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星程>第29章 临别

  宁策倒是没有为难他,第二天就批了假条。

  当天下午,秦奂约了宋瑶一块吃饭。

  宋瑶将近一点钟下的戏,卸了厚厚的戏妆才来赴约,拉开座椅时还跟秦奂开玩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怎么想到请我吃饭?”

  秦奂听出她话里揶揄的意思,笑了笑,没答话。

  大概因为一起写过人物小传、经历过全网黑的缘故,两人的战友情建立得还挺牢固,下了戏也能时不时聊两句,有时候吐槽同组的油腻男演员,有时候吐槽宁策,十分有共同语言。

  两人都还在拍戏,要控制体重,就照着菜单点了几样清单的,等服务员拿着平板下去,宋瑶立刻抛掉了人设里那点矜持,迫不及待问:“你请假要请多久啊,什么时候回来?”

  秦奂失笑:“一星期左右吧,回老家处理点事情。你好像很不希望我走?”

  宋瑶撇了下嘴:“那可不,你走了,我就要一个人面对谭俊那个柠檬精了。”

  “你前阵子在剧组待的时间少,都没看见他那个嘴脸。”宋瑶皱着眉头,模仿谭俊的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心气儿高到天上去了,天天酸这个酸那个的,偏偏人前还不敢说,只能私底下跟助理阴阳怪气。”

  秦奂让她挤眉弄眼的表情逗笑了:“那你可以放心了,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估计都要在剧组里夹起尾巴做人了。”

  “……真的假的?”宋瑶惊讶了一瞬,神情旋即变得狐疑起来,“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或者爆料啊?”

  “差不多。”秦奂言简意赅,“他如果有点脑子的话,安安分分在组里拍完戏,就没人找他麻烦。”

  这样的事在娱乐圈遍地都是,宋瑶只意外了一下,就习以为常地接受了。

  “宁导竟然会同意你这么久的假。”她羡慕道,“上次我经纪人想让我请几天假去拍广告,我都不敢跟宁导说。”

  秦奂扬了一下眉:“我跟你怎么一样,我这几天都没排戏了。”

  “况且,宁策这么干也是人之常情吧。你要是导演,女主角放着排期紧强度大的戏份不拍,非要请假去拍那乱七八糟的广告,你估计也要翻脸。”

  宋瑶听了,心有戚戚焉:“说的也是。”

  过了片刻才回过味来,不敢置信问:“等一下,你怎么为资本家说话啊?还是不是社会主义好战友了?”

  秦奂就笑,心想就算是资本家,那也是我家的,不为他说话为谁说话,面上却玩笑道:“那社会主义战友向你打听个事,你乐不乐意答疑解惑一下。”

  宋瑶十分无语:“我就知道在这儿等着我呢,说吧,我看情况。”

  说话的间隙,服务员把水煮菜一样样上了上来,两人干脆拆了筷子,边吃边聊。

  秦奂道:“你知道《锦堂春》这个本子吗?”

  岑景池给的消息,他并不是完全相信。宋瑶在圈子里待的时间比他长,或许会知道点什么。

  “《锦堂春》?”果然,宋瑶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有点印象……是寰宇那个S级的项目吧,听说是赵屏导的,我经纪人前阵子还在说,想找门路让我去试个角色。”

  秦奂蹙了一下眉:“竞争很激烈?”

  宋瑶笑了笑:“大公司的S级项目,又有名导的噱头,不激烈才奇怪吧——不过你怎么问起这个,也想去试试吗?”

  秦奂倒没有瞒她:“是有这个想法,现在还没定。”

  “去啊,有机会怎么不试?”宋瑶道,“圈子里的人都在打破头抢一个试戏名额,但赵导选角一向严格,大多数人连简历都递不到他眼前。”

  说着,她还开了个玩笑:“秦奂,你这回要是让赵导选上了,那可真是一飞冲天了。下次咱俩放在一部戏里,都是给我抬咖了。”

  她这话说得夸张,但言语里确实是这么个意思,秦奂笑了笑,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不过说起来,赵导是不是和咱们宁导认识啊。”宋瑶说,“我以前好像听谁说起过,赵屏是宁导的师兄。”

  秦奂正在夹菜的手一顿。

  “……师兄?”

  “对啊,你不知道吗。”宋瑶没察觉他神色有异,自顾自喝着汤,“据说宁导的外公当年是个有名的老艺术家,好多人都在他门下学艺。”

  “赵屏好像就是他带出来的,拍的头几部片子片尾都在感谢他这个师父。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翻一下。”

  秦奂沉默了片刻。

  先前宁策的确跟他说过外公和师兄的事,但都没有说是谁,新闻媒体上写他的出身大都介绍的是他父亲的家族,对他母亲则一笔带过。

  原来,赵屏就是宁策的师兄吗。

  联想到当初两人在电影院看《危楼》的时候,宁策态度的古怪似乎也有迹可循。

  真正把这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秦奂虽然有点惊讶,但也不算太意外。虽然宁策导的片子个人风格十分明显,在运镜和叙事手法的采用上,不难看出和赵屏相似的影子。

  唯一叫他有些费解的是,那日在休息室里岑景池告诉他,赵屏和宁策不睦。

  这显然与宁策回忆里,和他私交甚笃的师兄对不上。

  这事他不好明说,只能旁敲侧击询问了宋瑶,对方听了,稍有些迟疑:“这……我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听圈里人聊天聊起来才知道的,可能这些年有了过节?”

  说着,宋瑶又犹豫了一番,才道:“本来这话也不应该我说,但是秦奂,《锦堂春》的事,你不如问一问宁策。再怎么样,他都在这个圈子里待这么久了,而且你们……”

  后面的话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像是在照顾秦奂的情绪。

  秦奂明白她的意思,但此刻也没有心情解释什么,只垂下眼,内心稍有些复杂地应了声:“我知道。”

  宋瑶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确定他没放在心上,心底暗舒了一口气,道:“算了,不说工作上的事了。”

  她夹了一筷子菜,自然地换了一个新的话题:“一星期的假可不短,你打算明天出发吗,订的飞机还是高铁?”

  ……

  —

  由于是临时确定的行程,秦奂的机票订得匆忙。

  当天晚上,他在酒店房间里收拾行李,宁策就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不发一言地看着。

  秦奂叫他的眼神看得受不了,衣服叠到一半就想扔在一边,上去抱着宁老师说几句不走了的软话。

  好在理智还有岌岌可危的一丝,阻止了他这种自投罗网的头昏行为。

  “我就是太久没回家了,想着该回去看看。”他再三跟宁策保证,“只是去一趟C市,就一星期,马上回来。”

  宁策揉了下太阳穴:“……我没说不让你走。”

  “嗯,你没说。”秦奂配合地叹一口气,“是我自己舍不得走。”

  宁策:“……”

  在脸皮厚度这方面,他自觉比不过秦奂,何况在那晚夜谈之后,这人不知怎么开了窍,在不要脸这一道甚至有了更上一层楼的趋势。

  他沉默片刻,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平时好像不怎么提到你家人,他们是做什么的?”

  他平日里并不关心这些,但这会儿看着秦奂收拾行李,忽然也生出了几分了解的欲望。

  秦奂往包里装洗漱用品的手一顿,但很快遮掩过去了:“他们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好提的。”

  宁策挑了下眉,重复了一遍:“普通人?”

  “嗯。”秦奂说,“我妈是中学老师,我爸……不提也行,从小我生活里就没这个角色。”

  宁策顿了顿,听出了几分端倪:“你们很久没联系了吗?”

  秦奂盖上行李箱,语气轻描淡写:“差不多,他俩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的我妈。”

  他说得轻巧,宁策的眉头却蹙起来了,显然没想到他也是从单亲家庭出来的小孩:“离婚?”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俩是和平分手。”秦奂向他笑了笑,稍带一点宽慰,“我妈对我挺好的,我没受委屈。”

  话是这么说,但宁策见过类似的境况多了,没有叫他一笔带过去,眉心依然紧皱着:“什么叫没受委屈。”

  “你妈如果对你好,你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外地来,靠当群演过日子?”

  宁导不愧是宁导,一针见血地就指出了问题。

  秦奂原本想三两句糊弄过去,现在看着希望不大,只好无奈地叹口气,也在凳子上坐下了:“……客观来说,这件事也有我的原因。”

  “不过宁老师,我们现在这算什么。”他还有闲心调侃一句,“相互交换底细?”

  宁策没有否认,只问:“你不愿意?”

  秦奂就笑:“怎么可能,我求之不得。”

  “我妈确实对我挺好的。这些年照顾我起居,供我上学,一个人把我养大。”他心平气和道,“小时候我学民族舞,没少吃苦头,也是她陪着才坚持下来的。“

  “后来考大学,我本来想报表演或者舞蹈专业,是她希望我以后安稳点儿,在电视台或者哪个单位有个班上就行,所以我按她的意愿填了传媒。”

  “嗯。”宁策说,“可以理解,家长一般都这么想。”

  秦奂笑了一下,眉宇带了几分不自知的怅惘,像是怀念或是别的什么:“我爸妈离婚得早,我对我爸都没什么印象。我小的时候,母子俩一块儿生活确实挺好的,就是亲戚朋友都老劝她,叫她再找个伴儿,但她听了只是笑笑,也不说话。我也就以为,她没那个心思。”

  宁策听了,蹙了一下眉,但没说什么。

  秦奂没注意他的表情,平静道:“后来我读大学的时候,某一年因为实习没回去,过年回家的时候,她突然跟我说,她跟一个男人结婚了,怀孕十一周。”

  “……我当时,不是很能接受这件事。”秦奂说,“不是我不支持她再婚,而是……她完全瞒着我这件事,你能明白吗?”

  宁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

  秦奂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仍然自顾自道:“她告诉我,她跟那个人处了三年了,从我高考前开始的,年前领的证。现在怀的这个是个女儿,她很期待。”

  “我那时候,心气挺高的。”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自嘲,“总觉得从那时候起,我在家里就挺多余的。”

  “她不需要我了,不仅因为她有新的家庭,而且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我会反对,会打扰她现在的生活……那我为什么不如她所愿呢?”

  “后来正好有个星探找上门,我也不是很喜欢我大学的专业,就顺水推舟走了这条路,只是混了几年都没混出什么名堂。”

  他咧开嘴,向宁策笑了笑,笑容看上去不带任何阴霾。

  “再后来,我就遇到你了,宁策。”

  —

  文字实在是个神奇的东西,人的前半生,浩浩汤汤二三十年,用语言概括起来不过寥寥几句,无甚特别。即使和最寡淡如水的剧本相比,也显得无趣。

  秦奂自己是没觉得有什么的,现在回想起来,还要感谢这些年的困顿和意外,如果他当年真的循规蹈矩找了个公司上班,剩下的一辈子就基本望到了头,哪能在二十五岁的尾巴上遇到他的宁老师。

  但是宁策听了,静默了很久。

  秦奂伸出手,把他捞到怀里,他也没反抗。

  半晌,他才低下头,认真地看着秦奂的眼睛:“……你不用被谁需要。”

  秦奂怔了一下:“什么。”

  “我说。”宁策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用被谁需要。”

  每一句说出口的话,他都斟酌了很久,重了怕越过那条线,轻了,又怕他从灰尘中捧出的璞玉伤心。

  “你的价值,不在任何人的身上体现。你也不必按谁给你规划的路走。”

  价值这个词,实在充满了凝视的意味。它充斥着上位者为彰显权力和规训他人而捏造的谎言,实际上毫无意义。

  他从不觉得一个人要为了谁的需要而活。

  “无论是做演员也好,去电视台也罢。权衡利益、热爱、得失,然后做出选择的始终是你自己。”宁策认真道,“不要被群体的声音裹挟,也不要被某个特殊的人左右。”

  ……即使是我,也没有资格这么做。

  剩下那句话,他含在嘴里,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这并不妨碍秦奂的眼神越来越亮,望着他的目光灼灼如炬。

  “宁老师。”他笑着喟叹,“能听你说这么些话,之前天天做群演也值了。”

  宁策仍要说话,却被他拿指腹抵着唇,含笑制止了。

  “说实话。”秦奂道,“其实这些年过去,当时对家里那点赌气,这会儿早就没了。”

  “哪对父母不盼着自己孩子好,只是方式有差别而已。我妈这些年总给我卡上打钱,逢年过节的就想叫我回去,只是我没要,回家也觉得不自在,就很少回去。”

  说着,他笑着勾了下宁策的手心:“现在想起来,她做的也没有错。雏鸟大了都要分巢,何况是人。”

  “如果没有这么一遭,我也遇不上你,是不是?”

  宁策原本有些心情凝重,此刻叫他撩拨得手心发痒,颇为无奈,只好没什么威慑力地乜了他一眼,从他掌中抽回手。

  秦奂就笑起来,笑了一半,忽然顿了一顿,声音低下去,重新带几分正色:“宁策,你等等我好不好?”

  具体等什么他没有说,宁策以为是指回家的事情,宽慰地摸了摸他的脸。

  分离在即,两人都有些心绪不平,很快吻到了一处去。

  情热浓时,秦奂在下方看着他失神的眼,满心的温情和怜惜几乎要溢出来,抚过他的脸时,心底的某个地方却在叹息。

  如果他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会不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