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

  跟傅靖琛大吵以后,宋云谏就没完没了地做噩梦,当天夜里他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被恶鬼缠身,追进一个胡同口里,那鬼的脸被头发挡住,在他面站立,随后突然张开血盆大口,直逼着自己过来,左右无法躲藏的宋云谏在惊惧中被吓醒,而后发现室内空无他人,只是一场梦的时候,才缓缓平复过来。

  宋云谏拿起手机,发现才深夜两点多,他扶着额头对着墙面发呆,直到一口气回了过来,他才下床走到了阳台外。

  天空一片灰暗,底下的路灯显得更加精神抖擞,宋云谏趴在阳台的护栏上低声喘息,一只手撑着额头,心事沉重。

  他跟彦文修结束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发疯,他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平静,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摆脱这种感受,毕竟曾经历过一次情感挫败了,不会再有这么大反应才对,可这次为什么还有那么要命的感觉?他不是应该习惯了,然后无所谓地安然入睡吗?这又是怎么了,还这么不争气地为之难过吗?

  可惜了宋云谏不会抽烟,否则他现在一定借着烟草的味道好好麻痹自己,哪怕有一分钟不再想起这件事也好,他快要被这种憋闷的感觉给压死了。

  宋云谏就这么僵持着,与自己僵持着,他没有再入睡,琐碎让他无法入眠,他从阳台到室内,从趴着到躺着,怎样都没法控制住这股情绪,最终他就这样盯着天花板,从黑夜等到白昼,拖着一身的疲惫去了学校。

  马上要放假了,学校里的老师都在准备期末考,愉快与紧张相互交叠着,学生们一边期盼着假期,一边紧张着期末考的分数。

  宋云谏将试卷分发下去,警告学生不要有别的想法安分答题,他在某些时刻是同学们非常不喜欢的,比如监考场上的他。

  这时的宋云谏可以说是非常死板,什么通融一下,差两分挂科给个同情分让考生过了,他从没有过,多少分就是多少分。他带的学生都知道他在这方面的严苛,真没人敢在这方面赌一把,他们深知侥幸过关是不存在的。

  拿到卷子的同学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做题,有人小心翼翼地偷看一眼宋云谏,发现他们的宋老师面露倦意,时而撑着额头低头沉默,再继续抬起脸观察他们。

  宋云谏知道他们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他也做过考生,他知道考生的心态,他很想让自己的状态好一点,可他的疲容实在很难掩盖,这时有细心的女生发现了他的异常,出声关心道:“宋老师你没事吧?”

  安静的考场因为这一声都回过头来盯着宋云谏,宋云谏低头对女生摇摇头,轻声说:“没事,专心做题。”

  女生低下头去,宋云谏在考场内再次徘徊了起来。

  一场考试下来,宋云谏头疼脑热,他收了卷子回到办公室,坐在位置上发了好一会呆。

  不多时,有人走进来,说学校那边有人找他,在校长办公室,宋云谏疑惑这种说辞,什么叫有人找他,但在校长办公室,找他的人难道不是校长?

  他顶着一阵烦心过去。

  来到校长室的时候,还没有进门,先被里面的谈话声惊住,宋云谏蹙起眉头,沿着门缝看过去,他听出了里面的来人是谁,不打算再进去。

  可就是这么巧,上天偏偏要他们见面,宋云谏还没来得及离开,房门被从里面打开,校长正站在门后,惊讶地说道:“呦,来了,怎么不进来?”

  宋云谏直接掠过校长,盯着里面那个端坐着的人,正是他十分熟悉的声音,才听过的声音——彦文修。

  他第一次在这个地方,跟他碰了面。

  校长心知肚明,知道宋云谏有背景,但是没想到他的来头这么大,一个个的大人物来到兰财找他,校长跟彦文修做过苟且的交易,此时假惺惺地对宋云谏露出一副笑脸,道:“里面彦总等你很久了,正好,我出去办点事,你们聊吧。”

  宋云谏没想着再跑了,还跑什么呢?既然他想见他,变着法地缠着他,他又能躲过去几天?想通了这回事,宋云谏放任校长离开,单独对上里面那张脸。

  彦文修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宋云谏道:“进来坐。”

  宋云谏走进门,也不关上房门了,出入校长室的人不多,这办公室的主人也是什么都知道了,他走进来,不说话,等着对方说。

  他现在对彦文修什么情绪呢?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没什么大的表情,就那样看着他,以及被他看着,彼此熟悉着彼此的容颜,四年来的过往历历在目。

  从相逢相知到相爱最后到分道扬镳,不欢而散,这其中哪一件是真实的,哪一件是欺骗,早已经分不清楚了,他曾经认为知心的男人,却是个他最看不上的没底线的人渣。

  他怎么会跟这样的男人谈恋爱呢?他当年怎么会被这样低级的手段迷惑呢?彦文修到底好在哪,为什么现在他找不到一点原因了呢?

  看着宋云谏的眼神,彦文修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再了解这个人不过了,低头笑眯眯地说:“我当初想让他们把你逼走来着,闹到最后靖琛掺和进来了,关胜夹在中间也是难做,又不敢得罪我,又不敢惹到靖琛,好在他是个老油条,我也有良心,没为难他。”

  关胜就是校长。

  宋云谏早就知道,这件事跟彦文修有关,已经不需要他的亲口承认,对方为了逼他就范,什么都做得出来,伤害他使他走投无路是彦文修的惯用手段,要不是遇见傅靖琛,他这辈子真得玩完。

  或许说早就玩完了。

  彦文修自说自话似的道:“前天饭局上人多,许多话不方便说,今天我来看看你,脸色不太好啊,没休息好?”

  宋云谏的脸色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他平时也素净,又不涂脂抹粉的,肤色白,唇色红润,脸颊也有血色,看起来很是精神迷人。这会不一样了,嘴唇有些发白,眼角有些黑色素没退,整张脸病恹恹的,头发无论盘得再整齐,精神不佳也很难显得得体。

  “又想耍什么花招直接说啊,”宋云谏没耐心地道:“您跟我什么关系了,还拐弯抹角的?”

  他平时说话不那么呛人,有些事也是秉持着“一笑置之”的态度就作罢了,唯独对上彦文修的时候,他像发了疯的野犬,恰逢今天心情状态都不佳。

  彦文修没计较他的语气多么冲动,面带笑意,眼神却不和善地说:“前天跟你见了面,我就一直担心着你,靖琛是个脾气暴躁的,跟你见面了没有?要是见了你可得忍住了,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脾气野了点,随意了点,冲你发火了你可别介意。”

  “不介意,”宋云谏陪笑道:“毕竟您外甥跟您不太一样,他除了有这么个人渣的舅舅,哪里都好。”

  彦文修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的眼神一闪而逝过的狠厉很快被吞了下去,走到宋云谏的身后,绕着他打转:“你尽管嘴硬,这件事已经闹到了傅家去,马上这个城市就会热闹起来,我妹夫都是个好说话的,但他家那老爷子眼里可容不得沙,不知道靖琛这几年身边干干净净的吗?你真以为是他不想流连花丛?”

  宋云谏毫不在意的脸色听着彦文修继续说。

  “那是因为老爷子实在太让人畏惧,凡是他不喜欢的人靖琛别想留住,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我能左右你的生活,他就能左右你的性命,我可一点也没有夸张,傅家究竟什么来历我今天跟你兜个底,”彦文修在宋云谏身侧停住,“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跟他在一起了吗?我是为了保护你,云谏,我舍不得你被不明不白地暗杀。”

  暗杀,好厉害一个说法,虽然生活在现在这个时代有法律的约束,暗杀这个词已经不让人相信真实性了,可宋云谏还是信的,打从彦文修能抹掉他在网络上的所有信息开始,宋云谏打听不到他的背景家室开始,他就知道了权利的绝对力量。

  他是在变相地提醒自己,惹怒了傅家的人死都是有可能的吗?真让人害怕,宋云谏配合地抱紧双臂,侧眸说:“是吗?彦叔叔真是疼我,可彦叔叔现在真不了解我,我特别喜欢找死,您不是已经感受多次了吗?还记不住?”

  彦文修就是有足够的忍耐力,听了这话也不爽快了,他的眸子一瞬间冷了下来,嗤笑了一声说:“你要是真想找死,在你见到傅家人之前,我先让你感受感受。”

  宋云谏松开手,一点没放在心上,反还笑了一声,随之叹了一口气说:“好啊,顺便告诉您一声,我妹妹现在在北航,您是打算把她分尸了还是囚禁起来得好?我不建议您对她下死手,尸块还能拼接起来找到人呢,一个不小心做不干净就得完蛋,囚禁的好,时不时用她要挟我一下,逼我过去看看她,再装模作样地爱爱您,这还挺不错的,您觉得呢?”

  他冷静得可怕。

  也疯狂的可怕。

  能看出彦文修接下来动作的不止傅靖琛,他宋云谏一个受他多年影响的人更明白这个旧情人的下流做法,彦文修还能干什么呢?除了在他面前卖弄他那点权势,还他妈会干什么?

  宋云谏看着彦文修颤动的眼角,越发挑衅地说:“我是不了解傅家,但我了解您外甥啊,您敢在他傅靖琛对我一腔热血的时候弄死我吗?还是敢在他眼皮底下弄死我的家人?您知道他现在对我什么态度吗?或许我说句话,您这些能卖弄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宋云谏黑眸压向彦文修,是刺目的冷光:“如果彦叔叔不信的话,那就跟我赌一把?”

  他刚好无聊,也有点火大,有的是精神跟他的旧情人,好好碰上那么一把。

  彦文修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两人之间硝烟弥漫。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沉音:“跟他赌,舅舅。”

  二人恍然回过头去,那个两手扶着门框的男人听得这一番谈话,不仅不介意,漆黑的瞳孔里是助纣为虐的疯意。

  傅靖琛助长着宋云谏的气焰,两人达成了一致,至少此时他们可以短暂地放下恩怨,傅靖琛的目光直射彦文修,咄咄逼人道:“他现在恨我恨得要死,他只要敢下注我这筹码就敢往死里供他,我这会只想让他开心,委屈舅舅做回对家,跟我的宋老师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