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疼疼我……

  傅靖琛离开之后,宋云谏就心不在焉的。

  谭明回来问他出了什么事,宋云谏还茫然着怎么会突然问这个,谭明说他脸色不好,自己坐在沙发上发呆,一看就是有心事的,宋云谏摸了下脸蛋,随便扯个借口把这事给搪塞过去了。

  晚上谭明跟他分享了一件事,说兰宁有个很大的人家女儿要结婚了,宋云谏对这些知之甚少,而出入高档酒店的公子哥们分享着这些私密事不避着人,一整晚大家都盯着这件事。

  有人说新娘很漂亮,嫁给了另一个什么财阀的独生子,有人说两人情感不和,是为了利益勉强凑合在一起的,这些小道消息说的确有其事似的,谭明跟宋云谏分享这些的时候,宋云谏时而听着,多数出神。

  “你真有心事?”谭明歪着脑袋,宋云谏今晚相当反常,他忍不住问道:“我能知道吗?”

  宋云谏打量了下谭明,犹豫了很久,还是选择把这件事摊开说:“傅靖琛过来了。”

  谭明站直身体,他那些小道消息顿时就没了吸引力,昨天晚上两人还谈论着和傅靖琛的情感进展,谭明来到沙发前坐下,一脸期待说:“展开说说。”

  宋云谏没有隐瞒,这的确是他的心事没有错,他是为难住了,目前知道他和傅靖琛关系的只有谭明,他最好的倾听者也只有这么一个人,宋云谏把自己的犹豫纠结都一并告诉了他。

  “他说的没错啊,”谭明听完后,也赞成傅靖琛的说辞,“宋老师,你的确算是人群中的佼佼者了,而傅靖琛能说出这些,证明他人还不错,你为什么不同意跟他试试?”

  “没这么简单,”宋云谏慎重道:“他现在对我有好感,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为了取悦我,我不能那么轻信言语上的东西,还得考虑好我们是不是真的相配。”

  谭明抿了抿唇说:“我跟妙妙看起来也不配啊,她好歹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学生,我一早就辍了学,干得也不是什么特别体面的工作,她家里人也不是很认同我,但妙妙对我有信心,我也不敢辜负了她,咱俩在一起也好多年了,都筹备着结婚了,怎么说呢,不试试的话得不出答案来的,她父母现在也慢慢接受了我,上次跟她回去,就是她父母的提议。”

  宋云谏笑笑:“我跟你的情况不一样,妙妙对你是多年的喜欢,你们认识很久了,我跟他……乌龙一样地认识了彼此,在什么相亲上,至今也不过几个月而已,这么短的时间,什么都是不确定的。”

  “这还短啊?宋老师知不知道,外面的人认识一个星期就能滚上床了。”谭明开了个玩笑,他知道宋云谏是个正经的人,有过背叛在前,情感上难免谨慎些。

  “话说回来,”谭明道:“你刚刚说什么都是不确定的,有一样东西起码可以确定,就是宋老师你,喜不喜欢这位大佬。”

  宋云谏纠正:“他叫傅靖琛。”

  谭明抬手投降:“好好好,傅靖琛,傅总,咱就是说,这位傅总也算是人中龙凤了吧,我可是见过本人的啊,人家身材相貌乃至成就都是顶级,宋老师完全没道理拒绝,大明星都看上的人物,形象是完全过关的,我这人肤浅啊,如果哪里说的不对宋老师纠正我,毕竟你跟人家产生的交集多,肯定比我更清楚些。”

  宋云谏没有反驳:“你说的没有错。”他对傅靖琛的相貌没有什么可质疑的,他傅靖琛的心意实不实先不论,谭明所说的这些都是客观真相,他的确是一个看起来很完美的另一半,顾忌都只是因为他自己的心理作祟。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是我想多了。”傅靖琛没说错,他是对这个人有一点好感,宋云谏至今也不想再有什么隐瞒了,他应该大大方方地面对自己对傅靖琛的默许,他只是有过一次情感失败,并不能否认还会有好感这件事。

  谭明是不能理解宋云谏的心情的,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叹口气道:“宋老师,人还是得尝试吧,我只能说,傅靖琛这个人肯定是很抢手的,你要是拒绝了他,后面也会遇到些其他人,到时候你确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犯难吗?而且就这这么多追你的牛鬼蛇神看起来,是我我肯定选择最优者,明显的,傅靖琛在社会地位上也是比其他人要……”

  谭明的手高高抬起,意思都在其中。

  宋云谏也只是笑笑,没什么可说的了,谭明意见也给了他,全在于他怎么决断。

  不过他有一点倒是提醒了宋云谏,就算不是傅靖琛,也会有其他人,他要这个有点心动的,还是勉强跟别人凑合着?要知道,人如果见识过满意的,就会一直惦记着,直到得逞的那一天起。

  谭明今天下厨做了饭,宋云谏在饭桌上跟他就着这件事和工作的事又聊了会,后面的话题就扯到了婚事上,谭明说年底就要跟妙妙结婚了,到时候希望宋云谏给捧个场。

  身边的人渐渐地都步入了正轨,连小他几岁的谭明也要结婚了,自己却还没有个方向,宋云谏说不落寞不着急是假的,回到房间里,他又在想谭明的建议。

  谭明希望他跟傅靖琛好,傅靖琛又要求他在三天内给他答案,拒绝与否都不会改变他和傅靖琛的缘分没完,因为对方说不会放弃他,还会有新一轮的纠缠。

  宋云谏拿出手机看,翻到了傅靖琛的微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聊天记录,哪怕连一个官方的打招呼也没有,他们好像是热烈的,又好像是冷漠的。

  也不知是不是头脑发热了,今天一整个晚上都在想着傅靖琛,醒来时想到他,梦里也是他的身影,耳边他的声音有力,脑海里的脸颊清晰,他是做了春梦了。

  夜里一点半,宋云谏靠在床头,心里没完没了地想着这件事,然后失眠了。

  -

  第二下午,宋雨凌打电话过来说,要宋云谏去学校一趟,碍于昨天没有休息好,宋云谏原先打算提前回去休息的,但是收到妹妹的电话,宋云谏还是过去了。

  他不怎么来妹妹的学校,除了逢年过节接宋雨凌回家。电话里宋雨凌没说什么事,到了学校才张口。

  “哥,我想转系。”宋雨凌突然说。

  宋云谏表现的很淡定:“原因,目的,说服我。”

  宋雨凌扭扭捏捏地,不肯张口,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宋云谏说:“你起码得给我一个理由。”

  宋雨凌握紧拳头,没什么大事她是不会随意让宋云谏过来的,她也懂事了,长大了,知道哥哥也很忙,宋雨凌犹豫再三说:“我想学机械工程。”

  宋云谏微微皱眉:“不想上天了?”

  宋雨凌从小到大飘过无数个梦想,小孩子的梦想是可以被外界随意左右的,但唯独做宇航员这一条是始终在坚持的,考上现在的航空学院宋雨凌付出的努力他这个做哥哥的都看在眼里,和那些缥缈的转瞬即逝的梦想不一样,这是她真正为之付出心血的东西,他还记得录取通知书发进家里的时候,全家人激动的一幕,送她到这个学校的时候,宋雨凌也点头说会好好学的,现在又是怎么了?

  “不想上了,”宋雨凌眼皮颤动,“我之前没有看清楚自己,上天的条件非常苛刻,宇航员本身就是万里挑一的,我觉得我的梦想要落空了。”

  “你觉得?”宋云谏抓住重点,“你觉得落空了就已经落空了?你大学都没念完,这么好的身体素质和文化知识,这么多年你都通过考验了,新一轮的选拔你都没有参加,你还只是个在校生,就知道自己的梦想要落空了?你们学校里出过的宇航员还少吗?”

  “可我不会是那其中的一个,”宋雨凌眼角湿润:“哥你知不知道,今年的奖学金又没了,给了同一个人,我要继续深造就要一直跟他们争,我不想跟他们争了,无论我考多少分我都拼不过别人的花言巧语,我跟他们争什么,我今年……”

  “宋雨凌,”宋云谏大概知道了什么情况,“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宋雨凌一瞬间沉默,然后是汹涌的眼泪。

  宋云谏心疼地将人抱进怀里,小姑娘闷声哭,宋云谏摸着她的脑袋安慰:“见到了一些社会上的事,感到不公了是吗?你听我说,任何地方都可能发生这些事,我也经历过,我知道什么情况,争不过咱们就不争了,你怕什么?你想做宇航员全家上下没人不支持你啊是不是,没有奖学金咱们就不要了对不对,你继续深造,只需要把你的目光放在太空上,其他的都不是你要考虑的事,你不会觉得你哥这么多年身上没有一点钱吧,开什么玩笑,我需要你必须拿那奖学金才能深造?你哥可是牛津大学出来的高材生,供你上个天还不行了?”

  宋雨凌还在哭,小姑娘一心埋头苦读,很少经历这些事,从小到大优异的成绩让她在学校里一直有着教师们的喜欢和厚待,但大学是个小型社会,不是光靠分数就能决定一切的东西,她深受打击,宋云谏万分心疼。

  “继续深造,继续学习,你所需要的一切我都能提供给你,管它多少钱,这都不是你要考虑的东西,你自己也说宇航员是神圣的职业,万里挑一,那你得知道如果你成为一个宇航员,妈什么心情,以前那些看我们家笑话的人又是什么心情?为了这个你也该争口气,你有探索精神,这一点是很多人缺失的,你也知道上天的苦难和折磨,但你还是愿意为之努力,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所以不要跟我说你不想继续了,培养出一个宇航员妹妹不是每个人花钱就能解决的事,同理,花钱就能培养出一个宇航员,那我根本就不会犹豫,你做的是对国家有贡献的事,不要为什么钱不钱的绊倒,这些绝对不是问题。”

  父亲的缺失让一家人的心理难以产生抵抗外界困难的能力,从小母亲就教育他们在外面别惹事,能忍的尽量忍,母亲的很多教育是成功的,唯独这一点不算正确,宋云谏在外面也尽量地避开是非,即使自己被诬陷成那样,也觉得忍忍就能过去,现在连宋雨凌也遭到了教育的反噬,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宋云谏安慰了妹妹一会,跟她说了许多定神的话,宋雨凌的眼泪才慢慢止住,宋云谏了解到,不止奖学金这一个问题,宋雨凌在学校被一个老师针对了,于是宋云谏把宋雨凌送回寝室后,自己去找上了她的老师。

  那是个戴着眼镜,年龄四十左右的男老师,他当时正跟别人说话,宋云谏上前说要跟他借一步说话,那老师跟着他来到一旁的角落。

  “你是?”对方问他。

  “宋雨凌的家长,”宋云谏说:“我想问一下周老师,你们学校的奖学金是按照什么要求发的?”

  那老师一下就明白了,感慨道:“小姑娘真有意思,还会告状,不过怎么得到奖学金上网一查就有,她没达到肯定是因为某些地方没合格,这有什么不满的?”

  宋云谏点点头,“您要是这样说我也没什么可委婉的了,我跟您是同行,也是个老师,不管是航天还是财经,奖学金的要求每个学校差不了太多,学习成绩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之一,我妹妹的学习能力我知道,各科考试成绩皆为第一,她从小就为了这个梦想在努力,身体锻炼也没有落下,请问她是哪点没有满足你们学校的标准,能给我一个说法吗?”

  对方没想到这种事竟然还会有人找上来,更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个老师,他看着对方的长相,还以为是什么不正经的行业,深意地笑了下说:“你说的没错,宋雨凌的成绩非常好,没得说的,但是学校嘛,有自己的衡量标准,上面有命令我也不能说不执行,我看着她合适就行了?咱们学校的奖学金是一大笔钱,远甩其他学校几条街,那定的标准自然也是非常严苛的。”

  “您说了这一大堆也还是没给个准话,这么说不清楚吗周老师?”

  “不是我说不清楚,这都是综合考虑下来的,你这突然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好,”宋云谏咄咄逼人,“那我问些您知道的吧,奖学金的事情先放一边,我们家也不缺这点钱,但您对我妹妹说什么转系之类的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摸了摸鼻子道:“我只是给她一个建议,女孩子嘛,老想什么上不上天的,做个机械工程多好,天天坐办公室,又安全又体面。”

  “她想学什么跟你没有关系,我现在在问你的是,你凭什么要求她转系?跟她说什么将来也不可能入选这种话,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

  男老师是看明白了,对方今天是来要说法的,他很想搪塞过去,可看样子是不行了,摊牌说:“宋先生,你可别误会,我这也是为她好。”

  宋云谏目光毒辣。

  男老师叹了口气:“上面有命令,我一个老师能做什么反抗?你也是老师应该明白我们能做的很少,你们家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你自己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以为我不想培养出一个宇航员吗?你妹妹做了什么我非要针对她?建议她转系是真为了她好,不然她连书都没得念了。”

  宋云谏意识到情况的严重:“什么意思?”

  男老师叹气道:“小姑娘很优秀,我承认,可咱们是个人情社会,就算她念出来了,进入关键选拔的一关,幕后有人操作一下,她可能就会被甩出去,航天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专业,我不希望她花这么多心思在这上面,最后输给那些……与其那样不如选择一个不会被操控的职业,机械工程是铁饭碗,她学出来也很不错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宋云谏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锁定在对方透露的信息里,“你的意思是,上面有人针对我妹妹?”

  对方点到为止:“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心里应该比我清楚,我没那么大的权利决定奖学金的归属,我对你妹妹的建议是真心的,与其让她输到最后,不如让她现在另谋生路。”

  男老师拍了拍宋云谏的肩膀:“你自己想清楚。”

  他跟他摊牌了,所以这件事比刚开始听到的还复杂,宋云谏本来以为,选拔是国家的事,航天学院会免于受到资本的裹挟,但慢慢地发现,自己始终想的过于简单,也始终将那个人的权利想的太低端。

  他现在甚至可以合理地怀疑对方能将他光明正大杀了也不负任何责任,或许面对他的尸体,还能嘲笑他怎么会相信警察,怎么会选择报警。

  站在教学楼下面,宋云谏感到疲倦和无力,他已经在为四年前的选择悔过了,还要怎么做,他才能真的摆脱他的控制?才能了结这份冤孽?

  他有时候也想放肆地吼出自己的冤屈,吼出自己的压力,他当年不应该出国的,他根本就没那个资本出国深造。

  学校里人来人往,宋云谏看着航天学院的招牌大字,恍然领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那绝对会一次次刷新你的认知,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事,都能去人为改变,别人动动嘴皮子的事,就能毁了一个人半辈子的心血。

  他明明早就习惯且默认了这个社会生存的法则,人和动物没有区别,食物链顶端的人永远有支配的能力,他也见识过不少权利赢过努力的游戏,规则是顶头的人制定的,只为了保证少部分人的权益,顶层人不讲规则,只有安分守己的普通人,才会好好地遵循规则。

  可为什么他默认了,也见过了,却还是有一种天塌了的打击。

  发泄的冲动被压了下去,坐上车子,宋云谏拿出手机,他拨通那个很久没打通的电话,对这号码的记忆力一时半会真抹杀不去。

  可笑,讽刺。

  那边很快接通,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喜欢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等自己开口,等自己失控,可是怎么会呢,他宋云谏都快要习惯了。

  “您比我想象的权利还要大,彦总,我低估你了。”宋云谏无奈地笑了声,“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吧。”

  对方的声音沉沉:“你知道我不想伤害你,是你要跟我作对,我说了,你乖乖回到我身边,你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我也不想闹得这么难看,毕竟我花了四年的时间培养你,可不是想跟你玩玩而已。”

  宋云谏闭上眼,语气低落,像真的失了力气,“我妹妹就这一个心愿,别毁了她人生的路,她一路走到这里不容易。”

  宋云谏咬牙,眼神里全是屈从,最后都化为一腔的柔情,哑声说:“您疼疼我……”

  对面的声音也是久违的柔情,那柔情如水,却藏着一把锋利的刀,一点点划开对抗和坚韧的城防,沉声说:“明天下午四点,我在老地方等你,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对方的声音迟疑:“一年零四个月?”

  听起来不长也不短的时间,一年,能发生的故事很多,原来才一年,总觉得像是过去了半辈子,那样久远。

  宋云谏机械地回应:“应该吧。”

  他已经无法确定受难开始的日期,这一年不好过,比想象的艰难,也越来越难。

  对方语气温柔地道:“我很期待见到你,也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庆祝你重新回到我身边,告诉我你也很期待。”

  “当然,”宋云谏望着窗口外面沉沉落下的夜色,抬起手在夜下比划着什么,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手,又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无能为力,半晌,他的手臂落下,终于服输地说:“我期待着再次见到您,因为我是无比爱慕您,想念您……”

  他的语气臣服柔和,他的眼神是一片的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