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星程>第32章 筹谋(修)

  宁策对此间发生的事情概不知情。

  几天后,剧组结束了在M市的取景,重新回到B市拍摄,这段时间里光是要交接的事务就够他忙一阵子了。

  再加上全组人回到B市已经是立冬往后,将近年底。

  一年越到最后一季,演员要赶的通告越多,档期也相应的越难凑。为了不耽误演员的时间,剧组的拍摄安排比之前在M市更加紧锣密鼓,基本上都是压着时间在赶进度。

  短期内连着辗转两个城市,不管是艺人还是工作人员都有点吃不消,副导也私底下来找宁策,话里话外都是能不能先休息几天的意思。

  宁策倒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导演,沉吟片刻,干脆大手一挥批了两天假,等所有人调整好状态再开拍。

  正好这两个月他都在外地拍戏,工作室里压着一堆事儿,都等着做老板的拍板作决定,好趁着这两天集中处理一下。

  —

  周翊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把需要处理的事分门别类整理好,打印成文件送到了宁导的办公桌上。

  进门时宁策正在给制片方打电话,瞥见他进来,同对面简单沟通了几句,结束了通话。

  “正好有事问你。”他说,顺手把燃了半支的烟按熄在了水晶烟灰缸里,起身打开窗通风,“前两天凌奕是不是来找过我?”

  他是指还在M市的时候。

  这些天事情太多,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找他,宁策也是今天上午清理积压的消息时,才发现凌奕前几天给他发了信息,但两分钟后又莫名其妙撤回了。

  “前两天吗?”周翊认真回忆了一下,“凌奕应该没有,岑影帝来敲过门,应该是想商量之后排期的问题,我说您不在,他就去找副导沟通了。”

  “哦。”宁策也是随口一问,闻言没太往心里去。

  凌奕很少主动联系他,那天忽然发消息,他以为是小孩找他有事。既然没有,大概就是发错人了吧。

  那小孩儿也是真皮,一眼没看住,人就能在眼皮子底下溜掉。昨晚他还看见凌远在朋友圈无能狂怒,大概是凌奕没跟着剧组回来,中途又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不过已经回到B市,宁策这临时监护人的义务就结束了,他手上的事情够多了,抽不出心力去管教青春叛逆期的小朋友。

  他不再想这一茬,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坐下,抽了本文件随意地翻了翻,道:“一会儿你下楼的时候,把时琛叫过来。他今天应该在办公室。”

  时琛。

  乍一听见这个名字,周翊怔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

  这个人他并不陌生——对方据说是宁策的旧识,现在正在B市某知名律所当高级合伙人,兼任宁导工作室的法务——虽然多数时间只是在这里挂个职。

  少有人知道,他是宁策的私人律师。

  只是还没等他回复,宁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中午不用给我安排午餐,下午我有私事,你不用跟着。”

  “出差两个月多,你也没好好休息过吧。”说着,他翻过一页纸,头也不抬,“正好这两天在家歇一歇,后天直接来片场找我。”

  话说到这份上,周翊哪能不懂他的意思。

  联想到近日手机上推送的财经新闻,他识趣地没有多言,配合地颔首应了,顿了顿,又问:“中午需要我预订餐厅吗?”

  宁策沉吟片刻,没有拒绝:“订上次那家吧,要两个人的位置,私密性好一点。”

  周翊回忆了一下,将这一项记在心里:“好。”

  把该交代的事交代了,两人又谈了些工作上的安排。

  宁策看了眼手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正想打发对方回去,就看到他这位助理站在办公桌前,难得显出些欲言又止的神态。

  宁策稍有些意外地挑眉,问:“有事?”

  周翊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低声讲了:“是。昨晚接到寰宇那边的电话,应该是为了《锦堂春》立项的事情,想请导演编剧和制片一块儿吃个饭。”

  这个邀约来的并不算奇怪。片子正式立项后,开机以前,娱乐公司牵头组织个饭局,拉拉关系,算是圈子里不成文的规矩了。

  他观察着宁策的神色,又补上了一句:“那边的意思是,片子的主演没定,赵导还要在S市待一段时间,这局也不是急着攒,主要还是看您的时间和意愿。”

  宁策不出所料地沉默了片刻,半晌才淡淡道:“我既不是导演,作品已经转让了,也算不上编剧,去他们那凑什么热闹。”

  这一句就问到重点了。

  周翊咳嗽了一声,表情略显为难,但还是尽可能委婉地转述了对方的意思:“寰宇的段总说,这毕竟是您的作品,编剧这事……还可以商量。”

  —

  从办公室里出来已经将近中午。

  周翊站在电梯间里,刚伸手按下下行键,电梯门就缓缓向两侧移开了,他正好不偏不倚,与里面站着的男人四目相对。

  对方一见他就笑了,主动招呼道:“周助理,好久不见。”

  对于眼前的人,周翊虽然不熟悉,但也不敢怠慢,习惯性挂上公式化的笑容,礼貌地问好:“时律。”

  时琛今天穿了一身半休闲式的西装,鼻梁上架一副平光眼镜,始终笑眯眯的,待人很和气:“我找你们老板,他现在在办公室吧?”

  “在的。”周翊说,“他刚才还在等您。”

  “是吗,他一般主动等我,都没什么好事发生。”时琛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又笑吟吟问,“我先八卦一下,宁导这次回来,有没有带什么人一起呀?”

  周翊愣了一瞬,随即意识到他说的是谁,稍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之前给秦奂签的合同,宁策都是吩咐直接送到时琛这里的,对方知道这事也不奇怪。

  时琛和岑景池一样,同宁策认识的时间长,早就处成朋友了,老板的私事可以随便调侃,但让他一个助理来讲,不太合适。

  “这个……我不太清楚。”他委婉道。

  时琛多精明一人,立刻就心领神会地懂了。

  “噢。”他幸灾乐祸道,“原来还没成。”

  又笑说:“枉费我花了两个晚上,亲自给他敲定了两份合同,这都能不成——难怪他宁策能单身到三十,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翊面色窘迫,咳嗽了好几声,暗示他上一次在背后说小话的岑影帝已经被宁导亲自抓包了。

  好在时琛并不为难他,笑眯眯地见好就收,抓着手上提着的文件夹,散漫地向他挥了挥:“好了,不逗你了,下次有八卦再找你打听。”

  说完就潇潇洒洒,往宁导办公室去了。

  —

  宁策的办公室门开着,正主就坐在桌后的转椅上,抱着手臂看他进来,神情颇为无语。

  然而时琛一向不怵他,进门也不急着坐下,转身关上门就往墙壁上一靠,向他晃了晃手里拿的文件夹,语气心悦诚服:“两个月不见,越来越长进了,老板。”

  “我还以为你就是出去出个差,没想到你是拍戏也不闲着啊。”

  他指的是什么,宁策心知肚明,面上仍然一派波澜不惊的神色,下颌点了点面前的椅子:“过来,坐下说。”

  时琛十分配合,让坐就不客气地坐了,文件往对面一推,打量着宁策的反应。

  “你可真行。”他半真半假地叹气,“我以为七年前的对赌协议已经是我从业生涯最严峻的考验了,真没想到,你还能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宁策看上去倒是很平静,从文件夹中取出那十三份装订整齐、白纸黑字的股份转让合同,仔细地整理好,按照时间归档。

  “过奖。”他说。

  “都说玩儿风投的都是疯子,您一个搞艺术的也不遑多让。”时琛摇着头,叹为观止,“我前两天核对的时候,看这几份合同都觉得吓人,没想到真能给你谈下来。”

  “我算是明白你师兄为什么跟你吵架了——送你那本《刑法》你看过吗,回去仔细看看。就差那么一点,你能跟你那缺德二哥一样进去过年。”

  宁策笑了笑,知道对方在夸大事实恐吓他。

  但是目前一切进展顺利,他心情还算不错,也有心思开玩笑:“可是事实是,他已经进去六年了,我还拿了两个最佳导演?”

  时琛盯着他看了两秒,确认此人对自己所作所为全无愧疚,不由得啧啧感慨:“什么叫艺高人胆大,盛如昆摊上你这么个儿子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不做导演了?考虑转行?”

  听见这个名字,宁策唇边的笑意淡了许多,眼神也慢慢沉下来。

  “人在做,总归天在看。”他平淡道。

  该来的报应,就算迟到十多年也会来。

  时琛是知道他家里的事的,静了一会儿,正想说什么,就听宁策顿了顿,释然似的,语气缓和了一些:“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你问的事,其实我一直没想好。”他说着,面上也带了点自嘲的意味,“以前总有乱七八糟的事牵绊着,腾不出时间去想,想了也没有意义。”

  他自认不算个眼界长远的人,能将一团乱的过往和当下理出个头绪已经是尽力,再没有心力去展望往后一点点的未来了。

  时琛看不得他这副样子,抱着手臂,不赞同道:“这是什么话,你前阵子不是刚交了个小男朋友吗?就对未来一点都没有规划?”

  “哪来的男朋友。”宁策失笑,“你别听岑景池胡说,没有的事。”

  “那你让我拟合同的那个小孩是怎么回事?”时琛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宁策静默了一会儿,看上去并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故作轻松道:“只是一个欣赏的后辈而已。”

  时琛挑了下眉:“哦?”

  “小孩儿有求于人,正好被我遇到了。”宁策没理会他眼神里的揶揄,神色平静,将当时的情况一言带过了,“在身边带了一段时间,觉得他有天赋,想着能帮就帮一把。”

  谈及某个人,他的眉眼带了点不自知的柔软:“那人精明得跟匹狼一样,有能力也有野心,估计从一开始就拿我当跳板。”

  时琛“嚯”了声,道:“那他胆子够大。”

  这些年宁导身边的狂蜂浪蝶不算少,个个打的都是攀高枝的主意,哪有像这位似的,敢拿宁导当借力向上的跳板使。

  宁策就笑:“能不大吗,我让你起草的合同,摆在他面前两次,两次都给我退回来了,还要我亲自跟他谈。”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神色却奇异地没多少不虞,语气比起责怪,更像是在抱怨家中某个宠爱的小辈。

  到了这份上,时琛总算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啧啧称奇:“宁老板,您还有甘愿做人嫁衣的时候哪。”

  宁策无奈一笑:“那我能怎么办。小孩儿想去看看顶上的风景,我还能不依着吗。”

  “至于其他的事。”他顿了下,神色透出几分难得的迟疑来,“就不强求了吧。”

  —

  回忆起这段经历,饶是宁策也不得不感叹,命运实在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

  就像很久以前,有人在片场的路边点一支烟,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喜欢拍戏吗。

  后来的后来,又有人带着一身的雨水和污泥,半夜敲开他的门,倔强又可怜地问他,宁老师,我能拍戏吗。

  牵绊这东西,丝丝缕缕的既像线,也像藤,没留心的时候它自行潜滋暗长,抽枝拔条,到某日忽地低头,才惊觉此身早已陷于此处,丝线勾勾缠缠,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

  于是至此才知,哪有什么勉强,全是他自己心甘情愿。

  宁导难得坦诚地自我剖析,效果鞭辟入里。

  非要说起来,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