经能精准预判他转移话题的手段,提前一步打断施法,神色洋洋得意,“一碰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想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你这糟糕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宁策:“……”

  一边说着小年轻沉不住气,乔女士的神情却是欣慰且大加赞赏的:“看不出来啊林知遇,我们宁导这种上来就是地狱级难度的也敢追,不错,年轻人有志气,不怕铁杵磨不成针!”

  宁策已经懒得跟她解释了:“需不需要我提醒你,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天还没黑呢你就开始梦游了?”

  乔清只当没听见他的话,喜滋滋道:“还得是小林争气,我刚跟柴琰赌了五百块,能敲诈柴导一顿饭的机会近在眼前啊。”

  宁策顿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会儿,赌什么?”

  “当然是赌谁能摘下我们影视圈的高岭之花啊。”乔清丝毫没有危机意识,朝他飞了一个表示“你懂得”的媚眼,然后大肆嘲笑柴琰道,“柴琰也不知道是拍戏拍傻了还是怎么的,只有一个候选人他不选,非要跟我打这个赌。看吧,现在白白欠我一顿饭。”

  说着,像是为了求证似的,她还特意转过头,满面笑容地寻求当事人的认同:“你说是吧,宁导?”

  宁策:“…………”

  宁策面无表情地问:“你今天进片场的时候,是不是左脚先迈进来的?”

  这个问题的跨越度太大,乔清一时没懂他的意思,还愣了下:“啊?好像是吧,我不记得了。”

  “组里新出的规定,以后凡是进片场必须右脚先踏进来,违者罚款五百块。”宁策放下笔,冷漠道,“你刚挣的五百是吧,请。”

  乔清:“……”

  乔清:“???”

  —

  下戏没多久,宁策刚回到休息室,就收到了来自秦奂的信息。

  【秦奂】你房子的水电修好了吗?

  【宁策】昨天刚修好,怎么了。

  【秦奂】那就好。

  宁策不解其意地挑了下眉梢,没懂他问起这个干嘛,刚要放下手机,对面又跳出来一条。

  【秦奂】我在你家门口。

  【宁策】……

  【宁策】你来我家干什么?

  【秦奂】哦,柴琰今天问我,你喜欢什么东西。好像是为了换制片的事想感谢你吧。

  【秦奂】如果我不阻止,他晚上就拎着茅台来了^ ^

  【秦奂】等一下,我是不是应该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秦奂】不好意思忘记了。

  [秦奂 撤回了一条消息]

  【宁策】……

  宁策的眼皮不祥地一跳,直觉这个晚上不会过得很安宁。

  【宁策】我是过三十岁了,不是过四十。

  【秦奂】我知道。所以我及时地制止了他,说如果想表达感谢的话,不如买点儿实用的东西。

  【秦奂】但是小柴导在理解的过程中,可能融入了一点他自己的心得体会。

  【宁策】。

  不妙的预感。

  果然在下一秒,秦奂就宣告了他最后一点希望的破灭。

  【秦奂】他今天下午跑去订购了一堆生鲜食材和火锅底料。

  【秦奂】所以老师,你喜欢吃火锅吗?

  【秦奂】哦,对了,我出门的时候碰见岑景池了。他让我问你,你还欠他一顿饭,是这顿还了还是下次单独还?

  【宁策】…………

  —

  于是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宁策站在二楼的阶梯上,看着客厅群魔乱舞的几人,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诘问当中——我当时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同意让这群人进我的房子?

  一听说有热闹可凑,乔清立刻闻风而至,顺便拉上了她新晋的闺蜜宋瑶,大有一副要在宁导的别墅里开party,以报上午的五百块之仇的架势。

  宋瑶本来还有点局促,但架不住现场有岑和乔两个天克宁导的人物在,两人合起来简直是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效果,如同泥石流过境,把剩下小年轻的那点儿拘束冲得一干二净——当然,秦奂不算,他也是一个敢于捋虎须的极端例子。

  不过好在来的人还算有良心,占用了人家的房子多少有点气虚理亏,不好意思真让宁策进厨房,抢先把处理食材的活都包圆了。

  秦奂刚把鸳鸯锅端上桌,抬头就对上了宁策的视线,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朝着对方十分纯良无辜地笑了笑,意思是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可不是我干的。

  “……”

  宁策并不想给目前状况的罪魁祸首好脸色看,正要眼不见心不烦地回书房,秦奂先从后面叫住了他:“老师,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六个人聚餐需要的食材不少,秦奂除了让助理买水果和点心过来以外,还让对方捎带了一个刚寄到剧组的包裹,拿到宁策家时还没有拆封,指明了是给宁策的。

  那包裹的形状实在是很扁平,看不出来能装什么,宁策扬了一下眉,问:“这是什么?”

  秦奂没有直接回答,只笑说:“打开就知道了。”

  两人上楼找了把美工刀,干脆在宁策书房里拆开了邮件。

  意料之外地,宁策从纸盒里取出了一本空白封皮的厚册子,他心念一动,略微翻了两页,道:“这是……”

  秦奂接过了他的话:“是我当初拍《锦堂春》的台本,还有几篇人物小传。”

  “自从拍《围城》那会儿,你逼着我写过陈三剪的人物小传之后,我就有这个习惯了。”他含笑道,“现在拿到剧本不先写点什么,还感觉进不了状态。”

  《锦堂春》的原剧本出自于宁策之手,赵屏请的编剧基本没有改动多少,翻过的每一页每一句词他都再熟悉不过,页面空白处有不少秦奂加上去的注释和心得,看字迹添上去的时间不一。

  有的潇洒落拓,下笔有神,大约是得了灵感一气呵成,有的则是赶着时间草草写就,不少旁边还加了问号,注明第二天要找赵屏探讨。

  光是看这一册的台本,几乎就能还原秦奂拍摄《锦堂春》时的完整历程。

  时间有限,宁策不可能完整地看完,他大致扫了一眼秦奂给程凤春写的人物小传,莫名其妙地。心头忽然涌上一种奇妙的感觉。

  由于全程缺席拍摄,仅仅作为剧故事的创作者,他对《锦堂春》这部电影的产生并没有太多参与的实感。甚至在潜意识里,他都不会将这部片子划入他作品的范畴。

  但这一册台本的出现,好像在无形之中冲淡了原本的界限,叫他后知后觉地认识到,《锦堂春》其实也算得上是他和秦奂合作的影片。

  秦奂绕到了他身边,和他同看一册台本,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

  “你上次说,《锦堂春》不会有更好的版本了,这是我作为演员决定的。”他说,“但我从始至终都不这么想——老师,它是你的作品,我始终是你意志的传达者。”

  无论导演还是编剧,他们才是真正讲述故事的角色。

  演员更像是一座桥梁,架起了艺术与观众的连结。

  “你记不记得在M市影院看《危楼》的时候,我还嫉妒岑景池可以做你电影的主演。”秦奂笑了笑,“可是现在想想,我和你名字也出现在了《锦堂春》演职人员的最前面。”

  “也算是我三年前的心愿成真吧。”

  “……”

  宁策默然了一瞬。

  他合上了剧本,正要开口,但不知道是没有拿稳还是什么,忽然有几张纸片从书册的缝隙滑落,飘飘忽忽地掉在地上。

  他的视线一凝,俯身要去拾起来:“这是什么,电影票?”

  秦奂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宁策把纸片捡到了手上,才忽然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秦奂:“……”

  然而现在想去拿回来已经来不及了,宁策已经看见了那几张电影票的抬头,一边翻看,眉尖慢慢蹙起来。

  从最开始的《危楼》,到《围城》,再到《锦堂春》,整整齐齐的六张电影票。

  其有四张的副券已经被撕下,另外两张则是完整的,昭示着主人未曾使用过。

  它们并非出自同一个影院,连位置都天南海北,《危楼》在当初的M市,《围城》在S市,《锦堂春》则在C市,几乎与这些年秦奂走过的轨迹重合。

  “……”

  到了这份上,宁策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一时之间,他心中五味杂陈,竟然品不出具体的情绪来。

  秦奂看他神色不对,稍微有点紧张,咳嗽了一声,解释道:“我真不记得夹在这儿了,助理估计没检查,直接寄过来的。”

  如果放在往常,宁策可能还会调侃一句,还挺有仪式感。

  但现在这情况,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干脆没有答话,重新把那一叠影票收在了一起,递给了秦奂。

  秦奂犹豫了一瞬,没有接:“就夹在台本里吧,算留个念想。”

  宁策顿了一下,语气有几分古怪:“你的念想,放我这儿?”

  看他这反应,秦奂就知道他没有反感的意思,暗自松了一口气,笑说:“放着吧,真要算起来,这些才是应该给你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小秦,蹬鼻子上脸国家一级表演艺术家

  ◇ 第72章 真话游戏

  两人上了楼之后半晌没下来,最后还是乔清发现了厨房的帮工少一个,嚷嚷着怎么有人偷懒呢。又过好一会儿,秦奂才从书房里出来。

  乔清看他镇定自若地走进厨房,接过宋瑶手上的食材在水龙头下洗,抱着手臂狐疑道:“你刚才找宁策干什么去了,半天叫不应的。”

  秦奂唇角噙着笑意,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有点私事,怎么了?”

  乔清下意识总觉得不太对,想问什么私事还能让你俩避着人偷偷说。

  柴琰在旁边处理生鲜,听到这儿实在是听不下去,用力咳嗽了一声,故意问:“乔清,外面碗筷摆了吗,宁导家的餐具放哪了?”

  被这么一打岔,乔清的注意力果然转移过去:“我不知道啊,之前都是阿姨帮忙拿的。”

  秦奂将食材装好盘,从她身后经过,闻言好心地搭了一句茬:“在左下角橱柜,第二层。”

  “哦。”乔清就听了一耳朵,没太往心里去,顺手拉开橱柜确认了一眼,“柴琰,你要的餐具……”

  话才说了一半,忽然见鬼似的停下来。

  看了看橱柜里摆得整整齐齐的碗筷,又转头去看举着菜刀,神色十分无语的柴琰。

  然后梦游似的问:“是我听错了吗,他刚刚说在哪?”

  柴琰一刀剁掉鸡脖子,面无表情道:“你听错了,他说他也不知道。”

  —

  一桌子的人吃火锅,总少不了饭桌上的娱乐活动。

  不知道谁先提议的拿骰子当酒筹,点儿大的可以问点儿小的一个问题,答不上来就喝,增加趣味性。

  乔清立刻积极响应,亲自去冰箱拎了几听啤酒出来,摆在正中间。

  秦奂笑说:“喝什么酒,明天的戏还拍不拍了。”

  乔清言之凿凿:“这桌上不就坐着俩导演一制片吗,你问他们同不同意就完了。”

  闻言,柴琰第一个表态:“我不管事儿,你们随意。”

  岑景池也懒洋洋地:“几听啤酒耽误得了什么事。”

  于是剩下的人都看向宁策。

  “……”宁策头疼道,“少喝点,我说的是你,乔清。”

  乔女士今天显然放飞自我,敷衍地“嗯”了两声,把两枚骰子推到了他面前:“知道了知道了。来来来,东道主先开。”

  第一轮大家玩得都比较保守,问的问题也没有太过分的,第二轮才开始逐渐放开。

  柴琰被乔清追着盘问了半天谈过几次恋爱,有没有牵过女生的小手,脸都快绿了,迫不得已连灌三大杯冰啤酒,其他人都笑得不行,连宁策都稍微勾了一下唇角。

  结果下一轮骰子一开,笑的人就遭了报应。

  柴琰十最大,宁策四最小。

  这一下乔清可来劲儿了,抢道:“我来问我来问,我有巨多问题想问他!”

  柴琰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挺直了腰板道:“问什么问,十又不是你掷的。”

  说罢瞄了秦奂一眼,用一种“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了”的神情,转头问宁策:“宁哥,说下你的择偶标准呗。”

  这个问题并不算刁钻。

  宁策表情都没有变一下,晃了晃玻璃杯里叮里当啷的冰块,随口道:“成熟稳重话少。”

  顿了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又意有所指地补充:“听话点,别太闹腾。”

  秦奂:“……”

  这范围广的,高低能去海底捞一圈。除了无辜被点的秦奂,其他人一致认为他在敷衍。

  乔清很是不满,恨铁不成钢道:“我就说让我来,你看看你问的是个啥,能不能来点儿劲爆的?”

  柴琰翻个白眼,一点儿不买账:“那有本事你扔个大的。”

  然而事实证明,人不能太嚣张。

  她刚在这厢气焰跋扈,上蹿下跳地撺掇完,然后反手扔了个三。

  乔清:“……”

  在其他人快乐的嘲笑声中,宁策慢悠悠地移开手,露出来一个十一。

  看到结果,他挑了下眉梢:“有人是不是要劲爆的,行啊。”

  “这一桌六个人。”他慢条斯理道,“你分享一下,一共一见钟情过几个。”

  乔清:“…………”

  柴琰的笑声猖獗到快把天花板掀了。

  乔女士屈辱地一仰脖子,灌下了今晚的第一听啤酒。

  到此为止,像是打开了什么隐形开关,场面逐渐一发不可收拾。

  吃火锅反而是次要的了,一桌人都开始卯足了劲刁难输家。

  前有宋瑶被要求分享一个秘密时,想了半天爆出一个震撼众人的顶流未婚生子瓜,后有岑景池承认他认识凌远时,对方有谈了很久的男朋友,是他锲而不舍撬了几年墙脚,最后才成功抱得美人归。

  在其他人直呼大跌眼镜的时候,秦奂的心思没怎么在游戏上。

  他注意到鸳鸯锅煮得时间一长,两半锅底相互混杂,宁策就再没有动过筷子了。

  秦奂对宁策的口味还算了解,知道他不喜欢吃辣,想了想,起身去倒了碗热水,放在他右手碗筷边,方便他把菜涮过一遍再吃。

  这一动作并不明显,除了坐在他旁边的宁策,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宁策稍微顿了一下,垂下眼,神色复杂不明。

  “最小到四了啊,还有没有更小的?”乔清没发现这个小插曲,还在一个劲儿地催促。

  “我还没掷。”秦奂说。

  他接过那两枚骰子,笼在掌心散漫地一晃,松开了手。

  骰子咔哒一声落地,朝上两个鲜红的一。

  “哦呦。”乔清摩拳擦掌,“终于轮到我了。”

  “别的我也不想知道了,就想问一个问题,你当时说正在追,还没追到手的那个人——现在在这张桌上吗?”

  话音落下,剩下几个人的视线顿时聚集过来。

  这一桌一大半的知情人,有幸灾乐祸的,有担忧的,还有事不关己乐得看戏的。

  顶着众人各异的目光,秦奂的神情分毫未变,笑了一笑,坦荡地回答:“在啊。”

  屋子里寂静了一瞬,下一秒,好事者纷纷起哄。

  乔清:“…………”

  唯有乔女士一人被天雷滚滚劈得外焦里嫩,表情怀疑人生。

  旁边的柴琰对她致以高度的同情,然后一伸手掌心向上,耿直道:“五百。”

  “……”乔清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瞳孔仍在地震后的颤抖中,“不是,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事。”

  柴琰问:“什么?”

  “秦奂还没来X市的时候,我给宁策看他照片,说这是我新物色的对象。”乔清艰难地停了一下,像是不堪回首,“然后他说,祝我好运。”

  柴琰:“…………”

  柴琰寂静半晌,终于发出了灵魂拷问:“所以这一张桌子上,你到底一见钟情过几个?”

  他俩在这厢说着小话,游戏还在继续进行。

  宁策掷了个三,岑景池看了眼自己的骰子数,略微抬起眉毛:“哟,十二。”

  尾音刚落,秦奂也掷了一次,两个骰子两面六向上。

  这下萎靡不振的乔清瞬间支棱起来了:“愿赌服输愿赌服输!要回答两个问题!”

  已经喝了好几轮了,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大家聊的话题也随意很多。

  “我想想啊。”岑景池作势思考了一会儿,语气懒散道,“那就问个简单的吧,上一次喝醉是为了什么?”

  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乔清甚至不加掩饰地啧了一声,对岑景池的搅混水能力十分失望。

  她这一声啧完还没多久,宁策沉默了一会儿,出乎预料地什么都没说。

  随后,他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干脆地一饮而尽。

  乔清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啊?”

  其他人看上去都有点意外,秦奂怔愣了一秒,下意识地看向宁策——但对方脸上的神情无波无澜的,看不出什么端倪。

  唯有岑景池不怎么惊讶地一笑,深藏功与名:“我问完了,下一个吧。”

  这一句顺利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想到还剩一个问题,于是纷纷把目光集中到桌上两个焦点人物身上,开始吃瓜看戏。

  宁策一手撑着侧颊,同样在注视他,只是眸底的情绪就深沉难辨得多了。

  秦奂想了一想,最后在众人震惊的视线里,直接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喝了。

  “……”乔清足足失语了半晌,“你搞什么,怎么还有赢了自己喝的?”

  秦奂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笑着晃了下空杯,意味深长道:“能说给你们听的,已经说完了。”

  “剩下的,我自己去问他吧。”

  【作者有话说】

  老婆的回答就你能听是吧

  明后两天歇息一下,小宝们不用等哦

  ◇ 第73章 石榴

  胡天胡地闹过一场之后,众人惦记着明早还要拍戏,还没有到十点就散了局。

  柴琰和岑景池主动提出送两位女士回去休息,先一步离开了。秦奂走得晚一些,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残局,方便第二天钟点工来清理。

  屋子里到处都是残存的火锅味儿,秦奂推开窗通风的时候,就看到宁策站在院子里透气。

  四野静谧无人,只有一声连一声的蝉鸣。

  夏夜的圆月叫飘浮的云层遮掩去了小半,地面上的一切都像铺了一片皎洁的银纱。宁策仰着头,好像在打量那棵石榴树,侧脸笼一层朦胧的晖光。

  秦奂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那首很俗气的小诗。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宁策对他人的目光很敏感,不多会儿就察觉了他的存在,回过头,隔着窗问:“你在那儿干什么?”

  秦奂回过神,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分享刚才一瞬间的念头,笑道:“开窗散散气,屋里味道太重了。”

  碗筷收拾得差不多,他推开门,走到院落里的花木中间,和宁策站在一起。

  宁策睨他一眼:“手臂上的伤好利索了?”

  刚才人多不方便问,但看他那副把酒当水喝的样子,就知道是好得差不多了。

  “嗯,本来就没多严重。”秦奂说。

  他顺着宁策的视线,看了眼枝叶繁茂的石榴树,不期然在深绿的叶丛中,发现了零星几个饱满的红果,微微一讶:“上次的风和雨那么大,这树上的果子还没掉完?”

  宁策似乎挺有感触,说:“是,我也是前两天才发现。”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的地方流逝得飞快。

  他当初租下这座宅院还是在仲春,那时候树梢只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个个掩映在枝叶间,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

  眨眼几个月过去,他看着石榴开花挂果,表皮一点点褪去青涩,一场骤然到来的风雨后掉落大半,然而最终还是留下了三四个,逐渐展露出成熟的红色。

  秦奂挑了个颜色最深的,伸手掂了掂重量:“再过段时间就熟透了,如果你们剧组在X市多待几天,还能摘下来尝一个。”

  “……这个品种是观赏性的,尝不了。”宫中号梦白推文台宁策说,“还有,剧组现在已经在收尾阶段了,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的。”

  秦奂于是笑起来。

  过了片刻,才道:“我好像都没问过你,《夏夜之梦》是个什么样的故事,讲了什么。”

  宁策怔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顿了两秒,才嗤了声:“现在问有什么意义,到时候去影院看不就知道了。”

  “你导的片子,上映的时候,我是一定会包个几场支持一下的。”秦奂半开玩笑道,“至于看,这回还让我在影院当观众吗?”

  宁策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神色没有分毫变化,只当做没听懂:“《夏夜之梦》要在明年暑期上映,到时候你未必有空。”

  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想提前看,就努努力,拿到年末银像奖颁奖典礼的邀请函吧。”

  试探被四两拨千斤地挡回,秦奂也不在意,心念一动,问:“年末?已经决定参加今年的银像奖评选了?”

  “嗯。”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宁策的神情比平常更放松一些,声音也懒洋洋的,“前两天静下心盘了一下已经有的素材,对剪辑忽然有了想法,剪出来应该费不了太久。如果过审快的话,能赶上最后交成片的期限。”

  秦奂了然。

  宁策不是会夸大其词的人,他说的有想法,那就是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不是很好。”

  正如宁策会对他所取得的成就感到复杂的欣慰,他同样爱着、景仰着在自己的领域中恃才傲物,光辉熠熠的老师。

  他不可自抑地会对这样的宁策产生爱意与冲动,但另一方面,他又深知两人之间的差距,要追上对方,他还有太远的路要走。

  在X市的两个月太短、太短了。等宁策回到B市,两人必定有各自的事业要忙,见面的机会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频繁。

  在抉择之间,爱情总会使人迟疑。他自私地希望能和心上人多待上一段时日,可理智又清楚地知道,宁策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凭羁绊让他留下。

  秦奂问:“剩下的戏还有多久拍完?”

  宁策估算了一下:“月底前能收工,下个月月初走。”

  秦奂“嗯”了一声。

  宁策还以为他会继续问什么,就像刚才他在饭桌上说的,“剩下的问题,我私底下问他”。

  但过了好半晌也没等到他的回复,心底略微有些诧异,结果一回头,就撞进了对方专注的视线里。

  “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秦奂没再关注那棵石榴树,一心一意看着他站在树下的背影。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复杂悠远的情绪,像是热烈的钦慕,又不全是。

  好像全世界在此刻都框定在了这小小的一隅,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值得他投以注视。

  宁策只发了个单音,剩下的话在喉间卡住了。

  这是第一次,秦奂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宁策却在某一刻,心里突兀地掠过一种实感——他好像是爱我的。

  不是浮于口舌的虚假之辞,而是真切的某种情感体验,它虔诚、炽热、无私,同时掺杂嫉妒、狭隘,和阴暗的占有欲。

  它不完美,甚至从某个意义上来说是一位不速之客。不受爱慕者的欢迎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于是它平日里静静隐匿着,只有在一些主人疏忽的时刻,才会在细节里露出蛛丝马迹。

  秦奂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异样,他仍然沉浸在即将面临分离的复杂情绪中,故作轻描淡写地问:“那你到了B市之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

  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伴随轻微的一声响,有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开。

  宁策静了一会儿,波澜不惊的神情下,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心乱如麻。

  他移开了眼,下颌绷紧了,强作镇定道:“……再说吧。”

  —

  之后的一个月,《夏夜之梦》剧组按照原计划拍完了在X市的戏份,正式宣告杀青。

  最后一条镜头拍摄完毕那天,宁策请整个剧组的人吃了个饭,又给两个主演单独包了红包。

  乔清知道他的习惯,笑眯眯地收了,并且提前预祝他顺利拿下三银大满贯。

  林知遇开始愣了片刻,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冯哥在后面小小地推了他一把,他才垂下眼,避开了和宁策对视,轻声道:“谢谢宁导。”

  宁策这么做也是例行公事,并不怎么关心他的反应,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秦奂。

  他第二天早上的飞机走,对方竟然沉住了气,一点儿动静没有。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在拍完《七号高塔》之后,和他在B市见面。

  但这点意外很快就消散了。

  林知遇和乔清那条冲突激烈的对手戏拖延了太久,虽然最后拍出来的效果确实惊艳,但也导致剧组收工的时间比宁策的心理预期晚了几天。

  银像奖的初选十月底截止,留给他做后期的时间并不充裕。

  于是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宁策都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不见外人不管旁事,专心致志地剪《夏夜之梦》。

  秦奂起初给他发信息,他还回个一两条。到了之后几天,就是长时间的已读不回状态。秦奂连着一周联系不到他人,担心地问了周翊,才知道宁策最近几乎昼夜颠倒的作息。

  无奈之下,秦奂只好一天三次,定时定点地给他工作室的座机打电话,催他吃饭和睡觉。

  宁策很不喜欢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每次接起来的语气都像要把对面的头拧下来——但这点小风小浪,秦奂接受度良好,面不改色地听他说完刻薄话,又娴熟地顺着毛哄:还生气吗,先吃完晚饭/睡一觉再气。

  宁策:“……”

  宁策和他完全沟通不了。即使拔了电话线,秦奂也能神通广大地通过各种途径叫他不能忽视对方发的信息——比如最近闲得没事,在家长蘑菇的凌奕,又比如一天十四个小时在线,任劳任怨的周特助。

  这种情况持续到后来,宁策一接到他的电话,下意识反应就是:“你又干什么?我中午吃过饭了。”

  “……”

  这话一出口,宁策也察觉到了不对——不是,他吃不吃饭什么时候要向秦奂汇报了。

  秦奂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在电话那头笑了好一会儿,在宁策面无表情地要挂断前,才笑说:“别挂,不是因为这个。”

  “我前两天给你寄了快递,早上被你工作室的人签收了,你看看收没收到。”

  他这么一说,宁策也想起来。

  上午他来办公室的时候,确实有助理拿了快递进来,说是给他的。只是他忙着手头的事,一直没有分神注意过。

  介于秦奂本人的不良前科,他摘掉了防辐射的平光镜,略有些疲倦地屈指揉了下睛明穴,一边起身去找拆快递的美工刀,一边问:“你给我寄了什么?”

  秦奂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拆开看看吧。”

  宁策将信将疑地上了手。

  装快递的纸盒体积并不大,看着四四方方的,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泡沫,宁策耐着性子拆了好几层,在揭开最后一层防撞棉的时候,被忽然撞入眼帘的红色果实弄得一怔:“这是……”

  “你院子里的石榴,昨天上午刚摘的。”秦奂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过来,低沉隐隐带着笑意,“现在,你看到它成熟了。”

  【作者有话说】

  我终于赶上了(吐魂)

  提前五分钟祝小宝们新年快乐,事事顺利呀!

  ◇ 第74章 烂片鉴赏

  十月初的时候,宁策剪完了《夏夜之梦》。

  安排好送审的事项之后,他终于迎来了大半年以来的第一个假期。

  宁策早过了需要追逐财富和名利的时候,因此除却特殊情况,他不会把自己的档期安排得太满。

  做完手头的工作,他在B市的家里好好休息了几天,把最近错过的几部电影大概浏览了一遍。

  闲了将近一周,凌远约他出来吃饭,餐桌上聊起近况,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没具体确定。”宁策说,“怎么了?”

  “前几天有人托到岑景池这儿来,说有个筹备了很久的项目,剧本也准备好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看一下。”凌远道,“他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一般能攀到岑景池这一层关系的,保底也是大制作。

  宁策没有多考虑就回绝了:“我近期不接其他片子。”

  中餐是凌远想吃了很久的冰煮羊肉,得了空就拉人来陪他测评新店。宁策对味道重的食物通通敬谢不敏,拢共没伸几次筷子,心底已经把这家店拉进了黑名单。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淡道,“下一部电影的剧本,我应该会自己写。”

  凌远也是随口一问,看他有自己的打算就作罢:“行,那我叫他去推了。”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都说起别的话题了,凌远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等一下,你打算自己写剧本?”

  宁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个想法不是最近才出现的。前两年在国外的时候,他就有了拾起笔重新开始创作的念头,《夏夜之梦》更像是他过渡时期的作品。

  凌远怔愣了半晌,才摇头感慨道:“出了盛泽那件事之后,你再也没有写过剧本,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还以为……”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全,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意思。

  “这和他们没关系。”宁策晃了晃玻璃杯里的冰块,自嘲道,“前些年我都挺浮躁的,没有静下心创作的状态,更不要说写好一个故事了。”

  凌远跟他开玩笑:“那这么说,你现在是清心寡欲了?”

  “这是什么话。”宁策哂笑了一声,“大满贯还没拿到手呢,离清心寡欲还远着。”

  话音刚落,就看凌远瞧稀奇似的,盯着他打量了好几秒。

  宁策扬了下眉梢,问:“干什么。”

  “不是我说。”凌远忍不住问,“你那新片剧组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怎么感觉,比起我上回见你,你连精神气都不太一样了。”

  宁策顿了一瞬,就在凌远以为他又要说“你想多了”,或者“少看点电视剧”的时候,他拿筷子尖指了下沸腾的锅,好心提醒道:“你的羊肉煮老了。”

  “……”

  凌远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一边大呼小叫着“不是说要多煮一会儿吗”,一边紧急抢救羊肉片,半点没怀疑宁策一个从头到尾没碰过锅的人是怎么知道煮老了的。

  等到把肉都转移到了碗里,他早就忘记了原先的话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我前两天看到同事在工作群里发,下一期娱乐版的封面人物定了秦奂,采访稿和摄影都搞定了,月底前能出刊。”

  凌远杂志社的娱乐版近两年发展得不错,每一期都会挑选最近大热的明星或者文艺工作者做专访,会邀请到秦奂这里也不奇怪。

  至于这不年不节的时间点……

  宁策想了一想,随即了然:“他年末要上新电影,在提前宣传吧。”

  岑景池退居二线之后,凌远对圈里的事关注不多,以为他俩至今还停留在不尴不尬的前任关系,听他这么说也没多想,随口“哦”了一声。

  他拣了一筷子涮羊肉送进嘴里,嚼了两下,狐疑道:“哪里老了,这不是刚好嘛。”

  宁策眼皮子都没抬,语气敷衍:“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

  —

  宁策这个假期最终还是没休多久。

  半个月后,他收到了S大的邀请,请他去校园里给学生做一场关于电影与艺术的讲座。

  宁策对于给一群像凌奕一样天真无邪、满脑瓜子稀奇古怪问题的小笨蛋上课没兴趣,当即就给拒了,理由是不会讲课,担心误人子弟。

  但就在那封写满礼貌的敷衍之词的邮件发出第二天,谢婉亲自联系了他。

  能叫宁策觉得亏欠的人不多,赵屏和谢婉夫妻起码排在前列。

  出于种种考量,他还是妥协了,答应下周去S大走一趟。

  —

  赵屏受邀去参加一部主旋律电影的拍摄去了,不在S市,谢婉带着学生来学校门口接的他。

  谢婉太久没见宁策了,看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心疼的:“阿策瘦了好多,X市拍戏这么辛苦吗。”

  宁策说没有,又岔开话题,详细问了她最近的身体情况。

  “我能有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好不起来也差不下去。”谢婉笑说,“《夏夜之梦》的成片,我和你师兄都看过了,你师兄说,这是你近几年完成度最高的片子,冲奖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有外人在场,她这么说还是委婉了。

  赵屏看完初版剪辑之后,当即给宁策打了一通长达两个小时的电话,讲的原话是“如果银像奖的评审组长了眼睛,就该知道把票投给谁”。

  宁策勾了下唇角,说:“片子已经投了,剩下的看结果吧。”

  S大作为全国知名的培育演艺人员的摇篮,建校历史悠久,横跨了将近三代人。

  S大是宁皎的母校,也是宁策的外公曾经任教的地方,宁策一半的童年就在这里度过。照理说,他应该对这里并不陌生。

  但是时间过去太久,学校的建筑和外观不知道翻新了几次,熟悉的人不见了,记忆中的布局早成了校史馆里的影像。

  宁策感到轻微的、因为物是人非生出的怅然,但这感觉不过一瞬而逝,很快淹没在了习以为常里。

  即使在俊男美女云集的电影学院,宁导那张脸仍旧鹤立鸡群,何况他的名声在影视圈里实在响亮,是个S大的学生都能把他的电影报上几部。一行人只是从校门口到学院礼堂,就引发了过往学生不小的骚动。

  礼堂里更是夸张,过道上都有人搬了椅子坐,据说还有不少别的学院的人过来蹭听的,只是到底是为了听讲,还是为了凑热闹看这位知名导演有没有照片上帅,就不得而知了。

  来的人再多,对宁策都没什么影响。

  他顶多有些讶异,上台前最后跟谢婉确认了一遍:“真的没有指定内容?”

  “没有。”谢婉笑说,“讲你想讲的东西,什么都可以。”

  “你已经站在这个圈子的最顶层了,阿策。”

  她看着宁策,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欣慰和骄傲。

  “这意味着你说的任何一句话,在这里都会是真理。”

  —

  宁策没有制作PPT,连配合讲课放映的材料都很随意,就是一段一段的电影原片。

  开场时,他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称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都会是烂片鉴赏会,有高雅艺术追求的同学可以提前离场——不必顾虑他的面子,即使日后在选角现场碰上他也不认脸。

  学生听完都笑,笑完集中了精神,认真听他讲。

  说是分析烂片,宁策拿来当例子的全是他自己的电影片段。

  他就像任何一节影视鉴赏课的老师那样,带着学生拉片,只是他站在更专业的导演角度上,条分缕析地告诉他们,他拍摄时的思路、剪辑运镜的技巧,哪个点是迎合观众需求,哪个点有更深层次的艺术内涵。

  即使对自己的作品,他的评价同样客观,有缺陷就直白地指出,有不足就提一提复盘时候完善的思路。

  如果说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是被他身上的光环和噱头吸引而来的。到了后半场,多数人都不再抱有玩笑和凑热闹的意思,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听他一点点拆解。

  无论时地,无论身份,艺术总是共通的东西。

  宁策所做的,就是将包裹在表面的附加物剥离,叫他们看一部电影的本质和内核。

  整整两个小时的讲座。投影仪关闭,灯光亮起时,场内仍然鸦雀无声。

  像一部电影放映结束,所有人都沉浸在对情节的思索中。

  谢婉上来接过话筒,简单做了过渡和感谢,又说,接下来可以跟主讲人提问。

  她含笑瞥了眼宁策,补充道:“除了私人问题,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

  礼堂安静了片刻,底下紧接着举起了好几只手。

  前两个学生都跟宁策交流了专业上的问题,还有刚才听不懂的地方。

  第三个男生接过话筒的时候,想了一想,胆子很大地道:“宁导,您的母亲宁皎女士也是我们学校的知名校友,请问您走上艺术这条路,是受到她的影响吗?”

  “……”

  这个问题一出,台上的宁策还没有什么反应,谢婉微微蹙起了眉。

  宁皎的话题太敏感,无论是她本人惊才绝艳的戏曲天分,还是她疑似插足他人感情,巅峰期隐退生下私生子,甚至传闻最后因为精神问题自杀,每一样拿出来都是众人热烈讨论的谈资。至今业内对她的评价仍是褒贬不一,更不要说被她影响最大的宁策。

  尽管谢婉已经交代过学生,尽可能不要在宁策面前提到他母亲,但仍有好事者想要刨根问底。

  她正要上前接过话筒,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

  没想到宁策静默了一瞬,随后坦率地回答:“是。”

  “即使她陪伴我的时间很少。”他回忆道,“但不可否认,因为她我才喜欢上的摄影机。”

  “我的第一条镜头,就是拍她唱的《百花亭》。”

  “……”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色始终平静、坦荡,没有半分波澜。像只是作为儿子,在怀念指引他走上艺术道路的母亲。

  提问的男生愣了一下,说好的,谢谢。

  防止有人再乱说话,负责控场的工作人员赶紧拿走了他的话筒,递给下一个举手的学生。

  谢婉也怔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莞尔笑起来。

  她总是把宁策当做当年那个孑然一身,需要关照的少年来看,但时间在走,再刻骨铭心的负面回忆也有消散的一天。

  对方能完完全全地放下,总是一件好事。

  下一个接过话筒的女生看着高挑漂亮,说话也自信利落,大大方方道:“宁导好,我是隔壁学院来旁听的,但是对表演非常感兴趣。想问一下宁导,如果不是科班出身的话,以后做演员会有很大的劣势吗?”

  “……”

  宁策略微一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不太明显地哂笑了一声。

  “当然不会。”他说。

  “我认识一个很优秀的演员,他从来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表演。”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与他对视的瞬间,提问的姑娘怔忪了一秒,莫名从这位知名导演的神情中读出了一点儿温和的神色。

  宁策总结道:“事实是,他马上要拿到他的第一个最佳男演员了。”

  【作者有话说】

  挑战日万:从入门到入土

  ◇ 第75章 得寸

  讲座引起的反响不小。

  结束的时候,宁策还没来得及下台,就被热情的学生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选择到S大读书的孩子,大多都是涉世未深,又怀有热爱与理想的。学校的象牙塔把他们保护得很好,多数人的脸上都带着对荧屏的憧憬和向往。

  宁策在他们眼里就像功成名就一词的具象化,如果说今天之前这样的人物对他们而言还有一定的高度,看起来遥不可攀,下午的一场讲座无疑拉近了他与学生的距离。

  除却来请教他专业问题的人,还有几个形象气质不错的学生甚至十分大胆地过来毛遂自荐,希望得到举荐或者试戏的机会。

  宁策对这些年轻人堪称有耐心,闻言没有直接答应或拒绝,而是给出了自己的工作邮箱,表示工作室确实在持续签新艺人,欢迎他们来投简历。

  学生们交流的热情始终高涨不下,最后还是谢婉出的面,称宁策有接下来的行程,不方便在学校久留,才把他从人群中解救出来。

  “我以为你会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从礼堂出来,谢婉笑说,“没想到你还跟学生聊得挺好的。”

  “几年前确实觉得吵,可能是觉得自己年纪也没多大。”宁策摇了摇头,语气中有几分慨然的意味,“现在看他们就不一样了,总能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谢婉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少年时候的事,就识趣地没有多问。

  她还有后续的工作要处理,让宁策在休息室坐一会儿,等她下了班一块去家里吃个饭。

  宁策在S市并没有公事要办,于是听从了她的安排。

  只是刚坐下没多久,手机微博就推送了关注人的未读消息,发博时间就在五分钟前。

  宁策瞥了一眼,略微扬起眉。

  他刚刚还想起的某人的名字此刻就出现在消息的开头,存在感高得不行。

  秦奂转发了凌远杂志社的官博,并且配文:敬相遇与重逢。

  秦奂现在的粉丝基数十分可观,发文才过一小会儿,转发已经过万,评论都是齐刷刷的铁粉在刷屏。

  宁策这才想起来,应该是凌远说的专访上了,正式发行杂志前在微博上做宣传。

  在休息室里没什么事,他干脆点开了采访视频,把进度条拉到前面,从头开始看。

  —

  秦奂本人还在X市拍戏,抽不出空到B市录影,封面都是提前拍好的,但采访选取的是线上的方式。

  宁策刚一打开视频,开头刷过的弹幕多到能把秦奂的脸遮严实,全是在感慨“两个月不见这小子怎么又帅了”“秦哥放心演,扑了也爱看,脸在江山就在”的——以至严重影响到了观看体验,宁策不得不把评论给关了。

  大概是简思辰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记者的前几个问题都中规中矩,都是在问年末要上的电影的内容,目前在拍的新戏,还有日后的规划等等。

  后面几个则是从评论区挑出来的,粉丝最想知道的问题,内容就自由散漫得多了。从最近流行的人格测试结果,到上个月网传在剧组受伤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秦奂半开玩笑道,“你们看我现在能跑会跳的,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这么处理也是他和柴琰商量之后的结果。

  《七号高塔》从开拍以来,坎坷曲折就没间断过,没必要再把秦奂受伤的事宣扬出去,让舆论给剧组增加压力了。

  弹幕还有点半信半疑,但记者得过知会,没有在这个点上停留太久,很快划到了下一个问题,笑说:“秦老师你看,这个有意思。”

  他念道:“有个粉丝朋友想问,秦哥家里是养猫吗,之前发的好几条动态都是关于猫的,如果养的话能不能抱出来晒一晒啊?”

  秦奂听完就笑了。

  “以前养,现在家里也有一只。”他的神色揶揄,“但这只性子有点野,暂时不让摸也不让抱。”

  “等我混熟到他不会对我伸爪子了,再考虑吧。”

  宁策:“…………”

  宁策捏了一下鼻梁,心想这人是不是胆子见长,预备上房揭瓦了,在采访里也敢胡说八道了。

  粉丝不明所以,都以为他是真的在养猫,纷纷在弹幕里叮嘱他被挠了要打疫苗,还安利了众多好用的猫玩具和猫粮牌子。

  这个问题就这么过去了。

  最后一点时间的时候,记者把截屏的评论区发给了秦奂,叫他自由挑选想问答的问题。

  秦奂对这种采访形式已经习惯,一目十行地往下翻了两页,在弹幕一众哀嚎声中熟练地跳过了问他“千万粉丝福利考不考虑露腹肌”“上次助理拍的健身视频喘得好有张力能不能再来一次”云云虎狼之词。

  他的视线最后停留在最后一张截图,一位名叫【木䍃嗑的CP都成真】的网友的留言上,认真阅读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声。

  这位网友问:“从《围城》到明年要上的新戏,这三年里,你收获最大的一件事是什么?”

  这个问题乍一看平平无奇,好像没什么回答的价值,弹幕的粉丝们纷纷因为这位好运的姐妹被翻牌,一个个嫉妒成了酸鸡,在弹幕里嗷嗷嚎叫。

  “收获最大的一件事啊。”

  秦奂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这是他一贯思考的动作。

  尽管知道采访视频早已经录好,宁策仍是跟着顿了下,心底猜测着他的回答。

  ——是拍摄了《锦堂春》,还是拿到了银狮奖的最佳男主提名?

  然而,叫他意外的是,秦奂给出了一个完全迥异的答案。

  “可能算不上一件事吧,但确实对我影响深远。”

  他坦荡地看向镜头,笑说。

  “三年前,我还在影视城做群演的时候,有幸被人拉过一把,从此正式开启了演艺生涯。”

  “三年之后,我忽然发现,我好像有能力抓住当初的月亮了。”

  “——这就是我进圈以来最大的收获了。”

  —

  退出采访视频后,宁策竟然有心情去想,简思辰现在一定忙着处理微博上高居不下的热搜,指不定已经在问候秦奂全家祖宗了。

  秦奂那一番话是说给谁听的,他心知肚明。

  对方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如果说他心底没有一点触动,那是不可能的。

  但伴随着感触而来的是更深刻的危机感,他开始逐渐意识到,他没办法像当初拒绝秦奂那样坚定和无所谓了。

  这说不上是个好的还是坏的征兆。

  三年之后的秦奂实在比三年前段位高太多,无论是那六张电影票也好,远从X市寄来的石榴也罢。他始终都在不徐不缓地进占宁策的领地,填补过去的空白,覆盖他人留下的回忆。

  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摸清了宁策底线的位置,随后的每一次得寸进尺,都踩在稍微逾界,又不至于叫宁策戒备和恼怒的线上。

  于是长此以往,在宁策自己都没有感觉的时候,他已经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一席位置,退让到这个地步,宁策再想赶他出去,就远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正漫不经心地想着,手机忽然嗡地一震。

  此刻正名列简大经纪人暗杀榜首位的正主来了信息。

  【秦奂】你在S大吗?

  【宁策】嗯。

  【宁策】你怎么知道。

  【秦奂】看到谢老师朋友圈了,她还贴心地分享了讲座的线上参与链接。

  【宁策】……

  好了。

  他打字。

  你可以不用说了。

  信息还在输入框里,没发出去,对面的下一条已经跳了出来。

  【秦奂】听说老师认识一个非科班出身的艺人,快拿到最佳男演员了。

  【秦奂】这个描述听上去有点耳熟,你觉得呢。

  【宁策】…………

  【宁策】我最近是不是给你好脸色了?

  秦奂不知道是不是笑去了,过了好半天才回。

  【秦奂】好吧,你不愿意就不说了。

  【秦奂】你在S市待几天?

  【宁策】没定,最近不是很忙,可能会回老宅住一段时间。

  【秦奂】嗯。

  过了一分钟,又突兀地跳出来一条。

  【秦奂】我到S市了。

  【秦奂】可以来找你吗?

  看到这条消息,宁策确实愣了一下。

  《七号高塔》在X市的戏份还没拍完,他想不出有什么行程需要秦奂到S市来。

  【宁策】?

  【宁策】你来干什么,有通告要赶?

  【秦奂】没有,私人行程,我跟柴琰请了假。

  【秦奂】只是前两天忽然想起来,又到十月了。

  【秦奂】好像每年的这个时候,你都会回一趟S市,是要去看外公和宁阿姨吗?

  “……”

  宁策怔了一会儿,光标在输入框内闪烁良久,也没有打出一个字。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休息室的门被叩响,谢婉推门进来,看他在回消息,笑了笑:“都把片子送完审了,还有工作要忙呢。”

  “没有。”宁策摁熄了手机,神色平淡,“一点私事。”

  谢婉于是就没再问:“今晚吃完饭就回老宅吗,师兄家里还留着你住过的房间呢,都是收拾好的。”

  “嗯,不麻烦您了。”宁策说,“我想明早去墓园看看我妈和外公。”

  闻言,谢婉也沉默了一下。

  宁皎的祭日就在十月中,往年宁策在外面拍戏的时候,不管多忙,这个时间段总会回来S市一趟。

  她知道宁策的习惯,也理解这个时候他不希望有外人陪同。

  “你有安排就好。”她只能说,“等你师兄回来,我们再好好聚一餐。”

  —

  秦奂耐心地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宁策的回复。

  諵凨 虽然将近初冬,路上行人的穿戴也严实起来,但像他这样,墨镜、围巾和口罩齐全的还是少见。他只是坐在车站旁的咖啡店里,就引得不少人投来奇异的目光。

  这次不打一声招呼,就先斩后奏从X市过来的行径确实有点儿出格,基本上已经碰到了宁策最抵触的防线。

  他老师会不会搭理他,说实话秦奂心里也没什么底。

  然而富贵险中求,过了今晚,他是能直接快进到登堂入室那一步,还是打回黑名单底层,兢兢业业重新开始,就看宁策的意思了。

  过了大约半小时,对话框里仍然一片沉寂。

  秦奂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想发一句什么,说是在开玩笑也好,道个歉,然后放弃陪他的打算了也罢,总归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不叫宁策看了为难。

  指腹在摁上键盘的时候,心却像陷入了藏针的棉花絮里,明明触感是柔软的,却有某一处在细微地抽着疼,不明显,但叫人心口发堵。

  就在他想着,“宁策不会已经把我拉黑了吧”,的时候。

  两人对话的文字框忽然往上一滑,底下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宁策】你在哪?

  秦奂愣了一下,缓慢地消化了一分钟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才回。

  【秦奂】在车站。

  看不出来宁策对这个答案的想法,他不予置否,紧接着问。

  【宁策】晚上订酒店了吗。

  【秦奂】还没有。

  【宁策】。

  【秦奂】你等一下,我现在订!

  【宁策】……

  【宁策】别订了,你是不是对自己现在什么知名度一点数都没有。

  【宁策】[地址]

  【宁策】到这儿来,谢老师说请你吃饭。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奋笔疾书)

  ◇ 第76章 抱你好睡

  秦奂之前一个人来拜访过谢婉,记得她家的位置。

  但一个人来,和跟着宁策一起总归不太一样,总觉得沾了点儿别的意味。

  尤其在了解宁策的过往,知道赵屏夫妇算得上他在国内唯一的亲人之后,这种既视感变得更强了起来。

  就在秦奂第三次给宁策发消息,询问要不要带礼物上门的时候,宁策终于不耐烦了。

  【宁策】你什么毛病?

  【宁策】爱来来,不爱来就自己找饭吃去。

  【秦奂】。

  秦奂于是温驯地:

  【秦奂】来了,你到楼下接一下我。

  —

  谢婉对于秦奂的到来十分意外,但她本人确实很喜欢这个有天分,又教养好的学生,于是让宁策喊他过来一块儿吃饭。

  秦奂到底没好意思腆着脸上门,冒着上热搜的风险在路上买了些谢婉喜欢的水果点心,当做冒昧打扰的小礼物。

  谢婉从厨房忙活出来,见状有点惊讶,嗔怪说:“吃个饭而已,你带东西来干什么。”

  秦奂咳嗽了一声,说:“麻烦谢老师了,应该的。”

  “小秦现在是在X市拍戏吧。”谢婉问,“怎么有空到S市来,又在出差吗。”

  “没有。”秦奂犹豫了一下,又瞥了眼旁边抱着手臂,事不关己的宁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过来找阿策。”

  宁策:“……”

  “阿策?”谢婉愣了一瞬。

  她一直知道两人关系不错,但没想到是这种叫一方可以放下工作,请假跑到其他城市找另一方的不错。

  都牵扯到了他头上,宁策丢不起这个人,捏了下眉心,迫不得已出来打圆场道:“他在这里有工作,顺便来找我。”

  这听上去就合理多了。

  谢婉没有起疑,厨房里离不了人,她和秦奂简单聊了两句,就让两人随意一点,想吃什么零食点心都可以自便。

  谢婉一走,空气又变得凝滞起来。

  宁策自觉这两年的耐性已经有了显著的长进,对方这先斩后奏的一出实在是把他搞得没脾气。

  先不说无辜被扔下的柴琰剧组,如果两人在S市不小心被拍到,简思辰高低得嗑两颗降压药。

  然而事已至此,总不能真不管他。

  他揉了一下太阳穴,特意警告秦奂:“一会儿别乱说话。不然你今晚就卷铺盖去街上睡。”

  秦奂心知,宁策肯退让到这一步已经是给了他脸面,再顺竿子向上爬就真过了线了。

  于是顺从地点了头,保证把嘴闭严实了。

  “拍戏拍一半跑出来,你是怎么想的。”宁策问,“路上被人发现没有?”

  “没有。我很小心。”秦奂的声音带着笑,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坦荡样子,“买东西的时候都用的手语,回车上的时候司机还特别体贴地给我开门,估计以为我是聋哑人。”

  宁策:“……”

  真是显着你了。

  秦奂带来的零食瓜果里,还有不少是从长巷子的老店里买的,一看就是为了照顾宁策的口味。

  一想到这人都从头全副武装到脚了,还有心思演聋哑人,就为多跑几家店给他买点心。宁策就觉得好气又好笑。

  “谁告诉你我十月份都会回S市的。”宁策抱臂问,“凌奕?”

  “这次还真不是他。”秦奂笑了笑,“你记不记得拍《围城》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冷战,你离开了剧组一趟。”

  “我问了岑景池,知道你是去S市了,后来他说,你好像每年都有这个习惯,我就往这方面猜了一下。”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宁策哑然了片刻:“……这么久之前的事,你记得它干什么。”

  秦奂顺手剥了个橙子,掰成两半递给他,理所当然道:“没刻意记,这些年拍戏的时候总想起那段时候,次数多了就忘不掉了。”

  宁策:“……”

  宁策接过了他手里的半个橙子,神色有几分无奈和妥协道:“知道了,别借题发挥了。”

  —

  晚饭席面上,秦奂果然遵守了诺言,说话做事都规矩得挑不出错,再没出现过需要宁策圆场的情况。

  他的性子本身就比宁策外放得多,在圈子里的三年磨砺下来,为人处世更是处处妥帖,要想讨一个人欢心,基本是信手拈来。

  谢婉说起最近站讲台的时间久了,总觉得腰受不了,秦奂认真听完,向她推荐了中医的药敷,又叮嘱了详细的注意事项。

  “我妈也是老师,腰疼是她的老毛病了。”他说,“以前我在家的时候,经常陪她去看中医,抓药材配成药膏,用这个方法缓解,见效确实很快。”

  他谈起这些的时候,似乎烂熟于心,不仅谢婉觉得惊讶,连宁策都为之侧目。

  一顿饭下来,谢婉叫他哄得十分开心。她跟赵屏没有子女,难得遇上这么一个体贴懂事的后辈,越瞧秦奂越觉得合眼缘。

  吃完晚餐又聊了很久,把两人送出门的时候,还叨念着要秦奂常来坐坐。

  宁策不用想,就能把秦奂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出门之后,他还没开口,秦奂就先抢过了话头,神色无辜道:“你说不让我乱说话,我做到了。”

  他这会儿倒是知道偷换概念了。

  “……”宁策懒得理会他的抢白,他现在关心的另有其事。

  “一直没问过你。”他说,“你现在和家里的关系,还好吗?”

  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秦奂顿了一下,随即猜到,宁策会提起这个话题,大概是他刚才跟谢婉讨论药敷的缘故。

  “还行。”谈起家庭,秦奂的语气难得淡了一些,“今年年初的时候回去住过一段时间。”

  “我妈这两年好像觉得亏欠我了,但我其实没什么感觉,待在家里也没有归属感。”

  宁策问:“你平时住哪儿,B市?”

  “嗯。”秦奂坦诚道,“寰宇有给艺人分配的公寓,我住不太习惯,还是出来租房子了。”

  闻言,宁策蹙了一下眉,神色并不赞同。

  一般来说,娱乐公司给旗下艺人安排的住所,安全和隐私都有保障。到了秦奂这个咖位的明星,配备的待遇条件也不会差,但如果是在外面租房,不确定因素就太多了。

  秦奂大概是看出来了,笑了一笑:“不过我一年里待在B市的时间也不长,大多数时候还是跟着剧组跑。”

  “前阵子算了一下,我这两年光是片酬挣得不少,再加上代言和各种通告费,应该够买一套地段不错的房子。”

  深秋天冷,晚风吹得树叶扑簌簌的作响,空气中带着微微的寒意。

  他在路灯下回头看宁策,对方穿得很少,衬衫外头只套了一件长风衣。

  秦奂没忍住伸手,帮他把风衣的领子立起来,口中半开玩笑道:“老师现在住哪儿?”

  “要不然给我报一个房价区间,让我也好死死心?”

  宁策垂下眼,莫名其妙没有拒绝他的动作,正要开口回答,就听不远处的单元楼里,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谢婉拿着一个手提袋下来,远远地瞥见他俩的身影,稍松了口气:“还好你们没走。”

  “小秦,你围巾是不是落在我们家里……”

  话说到一半,突兀地刹住了。

  顺着路灯的光亮,她也看清了小径上几乎凑近在一起,动作亲密自然的两人。

  场面一时陷入了静寂。

  谢婉:“……”

  宁策:“…………”

  秦奂给他整理衣领的动作一顿,咳嗽了一声,放下了手。

  剩下的两个人看上去都僵住了。他只好主动打破局面,上前接过了纸袋:“围巾应该是我忘记的,麻烦谢老师了。”

  “哦……哦,没事。”

  谢婉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怔愣了一分钟,表情就从开始的震惊、疑惑,逐渐转向思索,最后归于困惑解开后的了然和明悟。

  只是经此一遭后,她看两人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像是为了避免给两个小辈压力,她的神色疼惜,语带怜爱道:“不用顾及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宁策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谢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眼看着这个误会即将越描越黑,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试图解释两句。

  但谢婉作为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并且善意地将这种情绪理解成了担心感情不被接受的忧虑。

  “没关系,不要有压力。”她顿时更加怜惜,体贴地宽慰道,“你们好好地在一块儿就行了。你师兄那里,我会去做工作的。”

  宁策:“…………”

  解释不清了。累了,世界毁灭吧。

  —

  宁家的祖宅坐落在离城区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坐北朝南的独栋庭院。

  每年宁策都会挑一个时间段回来小住,因此请了钟点工定时定点地上门清扫。

  一直到院子里,秦奂还在笑,笑声闷闷的,听得宁策心烦。

  等进了堂屋,宁策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很想在外边打个铺盖睡,是吧。”

  “那可能有点冷。”秦奂一点儿没有担心的样子,抱着手臂揶揄道,“宁老师再赏一床被子呗。”

  到了这份上,他完全摸清了宁策色厉内荏的脾性,知道只要不在对方的底线上作得很过分,自己大概率是会被纵容的。

  “……”

  宁策懒得和他斗嘴。从谢婉家出来就不早了,到老宅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他第二天还要早起,没心思和对方掰扯。

  连通房屋一二层的是老式的木质阶梯,他踩在台阶上,回头问还在打量屋内陈设的秦奂。

  “这间房子一直是我和我妈、我外公一起住,所以能用的卧室只有三间——你打算住哪一间?”

  秦奂没有直接回答。

  他看着墙上挂的相框出了一会儿神,不答反问道:“宁策,这是你吗?”

  在那张已经老旧泛黄的相片里,那一位未曾谋面的宁老正坐在八仙椅上,身形清癯,神态威严板正,而在他身侧站着八九岁的宁策,同样抿着唇,一副少年老成,不苟言笑的模样。

  宁策知道他说的是哪张照片——它挂在那里二十余年了,从他的垂髫之年到三十而立,陪伴了这个家族的繁荣和衰落。

  每一次他回到空无一人的祖宅,它仍是静静地待在那里,一如它被挂上去的样子。

  “嗯。”他淡淡道,这一次因为有人陪伴,而暂时被遗忘的怅然情绪又漫上了心头,叫他有些沉重,没什么深谈的兴致。

  顿了一顿,又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住哪间?”

  秦奂这才抬起头,掩去了眸底深沉的思索,含笑道:“我能和你住一间吗?”

  听到他的回复,宁策也没有太意外,平静道:“可以,但我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需要你打地铺。”

  “这边雨水多,地面会很潮,你吃得消吗?”

  秦奂听完就笑了,说:“放心。我好歹也在影视城做过好几年群演,什么样的地方没住过。”

  看他坚持,宁策停了一息,才移开了眼,道:“随你吧。”

  —

  在老房子里洗漱并不方便,一个时段的热水只够一个人用。

  宁策大概有点累,洗漱完之后就去休息了。

  秦奂没有着急洗漱,在等宁策的时候,先在宅子里转了一圈。

  除却三楼紧闭的两扇卧室门他没有推开,也不得而知。屋子里的一切陈设都干净整洁,完全不像一间被空置已久的老宅,没有半点积灰,反而充满生活气息。

  墙上挂着各类宾客和主人的合影,客厅小桌的玻璃板下压着常用的电话号码表,书房桌面上摊着一摞杂乱的手稿,看内容是关于十年前电影的——像是还有人在这里长久居住一样。

  之所以做如此布置,想来不会是房屋已故主人的意思。

  那就是宁策本人的授意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奂从踏进这座宅子起,就感到没来由的沉重和压抑。

  这些细微处的摆设无疑更加加重了这种感受——他总有一种错觉,宁家的祖宅像是一座古旧又精致的牢笼,如果有人居住在其中,不出须臾,就会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这座牢笼是由谁所设,又困住了谁的一半人生,答案不言自明。

  秦奂静了片刻,知道宁策内心最深处的症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对方平日里矫饰得再风平浪静,甚至看着像愈合如初,但在这些细枝末节里仍然能窥见阴影的一斑。

  他不执着于一时,先上楼洗漱完,又回到了宁策房间里。

  廊灯已经关了,宁策背对着他躺着,看上去已经睡了,给他留了一盏床头灯。

  秦奂本来想跟他聊聊天,见状也不再多话,轻手轻脚地熄了灯,躺到了地铺上。

  等到屋子里的光亮完全黑下去的那一刻,宁策睁开了眼。

  房间里很静,只有两道交错的呼吸声。

  他看着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天花板上映出层层叠叠的的影子。

  时隔一年回到老宅,他的心绪其实很乱,张着眼看天花板,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其实都没睡着,但是谁也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策听见轻轻的一声叹息。

  “阿策。”

  秦奂喊他的名字,声音温和低沉,轻得像是害怕惊醒一个幻梦。

  “如果你冷的话,我可以抱着你睡。”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给这一章起名“进尺”,跟上一章呼应一下哈哈哈,想了想还是对小秦好一点(x

  ◇ 第77章 “对不起。”

  第二天秦奂醒得很早,不到七点钟就睁开了眼睛。

  他刚醒时意识还有些迷糊,一摸身侧,被褥的温度已经凉了,才蓦然清醒过来。

  正要下床去找宁策,下一瞬,他要找的人就推门走了进来。

  早晨天气冷,宁策换了一件素白的线衫,外搭黑色的大衣,通身的气质都显得寡淡冷清,站在装修陈旧的屋子里,简直不像是这里养出来的人。

  他握着把手站在门边,看了眼秦奂,道:“早餐放一楼桌子上了。”

  “我一会儿要去墓园,你要跟我一起,还是在这里等我?”

  “等我五分钟,我陪你一起。”

  秦奂几乎没有犹豫地掀开被子下床,经过宁策的时候顿了一下,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探了探他指节的温度,温声道:“手很冷,今天外面风大,加条围巾吧。”

  —

  墓园离老宅的距离不算太远,驱车大约半小时的车程。

  途径门口的时候,有人在摆摊卖白菊花和天堂鸟,秦奂远远地瞥见一眼,问宁策要不要带一束。

  “不用。”宁策淡淡答,“她不喜欢素淡的东西,你如果带一束红玫瑰来,她还没准愿意给你一个好脸色。”

  秦奂知道他在说他的母亲。

  他曾在S大舞蹈室的墙上看到过宁皎的照片,也从谢婉那里了解到,那个以明月为名的女子有着与姓名完全不符的张扬与热烈。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怎么养出宁策这副冷清内敛的性子的。

  他都这么说了,秦奂也不再强求,故作平淡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两人下车时,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宁策在山下买了香和供果,先去看了他外公。

  一年没有回来,秦奂估摸着他大概有不少话要跟老人家说,就识趣地没有跟过去。只站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他穿过一排排石碑,在宁老墓前站了很久。

  香烛的灰烟丝丝缕缕地升起,又在半空中被吹散,不知是否将生者的呓语带去了另个世界。

  秦奂安静地在原地站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某一个时刻,宁策似乎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随后和墓碑说了句什么,唇角勾起,隐约是个笑模样。

  那声音实在是太轻了,秦奂没听清他话语的内容,想集中注意力听的时候,宁策已经放下了香,向他在的位置走来。

  “你在这里等我吧。”宁策说,“我妈在更上面一点的地方,还要走一段路。”

  看着秦奂有几分疑惑的眼神,他扯了下唇角,无奈道:“这是她自己要求的,跟谁都不要沾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讨个清静。”

  —

  宁策单独和宁皎待的时间显然更长一些。

  直到天阴下来,细细地开始飘雨丝,对方仍没有回来的迹象。

  秦奂犹豫了片刻,还是撑着伞,顺着台阶上去找他。

  当下并不是祭祀的时节,园中除了他们几乎看不到别的人。

  秦奂轻而易举地在雨中发现了宁策的身影,他没有带伞,只孤零零站在墓碑前,垂眸看着大理石上的照片,不发一言。

  走近了一些,秦奂才看到宁皎的墓前摆了一大束红玫瑰,看花朵的状况还是新鲜的,似乎刚放在这里不久。

  直到头顶笼下一片雨伞的阴影,宁策才回过神,看了眼身边不请自来的秦奂,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秦奂给他撑着伞,问:“这花是?”

  宁策的神情很淡漠:“不是我订的。应该是盛如昆叫人送来的,每年都会有。”

  说着,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讥讽:“他人都死了快一年了,还惦记着这一茬,也不知道在演深情给谁看。”

  秦奂沉默了片刻,正要开口,就听宁策看了那束花一会儿,忽然道:“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父母的事。”

  秦奂怔忪了一瞬,不答反问:“……你愿意说吗?”

  宁策嗤笑一声:“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老掉牙的俗套故事了。”

  确实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高门贵子和年轻的戏曲艺术家相识于一场《牡丹亭》的巡演,两人才貌相配,志趣也相投,在人群中一见钟情,随后迅速地坠入爱河。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情节。

  生活毕竟不是说给孩子听的童话,哪有那么多被美化了,毫无污点的男女主角。

  “那时候盛如昆早就结婚了,家里安排的商业联姻。他认识宁皎的时候,盛安卉三岁,盛泽两岁。”

  宁策嘲弄地笑了一下。

  “他以为他瞒得过宁皎的,还大费周折地搞了个假身份,想把她当外室养。”

  “但他不知道,宁皎一早就清楚他是谁——但她不在乎,因为她从始到终没拿正眼看过盛如昆,那只是她拿来代替戏剧中角色,满足自我臆想的一个工具。”

  一直以来,秦奂认识的宁策身边的人都对宁策父母的事讳莫如深。

  因此,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当年事情的始末,闻言,微微蹙起眉。

  “都说搞艺术的,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宁策一扯嘴角,神色带了几分讥诮,“宁皎就是这样的一个天才,也是这样的一个疯子。”

  “她对戏曲的热爱一开始就是狂热且病态的。每一次登台都不是在表演,而是在自我代入。她早就分不清角色和自我了。”

  “一直到我出生之后,我外公他们才意识到她应该罹患某种心理疾病,开始尝试对她进行治疗。”

  “——但是太晚了。”

  宁策没什么表情地陈述道。

  “我二十岁那一年,我外公生了一场大病,当时没人顾得上照看她……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

  “……”

  听完,秦奂沉默了很久,握着伞柄的指节用力,攥得有些发疼。

  盛如昆和宁皎如何,他一句都不想评价。

  他只是心疼宁策——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了自己的降生是不被父母期待的。

  但面对饱含恶意的流言蜚语,甚至异母兄弟趾高气昂的欺凌,他仍是这样跌跌撞撞,坎坷曲折地长大了,最后长成了这么一副防备重重,不愿意与任何人交心的冷淡性子。

  虽然秦奂也是出身于单亲家庭,但至少在成长路途中,他得到了母亲全副的关爱。即便现在和原生家庭疏远了,一路途径风雨和荆棘的时候,也不会走得那么难捱。

  可是少年的宁策有什么呢?

  二十岁那一年,同时失去母亲和外公,他瞒着盛家的耳目,磕磕碰碰从国外找回来,却只看到一屋子空荡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危楼》影片里,蒋宇在倾盆大雨中在长椅上酣睡,隔壁的流浪汉问他:

  【想家吗?想回家吗?】

  蒋宇睁开眼,空茫茫的眼珠映出瓢泼的雨,里面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在他的背后,宁策执笔写下回答:

  【回不去了。】

  所谓的家已经成了一座华美的、空无一人的屋子。

  ——从他离家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回不去了。

  细密的雨丝仍兀自落着,拂面的风带着潮湿的寒意。

  秦奂只觉得心脏在沉闷地钝痛,起初并不尖锐,但往后一阵一阵地加剧,像捅进之后转了一圈的匕首,叫他的脊背不自抑地发着颤,有一个瞬间甚至打不稳雨伞。

  时隔三年,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彻底的悔意。

  我不该离开他的。

  秦奂想。

  宁策需要的不是重新开始,而是从一而终的忠诚、陪伴和爱。

  或许从最初时起,他走的路就是错的。

  —

  下山的路上,雨势渐渐变大。

  石阶落了雨,很不好走,不留神还会踩到青苔。

  有几级台阶很陡,宁策往下踩的时候没有稳住重心,差点摔倒,但被身后有力的臂膀扶住了。

  “小心。”秦奂出声道。

  宁策原本想着旁事,没顾着注意他,这一刻回过神,才发现秦奂大半的衣服已经浇透,一把伞基本都撑在自己头上。

  初冬不比夏天的时候,又是淋雨又是吹风,回去没有个头疼脑热才奇怪。

  他蹙起眉,干脆要去拿伞:“我来打。”

  秦奂看出了他的意图,避开他的手,轻描淡写道:“没事,我撑着方便。”

  “你穿得本来就少,淋雨会感冒。”

  “你还知道淋雨会感冒?”

  宁策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但懒得和他多说,重复道:“给我,还有没几分钟到门口了,别在这站着。”

  “……”

  看宁策坚持,秦奂拗不过他,只得把伞柄递到他手上,同时留心着台阶,不叫他滑倒。

  剩下的半段路程,两人走得很沉默。

  宁策每年都会来这里转一趟,说没有感触当然不可能,要说有多深刻那也不至于。

  事情过去太多年了,再深的爱和怨恨也会被时间冲淡,只剩留存在心底的一道痕迹。

  相较之下,秦奂的沉默就显得很不寻常了。

  最后几步路的时候,宁策留神关注了一眼对方的神情,发觉他一直锁着眉心,一副郁郁不乐,兴致不高的样子。

  ——这又是怎么了?

  宁策觉得纳罕。

  他正打算回到车上问一问对方,走到车边收起伞的时候,腰上忽然环上来一双手臂,随后他的后背就撞上了秦奂的胸膛。

  那是一个温热的、极轻的拥抱,对方紧张地害怕冒犯到他,于是肌肤贴合不到几秒就一触即分,快得几乎像是幻觉。

  宁策愣了一下,侧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秦奂的发梢仍滴着水珠,他垂下眼,神情像某种因为淋了雨,所以蔫巴巴的大型犬类,低声下气地拿鼻尖拱他:

  “阿策,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过去的事都写完啦,复合预备备!

  抱歉让老婆们等了这么久(滑跪)

  ◇ 第78章 爱生忧怖

  宁策这张嘴向来是好的不灵,灵验坏的。

  大概是因为淋了雨又吹风的缘故,秦奂下午就开始打喷嚏,到了傍晚干脆演变成了头痛和低烧。

  他第二天一早的动车回X市,晚上还惦记着不能传染给宁策,执意要在房间里打地铺睡。

  宁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又不是只有一个房间,非要睡地上干什么?”

  雨后降了温,地上现在潮且冷,要是真住一晚上,没毛病也得冻出点儿毛病来。

  秦奂抿着唇,沉默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话是这么说,但剩下的两间卧室估计和公共区域一样,摆设都有特殊的意义,他不愿意给宁策弄乱了。

  “没事。”秦奂的嗓音有些沙哑,他咳嗽了一声,道,“就一晚,凑合一下就过去了。”

  宁策听了蹙起眉,抱臂道:“你现在这状态,明天回剧组也上不了戏,还想凑合一晚上,更严重一点儿是吧?”

  “我……”

  秦奂还想硬着头皮辩解两句,但宁策已经没耐心听了。

  “你留在这里。”他拍板做了决定,“我去别的房间睡——这样总可以吧?”

  —

  两人明天早上都要回市区,当晚很早就洗漱休息了。

  秦奂回到房间时,宁策还在小沙发上坐着,鼻梁上架了一副防辐射的平光镜,面前放着摊开的笔记本,大概在办公。

  看到秦奂进来,他暂时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向秦奂招了招手:“过来。”

  “还在发烧吗?”

  秦奂驯服地走过去,坐在放置沙发的圆毯上,凑近了他的膝盖,用侧颊去贴他温热的掌心,声音喑哑答:“我感觉好一点了。”

  宁策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脸:“热度应该还没退完,这里没有温度计,不知道是不是比之前降了。”

  秦奂没有说话,安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想要贪婪地再延长一会儿这一刻的温存。

  屋子里十分静谧,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紧贴掌心的肌肤带着滚烫的热意,宁策垂眸看着他,稍微有点走神。

  他想起下着雨的墓园外,秦奂从背后抱住他,姿态放到最低,嗓音几乎颤抖的一声“对不起”。

  宁策当时是怎么回复他的呢?

  他怔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大雨兀自下着,冰凉的雨丝落在他扶着车门的手上。

  伞面之下好像隔绝出了一方单独的空间。四野都是静的,他能听到秦奂的心跳声,喧噪的,急切的,饱含某种未宣之于口的情绪。

  宁策垂下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道歉。”

  “不是这样的。”

  秦奂低声说。他的大脑现在很乱,语言系统也像是宕了机,吐出的句子夹着慌乱和语无伦次。

  “如果我三年前没有……”

  如果我没有离开过,如果我一直陪着你。

  你会不会比现在更洒脱一点,把那些糟糕的过往忘却得更快一点——至少每年回到老宅时有人陪着,下了大雨有人撑着伞,而不是一个人对着一座空荡又处处充满回忆的牢笼,睡不着睁眼看着天花板,辗转一夜到天明。

  你本来可以不用经历这些的。

  他来不及把话说完整,因为宁策喊了他的名字,语气很重,制止了他继续往下:“秦奂。”

  宁策背对着他,语气淡漠道:“不要把我想得太高尚——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如果三年前你没有走,而是签在了我工作室。我不会让你拍《锦堂春》,更不会让你去尝试《七号高塔》。”

  风险高于预期的收益,这两部作品都不会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我工作室没有适合你的经纪人,即使有,那也是我的耳目。你往后接的每一部戏,都是出自我的授意,每一个通告,都会由我过目。”

  “即使借由我的资源和人脉,你能比现在更快拿到最佳男演员,但你的名字会永远和我绑定在一起,所有知情人谈起你都会带轻蔑和有色眼镜,”

  “相较之下,你的天赋和努力不值得一提。”

  他的嗓音极其冷静,一字一句问:“抛开别的不谈,这是你想要走的路吗?”

  “……”秦奂咬了咬牙,想要辩驳,“我……”

  “想好再回答。”宁策沉声道。

  秦奂有满心的话想说,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不可否认,他从始至终都想凭自己的能力赶上对方的脚步,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宁策身边。

  “暂且不提我不需要谁的怜悯。”

  宁策抬起手,按了一下眉心,似乎叹了口气。

  “我告诉过你的,秦奂。你不是谁的所有物——你是自由的。”

  “权衡利益得失,然后做出选择的始终是你自己,收获的荣誉和成果也是你应得的。”

  “……”

  “没有人能干涉你。即使是我,也没有资格这么做。”

  —

  宁策正出着神,面前的笔记本因为太久无人问津,屏幕暗了下去。

  秦奂看他似乎在想别的事,主动出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还有工作吗?”

  闻言,宁策的意识回笼,才答:“噢,没有。”

  “最近正好有时间,在构思新剧本。”

  秦奂怔了一下:“新剧本?”

  “嗯。”宁策说,“这些年该拿的奖已经拿的差不多,打算拍一点儿自己想拍的东西。”

  银像奖还在初选阶段,但他好像笃定能拿到最佳导演,丝毫没有紧张和担忧之色。

  秦奂从不怀疑他的能力,听完后半句,才反应了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他只觉得神志飘飘忽忽的,像在梦里。

  他喃喃道:“那你下一部电影……”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宁策隐约笑了下,道:“写完会请老牌的编剧打磨,但不出意外的话,导演和总编剧应该都是我。”

  顿了一顿,又瞥他一眼,揶揄道:“之前好像有个人说,一直嫉妒岑景池当我的男一。”

  “现在机会给你放在这儿,就看你明年能不能拿到银狮奖影帝了。”

  “……”

  秦奂足足失语了好几分钟,才如梦初醒地一把攥住了宁策要收回的手。

  “我可以的。”他说,“我让简思辰把明年的行程空出来……你想拍什么,还是纯文艺片?我可以不要片酬,我……”

  宁策听了,神色有几分微妙。

  “想什么呢。”他挑了下眉梢,“你那点过家家的片酬我付不起吗?”

  秦奂一顿:“……”

  烧昏头了,都忘记以他老师现在的身家,拿零头买下一个他都绰绰有余。

  “现在瞎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宁策合上笔记本,语气要笑不笑的,“等拿到最佳男演员以后,再来找我谈吧,秦老师。”

  “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赶车吧。”他说,“早点睡,我先走了。”

  说完,正打算从沙发上起身,但没有成功——秦奂仍然握着他的手腕。

  宁策抽了一记,没抽动,于是回过头,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秦奂稍微冷静了一下,神色执着地问:“你在筹备新电影的话,年底之前,你会一直在B市吗?”

  《七号高塔》还要两个月才拍完,这意味着这次分别后,他又要过很久才能见到宁策。

  宁策想了想,没把话说太满:“大概率是。”

  看秦奂认真思考的模样,他不用猜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眉心一跳,提前警告道:“不准再从剧组里偷跑出来找我。”

  秦奂被当场抓包,依旧不知悔改,垂下眼,一副表情低落的样子:“为什么不可以?”

  “……”

  不知为何,宁策总觉得对方身后好像多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原本欢实地摇着,一听他拒绝就可怜巴巴地耷拉下来,垂落不动了。

  “你说为什么?”宁策抱着手臂,尽可能不被那条尾巴影响,心平气和地反问,“怎么,发了场烧把你的事业心烧没了吗。还是你觉得,银狮奖评审的眼镜都是拿啤酒瓶盖充的?”

  秦奂勉强分出了一丝岌岌可危的理智,认真思考了后者的可能性。

  最终得出否定的答案后,他遗憾地退让了一步:“那我可以提前杀青,然后来找你吗?”

  宁策有些无奈,道:“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

  秦奂仍然坐在他膝边,专注地抬头看他,闻言笑了一笑,一副他问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的样子。

  “因为我爱你啊。”他的语气轻松,像是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看不到你的时候,我总会想你在做什么,见了谁,饭有没有按时吃,胃痛是不是又犯了——这个真的很难控制,一溜神就会想到。”

  说着,他停了一息,低声道:

  “我有在克制了,但是效果看起来不太好。如果你觉得我烦,我就……”

  眼看着那条大尾巴摇着摇着又要耷拉下去,宁策摘掉眼镜,指腹按了下鼻梁,道:“好了。你给我适可而止。”

  叹了口气,又问:“你那新电影,年底什么时候上?”

  有希望。

  秦奂微不可察地一顿,作势回忆了一下,温驯道:“好像是圣诞节当天。”

  宁策思忖了一会儿,想到当天应该没有安排,于是做了决定。

  “如果你在那天之前能杀青。”他随意道,“我可以陪你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恋爱脑小狗的胜利!

  明天还有的~

  ◇ 第79章 所爱隔山海

  十一月底的时候,银像奖公布了本年度入围的影片名单。

  《夏夜之梦》不出所料在列,并且一举拿下了最佳女主角,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三项提名,在内地电影的银像奖获奖史上也属罕见。

  所有入围的片子中,除却《夏夜之梦》还在过审待播以外,其他影片都已经上映。K区不少电影人对这样一部未公映的片子获得提名颇有微词,认为评审过程无法公正公开,反对的声音不少。

  但银像奖评委会似乎对这种有争议和冲突的舆论风向非常乐见,任凭各种消息发酵,始终没有出来回应和解释。

  这件事让宁策在圈内又小小地出名了一把,不少导演纷纷戏言,看到宁导时隔多年冲奖,又回到当年被各大奖项被包揽的恐惧。连凌远刷到新闻,都调侃他是什么黑红体质,出一部片就能上一次热搜。

  众口嚣嚣之中,宁策本人倒是十分平静。

  他花了一个周末,在家把入围的几部影片看了一遍,然后得出了“没有一部能打的”的结论。

  多年以来,银像奖评委组的审美偏好始终如一,导致近些年出现了不少为迎合评审口味,类型同质化严重的片子,入围的影片质量普遍下降。今年提名的电影不出所料也有同样的问题。

  如果拍成这样,评审方还要硬捧,那只能说他跟秦奂讲的玩笑话成了真,几个评委戴的不是眼镜,全是啤酒瓶盖儿了。

  —

  说起秦奂,此人最近相当不安分。

  自从上次宁策答应他看电影的事,他回去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一阵,大概是专心致志搞事业去了。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圣诞节一天天地临近,他来宁策这里刷存在感的频率也逐渐高了起来,行事作风很有向肆无忌惮靠拢的趋势。

  起初还是欲盖弥彰的电影海报和宣传片的转发,看宁策反应平平,随后逐渐明目张胆,到了十二月,干脆开始给他发数字。

  【秦奂】20

  【宁策】?

  【宁策】什么意思。

  【秦奂】圣诞节倒计时,以免你忘记掉。

  【秦奂】[]

  【宁策】……

  宁策无语了一瞬。

  【宁策】显着你了是吧?

  【宁策】先把戏拍完再说。

  【秦奂】17

  【秦奂】十二点了,吃饭了吗?没吃也稍微垫一点。

  【宁策】知道了。

  【秦奂】今天岑景池说起你拍投青年导演大赛那支片子的事儿,说当时那女演员的表演功底稀烂,有好几条都是你先拍了,对着镜头教她的。

  【秦奂】[]

  【秦奂】老师,我有个想法。

  【宁策】……

  【宁策】你没有。

  【宁策】你们组拍戏这么闲?

  这个问题让秦奂反思了一下,稍微有点心虚。

  【秦奂】那倒也没有。

  五分钟后。

  【秦奂】。

  【秦奂】老师,岑景池说你转了他五百块叫他闭嘴,问我能不能转他五百五,他当没看见。

  【宁策】…………

  【秦奂】嗯,那个。

  【宁策】你也想进黑名单?

  【秦奂】。

  【秦奂】那没事了。老师要不要我把五百转还给你?[]

  【秦奂】12

  【秦奂】宋瑶拍完了,她今晚就能回B市。

  【秦奂】[]

  【宁策】你哪来那么多狗的表情包。

  【秦奂】从凌奕那儿偷的,物尽其用。可爱吧?

  【秦奂】[]

  【宁策】……

  【秦奂】她从片场走的时候,还有粉丝过来送花,很大一捧,庆祝她杀青。

  【秦奂】花很好看。[]

  【宁策】哦,你粉丝不送?

  【秦奂】。

  【宁策】[]

  如此骚扰到还剩一周的时候,秦奂终于不负众望地把自己作进了宁策的屏蔽列表里。

  好在宁策没有拉黑他,只是给他加了消息免打扰,任由对话框的灰点跳到了99+也不管。

  秦奂反复试探了几次,确定宁策是真的不搭理他了之后,从善如流地改变了阵地,把早安晚安和饭点查岗转移到了微博上,稍微改了改换汤不换药,每次看心情配几张图。

  粉丝不明所以,看他这么频繁地发博还以为他是营业kpi不够了在年终冲业绩,一边在超话欢天喜地地过年,一边焚香沐浴地感谢简思辰。

  然而只有知情人知道,此人纯粹是开屏开到了微博上,实在是恬不知耻和不要脸面中的非典型示范。

  他这边的阵仗太大,宁策连着被推送了好几天的动态,不给眼色都不行。

  就在他忍无可忍,打算把秦奂从屏蔽列表里拉出来,让他消停点儿的时候,一则出乎预料的新闻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当口,悄然爬上了热搜榜。

  —

  事情的起因是有网友考古秦奂之前上的综艺,意外地发现上回公布他的联系人列表时,置顶头像里的奶牛猫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起初他把这个疑问发到网上时,受到了整个评论区的嘲笑——奶牛猫不都长那个样子,不眼熟才奇怪吧。

  但随后有林知遇的粉丝默默窥屏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浮上来发帖。

  【我想说好久了,这猫真的很像我们小林微博上发过的那只。】

  【他当时发的九宫格,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尾巴尖尖上有一撮黑毛的。】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翻他微博。】

  他说的言之凿凿,其他围观者顿时起了好奇心。

  互联网上多的是闲人,很快有人就做出了两只小猫咪的比对图,并且得出了确切的结论。

  【应该就是同一只!黑白毛的分布都一模一样的。】

  【yysy林知遇到底给它喂了什么啊!看起来圆了一大圈,差点没认出来。】

  这个结论一出,把所有潜水的人都炸了出来。

  【我靠,什么意思啊。秦哥不是说置顶的联系人是他老师吗,跟林知遇有什么关系啊??】

  【别想太多,说不定头像就是随便找的网图呢。】

  【我是林的粉丝。澄清一下,这猫不是我们小林的。当时微博底下有人问了,小林说是宁导寄养在他家的。】

  【就是就是,抱走我们小林不约。】

  【……谁?】

  【宁导是说宁策吗,拍《锦堂春》的那个?】

  【《锦堂春》不是他拍的,他只是编剧。前几年的《围城》好像是他导的吧?】

  【等一下,是我记忆错乱了吗,秦哥是不是也拍过《围城》?】

  【楼上,你没记错,那部片子是他第一次上大银幕。】

  【那不是真相大白了。秦奂说的老师大概率就是宁吧,他俩关系很好吗?还特意给人置顶了。】

  【啊??我我是不是个假粉,为什么之前一点没听说过。】

  【emm,话是这么说,如果只是关系好的朋友的话,应该没必要避讳。我记得综艺上那句“我想你了”是他特意找借口改成发给经纪人的吧。】

  【……】

  —

  于是,等寰宇的公关人员注意到的时候,事态已经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起初还是一个帖子里小范围的讨论,但随着加入的人越来越多,热度逐渐扩散。

  有人发出了在X市受台风影响时,意外偶遇秦奂的照片,称那时和秦奂在一起的还有一个气质十分出挑的男人,看两人说话的态度,对方不像是他的经纪人或者助理。

  偶遇的粉丝当时大着胆子上去问了。

  秦奂戴着口罩,闻声回过头,笑着拿食指抵住嘴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还有A大的学生写了长文,说好像在学校后门遇见过宁策,对方正好在看《锦堂春》的海报。

  自己当时没认出来,只当做是某个路人帅哥,还傻傻地上去跟他攀谈了好一阵,对方和她聊了很多秦奂的事,脾气很好,人也温柔。

  诸如此类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消息层出不穷。

  事关公司近两年力推的一线艺人,寰宇公关部门的工作人员拿不准主意,赶紧通知了简思辰,小心翼翼地询问后续的处理方式。

  简思辰看完一压缩包的截图和资料后:“…………”

  心跳和血压直线上升。

  正好吃完晚饭不久,段承諵凨则被他占去了书房,赶到客厅办公。

  过了一个小时都没看到人出来,段总终于没忍住,伏低做小地去敲了门。

  “我不是叫他们最近不要来烦你了吗。”他问,“怎么下班这么久了,还有工作要处理?”

  简思辰的微信挤得都快爆炸了,暂时没工夫搭理他。

  他的手机放在桌面上,显示正在呼叫中,联系人的名字相当熟悉。

  见状,段承则挑了下眉梢,神色相当意外:“出什么事了,你居然愿意主动联系宁策?”

  “你俩不是非必要老死不相往来的吗。”

  “没什么。”

  简思辰推了下金丝镜框,声音带着风雨欲来前的冷静。

  “我只是觉得,我今年的工资、补贴和奖金,他至少要负责百分之八十。”

  —

  然而这个电话注定是打不通了。

  看到网上的热搜后,宁策蹙着眉,正打算联系周翊把热度降下来。

  只不过信息没发出去,他就接到了赵屏的来电。

  “阿策。”

  饶是赵屏这个岁数,说起刚得到的消息时,声音还是有些激动。

  “刚才影协的人给我透了口风——”

  “《夏夜之梦》确定拿了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两个奖项,让你准备好,新年去K区领奖。”

  “……”

  宁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么快?”

  赵屏以为他是乍一知道得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于是笑说:“都过了一个月了,明年年初就要颁奖,是该有消息了。”

  宁老走后,他是真心把这个师弟当家人看。

  眼看着宁策走出过往的阴翳,在电影一道上甚至青胜于蓝。赵屏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

  “影协的宣传稿都写好了,内地最年轻的大满贯,就等着过了年末发。”

  赵屏顿了一顿,声音低下来,隐含欣慰。

  “阿策,你母亲和外公都会为你骄傲的。”

  —

  挂断电话之后,宁策在窗边站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交片后有心理预期是一回事,真正得到拿下银像奖最佳导演的确切消息,又是另一回事。

  除去刚开始拍电影那会儿,急于想拍出几部作品证明自己,大多数时候,宁策对名和利都没有太强的追逐欲望。

  奖项和头衔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层虚无的光环,有就有了,没有也不值得去强求。

  特别是在已经拿下两个最佳导演之后,这种“觉得在做的事没有意义”的感觉达到了顶峰。旁人以为他会继续拍文艺片冲三银,他却像厌倦了似的,几年没有产出冲奖的作品,之后更是休息了快三年,连电影都不拍了。

  ——这样的心态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宁策垂下眼,漫无目的地想。

  大概不是某个特定的时刻,而是分散在一段零零散散的漫长时间里。

  或许是因为那天对着欧洲小镇的日照雪山,一个人看完的《锦堂春》。或许是因为银狮奖颁奖典礼上,秦奂手握话筒,环视台下所有人,含笑说出的那句“我的获奖感言,明年在这里单独说”。

  也可能是更远之前,在《围城》剧组,每次与秦奂对视的时候,他看到对方眼里蓬勃的野心,和灼灼的觊觎之意。

  尽管他和秦奂的一些经历很像。但宁策的心底始终知晓,两人有着截然不同的个性和选择倾向。

  拍《围城》时看似是他拉了秦奂一把,但到底是谁影响了谁,还未可知。

  分别的三年,何止是秦奂在追赶他的脚步。他也在逐渐调整状态,回到事业的巅峰期。

  银像奖像是他电影版图上一直缺失的最后一块。直到今天,宁策才彻底补齐了它。

  —

  宁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没看到秦奂的来电。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对方早就挂断了。

  宁策意外了一瞬,想不到他这时候打电话来做什么,但手指已经先意识一步,回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

  秦奂的声音带着笑,喊他:“阿策。”

  “你现在在家吗?”

  冬天的室外太冷了,宁策本来打算回房间继续工作,听他这么问,稍微怔了一瞬,下意识扫了一眼窗外的景象。

  “我在。”他说,“怎么了。”

  秦奂没有直接回答,笑道:“之前都没告诉你。我今天上午就杀了青,柴琰难得请一次客都没来及去,踩着点赶飞机回了B市。”

  宁策的呼吸一窒,心里隐隐有几分预感:“你……”

  “照理说,明天才是圣诞节,过了十二点我才能见到你。”秦奂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怎么办?”

  正说着话,他那头忽然传来一声汽车鸣笛——与此同时,与宁策耳边的环境音重合在了一起。

  宁策蓦地回过神,意识到那个可能性,心跳都急促了几分。

  他伸手推开了面前的窗户,问:“你现在在哪儿?”

  “……”

  不用秦奂回答,下一秒,他就看见了——

  在别墅的院子外,站着一个穿驼色大衣,长身玉立的身影。

  大概是刚下飞机不久的缘故,秦奂身边还放着一只行李箱,一看就是来不及回家,就先来见他了。

  远远地看见二楼窗边的宁策,秦奂抬起头,向他笑了一笑,又晃了下掌心的手机。

  他的声音透过网线有一点失真,好在温柔与爱意并不通过无线电与金属介质传播,仅仅是听见,就能将情绪完整地带给他太久没见的心上人。

  “允许我先斩后奏一下。”秦奂揶揄道,“电影明天才公映。但是我在你家附近找了一家可以点播的私人影院,已经买好了票。”

  顿了一顿,又放低了声音,像是耳语似的,笑问:“我们两个人去看,好不好?”

  —

  “……”

  宁策足足失语了半晌。

  照理说,他不该理会这样一时兴起的疯话。

  如今的秦奂早不是以前名不见经传的时候,走在街上,有大把的人能叫出他的名字——何况两人的事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几乎到了风口浪尖上,所有人都在猜测他们的关系。

  即使秦奂不爱惜羽毛,宁策也应该替他把控好度。

  “……你疯了吗?”

  他哑声问。

  “家里又不是没有放映室,为什么非要去外面?”

  秦奂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今天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已经代表了他的态度。

  “没疯,我很冷静。”秦奂坦荡道,“先不说是私人影院的包厢,不会有人看见。就算有人拍到了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还会有很多电影,也会去很多次影院。”

  “至于旁人怎么揣测……”

  是师生,是知己,还是所谓的情人。

  他哂笑了一声,道:“随便他们猜去吧。”

  宁策:“……”

  十二月的夜晚,四野冷且幽谧,唯有几束路灯不发一言地照着。

  “所以,就今晚。”

  秦奂抬起头,隔着夜色,执着地远远望着他。

  他的声音穿过电话线,认真又专注:“你愿意跟我走吗?”

  【作者有话说】

  简思辰:活呗,谁能活过你俩:)

  晚上还有一更,我试试能不能连夜把他俩凑一块了

  ◇ 第80章 山海皆可平(修)

  宁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在他人生的前几十年里,从未有过这样叛经离道的行为。

  他的理智在反复告诫他,这样风险太大了,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总不能为了一时的刺激完全不考虑怎么收场。

  但与此同时,心底却冒出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在问——去他妈的风险,我为什么不能放纵一次?

  他和秦奂通着话,简思辰的来电不停地出现在屏幕上方,即使被占着线,仍然锲而不舍。

  宁策思考了五秒钟,极其冷静地挂断了他的电话,把手机调成免打扰模式,然后告诉秦奂:

  “等我五分钟,我现在下来。”

  —

  秦奂订的私人影院就在离宁策家不远的街上,预约的是单独的场次,观众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也是在这里,宁策终于看到了那部被不同的人耳提面命多次的新电影。

  影片开场前,秦奂去柜台买了一桶爆米花——这现在已经是他看电影时的下意识习惯了,放在两人中间,然后提前给宁策打预防针:

  “就是一部典型的商业片,别抱太大的期待。”

  宁策瞥了一眼那个红底白条,看着十分喜庆的圆桶,隐约笑了声:“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

  “你是。”秦奂半开玩笑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所以你来批评指正。”

  宁策轻轻一哂,没有对他的话做评价。

  正如秦奂所说的,他参演的第二部电影是一部典型的商业片,没什么高深的立意和复杂的剪辑手法,连情节都算不上叫人眼前一亮。前半段的故事铺垫之后,后期就开始频繁地制造冲突和煽情。

  秦奂本来以为他老师会看不上这样的片子,电影放映到一半,视线就有意无意地往他那边瞟,结果被宁策抓了个正着。

  “看我干什么?”

  宁策的目光仍在荧幕上,神情是难得的闲适,一手支着头,轻飘飘地问他。

  秦奂想了想,诚实道:“我以为你会看不下去这种爆米花片。”

  宁策听了,挑了下眉梢:“那你以为我以前的春节档是怎么过的?”

  秦奂:“……”

  可以,这句反问实在是很有宁策的作风,不知道有多少春节档电影因此无辜躺枪。

  故事继续一帧一帧地播放,荧幕的光影在放映室里无序地明暗交叠。

  半晌没听到他说话,宁策看着影片中男女主角在雪中相拥的场景,不太明显地勾了一下唇角:“艺术又不是只有阳春白雪的东西。”

  “一部片子,只要能讨大众喜欢了,就不算没有意义。”

  比如今天的平安夜,明天的圣诞节。有人从影院出来,能在门口与伴侣和亲友相视一笑,那电影就发挥了它的作用了。

  秦奂是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怔忪之余,倒不觉得多么意外。

  他顿了一下,又半开玩笑道:“那你觉得,我在这部戏里演的角色怎么样呢。”

  他这厢话音刚落,宁策一掀眼皮子,瞬间识破了他的意图:“想我夸你?那可能有点难。”

  在电影里演成什么样,秦奂心里有数,这么问也只是想听他多说几句,于是温顺地凑过去,做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他那点心思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宁策纵容地当做看不出来,随意道:“不同剧本里,不同角色的立体度都不一样,给演员发挥的空间也有多有少。”

  “像这样的商业片,让你翻出花儿来,你能演成什么样。”

  他总结道:“高度在那里,就算够到了天花板,可能还比不上人家的起点。”

  闻言,秦奂笑了一笑,故意揶揄问:“刚才不是还在说,商业片也有商业片的意义吗。怎么现在听着好像不一样了。”

  宁策懒散地睨了他一眼,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道:

  “醒醒。我对他们和对你,可能是同一个要求吗。”

  —

  电影结束后,两人从影院出来。

  或许是因为平安夜的缘故,过了晚上九点,街上往来的行人依然只增不减,不少都是成双入对的情侣。

  秦奂替他去拿落在座位上的围巾,宁策站在门口,看着夜色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缓慢飘落的雪花,稍微有点走神。

  他等人的时候,身侧出来了一对情侣,大概也是刚看完电影,看到外面的景象都小小地“哇”了一声。

  擦肩的瞬间,宁策隐约听到里头的姑娘在说,平安夜下雪,或许昭示着一年的好运气。

  宁策向来不信这个,听了只是莞尔。

  正想着秦奂怎么这么慢,忽然听到身后喊他的声音。

  “阿策。”

  秦奂把围巾挂在臂弯,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通道处,背景是满街纷扬的雪。

  两人出门时没想过会降温,都只穿了呢大衣配围巾。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秦奂总有种莫名的紧张,怕不知道从哪里来一阵风,吹走之后他就消失不见了。于是下意识停在原地,叫了他一声。

  宁策闻声回过头,有几片雪花随着他的动作,飘飘悠悠地落在他的发梢,很快就化了。

  “怎么了?”宁策问。

  秦奂只失神了一瞬,很快就压下了心底那点不安定感,向他笑了一笑:“没事,我们走吧。”

  他这副表情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宁策扬了下眉,正要说话,就看刚才已经离开的那对情侣折返了回来——好像是女生说没在影院里拍照,想在门口补上。

  两人还在通道处站着,出入口只有一条,不可避免地要和对方打照面。

  起初那对情侣仍在自己说自己的,没注意到旁边的人,某个不经意的余光扫过之后,里头的姑娘忽然一顿,随后叫住了他们:“等一下。”

  女生眨巴着眼,表情惊讶地打量戴了口罩的秦奂:“你,你是不是刚才电影里那个……”

  第二天上映的电影知名的只有这么一部,多数人都是奔着它来提前点映的。

  谁能想到刚在影片里看过了温柔深情的男二,出来就撞见演员本人。

  秦奂:“……”

  宁策:“…………”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情急之下,两人都来不及反应,只好仓促地用眼神交流了两秒。

  秦奂:怎么办,承认吗?

  宁策:承认什么?跑啊!

  “…………”

  于是在那对情侣震惊到呆愣的视线中,秦奂一把拽过宁策的手腕,撞进了漫天的大雪里。

  寒风呼啸地拂过发梢,带起片片飞扬的雪花。

  这时候街上的行人仍然不少,他们顶着路人惊异的目光,一路穿过街巷,经过装饰着彩灯的大小橱窗,径直向前。

  起初攥着手腕的手掌在仓促间下滑,变成十指相扣。秦奂在前面拉着他,大约没有注意,宁策愣了一瞬间的神,最终垂下眼,任凭对方热烫的温度顺着交握的掌心传递过来。

  直到彻底脱离了影院的周边范围,他们才在某个偏僻的角落停下来。

  即使算上刚入圈的时候,宁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等到停下来撑着膝盖休息,胸口的心跳依然急促,一半是因为剧烈运动,一半是因为吓的。

  就在他复盘了事情的经过,仍然觉得啼笑皆非的时候,忽然听见身边的秦奂在笑。

  “你笑什么?”他没好气地杵了秦奂一胳膊。

  方才跑过来太急,两人身上都落了不少雪花,星星点点地缀在大衣上,像某种独特的花纹。

  秦奂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眉宇舒朗,神情坦荡:“我在笑我们俩。”

  他玩笑道:“阿策,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在私奔?”

  宁策失语了一瞬,无奈道:“一天到晚的,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秦奂只笑,不说话了。

  警报暂时解除后,宁策才有心情打量周围的景象。

  刚才慌不择路间,两人不知道躲到了哪一处的巷子里。

  这一片商业街大概是在准备过圣诞,附近的树木都被精心装点过了,商店的橱窗缀着气球和各种缤纷的挂饰,街头的音响放着诙谐欢快的乐曲,一派节日的祥和气氛。

  宁策怔忪了片刻,神色随之缓和下来。

  “B市降温得很晚。”

  他张开手,接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这应该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秦奂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语带轻微的笑意:“哦?那初雪会不会意义更大一点。”

  “能有什么意义。”宁策睨他一眼,“小姑娘信的那种吗。”

  “那我倒没那么俗气。”

  秦奂把挂在臂弯的围巾拿下来,妥帖给他戴好了,动作间神态十分专注。

  “意义总是人赋予的,给人们本来想做的事应个景而已。”

  从刚才开始,宁策就隐隐有预感他要说什么。

  他的心脏仍然鼓噪得厉害,但不知是因为之前雪中的携手奔逃,还是别的什么,于是站在原地,没有拒绝他的动作。

  果然,秦奂整理好了围巾之后,温热指腹抚过他被风吹得冰冷的脸颊,虔诚地垂落视线。

  “宁策。”

  他的眸底带着笑,完整地倒映出眼前的人,语气像是征询,又隐含笃定。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作者有话说】

  卡点完成任务(骄傲

  ◇ 第81章 同居

  宁策短暂地怔愣了一瞬,随后回过神。

  风卷起雪花,打着旋从两人身边掠过,巷外隐约传来行人的笑谈声。

  像是被氛围感染,宁策的唇边也噙了抹笑,挑起眉梢,反问他:“试试是什么意思?”

  秦奂凝视着他的脸庞,如果视线有温度,那想必是滚烫的。

  “比如定一个期限。”他提议道,“在这段时间里,要是我让你不满意了,你可以随时喊停。”

  “等期限到了以后,如果你还愿意继续下去,我们就继续。”

  宁策听了,轻轻一哂:“哦,就是试用期。”

  秦奂没有反驳这个说法:“可以这么理解。”

  他顿了一顿,深深地看向宁策的眼睛,缓慢道:“总归决定权在你手里,不管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没有意见。”

  即使到了现在的地步,他还是给宁策留了退路,给足了他尊重与安全感。

  从重逢开始,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除却那些小打小闹时开的玩笑,他永远在缄默中将细枝末节都考虑熨帖,不叫对方有半点的为难。

  被如此珍之重之地对待,宁策并非全无感觉。

  他毕竟不是玉石塑的像,从内而外都是冷的。那些点滴的温情,他起初的时候还可以刻意忽略,但随着时间一日日地拖长,外在的语言和态度尚且可以骗过他人,但心底某一块的软化和悸动到底骗不过自己。

  说起来像缘分,更像是一场难逃的宿命。

  三年前那枚埋在土壤里逾冬的种子,终于在一千多天后的寒夜里,探出了迟来的新芽。

  宁策安静了片刻,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神色带着自嘲和感喟。

  但不过多久,他就调整好了情绪,无奈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回复道:

  “一般来说,只有承担不了试错成本的人才需要再上一道试用期的保险。”

  “……”

  这回轮到秦奂愣了好一会儿。

  他内心隐约有个猜测,但又不敢确定,心脏因为紧张和忐忑擂动如鼓,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

  宁策轻笑了一声,才道:“我的意思是,不需要什么试用期。”

  像是陡然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头脑,秦奂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来不及作出反应,衣领就被用力向前一扯,被迫凑近了,视线与对方平齐。

  “我自认这点儿成本还是承担得起。”

  “如果你哪天真的干出了什么让我失望的事。”

  他的老师——他新晋的男朋友唇角含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语气半真半假道。

  “——我就在这个圈子里封杀你。”

  —

  当天晚上,宁策几乎不记得是怎么回的别墅。

  秦奂简直像发了疯,刚到家就把他抱到了玄关的柜台上,一边按着他的后颈向他讨吻,一边在黑暗中摸索他的衣扣,半点不掩饰自己压抑的渴望。

  好在宁策还剩有半分理智。

  即使两人的手机都关了静音,但不用猜都知道,他俩的电话大概要被各路人马打爆了。

  有未接电话倒是其次,晚上碰到的那对情侣到底是个祸患,指不定对方已经把看电影偶遇秦奂的消息发了到网上——现在微博上的各方舆论已经吵得很混乱了,要是再添一把火,这跟全网出柜有什么区别?

  宁策任由他闹了一会儿,就要按着他的肩膀推开他:“好了……手机……”

  在事情出现和发酵之前,他得交代工作室的人随时准备联系删博和撤热搜,把这颗不定时炸弹掐灭在源头。

  没想到秦奂这时候又拒不配合了,宁策要分心去处理其他事,他干脆抢先一步从对方大衣里摸出了手机,然后一键清空99+的未接来电提示,按电源键关机,最后扬手抛到沙发上一气呵成。

  等宁策反应过来的时候,结结实实被他气笑了。

  “秦奂!”他喊了秦奂的名字,呼吸因为刚才的吻还有些急促,又好笑又好气地问,“我惯着你了是不是?”

  罪魁祸首虚心认错,但是坚决不改,仗着这会儿宁策大概没心思收拾他,打蛇随棍上地追过去,声音带着笑气儿,含糊地哄:“没事,相信周特助的能力……”

  “……我相信个屁,放开。”

  宁策作势要踹他,但秦奂早把他那点儿不高兴时候的反抗动作摸透了,他刚一屈膝,秦奂就顺势握住了他的脚踝,借巧劲把小腿拢进臂弯,顺利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

  宁策实在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胆子,一时不察叫他得了逞,剩下训责的话全被对方堵住,含混吞进了肚子里——等到后知后觉懊悔引狼入了室,早就为时已晚。

  毕竟,这匹狼是他金口玉言答应要养的。

  如今恶狼肚腹空空,馋獠生涎,要他以身割肉相饲,也是理所应当。

  —

  《七号高塔》拍摄结束后,秦奂总算腾出空,休他攒了很久的年假。

  简思辰的本意是让他先休息几天,过了元旦再出来参加各种通告。

  连拍了两个月的戏,也需要适当地在公众面前露露脸,营业一番——就是没想到这厮还没杀青就给他整了个大的,被挂了两天的热搜不说,还差点全网直播出柜,出镜率和讨论度简直超额完成任务。

  好在宁策大概是良心有愧,没真的让他一个人处理这种突发情况。

  资本一下场,带来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很快所有引导话题,带节奏的营销号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各路吃瓜群众的记忆撑死不过三天,何况是这种只有真真假假的传闻,没有实锤的小道消息。负责煽风点火的营销号都闭嘴了,其他人等了一阵,见没热闹可看,也就纷纷作鸟兽状散了。

  难得没有工作和外人打扰,秦奂把宁策拘在屋子里,好好做了几天祸国殃民的男妲己,害得君王被迫荒废了一周的朝政,连打开笔记本处理工作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一星期后,宁策终于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字面意义上地死于安乐,于是暴力镇压了仍然颇有微词的大尾巴狼,搬进书房住了几天。

  也是在差不多的时候,宁导长久以来只有一条横杠的朋友圈,终于更新了一条新内容,询问室内不错的家装定制。

  —

  之所以有此一问,还要从不久之前说起。

  事业稍微有了起色之后,宁策一直是独居。别墅里的设施也全为单人设计,不仅生活用品没有双份,剩余的房间也基本改装都被成了功能性更强的影音室、会客厅和收藏间,一间多余的卧室都没有剩下。

  他本人大多数时间都不在B市住,因此从未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然而过去的七天深刻证明了他决策的错误性。

  秦奂自从登堂入室之后,就十分自觉地占去了主卧一半的位置,包括且不限于衣柜、鞋柜和洗漱台,甚至连日用的马克杯他都订购了款式一样,颜色不同的两个,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起初宁策还对他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某天盛世的家办经理有事要和他视频连线。

  彼时宁策好不容易摆脱了秦奂的纠缠,匆忙从衣柜里翻找出衬衫,没仔细看就换上了。

  等到会议开始了两分钟,宁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衬衫的领口和袖口在摄像头里看不是纯色的,好像有暗纹设计,袖长和肩宽也偏大。

  中场休息时一翻衣标——果不其然,是秦奂最近在代言的某个高奢品牌。

  宁策:“……”

  很好,至少现在他知道他进书房之前,秦奂为什么一直支着头,看着他笑了。

  诸如此类的事层出不穷,就连他叫秦奂缠得不行,想把人踹出去分房睡都没有这个硬件条件。

  去书房连着避了两天的风头后,宁策痛定思痛,把家装改造提到了现阶段计划的首位。

  —

  在他发出那条分组可见,且屏蔽秦奂的朋友圈后不过十分钟,底下回应者甚众,一眼扫过去全是熟面孔。

  简思辰照例已读点赞。而段承则在评论区热心回复他,需不需要推荐专业人士。

  凌远看到动态比较迟,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私聊里给他发了一套专业健身器材的链接。

  【宁策】?

  【凌远】点开看看。

  宁策仍是不明所以,下一秒,凌远干脆给他弹了一条语音消息过来。

  “好东西。”凌主编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跟他说,语调语重心长,“最好别放落地窗边上,你会知道为什么的。”

  【宁策】…………

  凌远是整个朋友圈里,为数不多知道他们已经复合的人。

  他之所以知道,显然不会是宁导主动提起的话头。而是因为某天他跟宁策打电话,接起的是秦奂。

  对方笑眯眯地告诉他,阿策在洗澡,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告。

  “……”

  宁策不想知道他俩在电话里交流过什么内容,听完只感觉自己好端端地站在路上,被莫名其妙冲过来的车碾了好几遍,沉默了半天,然后回复他:

  【宁策】哪天岑景池下海了,记得提前通知我。

  【宁策】我好把上架的电影全部用AI换一遍脸。

  —

  凌奕这两天正在剧组拍戏,到晚上才刷到这条朋友圈。

  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评论区之后,小凌很迷惑,没看懂这是在干什么。

  正好手头没别的事做,他就在打开游戏前,顺手截了个图发给秦奂。

  【01】[图片]

  【01】你俩干啥呢?

  发完消息过了半天没回复,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事,抱着手机激情征战峡谷去了。

  等到最后开团的时候,顶上忽然跳出来一条消息,短暂挡住了视野。

  凌奕一个没注意,操纵的角色就灰了下去。

  耳机里立刻响起队友愤怒的国骂,凌奕也忍不住“靠”了一声,一边捞起桌上的水狠狠喝了一口,一边点开微信,看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给他发了消息。

  联系人列表的红点只有一个,发送时间显示在刚刚。

  【秦奂】^ ^

  【秦奂】你怎么知道我和你宁哥已经同居了?

  凌奕:“…………”

  凌奕喝进嘴里的水一滴没剩,全呛进了嗓子里。

  【作者有话说】

  01:首先,我没惹任何人 (╯‵□′)╯︵┴─┴

  过渡一下,今晚或者明天再更~

  ◇ 第82章 我在,我爱你

  元旦过后的第二个星期,银像奖的颁奖典礼如期在K区举办。

  《夏夜之梦》作为获得多项提名的影片,整个剧组都在受邀之列,宁策更是此行的焦点。

  不少圈内人都得了风声,知道这次的最佳导演大概率要在宁策和另一位外籍华裔的导演之间产生,只是最终花落谁家,知情人都默契地没有吐露半点消息,于是众人更加翘首以盼最后的结果。

  秦奂本来打算陪他一起去,但颁奖典礼的日期正好和另一个紧要的活动撞上,实在抽不出空来,在简思辰的再三勒令下,不情不愿地取消了早就定好的行程。

  临行前一天,宁策在家收拾行李,秦奂就抱着平板坐在一边,浑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才收了几件衣服的功夫,背后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几乎浓郁成了实质,走到哪儿跟哪儿,叫人想忽视都不行。

  宁策拿他没辙,转过身,抱着手臂问:“又怎么了?”

  秦奂的眼神隐含控诉:“你说过,只要我拿到颁奖典礼的邀请函,就能提前看到《夏夜之梦》原片的。”

  宁策挑了下眉梢,并不接他的茬:“你行程有冲突,又不是我决定的。这还能赖我?”

  这句倒是实话,秦奂想借题发挥都找不出一个由头,更加郁卒了。

  宁策看他一副神情低落,闷闷不乐的样子,连垂在身后油光水滑的大尾巴都不摇了。

  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是装的,他还是轻轻笑了一声,问:“过年以前,你有什么工作安排?”

  闻言,秦奂勉为其难分出了一点心神,想了想简思辰的耳提面命,兴致不高道:“不多吧,很多都推掉了。剩下一档综艺,某个平台的年终晚会,还有一部电影的客串。”

  “电影客串?”

  “对。”秦奂懒洋洋答,“就年关那段时间。是寰宇制作的片子,演员也是旗下的那几个。”

  签大公司就是这点不好。虽然他平时接通告和电影的自由挺大,简思辰也不会来强硬地干涉,但他毕竟是寰宇的艺人,在公司需要的时候还是得听从安排。

  他这么一说,宁策也能猜到一点具体的情况。

  多数娱乐公司都有让一线带新人的习惯,岑景池还在圈子里的时候,也会跟同工作室的年轻演员搭戏来提携后辈。

  大概是寰宇又有了什么重点项目,怕单靠新人的影响力有限,所以让秦奂去客串撑场面吧。

  宁策想了想,提议道:“如果你想看的话,反正家里有放映室,走之前我陪你看完?”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奂就幽幽地看过来:“放映室哪有颁奖典礼现场有仪式感?”

  “……”

  三番五次的,宁策也让他气笑了:“没完了是吧。那你说要怎么有仪式感?”

  秦奂向来是个顺竿子向上爬的典型,宁策都这么说了,他立刻顺势提要求。

  “等明年夏天,电影上映的时候。”他笑吟吟地,“你再陪我看。”

  —

  答应完总算消停了一会儿,秦奂接到柴琰的来电,起身去了阳台谈工作。

  他一直在看的平板就随手放在桌上,屏幕没有熄灭。

  宁策路过的时候不经意瞥到一眼,其上的页面停留在一个打开的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排着好几个视频文件。

  他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下意识觉得文件名有点眼熟,等到特意退回去看了,才想过来,这都是他过去拍过的电影。

  也不知道秦奂是从哪里收集来的资源,不仅他早年拍的几部没名气的片子,甚至连当初投国际青年导演赛的短片同样赫然在列。

  “……”

  宁策怔愣了一瞬,一时的意外后,又有点微妙的心软。

  怎么像条小狗似的。

  他无奈地想。

  到处叼来主人留下的东西,拼拼攒攒藏在一个地方,还以为没人会发现。

  文件夹里还有一个没有标注的视频,名字就是一串下载时生成的乱码。

  宁策起初没注意,替他收起平板的时候,指尖无意间误触到,下一秒,视频开始就自动跳转播放。

  在室内响起《浣纱记》熟悉的前调之前,宁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时间过去太久,他早就忘了还有一段黑历史存在他师兄的电脑里,差点给《锦堂春》当了花絮,更遑论会在这里看见。

  直到前奏过去,唱段开始,少年生涩的唱腔和着伴奏的古琴娓娓道来。

  “一团箫管香风送,千群旌旗祥云捧,苏台高处锦重重……”

  宁策:“…………”

  刚才的心软是半分都不剩下了。

  秦、奂。

  你真是好样的。

  —

  第二天一早,宁策从B市飞K区。

  乔清和他同行,林知遇在外市还有行程,晚上才抵达酒店。

  自从上次在M市掷骰子喝酒之后,乔清在宁策面前一直相当安分——甚至安分得有些违背人设了,生怕他哪天想起来自己在他面前放过的厥词。

  秦奂和宁策的事前阵子在网上闹得风风雨雨,她也不敢多问,只在碰面时跟宁策开了一句玩笑,问他要领奖了,紧不紧张。

  宁策听了,不以为意地一哂。

  “第一次登上领奖台的时候,我都不紧张,怎么会在乎这个。”

  银像奖的颁奖典礼,他确实来过很多次。

  只是过去都是来陪跑,唯一需要上台的三年前那一届,他还因故没有到现场,最后是让赵屏代领的。

  大概是考虑到提名的电影里有像《夏夜之梦》这样没上映的片子,今年主办方额外开设了观影场地,在颁奖典礼前的两天内轮番播放入围的电影,以供嘉宾随时观看。

  宁策剧组聚齐得比较晚,进场就座时,《夏夜之梦》作为最后一部电影,正好快播放到结尾。

  银幕之上,在缓慢切入的乐声里,乔清穿着洁白的连衣裙,一路穿过铺着鹅软石的小路,跑向那座爬满了风车茉莉的屋子。

  风扬起她裙摆的一角,而在她身后的远景里,初升的朝阳已经爬上了房顶,洒下光芒万丈。

  随后,黑幕升上,银屏中心出现了【完】和致敬的字样。

  影片结束后,全场静寂了足足半分钟,随后一人带头鼓掌,其余观众紧随其后,渐次响起的掌声热烈,经久不息。

  乔清此前并没有看过剪完的片子,看到这样的场面还有些惊讶。

  会场的后排坐了几个白人长相的嘉宾,看完影片之后神色激动,一直在用外语和手势交流什么。

  乔清没听懂他们的语言,宁策又站得太远,不方便交流,只好悄悄侧过头,问旁边的林知遇:“……他们在说什么?”

  林知遇的唇角含笑。

  他似乎完全从上一段感情经历中走出来了,言行举止都显得从容自然,文质彬彬。一路从红毯进来,有不少媒体都将摄像机对准了这位年纪轻轻,但谁都能预料到将会在未来升起的明日之星。

  他深深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宁策,随后同样放低了声音,笑着答:

  “他们说——这是令人惊叹的作品。”

  —

  今年的银像奖遵循了过往的流程。宣布了几个含金量较低的奖项之后,才是万众瞩目的最佳导演、最佳影片和最佳男女主角。

  在宣布最佳导演的获得者时,主持人卖了有五分钟的关子,吊足了观众的胃口,然后笑着公布了答案。

  与此同时,舞台上方的屏幕也应景地切成了《夏夜之梦》片段,影片中的经典场景一幕幕地掠过,最后定格在了电影海报中,【导演:宁策】的字幕上。

  台下静了一瞬,随后,全场掌声雷动。

  如果说在今天以前,还有人对于《夏夜之梦》拿下三个奖项仍然颇有微词,但在看完轮播的电影后,这些异议通通销声匿迹了。

  这确实是一部令人惊叹的作品,它的创作者担当得起最佳导演之名。

  宁策在掌声中上台,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

  他早不记得上一次领奖时的感受,再一次站上这个代表电影界最高荣誉的地方,灯光与镜头环绕,一举一动都为无数在场的、不在场的人们注视着。

  他本来以为,真正手捧奖杯的那一刻,他会激动、会振奋,或者像所有曾经站上过这个位置的人一样,踌躇满怀,志得意满。

  但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不知为何,他心底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往前半生,经历过的苦难也好,成就也罢,似乎在他走上这里的这一刻,彻底画上了休止符。

  到此为止,不管过去发生的事如何,他既没有遗憾,也不会再有怀念了。

  最初的心情褪去后,转而涌上的是更大的怅然所失,和水涨船高的急切思念——因为他爱的那个人此时并不在现场,他无法与对方分享所思所想,更无法在下台的第一时间和对方拥吻庆贺。

  这让他感到遗憾和轻微的焦虑,仿佛漂浮在海面的椴木,在经历了漫长的旅程之后,找不到栖身的岛屿,难以真正地心安一样。

  聚光灯仍然照耀,摄像机在台下不断闪烁着快门。

  主持人笑着祝贺他拿下大满贯,并且请他获奖致辞。

  万众瞩目之下,宁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发完了言,又是怎样走下的台。

  他只记得回到座位上之后,立刻找出了手机,然后如愿在满屏的未读消息当中精确地找到了他想看的那一条。

  秦奂只发了两句话——

  一句在十分钟前,他登台领奖的时候。

  【秦奂】我在。

  另一句在刚才,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秦奂】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啧啧啧

  明天还有一更~

  ◇ 第83章 回家

  颁奖典礼结束后,主办方照例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宁策作为三银大满贯的得主,一时风光无二,加之他背靠实力雄厚的商业集团,放眼整个名利场中也是炙手可热的权贵人物。有意趁此机会与他结交,或者想递投名状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一个小时下来,他身边就没有空的时候。

  宁策本就不是热衷交际的性子,过度的社交让他感到轻微的厌烦。

  在这里浪费时间和不同的人周旋,他想,不如去电影院看一部爆米花片——至少那个还能给人提供情绪价值。

  就在他找了个借口从人群中脱身,正要去露台上寻个清净的时候。

  林知遇刚好结束了和制片人的攀谈,看到他独身一人,神色略有些意外,但还是端着酒杯走上前。

  “喝一杯吗,宁哥?”他含着笑问。

  宁策看了他一眼,见他言行举止俱是一派从容,顿了下,没有拒绝。

  银像奖的最佳女主角最后颁给了乔清,让后者拿到了人生中第二个影后,而最佳电影则为了平衡考虑,定了另一部提名的片子。

  林知遇在电影里的表现同样不俗,可是因为资历不够,到底无缘奖项。

  但林知遇本人心态不错,《夏夜之梦》给他的银幕生涯定下了一个极高的开端,未来至少三年内,他都不用愁邀约的片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日后的发展至少是比照着岑景池去的,甚至没准更胜一筹。

  林知遇心知他有如今的境遇都是因为谁,宁策不愿意提,他也识趣地不说起两人之前的不愉快,只笑道:“之前杀青太仓促了,说好要请客,最后还是没来得及。”

  这点小事,宁策并没有放在心上,随意道:“有机会再说吧。”

  林知遇不予置否。

  他安静了一会儿,才看着高脚杯中澄清的酒液,道:“冯哥给我接了一部新的电影,拍摄地点在藏区,年后就出发,预计在那里待半年。”

  宁策听了,稍微有点意外。

  林知遇虽然签在他的工作室下,但宁策作为老板也有自己的事业,不可能时刻掌握手底下每个艺人的通告和动态。因此多数时候,都是经纪人负责各自的艺人,只有大事需要决定的时候,才会请示宁策。

  “谁的片子?”宁策问。

  林知遇报了一个圈内有名的导演的名字,又解释道:“是一部公路片,柴编剧的作品,听说这次他还会亲自跟组上高原。”

  有柴立荣的口碑在,他本人又是个对艺术极其严苛的性子,影片的质量至少有保障。

  本来这样的配置,想在影片里挣个角色的艺人应该不少,但因为拍摄环境恶劣,还要在藏区荒废长达半年的时间,不少演员看到条件都知难而退了。

  至于林知遇为什么会决定接下这部片子,在转型后的关键阶段毅然前往高原拍戏,其中是否有别的原因,宁策并不想了解。

  他沉默了一瞬,随后举杯,轻轻与对方一碰:“祝你一路顺风。”

  闻言,林知遇笑了一下,像是早有预料,又像得到答案后的释然。

  他同样与宁策碰杯,坦然收下了这句祝福。

  “我一直很感谢你在那个酒局上拉了我一把,宁哥。”

  他微微笑着,神情坦荡。

  “年后我应该会启程得很早,提前祝你和秦哥新年快乐。”

  —

  林知遇走后,宁策一个人在露台上站了一会儿。

  一月初的K区不如B市冷,室外的风是沁凉的,但又称不上凛冽,轻而易举能吹走人心中的躁意。

  不久之后,秦奂发来信息,问他在干什么。

  【宁策】应酬,你呢,在干什么。

  秦奂立刻发过来一个[小狗委屈]的表情包。

  【秦奂】刚下班,在和柴琰宋瑶他们吃饭。

  【秦奂】柴琰说我结束拍摄的时候跑太快了,回B市必须让我请客,把杀青宴补上。

  《七号高塔》剧组在元旦假期前,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点拍摄任务,进入了后期的剪辑制作阶段。

  柴琰大概是在M市待太久了,人都要被工作吸干了精气,一回来就开始呼朋唤友地找人吃饭。

  见状,宁策笑了一笑,回复他。

  【宁策】别喝太多,解酒药在餐厅橱柜里。

  【秦奂】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又明里暗里地跟他卖惨。

  【秦奂】家里没人,没有早点回去的动力[]

  “……”

  宁策打字的手一顿。

  在原本的计划里,颁奖典礼结束的第二天下午,他才会回B市。

  但或许是因为晚宴太无趣,又或许是受了秦奂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条消息让他莫名怔了一下,随后忽然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

  ——既然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那我为什么不提早回去呢?

  至少在B市,我还能见到我想见的人。

  起念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想法一旦产生后,却像在茂盛的草原上擦着了一点火星子,很快烧成野火,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秦奂半晌没等到他的消息,又给他发了几条[没关系的,小狗自己可以]的坚强表情。

  宁策没有回复他,迎着露台上的晚风,冷静思考了一会儿。

  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分,K区到B市的飞机航程最快也要三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在凌晨之前赶回家。

  ……

  五分钟后,他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做出了决定。转而通知周翊取消原定的机票,改签成距今时间最近的航班。

  —

  在宁策过往的经历里,除非出现了紧急事件,不然很少会有临时改动行程的情况。

  周翊收到消息后,显然有点惊讶,但还是没有多问,顺从地改签好了机票。

  晚上九点整,宁策提着行李箱离开酒店,坐上了前往机场的计程车。

  从颁奖典礼结束起,他的微信提示就没有断过,全是各种人的恭贺和攀交情的信息。

  而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留在庆功宴上,享受鲜花和溢美之词环绕的夜晚,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宴会的主角已经乘着夜色踏上了出走的路途。

  即将登机的时候,他之前询问的某个人及时回复了消息。

  宁策抽空瞥了一眼,发信人是他过去的一个熟识,也是B市有名的富二代,旗下的娱乐设施遍布整个市区。

  秦奂给他发聚餐地点的定位时,他扫了一眼,觉得名字有点眼熟,尔后想起来,这是他朋友名下的会所,他过去在B市时也偶尔会光顾,于是想了想,顺势给会所的主人发了个信息。

  富二代本人十分上道,收到信息后,立刻信誓旦旦地向他承诺,一切都安排到位,保证让几个来玩的小朋友宾主尽欢,并且绝对不会把他供出去。

  宁策轻轻一哂,不太相信他的保证。

  但他的目的并不在此,于是特意跟对方交代了两句。

  【宁策】看着点儿,聚餐都是艺人,别让记者混进来偷拍就行。

  【宁策】还有,记得给里面的人送一束花。

  之所以有这么一说,是因为秦奂在《七号高塔》杀青前,就明里暗里地暗示过想要他送的花。

  那时候宁策虽然没搭理,确实还是上心了。

  既然在M市没赶上,在今晚的聚餐补上,大概也来得及。

  一闻到八卦的味道,对方的消息回得很快,就是听起来贱兮兮的:懂了。什么花,给哪个妹妹的。

  头一回做这种事,宁导也有点儿业务不熟。

  为了避免在其他熟人面前太丢脸面,他轻咳了一声,嘱咐道:就是普通花束,找个由头送进去就行了,不用指明给谁。

  过了两分钟,对方回了一个“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宁策虽然对他的靠谱程度仍然持怀疑态度,但人在千里之外,有心盯着也插不上手,只能暂且寄希望于他不会出什么岔子。

  —

  航班出乎预料地没有晚点,深夜十二点半,飞机准时在首都机场降落。

  刚落地没多久,宁策就收到了秦奂的微信消息。

  头几条显示在两个小时前,但是发了又很快撤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后几条则是在不久前,问他晚宴结束没有,是不是要休息了。

  【宁策】结束很久了。

  【宁策】你还在聚餐?

  秦奂大概也在看手机,回复得很快。

  【秦奂】嗯。

  【秦奂】柴琰喝高了,非要拿酒瓶当话筒,现场给我们表演青藏高原。

  【宁策】……

  【秦奂】[视频]

  宁策刚坐上司机的车,忘记没戴耳机,不小心点开了视频。

  一时间,小柴导自以为陶醉的歌声混杂着背景群魔乱舞的嘲笑在安静的车内陡然炸响,尽管宁策意识到不对,眼疾手快掐掉了声音,仍然余音绕梁,长久不绝。

  宁策:“……”

  前排的司机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暂时成了一个聋子,不敢多说一句话。

  宁策无奈地揉了一下眉心,觉得积极配合给柴琰录视频,并且大肆嘲笑他走调的秦奂也没清醒到哪里去。

  【宁策】你还要多久结束?

  过了好一会儿,秦奂才回。

  【秦奂】快了,凌主编查岗了。

  顿了一顿,又发一句。

  【秦奂】。

  【秦奂】刚才凌远的车停在楼下,岑景池人都走了,还要特意回来嘲笑我没老婆接。

  【宁策】…………

  这句虽然没加小狗表情包,但听着还怪委屈的。

  宁策头疼了一瞬,不用猜都能想到对方现在可怜巴巴的神情,顿了一下,才颇为无奈地回。

  【宁策】回去以后你禁两个月的酒。

  【宁策】还有。

  【宁策】下楼,我快到了。

  【作者有话说】

  是谁一生病一喝醉就会变成恋爱脑呀

  小秦:不是我

  宁导:请看VCR(冷漠

  ◇ 第84章 不敢看观音

  宁策的车停在离会所不远的地方。

  他本来打算亲自下车去捡狗,然而这个念头却在看清门口手捧一大束红玫瑰,笑吟吟地与门童攀谈的某个人的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

  宁策:“…………”

  他沉默良久,毫不犹豫地装作不在,指示司机去传话:“你去叫他上车。”

  无端被点名的司机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去了。

  好在会所的人大概是得过老板的吩咐,提早把周围都清了场,对方这么在街上丢人现眼,也暂时没其他人注意到。

  也不知道司机跟他说了什么,宁策眼看着秦奂听闻后,明显怔愣了一瞬,随后迫不及待地大步穿过马路——下一秒,车门猛地打开,他被着力拥进了一个带玫瑰花气味的怀抱里。

  “阿策。”秦奂眼里含着笑意灼灼,仿佛注视着世界上最紧要的人,低声喃喃道,“你来接我了。”

  晚上的颁奖典礼,他从第一分钟守到了最后一秒,心中一面是无以言说的骄傲,另一面是疯长的爱意与思念。

  他完全没想过,三个小时前还站在银像奖领奖台上的人,此刻已经飞越数千公里,可感可触地出现在他面前。

  顿了一息,语调像浸在梦里似的,道:“应该不是我的幻觉吧?”

  他这个反应,就算宁策心里有什么气,也发不出来了。

  他无奈又好笑,任由秦奂抱了一会儿,才拿对方没辙似的叹口气:“不是。真的来接你了。諵凨”

  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神情温和了些:“……我们回家。”

  —

  等两人回到别墅,已经是凌晨时分。

  宁策洗漱完,惫懒地坐在沙发上浏览未读信息。

  秦奂刚从浴室出来,发梢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就像条小狗似的,盘腿坐在了卧室的绒地毯上,又把下巴伸过来,搁在他膝上。

  这些天下来,宁策已经摸清了他的行为习性。

  可能是分别过三年,总是患得患失的缘故,秦奂对他的依赖感和掌控欲都很重,只不过后者更多地是在床s,前者则是在日常生活中。

  在他生病或者饮酒,意识不如平时清醒的时候,这种倾向就体现得更加明显。

  宁策习以为常地摘下平光镜,放在沙发旁的木几上,伸手拨开了他贴在鬓边湿漉漉的发丝,问:“这么晚了,还不困?”

  “困。”秦奂诚实答,“但是还想和你聊会儿天。”

  宁策无奈道:“困就去睡,我又不会跑。”

  “那不一定。”秦奂执着地看着他,“万一明天早上醒来,我就发现今晚只是个梦呢。”

  “……”

  还惦记着做梦的事,这一晚上是喝了多少。

  宁策不想在这时候和他争辩,于是顺着他的话说:“好,那你想聊什么。”

  秦奂这才露出一点满意的神色,拉过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挨蹭自己的脸,抬起眼向宁策笑:“我很高兴,阿策。”

  “不仅是因为你回来……还有那束花。”

  那束玫瑰也被秦奂拿回了家里,找了个陶瓷花瓶好好养了起来,如今就摆在卧室的窗边,沾着露水的花瓣娇艳欲滴。

  如果不是宁策阻止,他已经在网上搜索干花的制作教程,打算把它当做纪念永久保存起来了。

  说起这个,宁策咳嗽了一声,神情略有些不自在:“只是一束花而已……”

  “不是。”秦奂打断了他,喃喃道,“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我的话的。”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逻辑系统有点混乱,语序也颠三倒四,脸颊贴着宁策的掌心,像只害怕被抛下的大型犬。

  “多数时候,即使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他说,“但是有几次,我不确定,也不敢确定。”

  闻言,宁策怔忪了一瞬,神情错愕:“什么?”

  “有时候我会忽然觉得不真实……你是不是真的答应我了。”秦奂低声道,“你太好了,阿策,像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很怕有天早上一睁眼,梦就醒了。”

  他眷念地看着宁策,视线一寸寸描摹他的轮廓,像是要借此深深拓印下他的样子,吐的字却是带着发颤的寒意的。

  “或许这半年的经历只是我的一场臆想,你还在国外,在欧洲……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其实再来一遍也无所谓。”他的神情带一点自嘲,“但是人经历过现在的日子,要回去总是会痛苦很多。”

  “……”

  宁策的声带有些滞涩,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会这样想?”

  其实这个问题一出口,他内心就有了明晰的答案。

  受原生家庭影响,秦奂本身就不是有充足安全感的人,他会犹疑,会觉得不安定,并且反复向伴侣确认和求证——这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问题的根源出在自己身上。

  是他长久以来的拒绝和回避,沉默和冷处理,无形之中加重了秦奂的如履薄冰感。即使是在已经消除隔阂,确定了关系的当下,对方仍未摆脱这种影响——就连向他索求爱和安全感,都是在酒后理智不受控的场合下。

  “……”

  秦奂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他不喜欢宁策蹙着眉的样子,以为是这个话题所致,于是赶紧晃了晃他的手,道:“没事,我就是随口一说。”

  “可能你再陪我一段时间就好了。我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下一秒就刹住了。

  因为宁策沉默良久,反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慢慢地收紧,直到同他十指相扣。

  “抱歉,我一直都没注意到。”他说,声音放得很低、很轻,“这是我的责任。”

  “我……不太会爱人,之前也没有过经验,现在正在学。”

  “……”

  听到这句话,轮到秦奂愣住,足足失语了一刻。

  他太了解宁策是什么样的人。

  所谓的回避和拒绝不是对方的本意,他也从没有过责怪对方的意图。

  归根究底,前三十年的经历为宁策筑牢了厚重的外壳,既为自我保护,也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任旁人来看,就是一尊无情无爱的神像。

  本来他这样下去,也和外界相安无事,不假声色、不动凡心地这么些年过来了。偏偏在三十多岁的末尾命犯太岁,遇到了秦奂这么一个胆大包天,执着于打碎他的外壳,把他从祭坛之上拉下来的狂徒。

  神像从此跌落了泥潭,现在狂徒不知好歹,还妄图向他祈求爱与怜惜。

  旁人都要唾一声厚颜无耻,而神像却无视了他的“罪行”,心无旁骛地垂眼看他,温柔纵容。

  下一秒,宁策轻轻捧起他的脸,问:“给我点时间,教一教我,好不好?”

  “……”

  秦奂定定地望了他很久,心中酸涨的情绪剧烈浮沉,复杂难辨,直到眼睛都干涩有了泪意,才低声答:“好。”

  世间万物,好像真有那个因果轮回的道理。

  当初秦奂不会做一个合格的演员,宁策教他怎么做。

  如今宁策不会当一个合格的爱人,秦奂就教他怎么当。

  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各自一路走来都带着伤痕和缺憾,只是万幸遇到了对的人,从此所有的不完美都有了磨合与共存的地方。

  —

  最后一点台灯的光在月色中熄去,纱帘随风拂动。

  被抬起下颌,温柔地唇齿相接时,秦奂模模糊糊地想——

  宁策学过的戏文里好像有一句。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现在倒像是应景了。

  【作者有话说】

  *典故源自梁祝

  祝:耳上环痕,自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乡俗常年酬神多庙会,而年年由我扮观音。倒是梁兄你做文章不专心,不虑前程,却想钗裙。

  梁: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来点纯情的恋爱~(嘿嘿,嘿嘿)

  这两天应该都日更,准备收尾啦,谢谢老婆们的海星和评论(飞扑)(亲亲)

  ◇ 第85章 探班

  过了几天,寰宇投资的新戏开拍,凑了秦奂的空当,请他过去客串一个角色。

  剧组的拍摄场地就在B市,具体地点离宁策的住所不算太远,驾车大概四十分钟的路程。

  秦奂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不高。放在以往,他绝无可能下了夜戏后再浪费四十分钟在无意义的往返路程上。只是现在多了家室,情况就有了显著的不同。

  陈小川这两天累死累活地接送秦奂,实在不理解他费这么大劲天天晚上回家干嘛。某天把车停在别墅区门口时,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秦哥,你是搬家了吗?”

  “之前我来送东西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地址。”

  秦奂刚打开车门,听到他的问题,笑了一笑:“对,以后都在这儿。”

  “过两天麻烦你帮我联系个搬家公司,把原先房子里的行李都运过来。”

  陈小川心里就是有个猜测,没想到真被证实了,一时没控制住震惊的表情,嘴巴张大得能生吞一颗鸡蛋。

  “这……这儿啊?”

  就算他孤陋寡闻了点儿,也听说过这一片住宅区的名声,传闻里一般非富即贵的人家都不敢在这地段住别墅,能生活在这儿的住户,不仅得有钱,还得有背景才行。

  秦奂人都下车了,闻言扶着车门回头,半开玩笑问:“怎么,有问题?”

  “呃。”

  陈小川语塞了一瞬,表情犹疑。

  他前后也给不少明星做过助理,自诩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圈里那些好听的不好听的事,他多多少少都见识过一点。

  眼下这情况,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秦奂之前都没提起过,这个月忽然就搬了家……他很难不往那方面联想。

  照理说,他就是个人言微轻的助理,不该多这个嘴。但秦奂平日里脾气好没架子,对身边的人也体恤,这样的艺人提着灯笼都难找。要是真一时想不清走岔了,他总得拉对方一把。

  下定决心后,小陈助理只觉得内心充满正义感,琢磨了会儿语句,委婉道:“秦哥,你最近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秦奂真没想到会有这种展开,挑了下眉梢,问,“怎么说?”

  陈小川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能让对方误入歧途的理由,心里十分没底气,于是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劝:“哥,你这个入圈年份,在同期艺人里已经算发展得很好了。上一部电影没拿到影帝只是运气不好,得奖那是早晚的事。”

  “咱千万不能着急,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啊。就算有什么事儿,也不能冲动。”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迎着小陈助理真心实意饱含担忧的眼神,秦奂哪还有什么不懂的,一时只觉得啼笑皆非。

  他没和陈小川解释,干脆将错就错,故作惊讶地敛去笑意,深沉道:“原来你也看出来了啊。”

  陈小川悚然一惊:“……啊?”

  看、看出来是什么意思?不会他猜的都是真的吧??

  秦奂沉默片刻,似乎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摇头凝重道:“其实前两天简思辰也跟我谈了,让我不要急于一时,毕竟这事要是让粉丝知道了,他们估计接受不了。”

  “……”

  这句约等于默认的话无异于在小陈助理的耳旁炸响一道惊雷。

  陈小川瞳孔地震,嘴唇开合两下,心中无言呐喊。

  什么叫粉丝接受不了,这事儿就有几个人能接受得了的啊!

  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那简哥他也知道你……?”

  “以前是不知道的,最近知道了。”秦奂语气沉重道,“他还说,叫我再忍一段时间,大多数演员都经历过这道坎,一时半会可能不好受,但慢慢也就过去了。”

  陈小川:???

  小陈助理的世界观看上去都快被颠覆了,神情恍惚问:“简哥真这么说?”

  “是啊。”秦奂叹了口气,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但我还是觉得愧疚。”

  顿了顿,又忿忿不平道:“你嫂子才貌双全温柔体贴还会哄人,我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他特别爱我,凭什么不让我宣扬出去?”

  陈小川崩溃的疑问瞬间卡在了嗓子里,活像只被捏住脖子的鸡:“…………哈?”

  “我出去拍戏,他每天都在家里等我。白天我不在的时候,肯定茶不思饭不想的。”

  秦奂扼腕叹息,神色十分心痛。

  “我陪他的时间只有这么一点,还必须偷偷摸摸的,他心里肯定要怨我了。”

  “你简哥还非要做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他自己没有恋爱要谈吗?一天到晚盯着我,是嫉妒我有老婆吗?”

  陈小川:“…………”

  等小陈助理被干烧的CPU完成重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的时候,始作俑者早就孔雀开完屏,笑吟吟地一关车门,道:“今天太晚了,他这两天一直睡不好,估计要早点休息。”

  “改天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

  “……”

  陈小川眼睁睁地看着他挥了挥手,让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然后插着大衣口袋,潇潇洒洒地走远。气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宣泄不出来,只能憋闷地挠方向盘。

  之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啊啊啊!我下次再信他个鬼!!

  —

  宁策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确实不好,白天基本都在家里,不是在写剧本,就是在休息补眠——所以也不全是秦奂在造谣。

  秦奂放轻了动作进门,已经做好了把放映室里播着电影看睡着的人抱回卧室的准备,没想到一上楼,就看到宁策刚挂断电话,从阳台上回来。

  宁策看到他,原先还锁着的眉心舒展了一些,问:“今天下戏这么早?”

  “嗯。那边一结束就回来了。”秦奂看了眼他握着的手机,“还有工作要处理?”

  宁策顿了下,头疼道:“不是,是凌奕。”

  “他最近要拍一条MV,对接的团队不专业,出了很多问题,让我替他去把关。”

  秦奂脱了大衣,顺势揽过他的腰,两人一同往室内走,随口问:“大晚上的找你,这么着急吗。”

  “也不算很急,抽个时间去转一趟就行了。”宁策没有拒绝他的动作,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抱着手臂,要笑不笑道,“起码他还有心思跟我告状,问我能不能管管你——”

  “凌晨两点钟不睡觉给他拍照片,发‘你怎么知道你宁哥给我送了玫瑰花’这种消息。”

  “秦奂,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背着对方干的好事被当场戳穿,罪魁祸首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反倒咳嗽了一声,神态自若道:“这小孩,二十多岁了怎么还喜欢告状,回头我说说他。”

  宁策睨他一眼:“我是这个意思吗。他还让我带你去看看癔症,说别拿网图出来骗人。”

  秦奂听完就笑了,语带揶揄问:“那你是怎么回他的?”

  宁策轻嗤了一声:“我需要回他什么。我问他,为什么凌晨两点还能看到消息。”

  “……”

  意料之中的降维打击和杀人诛心。

  秦奂笑了好久,直到宁策无语地拍开了他的手,径直往屋里去了,才紧跟上去。

  “二楼的灯还开着。你又在书房待了一天?”他问。

  宁策近期一直在筹备新剧本的创作,这两天遇到瓶颈,觉得怎么改都不合适,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就是一天。

  “没有。”宁策答,“下午出去走了走,街上很热闹。”

  临近年关,这一片的居民也开始置办各样的东西,准备过年了。商业街上举目望去,更是一片正红色的喜气场景,倒是显得他一个没什么目的,单纯出来散步的人有些格格不入了。

  顿了顿,又问:“早上我让你走的时候叫醒我,怎么没叫?”

  等他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早过了十点,一个上午就这么荒废了。

  “我起太早了,你昨天熬了一宿,才睡几个小时。”

  秦奂知道他最近的状况,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

  “新戏的事不着急,年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多休息会儿又没事。”

  宁策:“……既然知道我辛苦,那是谁让我昨天熬一宿的?”

  秦奂笑了笑,不打自招地认了:“那不是看你睡不着吗。”

  过了会儿,提议道:“我拍戏的剧组离这儿不远,你要是没灵感的时候,也可以来片场转转。”

  宁策轻轻一哂,直接挑明了他的意图:“是找灵感,还是你想让我去探班了?”

  心思被拆穿,秦奂也不见异色,表情坦荡答:“两者兼而有之嘛。”

  停了一息,又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鼓动他:“你看,你来探一次班,既能参考其他剧组怎么拍的戏,又能来陪我工作,是不是一举两得。”

  这话就纯粹是胡扯了。

  暂且不提他现在客串的那片子宁导看不看得上眼,陪他工作又算哪门子的得。

  闻言,宁策笑了一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赶紧去洗漱吧。还没睡呢,怎么连梦都做上了。”

  —

  第二天秦奂照例起得很早,宁策意识朦胧中被惊动,也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

  秦奂刚套上毛衣,回头问:“是我吵醒你了吗?”

  “不是。”大概是刚醒的缘故,宁策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上去还没完全从昨夜的情事中恢复过来,“外面太吵了,什么声音?”

  秦奂原本没注意,凝神听了听,了然道:“过两天就是除夕,讲究点的人家已经开始放爆竹了。”

  “现在七点不到,要再睡会儿吗,我去关窗。”

  这个动静,想睡估计也睡不着了。

  宁策叹了口气:“不用,我醒了。”

  秦奂笑了笑,穿戴整齐后,撑着床倾过身去,想向他讨早安吻,但被宁策抵着胸膛推开了。

  “没漱口。”他无奈道。

  听着窗外鞭炮的声音,他的神志稍微清醒了些,问:“之前一直没问过你,你今年过节怎么安排?”

  秦奂的动作一顿,随后自然地掩饰过去了。

  他心知宁策是在问他,过年回不回C市的家里,面上只当做没听出来,笑说:“能有什么安排,当然是和你一起。”

  又半开玩笑问:“——我男朋友不会不欢迎吧?”

  他那点心思,宁策不至于看不出来,秦奂不愿意提,他也就不去挑明。

  “过不过年对我来说一样。”他懒怠地阖着眸子,打了个哈欠,“你想留就留下,有什么好不欢迎的。”

  秦奂知道他大概还没醒利索,笑了一下:“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

  —

  到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宁策才关掉暂时告一段落的文档,按了按酸痛的眼睛。

  原本打算随便吃点午饭再继续,从书桌前站起的时候,他的余光无意间瞥到了屏幕角落的时间。

  才十一点,比他想象中要结束得早很多。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信息,秦奂上戏前给他发了微信,说今晚可能要迟一点回,让他累的话可以早点休息,底下还别有心思地附上了一个定位——看地址,大概是片场在的具体位置。

  这明晃晃的算盘,都快打到人脸上来了。

  宁策无奈地一笑,正要放下手机的时候,心底却有某个地方微微一动。

  反正下午闲着也是闲着。

  他想。

  秦奂那么期待,就当满足他一个心愿好了。

  —

  寰宇租借的拍摄场地在近郊的一处庄园里,不少影视剧都曾经在这里取过景。

  庄园平日对外开放,但大概是因为有剧组在拍摄的缘故,最近都闭门不接待外客。

  宁策难得自己开一回车,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看见门口好像有游客在与负责人模样的人沟通。直到走到了近前,才发现那负责人原来是圈子里的熟面孔。

  只是闲暇期间过来探个班,宁策的着装也休闲随意,一开始对方没有认出他。直到保安要上来赶人,对方才多看了一眼,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制止,当即也顾不上那头的琐事了,殷勤地上来招呼道:

  “宁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杨导。”宁策向他一颔首,语气客套疏离,“我朋友在你们剧组拍戏,我刚好路过这边,就来看看他。”

  这位杨导正是新片剧组的现场副导演,负责片场统筹和协调方面的工作。

  虽然都冠着一个“导”字,但他和宁策的差距起码是天壤之别。闻言十分受宠若惊,紧张地搓了搓手,道:“哦,您是来探班是吧。”

  宁策略微点头,象征性问:“你们现在方便吗?”

  “……方便,当然方便!”

  他都这么说了,杨副导哪答得出一个不字。

  他也不敢问到底是哪个演员有这么大的殊荣,大名鼎鼎的宁策宁导都能请得动,只好稍有些尴尬地瞟了眼门口没处理完的摊子,道:“那您稍等一会儿,我安排好这边的事就带您进去。”

  他们交谈的时候,宁策也注意到了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杨副导这么说,他就顺着对方的视线,顺势往那边瞥了一眼,在看清两人的长相时,略微一愣。

  刚才他以为的“游客”,原来是一对母女。

  女人的五官并不十分出挑,衣着气质却温和大方,即使在等待也没有不耐的神色。而她牵着的小姑娘只有八九岁左右,一直躲在母亲身后,怯怯地打量他。

  虽然记忆里从未有见过两人的印象,宁策还是下意识拧起了眉,按下心里无端升起的古怪感觉,问杨副导:“怎么回事?”

  杨副导苦着脸,显然也觉得很棘手:“哦,这位女士和她的女儿是十分钟前来的,也说是来探班。”

  “但她找的那个演员可能是在拍摄,一直没接电话,她们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出其他能证明的东西来,现在安保不敢放她们进去,我也……”

  听他说了事情的经过,宁策的眉心越蹙越紧,刚要开口说什么,就看隔着一段距离,那对母女中的小姑娘晃了晃母亲的手,看着他的方向,脆生生道:“妈妈!我认识那个人。”

  闻言,宁策愣了一下,女人的表情也十分意外。

  联系杨副导的反应,她下意识以为对方也是剧组的工作人员,道:“抱歉。我女儿可能是认错了……”

  结果下一秒,小姑娘就补上了石破天惊的后一句话:“我看过他的照片。”

  “哥哥说,那是他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宁:…………?

  凌奕:所以有谁为我发声啊!!(掀桌)(无能狂怒)

  ◇ 第86章 爱非枷锁

  许兰珍是昨天下午到B市的。

  一周前她就跟秦奂通过电话,得知他今年除夕也不回来过。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做母亲的应该尊重。但毕竟快半年没见面,许兰珍心里也记挂着,想着许久没来B市探望过他,就打算年前带女儿过来看看。

  这件事她没有提前告诉秦奂。近几年她的身体不太好,秦奂说过很多次,叫她不要远距离地折腾。许兰珍听过,但总是不放在心上。

  她知道秦奂的住处,本来想着休息日对方应该在家,结果上门时,正好遇见了指挥搬家公司收拾行李的陈小川。

  小陈助理跟秦奂回过一次C市,也认识许兰珍的脸,见状连忙上来招呼,请她在屋子里坐一会儿。

  “秦哥去剧组拍戏了,估计得晚上才下班。”他挠着头发,颇不好意思道,“就是我手上有别的事儿要做,不然您等一会儿,晚点我陪您一起过去看看?”

  就算陈小川不说,许兰珍也能看到,房子里乱糟糟的,物品基本都用纸盒子装着,一副即将要运走的样子。

  她心存疑惑,问起陈小川,可对方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我也不太清楚。”小陈助理汗流浃背答,“要不然,等您见到秦哥,再亲自问问他?”

  好在许兰珍不是不好说话的人,看陈小川有其他事要张罗,于是善解人意地不去麻烦他,问他要了片场的地址,表示不用陪同,单独去看看就行。

  陈小川想了想,这好像也是个法子,就点头答应了。

  于是,才有了随后在庄园门口闹的这出乌龙。

  —

  在乐乐说出那一句语出惊人的话之后,在场三个人都愣住了。

  许兰珍虽然惊诧,但还是率先反应过来,及时制止了女儿:“乐乐,不可以乱说话。”

  那句话的内容太离奇,她根本就没有往可能会是真的方向去想。

  紧接着,又跟对方道歉:“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为表礼貌,她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对方的脸上,随后顿了一下,心底掠过一丝惊讶的感觉。

  面前这年轻人,五官和气质也太出挑了些,不像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倒像是圈内的明星。

  对方怔了一瞬,神色似乎有几分古怪:“没关系。”

  他又看了许兰珍母女一眼,忍不住问:“你们要找的演员是哪一位?我让他们进去问问。”

  看杨副导的态度,对方显然是在这儿说得上话的人物,或许能帮上忙。

  许兰珍稍微犹豫后,还是告诉了他:“那就麻烦你了。他姓秦,叫秦奂。”

  年轻人:“…………”

  不知道是不是许兰珍的错觉,对方听见这个名字之后,露出了一秒钟近乎空白的表情。

  杨副导十分没眼色,见状殷切地凑上去道:“宁老师,需要我叫人去问吗?”

  “……”对方深深地呼出了口气,“不用了。我认识他。”

  迎着许兰珍诧异的目光,他微妙地沉默了一下,道:“我是他的……同事。”

  —

  秦奂接到宁策的电话时,才刚下戏不久。

  宁策少有电话联系他的时候,他担心对方有什么事,当即没来得及卸妆,就先去安静的地方接了起来:“怎么了,阿策?”

  “我在片场外那条街上的咖啡馆。”

  宁策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

  秦奂愣了下,一霎时有点没反应过来:“片场?我在的片场吗?”

  “是。”宁策沉吟了一息,又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补充道,“和你妈,你妹妹一起。”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秦奂的手机差点没拿稳:“……啊??”

  经历过漫长的消化期,宁导已经凭借强大的心理素质,恢复了平静。

  他透过玻璃的反光,看了眼身后卡座上正说着话的母女俩,道:“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

  “有空出来吃个饭吗?”

  —

  由于事情发生得匆忙,两人都没来得及对口供,只能靠微薄的默契临场发挥。

  秦奂在来的路上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到了咖啡厅里,预想中风雨欲来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乐乐在一旁摆弄店员送的小玩具,许兰珍和宁策聊得还挺和谐。

  宁策坐在面对门口的位置上,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匆匆推门而入的人。

  “……”秦奂先和他男朋友对视了一眼,稍微有点心虚,咳嗽一声,上前道,“妈,乐乐,你们怎么来了?”

  许兰珍听到声音回过头,显然很惊喜。

  她这一趟本来就是为了探望儿子,把秦奂拉到近前,好好关切了一番之后,又笑说:“本来想提前跟你说的,怕你工作太忙还要抽出空顾我们,干脆就不打招呼来了。没打扰到你拍戏吧?”

  “没有,我最近不是很忙。”秦奂看了眼旁边喝着咖啡,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宁策,问,“妈,你们是怎么遇上阿策……”

  剩下半句话没说完,忽然戛然而止,倒抽了口凉气——宁策垂下眼,不动声色地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还在皮鞋上碾了一碾。

  秦奂:“……”

  好在他掩饰过去得快,许兰珍没看出异样,含笑道:“哦,你说小宁啊。刚才我们在片场门口遇到他,他说你还在拍摄,让我们先来这儿坐坐。”

  “如果不是那么巧,我们估计还要在门口等上好久呢。”

  小宁……

  秦奂刚接过服务生倒的柠檬水,喝了一半,差点呛进气管里。为防宁策又踩他,赶紧清了清嗓子,故作若无其事,偷偷在许兰珍眼皮子底下给他发信息。

  【秦奂】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对面的宁策低头扫了眼手机,言简意赅地回他两个字。

  【宁策】同事。

  【秦奂】。

  总算搞明白了刚才挨的那一脚是怎么来的,秦奂颇有些哭笑不得。

  【秦奂】宁老师,你很不诚实啊。

  【宁策】……

  【宁策】那你让我怎么说?

  【宁策】见你妈妈第一面就上去打招呼,说阿姨好,我是你儿子的男朋友吗?

  【秦奂】。

  秦奂放下手机,稍微有点想笑。

  对宁导来说,这场面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许兰珍对于他俩暗度陈仓的对话浑然不觉,还在和蔼地跟宁策聊天:“小宁是做什么工作的,也是演员吗?”

  天知道宁导已经多久没被人问过这个问题了。

  宁策轻咳一声,放下了咖啡,神情不太自在地回答:“没有,我是从事导演行业的。”

  许兰珍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她看了眼秦奂,下意识道:“导演啊,那你是小奂的……”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两个人就抢先开了口。

  秦奂:“是。”

  宁策:“不是。”

  “…………”

  很好。异口同声是异口同声了,只是给出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秦奂在宁策的眼神催促里接过了话头,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妈,我以前是拍过他的戏。但现在这部片子的导演不是他。”

  “哦……哦。”许兰珍不明所以地应了声,问,“那你们也是拍戏认识的了?”

  “……”

  又是一道送命题。

  宁策彻底放弃指望两人那点“有但是不多”的默契,闭上嘴,示意秦奂自己编。

  “对。”秦奂自觉承担起重任,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当时我去试他电影里的角色,他对我特别满意,一眼就挑中我了。还说让我做他下部戏的男主角。”

  说完还要笑着看一眼宁策,征求意见似的问:“你说是吧,宁老师?”

  宁策:“……”

  眼看许兰珍的注意力就要转过来,宁策不得已接过了他的戏,应承道:“是。”

  “这样啊。”

  许兰珍本来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既然两个孩子都这么说了,也就将信将疑地应了下来。

  好在秦奂午休的时间很短,出来随便垫一点儿东西,就要回去继续拍摄。这一顿让宁导如坐针毡的午饭持续了没多久,总算是过去了。

  饭后,许兰珍带着乐乐去了洗手间。

  宁策刚叫了侍应生过来买单,放在桌下的手就被一个温热的触感扣住了。

  他转过头,秦奂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干什么?”他问。

  “不干什么。”秦奂说,“刚才看你都没吃多少东西,要不要点几样甜品打包带走?”

  “不用。”宁策瞥他一眼,“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今天的事情发生得突然,两人仓促之下少不了出纰漏的地方。回去秦奂该怎么解释还是个问题。

  “没事。”秦奂安抚性地晃了晃他的手,“我会处理好。就是今天晚上没办法回家陪你了。”

  母亲和妹妹还住在酒店,为了两人出门的安全考虑,他也有必要陪着。

  “……”宁策转开了视线,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你顾好自己的事就行。”

  —

  晚间时分,秦奂提前下了戏,回酒店找许兰珍。

  乐乐对下午新买的乐高玩具很感兴趣,吃完晚餐就在房间里拼,不愿意跟着两人出门。

  考虑到现在的秦奂也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露面。母子俩商量了一下,干脆趁着夜色,在附近的公园散一会儿步。

  “玩具是小宁买的。”许兰珍说,“下午他带乐乐在片场周围逛了逛,然后送我们回的酒店。”

  “这一趟真是麻烦他了,哪天我给你寄点特产,你上门去谢谢人家。”

  闻言,秦奂笑了笑:“不用。他也不在乎这点小事。”

  “就算关系好,也不能这样。”许兰珍不赞同道,“人家可能不在乎这些,心意总归要送到。”

  “……”

  如果是外人,当然是这个理。可关键是问题的前提就不成立。

  其中内情,秦奂没办法跟她解释,只好无奈地应下了:“好,我知道了。”

  公园里没什么人,两人沿着花圃慢慢走了一圈,顺便聊了聊这半年的近况。

  “你张叔挺记挂你的。”许兰珍说,“上次你回来过年的时候,说喜欢吃家里的腊肉,今年他早早去买了好几段,已经做好了,就挂在家里。”

  张叔是乐乐的父亲,是个脾气好又朴实的男人。

  秦奂对他升不起什么坏印象,但不知为何,总是没办法对那个家产生归属感。

  他听出了这段话里委婉劝他回家过年的意思,于是只笑了下,没有接话。

  许兰珍从他的态度中看出了隐含的拒绝,停下脚步,神色欲言又止了一瞬:“小奂,我……”

  只是话还没出口,秦奂的手机铃就响了起来,打断了那些来不及吐露的言语。

  秦奂看了眼来电显示,歉意地举起手机,向她示意了一下:“妈,我接个电话。”

  许兰珍愣了愣:“哦。你去吧。”

  于是秦奂走得远了一些,等到确保声音不会被旁人听见了,才按下了接通:“……阿策?”

  “嗯。”电话那头的宁策应了一声,“你下戏了吗?”

  “下了有一会儿了。”秦奂道,“我跟导演沟通了,把夜戏挪到明天。怎么了?”

  “没什么。”宁策语气很自然,“看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就问你一声。”

  秦奂怔了一瞬,随后,一直不自觉蹙着的眉心缓缓舒展了,唇边也浮现一点笑影。

  ——宁导难得有这么坦诚的时候,甚至还知道查岗了,看来最近的恋爱教学卓有成效。

  “你呢。”他问,“晚上有什么安排,还在写剧本?”

  “没有。”宁策说。

  两人通话的间隙,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几句交谈声,似乎在询问宁策什么。

  宁策虚掩了话筒,让对方稍等一会儿,才回复他:“我在寰宇,有点事处理。”

  秦奂挑起眉梢:“寰宇?那里有什么事让你处理。”

  尔后又想起什么,了然道:“哦,凌奕的事是吧,他这么着急?”

  “嗯,趁早解决了,省得挂心。”

  宁策像是不打算和他多说,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又冷不丁问:“你不高兴?”

  “……”

  秦奂顿了一下,确认自以为藏得不错的情绪瞒不过对方,才无奈地笑起来:“阿策,你这是什么特异功能。”

  隔着一层屏幕呢,都能感觉到他兴致不高。

  宁策沉默片刻。

  今天下午的时候,许兰珍就跟他说过一些秦奂的事。对方大概是无意间谈起,言语也没有掩饰对秦奂的愧疚。只是这愧疚来得沉甸甸的,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同样经受过原生家庭的挫折,知道有些影响并非三言两语可以抹除。

  作为局外人,安慰和开导实在太虚无了些。他想了想,道:“如果你想回来的话,我让人看着点阿姨和乐乐。”

  停顿两秒,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平和的陈述:“不管怎样,家里一直给你留着灯。”

  ……

  等秦奂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收敛好了情绪,从外表看不出半分端倪。

  许兰珍在花圃边等他,看到他的样子,神色有几分复杂,似是欣慰,又似隐隐的担忧。

  “对象的电话?”她问。

  秦奂没有瞒着她的打算,坦率地承认了:“是。”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许兰珍默然了一瞬,又轻声问:“是宁策吧?”

  “……”

  即使听她说出了宁策的名字,秦奂也没有太意外的表情。

  某种意义上,许兰珍是一个温柔内敛,但是极度敏感的人。秦奂的许多性格特征都是遗传自母亲,只是平时掩饰得更好,所以无人知晓。

  两人在咖啡馆的演技太拙劣了,从始至终,秦奂就没想过能骗过她。

  他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许兰珍想了想:“中午的时候就猜到了一点,只是刚刚才确定。”

  “小宁说是来探班,但直到送我们回酒店,他也没去剧组。我就想,他应该是去看你的。”

  她顿了一下,又道。

  “从咖啡馆走的时候,他手上提着的甜品盒,也是你买给他的吧?”

  秦奂笑了笑:“是,他胃不好,又比较挑食,中午跟着我们没怎么吃东西。”

  “我让他带一点甜品回去,下午饿的时候垫一垫。”

  许兰珍安静了一会儿,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正式确定关系在上个月。”秦奂说,“追的话,确实很久了。”

  许兰珍点了点头,看不出赞同与否。

  两人沿着月光铺就的石子路,无言地走了一段。

  直到快走到尽头,隐约能看见来时的路时,许兰珍才开了口。

  “和他在一起,你觉得开心吗?”她低声问。

  秦奂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轻轻笑了下,神情却认真:“妈,他是我求来的人。”

  “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

  许兰珍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叹出口气:“我知道了。”

  她回过身,面向秦奂,想在寒风中摸一摸他的脸,在伸手的瞬间却踟蹰了一下,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下午回去的时候,我上网查了宁策的名字。”她缓缓道,“就算妈妈不懂电影,也知道他是很厉害的导演,刚拿过国内最高的奖。”

  “原谅妈妈会多想……这些年里,你在外面的每一天,妈妈就没有一天不多想的。”

  “怕你太累,怕你受委屈,怕你遇上了难事也不跟家里说,靠自己咬牙硬撑着。”

  秦奂静了一瞬,想开口说话。

  但许兰珍轻柔地制止了他。

  她温柔地看着秦奂,像母亲注视她长大的孩子:“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很多道理,我都是直到你长大了才慢慢懂的。”

  “爱不该是你的枷锁。”

  她轻声道。

  “只要是你做出的选择,妈妈就支持你。”

  【作者有话说】

  拖太久了,给大家滑跪一个

  今天还有的

  ◇ 第87章 新岁

  许兰珍没有在B市停留多久。过了两天,她就带乐乐回了C市。

  用她的话来说,母女俩本来不想让秦奂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过年,打算留到年初一再走。现在他有了人陪,两人也可以放心地回家了。

  秦奂在机场送走了两人后,立刻赶回了别墅。

  宁策从书房出来,刚巧撞见上楼的秦奂,他稍微意外了一下,随后举起手机:“我正好想问你……”

  话音未落,他就被秦奂不管不顾地抱了个满怀。

  宁策:“……??”

  就在秦奂还试图把他抱离地面,原地转一圈的时候,宁策按着他的肩膀,赶紧制止了他。

  “怎么了这是?”他匪夷所思问,“谁刺激你了?”

  “没有。”

  虽然把人放下来了,秦奂还是没有撒手,把脸埋在他肩窝里,声音瓮声瓮气的,像极了粘人的大型犬。

  “就是忽然很想你。”

  “……”

  宁策开始还以为他在说笑,直到过了半天,身上还带着一个大型挂件,走哪儿跟哪儿,才意识到他好像来真的,于是无奈道:“有什么好想的?咱俩不是昨天才见过吗。”

  秦奂抱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感觉缓过来一点了,才狡辩道:“昨天是昨天的份,今天是今天的份,今天一整天没见过你,还不让我想吗。”

  宁策无语了一瞬,听他又有心思贫嘴了,就拍开了他的手,问:“你跟许阿姨说什么了,她走之前给我发了好多条信息,让我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不怪宁策敏感。许兰珍走之前,几人又一起吃了餐饭。相较于在咖啡馆里匆匆忙忙的一面,这次就正式了很多。

  许兰珍的态度乍一看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宁策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类似关爱和疼惜的感觉。

  男朋友不让抱了,秦奂只好遗憾地松了手,语气风淡云轻的,像是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没什么啊。”

  “就是趁着这个机会,跟她出了个柜而已。”

  宁策:“……???”

  宁策静默了一分钟,慢动作扭头,手指掰过他的下巴,语气很冷静地问:“出什么?”

  秦奂也不反抗,任他钳着脸,无辜地向他微笑:“阿策,你真的没听清吗?”

  宁策:“…………”

  宁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开始跳。

  他也顾不上出柜怎么不提前商量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了,直接问出了关键问题:“那你妈妈,她怎么说?”

  能怎么说。

  难得看到宁导下意识紧张的样子,秦奂既觉得心软,又有些好笑。

  那天晚上散步,他和许兰珍久违地聊了很多事。关于宁策的家境,过往,以及他们之间缺失的三年。

  许兰珍是一个温柔感性的人,如果说之前,她还对儿子的恋情抱有些许的疑虑,担心他会在不平等的关系中受挫,那么一晚上之后,这种看法完全变了个样。

  简而言之,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了,光心疼宁策去了。甚至委婉地盘问秦奂,当初接近宁策是不是为了图谋不轨。

  秦奂:“……”

  虽然此不轨非彼不轨,秦奂还是觉得自己被亲妈看穿了。

  但这些琐事没必要跟宁策说起,他笑了笑,道:“你不是看到她的信息了吗。”

  “她听说你胃不好,说我老家那儿有个治胃病的食补方子,等她这次回去抄好了,和食材一块儿寄来,还让我平时盯着点儿你的三餐。”

  宁策蹙起眉,觉得他在转移话题,刚要说话,手腕却叫秦奂握住了,从脸上拿下来,珍惜地笼在手里。

  “想什么呢,阿策。”他笑说,“你那么好,谁会不喜欢。”

  “……”

  宁策抿了下唇,略有些不自然,心想他又在大白天说胡话。

  只是许兰珍确实对他态度友善,看不出有什么成见的样子,于是就没有多说。

  他刚要抽回手,秦奂勾了下唇角,用了点劲不让他走,问:“刚才叫我就是为了这个?”

  那倒不是。

  他这么一说,宁策终于想起了被他遗忘很久的一件事。

  “上次去探班的时候没来得及问你。”宁策道,“你现在客串的那部片子,我去了解了一下,纯粹是为了捧关系户拍的,一点价值没有,叫你去演就是在消耗你的影响力。”

  闻言,秦奂稍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

  “简思辰很少给我排这样的通告。”他无奈道,“一年里公司有几次安排,也是难免的事。”

  “我知道。”宁策略微一颔首,“在大公司发展,起步虽然快一点,但总有这样那样的掣肘。”

  顿了顿,又平静问:“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和寰宇解约?”

  “……”

  秦奂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阿策是想让我签到你公司吗?”他扯了下嘴角,扬起一个笑,“当然可以,但是我跟寰宇的合同还剩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策打断了他,认真道,“我是在问你。”

  “秦奂,你考不考虑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

  如果能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对秦奂来说当然是利大于弊。

  只是事关他三年前和段承则定下的交易,他未来可见范围内的演艺生涯都和寰宇绑定在一起,无法轻易脱身。

  这件事和宁策没有关系,秦奂不想让他知道了挂心,只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好在宁策似乎就是随口一问,看他兴致缺缺,就没有坚持,转而说起了其他话题。

  —

  今年的春节假期来得晚,二月中才到年三十。

  二月初的时候,柴琰踩着死线风驰电掣地剪完了《七号高塔》,麻溜地送了审。

  本来他不至于这么赶,但银狮奖四月就要评选,而且与银像奖不同,银狮的评委会并不接受未公映的片子参与奖项角逐。

  出了正月,电影市场又会冷却一阵,此后都不是上片的好时机。

  一部电影的排片可以说是除了电影制作之外,决定一部片子能否成功的第二重紧要卡口。柴琰为此愁得薅秃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把能说得上话的人找了个遍,最后还是借了柴立荣的人脉,堪堪把《七号高塔》卡进正月的尾巴上映。

  “事先声明。”柴琰在电话里强调,“不是我主动找他的。”

  “不知道谁把《七号高塔》送审的原片发给了他看,我妈说他看完在书房里待了一整晚,第二天就让人给我打了电话。”

  秦奂调侃他:“所以你现在能回家了?”

  “回是能回。”柴琰郁卒道,“就是老头发话了,他这忙不是白帮的。明年开春,我得跟着他去藏区拍戏。”

  “如果这事儿拍板定了的话,明年银狮奖的颁奖典礼,我估计都赶不回来。”

  “这有什么。”秦奂哂笑了一声,“你要真拿了最佳导演,我给你把奖杯邮到高原上去。”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

  柴琰自己拍的片子,自己也有数,《七号高塔》确实是他导过最尽善尽美的一部电影,但能不能借此拿到最佳导演,他心里还是差点儿底气。

  不过跟去拍戏也有跟去拍戏的好处,柴立荣这次合作的导演同样是业内有名的老前辈,如果能跟着学到点儿东西,当然是百利而无一害。

  因此小柴导没郁闷多久,很快就重振了精神,蠢蠢欲动地跟他打探宁策的动向:“对了,你知不知道宁导的新片筹备得怎么样了?”

  秦奂没有立刻回答,懒散地反问道:“干什么,又想混进来当场务?”

  “……”

  这黑历史还过不去了。

  柴琰现在看他就像在看一个守着金山睡觉的人,恨铁不成钢道:“你知不知道宁导要拍新电影的风声传出去之后,多少人在打探消息,就想在他影片里混个出镜。”

  “你就一点儿危机意识没有啊?”

  秦奂轻轻一嗤,心说我先下手为强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我也想有危机意识啊。”他笑吟吟道,“但没办法,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男朋友给的安全感太足了。”

  柴琰:“……”

  小柴导实在受不了他的恋爱脑,话不投机,无语地“啪”一声撂下了电话。

  —

  自从剧本初稿完成后,宁策新电影的进展迅速。

  倒不是秦奂不愿意跟柴琰透底,而是他也没问过宁策影片的具体内容。两人似乎心照不宣地把它当做了一个未拆封的礼物盒,只等银狮奖颁奖典礼后揭晓答案。

  按照原定的规划,过年前宁策并没有出差的安排。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除夕前一星期他忽然收到消息,说新戏的制片方可能出了点问题。

  在一起这么多天,秦奂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导演工作的辛苦。他亲眼看着宁策在B市二月份的露台上,不知道因为什么问题,跟对方进行了长达两个小时的耐心沟通(吵架)——秦奂每次探头听到他说的话,都要叹为观止他老师高超的文学比喻水平,不知道对面的人有没有汗流浃背。

  撂下电话第二天,宁策就订机票去了S市,小年夜都没回。

  拍完客串角色的戏份后,秦奂彻底结束了今年的工作,进入了无所事事的空闲状态,一天内平均俩小时发一条消息,骚扰一下男朋友。

  宁导开始工作之后向来是自带屏蔽仪效果的,不管秦奂发多少,他连对话框都不打开一次,攒着晚上一块回——好在这次算有点良知,没给他加免打扰。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就在秦奂怀疑自己真的要变成望夫石的时候,宁策终于在年三十这天回来了。

  —

  除夕当晚,宁策风尘仆仆赶回家时,饺子已经下了一半。

  他走得急,把司机和行李一并甩在了后头,发梢还带着室外未化的雪花,在厨房门口冒冒失失地撞进秦奂怀里。

  秦奂熟练地一手搂人,一手端着盘刚化好冻的饺子,眉眼带一丝戏谑。

  “掐着点儿来的吧。”他说,手掌扣在对方脑后,自然地在那双冰凉的唇上亲了口,“再晚就没了。”

  宁策挑了下眉,伸手拧他腰:“谁家的饺子,就没了?”

  秦奂闷笑了声:“你买的面粉,我包的饺子,算我的。”

  笑完又把人从怀里拉起来:“快去换衣服,换完回来看春晚——你抱起来像块冰。”

  宁策瞥他一眼,没说什么,但面上要笑不笑,明晃晃写着:“正常有艺术修养的人谁看得下去春晚?”

  秦奂倒是不以为意,指腹在对方唇边抹了一把,眼底含笑:“就当陪我看,行不行?”

  顿了顿,又故作委屈地补充了一句:“一声招呼不打出差这么久,总得给我一点补偿吧?”

  倒是给他闹妖的理由了。

  宁策眯了下眼睛,看上去像是拿他没办法似的,唇角却受用地勾了一下。

  “等着。”

  他拍了拍秦奂的脸。起身上楼换衣服了。

  —

  饺子起锅只要十分钟。

  秦奂经验不足,中间沸腾之后没加冷水,捞上来的时候好几只破了皮,可怜巴巴地露出中间饱满的肉馅儿。

  宁策还没回来,他四周瞟了眼没人,正打算偷偷摸摸毁灭证据,把煮坏了的饺子扔掉,刚拿起筷子,身后就探过来一只带凉意的手,松松握住了他的手腕。

  “扔什么?”宁策轻笑了声,“不是挺像你的吗。”

  白皮子红芯,热水煮一下就露馅儿。

  干坏事被当场抓包,秦奂咳嗽了一声,另拿一只碗把它装起来:“……这个煮坏了,我吃吧。”

  “没关系。”宁策说。

  他刚从外面回来,没来得及洗手,干脆就着秦奂手上的筷子,低头咬了一口。

  北方室外冷,屋里却有热腾腾的暖气。

  宁策上楼换了羽绒服,只套了件毛衣就下来了,低头的时候,略长的发丝服帖地顺在耳后,侧边露一截白皙的项颈。

  刚从锅里捞上来的饺子被汤汁浸润得滚热,他无意间被烫了一下,轻轻嘶了一声。

  大概是已经回到室温里的缘故,他方才还被寒风吹拂得苍白的唇面逐渐着上颜色,甚至因为过热的食物,染上些不同寻常的红,就像刚被吻过一般。

  “……”

  秦奂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不动声色移开了眼。

  “刚捞上来的,有点烫。”他笑了笑,指尖放在对方的后颈上,轻轻摩挲,“慢点吃,垫一下胃。”

  为什么要先垫胃。他弯了一下唇角,没说。

  但宁策是什么人。

  他略微有点异样的神色,宁策就能猜到他完整的心路历程。

  他稍顿了下,随即眼梢弯出一点笑意,语带调笑:“不是有人要看春晚吗?”

  “不看了。”

  秦奂已经关掉了灶台的火,俯身吻过来,抽空回答他的问题。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

  正月末的时候,《七号高塔》正式在各大院线上映。

  由于前期宣传工作的仓促,不少粉丝都在秦奂微博底下留言,调侃称“秦哥怎么这么见外,要上电影也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一时流传甚广,还成了网络上某个热梗。

  然而影片上映后一周,《七号高塔》的上座率和票房就以不可阻挡的黑马之势,杀出了春节档各大对手的重围,甚至有反超先前的热门影片,后来者居上的趋势。

  除了让观众们津津乐道的故事情节和内核,秦奂饰演的外科医生角色同样在网络上引起了极高的讨论度。

  网友们一边感慨着你秦哥还是你秦哥,这演技在同期艺人里简直不可逾越,光看银幕就感觉眼睛被洗干净了。另一边则掀起了大批的二创热潮,各大剪刀手文手太太们含泪舔完孟医生那张银边眼镜斯文败类的脸后,纷纷捋袖子上阵,搞出了总攻病娇Enigma种种翻新的花样。

  影片反响如此之高,柴琰简直乐疯了,他人在去藏区的火车上,拿手机在微信群里到处乱窜,给广大亲朋好友发红包。

  秦奂空闲的时候眼疾手快抢了一个,点开一看——三块五毛七,还是最佳手气,很是无语了片刻。

  宁策坐在他旁边办公,听到动静,瞥了他一眼,问:“怎么了?”

  “没什么。”秦奂说,“柴琰发疯呢,不用理他。”

  宁策略微一猜,就能想到是怎么回事,轻轻哼笑了一声。

  《七号高塔》上映当天,两人就去离家不远的电影院看了——因为秦奂十分执着地想要两张线下的影票,说是要和之前的八张合装在一块儿,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古怪仪式感。

  好在这次两人做全了伪装,彻底杜绝了像上次一样被人认出来的可能性,没给简大经纪人增加额外的工作负担。

  春节假期后,宁策就一直很忙。

  他的新片班底已经基本组好,现在正在联系拍摄场地和设备,下个月就开始招募演员。

  秦奂比他稍好一些,《七号高塔》还在上映期,他目前工作的重心还是在配合宣传电影上,能挤出时间盯着忙昏头的宁导按时吃饭和睡觉。

  宁策处理工作,他就在旁边支着下巴旁观,看着看着,忽然问:“《夏夜之梦》定档在什么时候?”

  宁策抽出一点儿注意力,回他:“六月一号,怎么了。”

  《夏夜之梦》是文艺片,票房和商业片比竞争优势微弱,宁策有心理预期,因此没怎么花心思在排片上,凑了个应景的初夏就上了。

  秦奂想了想:“六月啊,那会儿你的新戏已经开拍了吧?”

  “嗯。”

  “那时候,你还会陪我去看吗?”

  直到说到这儿了,宁策才明白他起这个话题的意思。一转头,正好对上秦奂含笑的眼睛。

  “陪啊。”他无奈地笑了笑,“给你的台本里再添两张电影票,正好凑个整。”

  —

  正月很快结束,两人都重新恢复了忙碌的工作状态。

  秦奂在四月初出了个短差,去南方待了半个月左右。

  太久没见到宁策,飞机一落地B市后,他就让司机先开回了别墅。

  也是在回程路上,他接到了简思辰的电话,通知他银狮奖初选的名单出来了,《七号高塔》提名了最佳导演和最佳男主角。

  ……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挂断电话后,秦奂却觉得一阵莫名的恍惚。

  好像去年颁奖典礼上,他和宁策重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转眼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当初所求的人和事,如今真真切切地在他身边,或者即将实现。

  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梦,或者某种完满到不真实的祷愿,叫人很难相信。

  直到回家看到了宁策,和他说了这个消息,对方却看起来并不惊讶。

  “这件事,我知道得比你早一点。”宁策似乎笑了一下,“银狮奖的主办方前两天给我递了邀请函,请我做今年的颁奖嘉宾。我想了想,好像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毕竟,我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他看着秦奂,神色带着淡淡的慨然,和与有荣焉。

  “我希望,你的奖杯是我亲自交到你手里的。”

  【作者有话说】

  春晚有关评价纯属宁导个人观点,与作者无关(求生欲)

  应该还有个两章左右就结束了,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评论告诉我,爱你们!

  ◇ 第88章 影帝(修)

  四月中旬,银狮奖的颁奖典礼如期举行。

  今年银狮奖的评奖似乎与往年不同,提名公布后,评委会将正式得奖名单捂得极其严实,直到颁奖前一天都没有消息传出来。

  秦奂提前一天抵达了酒店,宁策因为另有工作安排,要从别的市赶过来,到达的时间稍晚一些。

  刚办完入住手续没多久,秦奂就在同一个楼层偶遇了带着秘书的段承则。

  两人在看到对方时,均有些意外。

  随后,秦奂不咸不淡地喊了声“段总”。

  而段承则照例挂上圆滑的笑容,问:“秦老师这么早就来啦?”

  “嗯。”秦奂道,“前一个通告结束得比较早。”

  大约是气场不和的缘故,两人虽然名义上是上下属,实际产生交集的次数扳着手指都能数过来,见面也没什么话可说。

  虚伪地客套了几句后,秦奂刚想带着战战兢兢,不敢多说话的陈小川离开,就听段承则从身后叫住了他。

  “我和评审会的人有点交情。”段承则向他笑了笑,“听他的意思,这次的最佳男主角,秦老师应该十拿九稳。”

  “那我就提前跟你说一句恭喜了。”

  闻言,秦奂顿略微了一下,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谢谢。”

  “还有。”段承则打量着他的表情,道,“我猜你应该不知道宁策最近在做什么。但还是拜托你帮我转达一句。”

  说着,顿了一顿,别有深意地补上了最后一句:“你就替我告诉他——”

  “做事还是要留一线,万一日后有相见的时候呢。”

  —

  段承则的话,秦奂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陈小川已经知道他和宁策的事,一路小心觑着他的脸色,看他举止没有任何异样,忍不住问道:“秦哥,段总刚才说……”

  话还没说完,秦奂就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他说什么了吗?”

  陈小川:“……”

  陈小川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个外人和男朋友。”秦奂淡道,“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该信谁。”

  “他刚才的话,你就当有只狗在吠吧。”

  “……”

  —

  晚间时分,宁策终于抵达了主办方预订的酒店。

  在前台办理入住时,他特意问了一声工作人员,得知嘉宾的住处和艺人不在同一层,中间隔着好一段距离。

  刚到房间不久,秦奂就发来了消息。

  【秦奂】到酒店了吗?

  【宁策】嗯,刚进门。

  【秦奂】我看到酒店的菜单上有粥品,你一会儿点一份。

  【秦奂】你住在哪个房间?

  【宁策】九层。

  发完觉得不对,立刻又补了一句。

  【宁策】不准过来。

  【秦奂】。

  【秦奂】[]

  宁策十分头疼。

  【宁策】你是嫌酒店外面的记者不够多吗?

  【秦奂】可是你已经出差很久了。

  【秦奂】你算算从正月到现在,咱俩待在一起的时间能有一星期吗?

  【秦奂】我都感觉自己在跟手机谈恋爱。

  【秦奂】[]

  【宁策】……

  【宁策】忍一忍,明晚结束了我们就回家。

  【秦奂】好吧。

  过了半分钟,对面得寸进尺地发过来一条。

  【秦奂】那我能有补偿吗?

  【秦奂】[]

  【宁策】……

  【宁策】随便你。

  —

  第二天的颁奖典礼红毯,照例星光熠熠,群芳争艳。

  年前拿下大满贯的热度还没过去,宁策在签到处被各家媒体多纠缠了一会儿,进场时就晚了一些。

  银幕上的入围电影轮播正好切到《七号高塔》,秦奂饰演的孟医生背靠着天台栏杆,身后是迟暮的夕阳,与末日林立的灰色高塔。

  这一段现实与超现实主义杂糅,感性与理性针锋相对的独角戏被许多影评人奉为影片中最经典的一幕,豆瓣评分下的评论区里,有人称它完美刻画出了孟庭此人复杂的形象,以及电影关于人性冲突的内核。

  普通的观众可能看不懂深层次的立意,但这一幕的色彩与角度设计确实堪称模范,电影上映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夜把手机屏保换成了这张截图。

  宁策早就看过这部片子,眼神略微驻足了片刻,就移开了。

  他的座位在靠前的位置,和其他嘉宾排在一起。接受工作人员的指引时,视线无意间扫过周围,恰好对上了后排坐在《七号高塔》剧组中的秦奂。

  因为过会儿可能要上台,对方做了全副的造型,眉目英俊,气场内敛,像是从电影中走出的人。

  即使在俊男美女众多的影视圈,远远看去,他也是鹤立鸡群的出挑。

  秦奂同样看到了他,隔着人群向他笑了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会场里人多眼杂,宁策先移开了视线。想了想,又在微信里问他。

  【宁策】紧张吗?

  过了没多久,就等来了对方的回复。

  秦奂十分坦诚。

  【秦奂】有点。

  宁策顿了一下,不由自主回忆起自己头一回上台领奖的时候,心情大约也是一样的忐忑。

  他沉吟了片刻,正要想点什么话安慰一下对方,对面又发来一条。

  【秦奂】但是想到你会和我一起,就不紧张了。

  —

  颁奖典礼的主持人还是去年的那位。等到宣布最佳男主角的获得者时,他看着手卡,停顿了一秒,然后笑说:“说起来,这位演员也是银狮奖的老朋友了。”

  “去年我在这里采访他的感想,他说,要把感言留到明年单独分享。”

  “看来今年的获奖感言,他是推辞不掉了。”

  与此同时,银幕适时地切出《七号高塔》中秦奂饰演的孟庭影像。在会场安静一瞬,随后响起的热烈掌声中,主持人笑着公布了最后的答案,并且邀请秦奂上台。

  对于本届银狮奖影帝的人选,现场的人们并没有意外的表现,而是不约而同地致以掌声。

  从《围城》中的陈三剪,《锦堂春》中的程凤春,最后到现在《七号高塔》中的孟庭。秦奂一路走来,从籍籍无名的群演,到红极一时的一线,饰演过的每一个角色观众都有目共睹。

  赵屏在拍摄《锦堂春》的时候,曾经跟他说过,观众是这世上最不会说谎话的群体,你演了什么,他们就看了什么,最后反馈给你同等的东西。

  事实也确实如此。

  到如今,已经不会有人质疑他的天赋和能力。一路跋涉过荆棘与顿途,星程尽头高悬的影帝桂冠,他实至名归。

  从台下的座位到登台领奖,要走过一段铺设鲜花和灯光的路,据说是主办方的特意设计。

  宋瑶私底下跟秦奂吐槽过,说觉得很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点子。

  秦奂当时深有同感,但等到这一刻走上红毯,看到另一头聚光灯下,手捧奖杯,含笑望着他的宁策时,有一秒钟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没有的。

  思维断线重连之后,他突兀地想。

  如果我的一生中能挑出某个就此结束而无憾的时刻,想必就是现在了。

  时隔一年,领奖台的聚光灯下。

  环境仍然是那个环境,摄像机依然环绕,无数在此处与不在此处的众人依然注目。

  他沿着那条长路,一步一步走向他的爱人。

  宁策将奖杯交予他手,眸底淌着某种深沉又温柔的情绪。

  “你做到了。”

  他轻声说。空下的手略微抬起,那是一个习惯性的抚摸动作。

  但在镜头面前,他还是放下了,最后只是看着秦奂,眼中隐含笑意:“去吧。”

  这是你的领奖台,也是属于你的领域。

  ……

  好在主持人并没有看出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氛围,玩笑问:“那今年获得最佳男主角,秦老师有什么感言要分享呢?”

  秦奂接过他手中的话筒,轻轻笑了一下。

  他没有按照流程感谢家人、主办方与同事,作势回忆了一会儿,说:“大概四五年前,我走上电影这条路的时候,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怀疑自己决定的正确性。”

  “可是现在,我无比庆幸我选择了这条路,并且坚持走到了底。”

  他的视线掠过会场上安静聆听的众人,最后含笑看向身边的宁策。

  “因为。我摘下了我的月亮。”

  【作者有话说】

  圆满啦

  ◇ 第89章 缪斯【完】

  颁奖典礼结束的当晚,秦奂拿下银狮奖影帝的消息以无可匹敌的热度冲上了热搜前列。而紧随其后的,则是#秦奂 我摘下了我的月亮#词条。

  领奖台上他与宁策的对视被不少人截屏保存下来,发在了网上,霎时掀起了巨大的讨论热潮。

  虽然之前关于两人真真假假的传闻已经被压了下来,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各路网友总是擅长拿着显微镜一帧帧地扒细节。颁奖典礼的直播后,各种揣测两人关系的帖子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一茬接着一茬地疯冒。

  一时之间,红毯上女明星的艳压通稿和假摔都没人关心了,热搜榜上前十个词条,秦奂一人就占了三个。任谁看了都要感慨一句,圈里的顶流又要变天了。

  【我靠!所以能不能来个好心人告诉我,是不是在谈!是不是在谈!】

  【在谈已经实锤了吧,我记得年前还有人看到他俩一起去电影院呢,只是帖子发出来没多久就被删了。】

  【有谁记得上次秦的采访,也提到过月亮什么的,那时候说的是做群演时有人拉过他一把。所以月亮就是指某个人,不是什么狗屁艺术梦想,这个没有争议了吧?】

  【烫知识:是宁策把秦奂从当群演的影视城带出来的,他成名的第一部作品就是宁策拍的《围城》。】

  【一句话总结,他俩如果不是真的我是假的。】

  【笑死我了,在座各位已经完全堵死了简思辰拿通稿洗白的路子,同情寰宇的公关部两秒。】

  【救命,点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乐子呢,怎么感觉越品越真啊!!】

  【谢邀,三年铁血秦粉,现在已经轻轻地碎了。】

  【啊啊啊啊谁懂!!之前有人发在M市偶遇他俩,当时刷到照片还浅嗑过一口,现在就是梦想成真的感觉(掐人中)】

  【……】

  诸如此类的讨论在网络上层出不穷。支持两人感情的人有,非议的声音同样甚众,认为在事业巅峰期恋爱,指不定就是下一个高开低走的岑景池。甚至还有人为博关注四处散布谣言,称秦的银狮奖影帝是靠宁的裙带关系得来的。

  然而舆论沸腾了数日,正主却安安静静,没有半点要出来回应的意思。

  就连一向以行动效率高著称的寰宇公关部也一反常态,除了迅速给几个上蹿下跳的造谣者发了律师函以外,没有任何动作。

  终于,在一个月之后,发现秦奂没接任何采访、宣传,也没有发布新戏预告的粉丝们后知后觉地慌了,纷纷在他微博底下留言。

  【秦哥,你要是被简思辰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你不会也搞嫁入豪门从此息影那一套吧!!求你了你吱个声我害怕。】

  【……】

  然而她们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奂就像消失了一样,个人微博都没有更新过任何内容。

  主页的最新一条还是一张放在桌上的银狮奖奖杯照片,和隐约投在桌面上的,属于两个人的影子。

  —

  一个月后。

  宁导的新戏正式开始选角,试戏地点就在公司二层的排练室。

  开春之后,工作室新签了不少艺人。林知遇去了藏区拍戏,有几个就分到了暂时空闲的冯哥手下。

  由于宁导的要求十分严格,从不给手底下演员开后门的机会,今天冯哥也带了几个小艺人过来选角现场,打算碰碰运气。

  不算签合同的时候,不少人还是第一次来工作室,因此十分新奇。冯哥再三叮嘱,四层以上是宁策个人的办公场所,不能上去打扰。其他人都诺诺应是,唯有一个据说刚拿过内地某个奖最佳新人的年轻艺人口头上答应着,表情看着十分轻蔑和不以为然。

  等冯哥一离开,他立刻找借口从休息室走了出来,在走廊尽头坐电梯,来到了四楼。

  他今天来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从发型、妆容到服装都精心调整过,确保自己看上去足够有吸引力,好去做筹谋已久的一件事情。

  他那几个同期实在是目光短浅,争破头就是为了抢一个小小的配角,而他足够聪明,又有着更庞大的野心——区区一个配角算什么,楼上那位大人物才是他此行的目标。

  如果能攀上对方,金钱、人脉和资源岂不是唾手可得。

  ……

  四楼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人在,大概都去准备即将开始的试戏了。

  他乐得方便,挨个走过紧闭的房门,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了一间带铭牌又亮着灯的大办公室上。

  眼看着愿望即将实现,他的心跳因为兴奋加速搏动着。他咽了口唾沫,找好角度,力求展现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然后伸手叩响了门。

  没等多久,室内隐约传来脚步声。

  下一秒,门就在他面前被打开。

  “不好意思,我可能走错……”

  精心准备好的台词还没说完,他自以为阳光开朗的笑脸就僵住了。

  ——站在他眼前的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宁策,赫然是前阵子刚拿下银狮奖影帝,随后消失了一个月有余的秦奂!

  “……”

  临近初夏,B市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秦奂的衣着十分随意,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臂,顶上解开两颗纽扣。看上去眉目英俊,落拓不羁。

  他扫了一眼门外站着的人,光看对方的言行打扮,心里就有了几分数。心想,银狮奖上都明示成那样了,怎么还有狂蜂浪蝶敢往宁导身上扑。

  面上却故作不知地挑起眉梢,抱臂笑吟吟问:“你找谁?”

  “…………”

  —

  宁策刚放下电话,就看秦奂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回来。

  “谁?”他随口问了一句。

  “不认识,大概走错了。”秦奂回答。

  “……”

  什么人能走错走到他办公室来?

  宁策扬了一下眉毛,不怎么相信,但秦奂并不理会他的想法,径直上前两步,俯身把他困在了双臂和转椅之间,垂眼看他:“别打岔,我们继续你接电话之前的话题。”

  “——你到底跟段承则聊什么了,他会好心到主动要跟我解约?”

  姿势所致,宁策被迫只能仰起头看他。

  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他的神态仍然游刃有余,好像他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

  “我还没找你算账。”宁策睇他,“整整十年的经纪合同,大头利润全部让渡给寰宇,连分红都没有——如果我不发现,你还要免费给人打多久的白工?”

  “……”

  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

  秦奂咳嗽了一声,气势霎时弱了几分:“那不是……情势所迫吗。最近我也在打算解约了,大不了赔点违约金。”

  宁策伸手掐他下巴,神情又像恼火,又像是无奈:“我需要你情势所迫吗?”

  “当年盛安卉签了转让和放弃继承协议,除了盛如昆,盛世多数的股份都在我手上。盛泽就像个跳梁小丑,除了玩点下三滥的把戏,根本动摇不了我。”

  秦奂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说,没有抗拒宁策的动作,手掌转而覆上了对方的手背,贴在自己脸上,“可是你什么都没跟我说。”

  闻言,宁策略微一怔。

  “退一万步,就算你跟我说了,我也会担心。”秦奂轻声道,“你知道的,阿策,我没法去赌这个可能性。”

  “……”

  宁策沉默了良久,才抽回手,示意他起开。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他淡淡道,“解约的事你去咨询时琛,他就是做这个的,我跟他交代过。”

  “时间差不多,我……”

  他刚要站起身,秦奂就拽住了他的手腕,不依不饶:“你还没解释,你跟段承则谈了什么。”

  宁策啧了一声,略有些不耐烦:“我没找他谈过。”

  秦奂很执着:“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宁策沉默一瞬,才面无表情道:“我让周翊联系了猎头公司。”

  “告诉他们盛世有意向往娱乐产业发展,让他们拿两倍的薪资和股份待遇把简思辰挖过来。”

  秦奂:“…………”

  难怪那天见到他,段承则会那么气急败坏,原来是破防了。

  就在秦奂还在原地品味宁导难得流氓一次的手段,忍不住想笑的时候。

  宁策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回头喊他:“愣在那里干什么,走了。”

  “……我也要去吗?”

  宁策顿了下,用一种“你在想什么”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主演,过会儿跟谁搭戏用不着你?”

  秦奂笑了一笑,在满屋的阳光里,抬步走向他。

  “好啊,我来了。”

  —

  当年的六月一号,《夏夜之梦》在初夏的蝉鸣声中上映。

  电影上架当日,就有不少人慕银像奖之名,去了影院观看。

  虽然之前就有过预想,但这部片子仍然出乎了许多影评人的意料。

  因为它完全颠覆了过往宁策偏沉重和现实向的执导风格,显得有些轻盈和梦幻了。

  甚至连光影效果的设计,都有意采用了层层递进的暖色调,混合现实与梦境,充满诗意和象征。

  不少人认为这是宁策风格的蜕变,或许意味着这位大导找到了新的艺术进路,并且影响到他往后的其他作品。

  然而,在网络激烈的讨论声中,一条新的微博悄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宁策的个人主页上,随后被顶着黄V的秦奂账号转发。

  @电影缪斯:#缪斯 概念海报#

  致,我的爱人,我的缪斯。

  导演:@宁策

  编剧:@宁策

  领衔主演:@秦奂

  【下卷 完】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结啦,感谢陪伴!

  谢谢老婆们的海星评论和打赏,第一次写长文很担心自己写不好,但是收到了好多好多正向反馈,在电脑前感动晕了quq

  大家点的番外我都有看到,休息两天会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