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兽不如。

  教学楼的走廊里,宋云谏和女学生一前一后地走着。

  昨天他和傅靖琛的事没有闹得人尽皆知,但是不巧,还是有人看到了,这个女学生就在附近,目睹了一切,当时宋云谏趴在傅靖琛的怀里,根本就没有注意周围有谁,于是他和傅靖琛的关系就被误会了。

  现在被女学生找上,会不会人尽皆知全在她一念之间,可宋云谏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他低头不易察觉地觑了眼后方紧跟着他的女学生一眼,余光落在她的腹上,心情沉得厉害。

  两人一路来到了傅靖琛的办公室,大门紧闭着,宋云谏上前敲了敲,在上课期间,办公室门多数时间是不会关闭的,宋云谏也没想傅靖琛在不在,就这么盲目地敲门,里面没有任何的回应。

  “傅先生不在。”前方传来一声男音,打断了二人,和傅靖琛同一办公区的男老师走过来,有些人仍然不习惯喊傅靖琛老师,因为他的成就在别的地方,他的高处也在别的地方,他不是编制内的老师,连来不来都可以随心所欲。

  更多的人对他仍感陌生,尊称一声“傅先生”。

  “你们有什么事吗?”男老师看宋云谏身后的女孩。

  女孩躲在后面,没敢接上这个老师的目光,宋云谏抬步上前,尽管现在自己的心情低落到尘埃里,他也还是尽职尽责地护住了身后的人,他把话茬接了过来:“我找他有点私事,不方便在这里说。”

  男老师道:“那你可能要等等了,傅先生这两天不会来,他跟我们这些老师不一样,你应该知道吧宋老师?”

  宋云谏说:“知道。”

  男老师点点头:“你就等他过来上课了再来找他吧,但是我想说一句,私下里最好别去叨扰,傅先生非常忙,校长那边都是任由他排课的,他能来我们兰财任职非常不容易,我们最好给别人一个舒适的环境,芝麻大小的事情就不要去劳烦傅先生了。”

  男老师盯着女学生:“她是傅先生的学生?”

  宋云谏随着男老师一起看向女学生,女学生的表现非常紧张,她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哭过,眼睛一圈都是红红的,被人盯着时就像被踩住了尾巴,“不是,她是我的学生,傅先生不在的话就算了,我们不叨扰他,也不是什么大事。”

  男老师说:“嗯,回去上课吧,真有什么事需要傅先生出面,等他来了再说。”

  男老师与宋云谏告别,他们这些话也没有避着学生,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傅靖琛现在是他们学校的一尊大佛,谁都想讨他的欢心,谋求自己未来的路。

  宋云谏带着女学生走了回去。

  女生心里惴惴不安,她站在身后,突然抓住了宋云谏的胳膊,着急道:“我们见不到傅靖琛了是吗?”

  宋云谏没有傅靖琛的联系方式,上一次他没有同意傅靖琛的微信好友申请,现在找傅靖琛成了麻烦事一桩,他把希望放在女学生身上:“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女学生摇摇头:“我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有。”

  他真这么无情,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给她留下,宋云谏心里冷笑一声。

  “让我再想想办法,”宋云谏不知道还要怎样,他的心情糟透了,冷静时候他或许有其他主意,可现在的思绪都集中在女生肚子里的孩子上,根本没法理性地思考,他感到烦躁,也感到怨恨,“你能等到两天后吗?”

  女学生松开手,红着眼眶说:“宋老师是逼我去死吗?”

  宋云谏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想着也不是什么能见人的事,女生的语气严肃,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他知道这件事今天非办不可,于是丢下最后一条路:“去他的公司吧。”

  这就是没有联系方式的下场。

  也许他早就该同意他的好友申请,可世事无常,现在才要这般折腾。

  学校里的其他人也许有傅靖琛的联系方式,校长,或者哪个高层,但是宋云谏不想见,不想跟他讲话,也不想跟他面对面,他选择了这最麻烦最不可靠的一条路,也不知道这个方法行不行,毕竟在外面,没人知道他宋云谏和傅靖琛有什么关联。

  谁会轻易让他见他。

  宋云谏没再继续下面的课程,让王琳帮忙代了一下,他开车载着女学生去了傅靖琛的公司,珍岛集团在他的讲义上出现过无数次,由傅靖琛领导的地方,充满精英才干的地方,是普通人连涉足都胆怯的,他不想去这里并非因为胆怯,他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这里是傅靖琛的地盘,二是因为……跟那个人也有关。

  彦文修在这个圈子里,和这些人士有藕断丝连的关系,兰宁就这么大,他曾经在彦文修的嘴里听过珍岛集团的名字,想来他们这些金融圈的人总会有一点生意上的交集,凡是跟彦文修有关的,宋云谏都不想靠近。

  他带着女学生来到楼下前台,如他所料,在校外见傅靖琛一面难如登天,前台要他出示一系列证明和身份信息,并三番五次审问他与傅靖琛的关系,和见傅靖琛的事,她是个非常专业的前台,却也不耽误宋云谏这次一通闷火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我是兰宁财经大学的老师,名叫宋云谏,我和傅先生有私交,他最近在兰财任教这件事你清楚吗?我是学校派过来的,有些紧急事件联系傅先生。”宋云谏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

  “不好意思先生,”前台语气温柔又耐心,“傅总的行程和最近去了哪里我并不能知道,我只是一个前台麻烦您不要为难我,如果学校里有事情还请学校那边去联系傅总,面见傅总需要有我们人事总监的点头,或者傅总现在的通知下来我就可以放您进去,傅总的工作非常忙,如果我随意放您进去,可能工作不保,请您理解我。”

  女学生天真地说:“你们傅总在我们学校里当老师,很多人都能证明,我也上过他的课,我……”

  “小姑娘,”前台彬彬有礼,“我的表述已经很清楚了,傅总不是谁都能见的,我并不是要阻拦你们,只是没有通知和人事总监的通行许可,我没有资格放你们进去。”

  前台看了眼手表,继续说道:“现在这个时间傅总正在开会,今天有很多的大人物到场,如果办砸了这件事你觉得我还能站在这儿吗?请不要跟我胡搅蛮缠,如果你们有傅总的联系方式,他一个命令下来我马上放你们进去,绝无二话。”

  前台不相信他们跟傅靖琛真的有关系,每天来面见傅靖琛的人很多,有些人都算得上是金融圈的新秀了,人人都想结识圈中巨鳄,他们被当成胡搅蛮缠的结识者,也情有可原。

  女学生急得要哭:“怎么办宋老师……”

  宋云谏也感到头大,在这一刻,他更加感到了自己和傅靖琛天差地别的距离,他们本来就不该有什么牵扯,你看,连最基础的一关,都过不去。

  宋云谏走近前台身边,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的确不是单纯来见他的,我是他的情人。”

  前台瞳孔一缩。

  宋云谏冷静道:“我是他的情人,我今天找他是想要个说法,你可以不放我进去,那我就在大庭广众下要这个说法,如果你们傅总丢得起这个脸,我就不见他,我站在这里说。”

  “先生!”前台紧张了起来,她四处看看,“您……真的是?”

  对方长相非常高贵惊艳,说是情人也不会让前台生疑,宋云谏完全担当得起情人的身份,他很像那种资本家会一眼相中的角色,他不是普通人,一点也不像,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个老师,前台真以为是哪家的富少,养得这么有气质。

  “他为了我到了兰财任教,这件事全校都知道,你不相信的话,大可以派个人到我们学校里调查,还有,堂堂傅总去做什么老师,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是为了我。”宋云谏的态度非常认真,完全看不出有一星半点的谎言,他的气势吓到了前台的姑娘,对方半信半疑,最终还是担心事实如此,得罪了上司,也得罪了上司的人。

  于是在将信将疑间选择了最稳妥的路,就是交给另一个人决定:“您等等……我,我叫总监下来。”

  宋云谏说:“麻烦您了。”

  于是,前台立马联系了人事总监,宋云谏和女学生在一边安分地等待,不多时,一位男士走了下来,他身上别着总监身份的工作牌,那是个透着精明相的男人,原地打量了宋云谏很久,才抬手说:“跟我来。”

  宋云谏带着女学生进了电梯。

  总监刚刚按下电梯门,冰冷的声音就响起:“这种把戏只能吓得了我们前台,我们公司的安保可不是吃素的,真的闹起来,你激不了一点的波澜,他们随时能将你们轰出去,严重的话,你们两个还能到局子里逛逛。”

  女学生胆怯地站在角落。

  宋云谏从玻璃镜的反射里看着男人精明的面庞,从容不迫道:“总监知道,又为什么要放我们进来?”

  前方的男人两手插着裤口袋,笑了一声,侧眸说:“我不想赌。”

  宋云谏抬眸看过去。

  男人毫不避讳地说:“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情人,先生。”

  女学生抬头偷偷观察宋云谏的脸色,后者相当平静。

  就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好了,宋云谏没有回应,默认了颜值带给他的便捷之地。

  他像个情人,似夸奖,也似贬低。

  这么多年,类似的话都听得起茧子了,还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反应。

  电梯停下,男人带他们出去,并叫来一个女人,吩咐道:“带他们去会客室坐会,等傅总出来后通知我。”

  他还是要亲自过问一遍,才放心把人带给傅靖琛见。

  那位女士道:“请跟我来吧先生。”

  宋云谏却拒绝了:“不了,你带她过去就可以了。”

  女学生一脸懵,那个人事总监也很诧异,却听宋云谏说道:“我来见你们傅总的目的是为了她,她有事情跟傅总说,待会傅靖琛出来了,还麻烦你们带她去见。”

  女学生惊慌:“宋老师……”

  宋云谏打断她:“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这是你跟傅靖琛自己的事,你也不要误会我跟他的关系,有什么想求他的自己去跟他说,大庭广众下,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我走了。”

  他把女学生留在了这里,带她到傅靖琛的门前,已经是宋云谏做的最大努力,他不想再参与进去,关于他们的私事。

  他感到非常的疲倦,这一时半会的时间,脑袋沉得厉害,无法再进行思考,无法在这里站下去,更无法再面对那个人。

  他离开了。

  看着宋云谏乘坐电梯离开了这里,女学生抬头看人事总监,用生涩的语气问道:“傅总……什么时候出来?”

  -

  宋云谏开车回去。

  他没有回学校,打电话给王琳,说自己遇到了点事,今天就不过去了。

  下午他只有一节课,王琳嘱咐他跟上面知会一声,宋云谏说知道,两人就挂了电话。

  他坐在车里,感到十分的委屈,十分的懊恼,十分的厌恶与憎恨,他完全可以将女学生的要求置之不理,他有什么责任去帮助她?就让她去闹好了,闹出人命来,也是他傅靖琛自己的事!是这个年轻不自爱的学生自己的事!

  这是他们的私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求他干什么?找他干什么?跟傅靖琛厮混的时候,就没料想到这些后果吗?

  宋云谏很少这么没理智,他确确实实被耍了这么一回,于是开车回去,把女学生带给傅靖琛,并保持人前的气息平静,是他最后的自制力。

  宋云谏回到家,觉得这事格外的荒唐,他连鞋子都没有换掉,拎出一瓶谭明的酒,开了盖子闷了下去,他真想把酒瓶砸在墙上去,可他还是控制住了。

  他坐在沙发上,闷完一瓶酒后埋头进抱枕里,头发乱糟糟地散在一边,昨天夜里的温热仿佛还在,他的胸膛那么暖,他的眼神那么真,他明明表现得那么欣赏自己,又为什么可以和别人……

  所以还是自己把他想得太好了?禽兽!禽兽不如!衣冠禽兽!傅靖琛该死……

  一通闷火憋在肚子里,宋云谏抓着抱枕的指尖退了血色,他扶着额头,感到头晕目眩,有点想发烧的预兆。

  到了晚上,宋云谏竟然真地起了热,他下午感到有点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会,睡醒后就感到脑袋有点沉,他摸了摸额头,烫得很,于是迅速起身,去翻找医药箱,可箱子里的退烧药也没了,他只好吃了几片缓解头痛的药。

  穿上衣服,宋云谏打算去医院看看。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一通未知的数字电话。

  宋云谏沉重地接听,没有什么力气地说:“喂。”

  “出来。”

  这命令,这声线,这种熟悉感,瞬间就让宋云谏的大脑清醒,他内心惊涛骇浪,想一并发作了,但是他忍住了,表面从容冷漠地说:“傅总现在有时间了?”

  傅靖琛言简意赅:“我在楼下等你,懒得电话里跟你废话,下来,不然我就一个个敲门,敲到你的门口。”

  结果却是他先挂了电话。

  宋云谏对着电话一通恼火,他没拿车钥匙,放弃了去医院的计划,打算去碰碰这个脏事。

  到了楼下,宋云谏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昨天晚上他刚刚乘坐过,傅靖琛站在车外,靠着车门抽烟,他的形象越是魅惑勾人,越让他宋云谏感到羞愧恶心。

  宋云谏径直走过去,冷漠地丢下两个字:“说事。”

  傅靖琛掐了烟,打开车门,“上车。”

  真讨厌这种命令的语气,他是他的谁?宋云谏转身就走:“没事就别来烦我。”

  傅靖琛摔了烟,快步上前钳住宋云谏的手腕,逼他回头:“你在跟我耍什么威风?”

  宋云谏挣脱道:“别跟我纠缠不清的行吗?傅总,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放手。”

  傅靖琛把人往车窗上一扣,周围路过的人看着路灯下纠缠的身影,以为要闹出事,慌慌张张地快步离开了,傅靖琛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扣住宋云谏的人说:“昨天晚上是我不对,我来跟你道歉,但你说什么要不要脸的,你单身我单身,我追你怎么就叫不要脸了?”

  宋云谏看他还想隐瞒,气上心头,加之头疼让他格外烦躁,他狠声挑衅:“你就是不要脸。”

  说完,他挣脱傅靖琛的手腕就要走,奈何傅靖琛不放手,宋云谏没忍住这一天的火气,一巴掌甩在了傅靖琛的脸上。

  双方顿时安静了下来。

  冷风吹得宋云谏越发头疼,思绪也更加纷乱,他体内的火窜到了头顶,他惊诧自己没忍住竟然打了对方,这么多年被各种奇葩的纨绔子弟纠缠,他也没说真地给谁一巴掌,可是今天,他的确是动手了,甩在傅靖琛脸上的这一耳光,没有任何恐惧,没有任何后悔。

  傅靖琛的眼睛狠毒地看过来,宋云谏也顶住压力回击过去。

  “傅总这么厉害,从小到大没有被打过吧,我今天就打你了,为你的所作所为,为你的厚脸皮,为你的草菅人命,为你的恶贯满盈,”宋云谏控诉道:“她是你的学生,你不顾师德和自己的学生发生关系就算了,竟然连责任也不愿意负,逼她去借高利贷打胎,你的本性真是恶得吓人,你堂堂兰宁一个权势人物,安排好一个女孩的下半生有什么困难!”

  傅靖琛皱眉说:“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说错了吗?!”宋云谏怒道,“你嘴上说喜欢我,转眼间就能跟别人发生关系,还是自己的学生,你真把我当情人了?请问傅总我是你的第几例啊?我宋云谏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能被你看上?!你这个禽兽!你不配为人!傅靖琛你不得……”

  “给我闭嘴!”傅靖琛一把抓住宋云谏的手腕,他攥紧他的手,把人猛地拉到身前,直逼着宋云谏厌恶的目光,质问道:“我才来兰财几天,你给我扣上好大一顶帽子,宋云谏,我问你,那个女孩我侵犯得起吗?!”

  宋云谏目光模糊了下来,他好像也刚刚意识到什么,拳头微微松动,“什么?”

  傅靖琛说:“你今天是犯了什么糊涂,连这点东西也想不通吗?我他妈来兰财几天,我就是上了自己的学生,她怀孕也得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吧。”

  傅靖琛声线平稳,可气场逼人,他的威压蔓延至宋云谏的周身,比大吼大叫更让人感到可怕。

  宋云谏的神色茫然了下来。

  傅靖琛道:“你到了我的门口,连我的人都不见,就给我扣上这么一大顶帽子,敢情宋云谏你也是个听风就是雨的人。”

  宋云谏慌张了起来,他抵住傅靖琛的胸膛,妄图解释什么。

  傅靖琛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咄咄逼人道:“我花这么多心思追你,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要是这么禽兽,能睡了那女学生还能放过你?身为一个大学老师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活该被人骗这么多年。”

  “你混蛋……”

  “我是混蛋,我他妈禽兽不如,行了吗?”傅靖琛这就要将人拦腰抱起,宋云谏一惊,抵住他胸膛惊慌失措,“你干嘛?”

  傅靖琛掐住他的下巴,把人抵在车身上,低声说:“你刚刚不是说我禽兽吗,我现在就让你知道禽兽是怎么干事的。”

  宋云谏当了真,手脚并用地就要推开傅靖琛,奈何他浑身失力,别说判断能力了,现在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软绵绵的拳头打在傅靖琛身上,被人抓住双手,反扣住,只剩憋闷的火气。

  傅靖琛扣住他的手,压在他的额前,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下巴,他沉眸说:“别动了,我带你去医院。”

  宋云谏被拦腰抱起。

  他揪住傅靖琛的衣服,很想理清楚这之中的原因,奈何大脑疼得厉害,不知道是那瓶酒,还是今天这件事,让他思绪万千,头疼脑热,失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他有千万个猜想,无数担惊受怕的情绪,但落进傅靖琛怀里的一瞬间,只剩下一个对真相的紧张,宋云谏抓紧傅靖琛的衣服,有几分委屈地问:“不是你的孩子,对吧……”

  傅靖琛低头,抵着宋云谏滚烫的额头,怒其不争,又充满疼惜地责怪了一声:“犯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