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剧组。
宁策坐在监视器后，跟摄影师讨论了很久，才皱着眉，勉强喊了声“过”。
刚才拍的一幕是云娘和少帅的冲突和争吵，刚开拍就被宁导卡了三次，最后指名道姓地点了谭俊，问他台词是不是在菜市场学的，除了吼得面红脖子粗不会别的了。
宁策在片场从不给任何人面子，谭俊被他训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有道具间的前车之鉴在先，他最近在剧组恨不能缩成个鹌鹑，更不敢再乱说话惹事。
宋瑶在旁边忍笑忍得表情都扭曲了，又怕战火转移到自己身上，不好幸灾乐祸得太明显，肩膀隐晦地一抖一抖，随后换来谭俊怨恨的一眼。
好在第四遍的时候谭俊终于超常发挥，过了这条戏，把整个剧组都解放了出来。
宁策习惯把同个场景下的戏提到一块儿拍，方便搭景和道具，下一场正好是男女主的对手戏。他就让宋瑶等着，喊人去化妆间催岑景池。
过了一会儿助理回来了，脸上带着为难之色，说：“岑哥那里还没好，让您再等十分钟。”
宁策抱着手臂问：“他那妆不是上一场之前就化好了吗，现在又在干什么。”
助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全组的人都在这等着拍下一条，宁策可不惯着他那些毛病，当即起身，亲自去拎人。
化妆间的门锁着，隐约能听见里边急促说话的动静，宁策刚要抬手敲门，旁边岑景池的经纪人冯哥连滚带爬地过来，急匆匆喊住了他：“宁导！”
宁策敲门的动作一顿，眯了下眼睛。
岑景池的经纪人是个体型偏胖的中年男人，平日笑眯眯的像尊弥勒佛，跑动的时候总让人幻视一颗圆滚滚的球。
这颗球好险在他面前完成了一个急刹，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觑着他脸色道：“宁导，景池他现在有点儿事，要不他这场……推后一下再拍？”
宁策瞥了眼紧闭的化妆间门，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问：“怎么回事？”
宁策跟岑景池私交不错，又是两人的上司，冯哥没什么好瞒他的，愁眉苦脸道：“能怎么回事，小两口吵架了呗，听着还闹挺大的，得亏我把化妆师都支走了才没露馅。”
“……”宁策确实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颇觉匪夷所思地问，“凌远不是出差还没回来吗？”
“是还没回来，路上去逮他那弟弟去了，那小孩发微博不小心带了定位。”冯哥看着也挺发愁，原本就没两根头发的脑门都要薅秃了，“现在三人一对口供，发现景池早知道他弟去哪了，凌先生就生气了，这不，现在正哄着呢。”
宁策：“……”
凌奕跑路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故事还是个连续剧。
宁策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道：“他们还要多久？”
“这，还要一会儿吧？”冯哥为难道，“等下我进去催催他，您要不先拍下一条？别让其他人等着了。”
那也只能这样了。
宁策微微颔首，准备去通知场务把下一条提上来。
目送他离开的时候，冯哥还在闲不住地叨念：“小凌也是，真不让人省心，凌先生查了他的航班记录，发现他先从M市飞的C市，再转去了S市——哎，这一圈兜的，谁能找到啊……”
他这厢正嘀咕着，没注意宁策什么时候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从C市到S市？”
他重复了一遍，语调微微上扬，似乎在疑问。
“是啊。”冯哥叹气道，“也不知道那小孩是多不想上补习班，C市那么偏的地方都能躲。”
结果话音落下许久，宁策都没有再接话。
冯哥还以为自己哪一句说错了，偷偷抬眼觑他，却发现宁导正看着墙上的某个点，竟然罕见地走了神。
直到听到身边的人叫他，他才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冯哥小心地问他怎么了，宁策沉吟一瞬，摇了摇头：“没事。”
“……应该是我想多了。”
—
下一场戏的演员还没有准备好，为了贴合不同的情境，化妆师在紧急给宋瑶改妆，场上几样道具的点位也要变。
满场的工作人员都在忙碌着，唯有宁策在座位上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招来了周翊，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S市最近有什么事吗？”
周翊稍看着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道：“您是指哪方面的？”
不止是他，宁策也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有点无厘头，叹了口气，刚要说算了。
周翊想了想，忽然说：“上次跟您说的《锦堂春》选角，应该是在S市吧，我记得赵导也在那里。”
“……”
宁策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随后静默了很久。
他眉宇间笼了一层淡淡的阴翳，半晌，才低声道：“托人查一下秦奂的航班。”
“不是我上次发给你的号码。是他身份登记的航班记录。”
—
段承则牵头组的局，地点定在他个人名下的一处私人会所。
简思辰作为半个东道主，原本也要一起回B市招待，但分公司临时出了事要处理，他一时抽不开身，只好遗憾作罢。
秦奂加了他的微信，临行前，这位经纪人再次向他发出了邀请，并且表示如果他愿意，可以在寰宇的总部走签约流程。
秦奂客客气气谢过了他的好意，没有给准确的答复。
寰宇的服务很周到，刚下飞机就派了车，把剧组的人接到了会所。
这里大概是寰宇高层平时用来待客的地方，处处装修得奢华雅致，连墙上装饰的挂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来往走动的服务生也识情识趣，无论见到谁都是面带笑容，不会感到任何惊讶。
段承则带着几个资方代表，亲自招待了他们。
这是秦奂第一次在杂志和网络以外的地方见到段承则，这位寰宇集团的老总看着远比想象中的年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生一双狭长薄情的凤眼，言行谈吐都显得圆滑世故，是个典型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物。
“赵导肯赏脸来吃这顿饭，我这小地方真是蓬荜生辉啊。”段承则笑道。
赵屏纵然再瞧不上他，在人家一番笑眯眯的溢美之词下，也不好当众给他脸色看，心里虽然依然气闷，总算把皱着的眉头松下了，勉强跟他客套了几句。
赵屏的态度牵强，段承则也不介意，请他坐下之后，挨个和几个副导和摄影搭了话，最后才看向秦奂，挑眉道：“这位是？”
旁边的副导笑着跟他介绍：“段总，这是我们《锦堂春》的男一，您之前没见过吧？”
秦奂站在一旁，跟他对视的第一眼，就觉察出了他身上同类的气息，提了下唇角，勾出个客套的笑：“段总，幸会。”
果然，段承则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笑着回了副导的话：“之前没见过不打紧，现在不就认识了吗。”
“秦先生这么年轻就做了电影的主演，潜力无限啊。”
秦奂淡声道：“您过奖。”
两人又相互吹捧了几句，原本以为这过场就这么走过了，不想，段承则的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看秦先生有点面熟啊，是不是几个月前上过热搜？”
秦奂略微一顿，随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围城》官博公布陈三剪演员的时候，有男星的粉丝在网上造谣污蔑他，剧组之后发了澄清视频的那次。
他还没接话，旁边的副导就惊讶道：“段总这记性可真好，热搜上的词条每天都换，几个月前看过也能记住？”
段承则不予置否地笑了笑：“我们搞娱乐的，整天对着这些东西，想不记住都难。”
这事儿过去太久，加上当时扩散的范围也不广，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他不提倒好，一提相当于把秦奂架了起来。
一时间，桌面上的其他人都向他投来了隐隐好奇的目光，连赵屏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在等他一个回应。
秦奂叹了口气，心知这一出大概是搪塞不过去，只好解释道：“只是件小事。我当时在上一个组拍戏，有人质疑我是靠关系拿的角色，剧组就澄清了。”
他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描述得尽量简练，但段承则仍然表现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我当时没有仔细看，秦先生上一部拍的是哪个导演的戏？”他半真半假地调侃道，“这里坐着的都是圈里的老人了，你说出来，我们说不定都认识呢。”
秦奂：“……”
段承则说这话的语气寻常，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他有点摸不准对方是不是故意的，或者私底下查到了什么。
但话题已经被推到了这里，即使他不说，其他人也能在网上搜到。
于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平静地回答：“宁策，他导的《围城》。”
……
话音落下，气氛果然陷入了凝滞。
其他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答案，能坐到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宁策和赵屏师兄弟的龃龉，一时面面相觑，没有人出来接话。
赵屏的表情不太好看，但他到底不至于为一点私怨迁怒外人，板着脸一言不发。
桌面上静得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但段承则好像分毫没察觉出异样，兀自抚掌笑起来：“原来是宁导，这位可是熟人哪。”
他看向赵屏：“说起来，宁导跟赵导，和《锦堂春》这部片子都渊源不浅吧？”
赵屏抱臂哼了声，看不出情绪。
像没看见在场其他人各异的脸色似的，段承则笑眯眯道：“不过也凑巧了。前阵子宁导刚从外地拍完戏回来，我想着他也算《锦堂春》的半个编剧，就擅作主张，今晚把他也请来了。”
“各位应该不会介意吧？”
……
他这厢正说着话，房间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交谈声，侍者很快推开了包间的门，给走廊上的人让出位置。
就在下一秒，方才话题的主人公——宁策宁大导，今日穿了件灰黑色的大衣，带着助理大步走进来。
在席间一片各怀心思的沉寂中，他在桌前站定，目光逐一扫过房间里的众人，眼神在秦奂身上停顿片刻，又不带任何感情地掠过了。
随后，他挑了下眉毛，要笑不笑问：“都坐得这么齐了，看来是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