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接你。

  庭院内没有别人,二人紧紧相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不该有的情愫在这时候串上了头顶,宋云谏突然推开傅靖琛,往后面看过去,在他的身后一片飒飒的风声。

  空无一人。

  宋云谏仓皇回过头,捂着自己的脖颈,耳朵下的皮肤滚烫,他惊慌失措地望着傅靖琛,后者对他露出一个很有深意的笑容。

  “你骗我?”宋云谏质问他,他的身后没有人,周围也没有他人,只有几辆车并排停着,还有眼前明晰的男人。

  “我没有骗你,”傅靖琛说:“人已经走了。”

  宋云谏再次回头瞧了瞧,还是不能相信,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哪里像有人偷看的样子?可傅靖琛脸不红心不跳的,他还真的很难判断对方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我得走了。”宋云谏抬步就要离开,他像是被吓到了,单薄的背影匆匆往前方赶去,奈何没有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

  傅靖琛在原地等他,手里提着落下的衣服,“最后再提醒你一句,你随时可以把我当挡箭牌,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候推出去,我完全不介意。”

  宋云谏走到他面前,天知道这几步路对他来说有多困难,他迅速接过傅靖琛手里沾了灰尘的外衣,犹豫之后说:“我们之间……”

  “什么都没有。”傅靖琛抢他一步回答,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把宋云谏堵得哑口无言。

  “嗯,”宋云谏不曾看向傅靖琛的眼睛,对他能够理解自己拿他堵程修的行为表示道:“谢谢。”

  说完,他提着衣服快步离去,傅靖琛在身后注视着他,二人之间因为这个拥抱,变得奇妙非常。

  宋云谏回到了大厅里,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众人还在举杯痛饮,他捂着自己的耳朵,手上拎着脏了的外衣,面色潮红,不敢视人,像是刚刚遭受了某方面的欺负。

  他不知道程修到底有没有出去寻他,傅靖琛的嘴巴他信不过,他总后知后觉这个拥抱另有所图,于是只能自己去验证。

  宋云谏往一开始离开的地方过去,在大厅里找着程修的影子,结果没找到程修的人,倒是看见了一个面生的男人朝自己而来,宋云谏很是戒备地盯着来人。

  对方堆着笑容迎上来说:“宋老师?”

  今天的这个宴会,除了程修和傅靖琛以外,没有一个宋云谏认识的了,于是对这些陌生人的无端靠近,他都会很是防备,这是上次在伦敦参加陌生人宴会留下的阴影。

  “你是?”宋云谏没有遮挡自己对来人的警惕,眼神里都是探究的意味。

  “哦,我是程修的朋友,”男人说:“几个人想认识一下宋老师,大家在那边等着跟宋老师喝一杯,我过来请您。”

  他用的这个“您”字,宋云谏不知道能否担当得起,光从面相上看,对方没比他小的样子。

  “认识我?”宋云谏的防备更强烈,“程修在哪?”

  男人茫然道:“也在啊。”

  宋云谏问:“他有出去过吗?”

  男人不确定道:“应该……没有吧?”

  宋云谏的问题让男人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也没有追问,只听宋云谏说了声知道了,就让他带路过去了。

  几个男人在一片中央区域聚集着,他们之中有些是宋云谏刚刚碰过面的,程修也举杯在其中,正回头看过来,和宋云谏的目光撞个正着。

  宋云谏收拾心情,走了过去。

  他把衣服递到程修的面前:“给。”

  程修放下酒杯,没再跟刚刚认识的生意伙伴说话,接过衣服:“不冷了?”

  宋云谏从程修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的异常,他无法判断是不是因为这些人在场,程修刻意压制没有表现出来,宋云谏只能主动追问:“你刚刚……有没有出去过?”

  程修抬眸:“什么?”

  宋云谏看了看四周,索性作罢,内心也有了些自己的答案,他面色略带羞意地说:“没什么。”

  程修看不明白他的脸色,把酒杯和衣服都置在一边,向宋云谏介绍道:“你刚刚出去了不知道,这是我几个朋友,老陈,幡子,佳烨,”他又像宋云谏介绍旁边的几位:“这是你刚刚见过的,吴总和许总,很欣赏你,点名要跟你喝一杯杯。”

  宋云谏没有拂了程修的面子,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还算是敞亮,主动拿了杯酒,官方话打得熟练:“谢谢各位抬爱,这杯酒我敬大家吧,我酒量不好,各位别怪罪。”

  宋云谏说完,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烈酒绝不是他的口味,但他面上也没表现出什么不适来,只将杯子放回。

  这时,被介绍的什么总的人说了话:“宋老师真潇洒,我就知道我的眼光没看错人,程老板,你的眼光也很是尖锐嘛。”

  男人对宋云谏不留余地地夸了一通,然后目光没有移开,盯着宋云谏的腰身看,并在这种情况下喝了酒。

  他的目光不止是宋云谏,在场的每一位都注意到了,程修更是察觉到什么,神色一瞬间变得具有攻击性,更是突兀地握住了宋云谏的手腕。

  宋云谏蹙眉看过去。

  程修笑眯眯道:“许总,云谏长得好,许多人见了就夸,这不是我眼光好,是大家承认的事实,云谏这人比较慢热,您别责怪他不够热情就好。”

  “说哪里的话,”许总目不转睛地盯着宋云谏,意味深长地说:“宋老师这姿色,没人能拒绝得了,程老板好福气啊。”

  宋云谏也不是傻子,他们暗含深意的对峙他都听得明白,不乐意叫程修握着,他抽手说:“许总跟程修聊会吧,我明天还有课,不奉陪各位了。”

  他说完抬步就要离开。

  在场的几个人话题围着宋云谏打转,哪里能想到对方这么不给面子,程修沉思后对几人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快步追上宋云谏。

  “云谏。”

  他再次抓住宋云谏的手,程修着急道:“怎么了?”

  宋云谏停步,回头道:“程老板,那个许总是什么意思?”

  程修缓缓松开手:“什么什么意思。”

  他脸上不见得半点的心虚,这让宋云谏感到很可笑,他摊牌道:“他意指我跟你是那种关系,不是吗?在我离开的这一时半会里,程老板你又对别人说了什么?”

  宋云谏不在意学校里的流言蜚语,是因为那些只是是非不明,缺乏判断力的学生,他们不了解他宋云谏,但是程修是明明白白地造谣,在这短短一会的时间里,就能让别人误会他们二人的关系,这不得不让他想起傅靖琛的话,怀疑程修的用心。

  “我没说什么,”程修脸不红心不跳地望着宋云谏,“云谏,我喜欢你,所以我想追你,我有错吗?”

  宋云谏的不悦写在了脸上,不明白程修此刻何意,他的语气也不好了起来:“不是,来之前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今天晚上之后就不会再打扰我,所以我才会陪你来,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程修荒唐道:“我是说这之后不会再打扰你,但这是在我们没有关系之前。”

  说完,程修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首饰盒里躺着荒谬的戒指,在彼此还不能算了解的时候,对宋云谏单膝下跪,一嘴荒唐言:“宋云谏,我喜欢你,嫁给我吧。”

  一瞬间,宴会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一切都像是设计好了一样,不知道第一个开始鼓掌的是谁,那起了一定的带头作用,众人在沉默之后,给予了礼貌优雅的支持,就是鼓掌声。

  男人向男人求婚,在如此的众目睽睽之下,是许多人第一次见,他们先是惊讶,然后是起哄,最后是四面八方的叫好声,这都像是预谋好了一样的顺利。

  宋云谏顿时感到一阵天昏地暗。

  程修果然……

  他是个疯子,一个比尾随痴汉都让他感到更无奈的疯子!

  “他们都知道宋老师是我的人,”程修干脆地承认:“就在宋老师离开的时候,在来之前我警告过你,最好不要离开我的身边,是你执意离我远去,给自己造了一个局。”

  宋云谏目光锐利:“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戏,是吗?”

  程修自信地轻笑一声:“云谏,我太喜欢你了,没有办法,跟我结婚吧,我会对你好的,刚刚那是一场文字游戏,这不是,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我爱你,疯狂地迷恋着你,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人比我的心意更赤诚,嫁给我,我可以不论世俗眼光地爱你。”

  程修说完,又小声,用仅有宋云谏听得清的分贝说:“所有人都知道你我的关系,我这样的手段虽然下三滥,但你该看见,没人比我更能这么不在乎别人眼光地去对待你,有谁能给你我这般盛大赤诚的仪式吗?宋云谏,你今天,要学会知趣。”

  程修与众不同。

  往前,宋云谏只以为他跟那些富家子弟的不同在于能力问题,原来不是,他比任何人都厉害,他疯狂,无畏,自大地迷恋着他,他像卑微的尘埃,可以为他做一切不允许的事,他又像高高在上的神明,做了一件自以为不得了的事,就如同给他宋云谏的人生莫大的施舍,他宋云谏就必须得知趣。

  他的确应该知趣,因为没有人为他做到这一步,没有人在人前承认过他的身份,那个四年牵扯的男人也未曾在人前公开过他的身份,现在想来,他哪一次不是在房间里才能和那个男人相爱?与之相比,程修简直给了他莫大的诚意。

  可是他把自己想的太过,过分善良了,他不是那抓到一束光就紧紧不肯撒手的人,他被灼伤过皮肤,谨小慎微多了。

  “程老板,你一定要这样是吗?”宋云谏的语气让程修感到不详,只见宋云谏确认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好,那我就让你再认识认识,你眼里的宋老师,还经得起什么风浪。”

  宋云谏接过他手里的戒指,在众人意欲欢呼之前,拔高了音量宣布:“第一,我跟这位求婚的男士没有一点关系,他喜欢我,追求不得,选择造谣我,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逼迫我,以此来威胁我就范,信与不信,我只解释一遍,判断在智者心里,我不参与判断结果。”

  程修的动作呆滞了。

  “第二,他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我妹妹被几个男生欺负,感谢他出手相助,保护了她,我分享这个故事,是因为我相信人性本善,他的人品本没有问题,却因为过度迷恋我,做出这种荒唐的行为,一码归一码,我感谢他救了我妹妹,但并不代表我要交出自己的人生来还情。”

  厅内一片哗然。

  “打扰了各位生意人的雅兴,非常抱歉,闹剧就此结束,还希望这个小插曲,不会影响各位的生意谈判,”宋云谏将戒指塞进程修的手里,“程修,我们到此结束。”

  宋云谏转身离开。

  “你是傅靖琛的人!”身后响起程修的暴喝,他不顾众人在场地揭露道:“宋云谏,你真的是傅靖琛的人!对吗?”

  他想表达什么?他觉得自己拒绝了他这份赤诚又盛大的心意没有理由?除非他真的是傅靖琛的人,榜上了更大的款,才拒绝了他?是吧,在别人听起来,这似乎都是合理的原因。

  他在这时候提起傅靖琛究竟是为了让人误判,以为他宋云谏脚踏两条船,还是真的只是想知道他宋云谏到底是不是傅靖琛的人?他对这个问题不确定,有疑问,这就更加表明了,傅靖琛对他的杀伤力很大,他必须确定这件事。

  宋云谏回头看向程修,像是为了杀死他的最后念想,也像是被设局后的不悦反击,他残忍的目光割在程修的脸上,仿佛要将他凌迟处死般的无情狠厉:“是,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选择你?程修,我就是傅靖琛的人,你配不上我,你永远,也别想追到我,望你有自知之明。”

  对付疯子的唯一方法,或许就是陪他一起发疯,他什么也不管了,恨不得这个人能羞愧而死,那样才好。

  说完,宋云谏不管身后有多么乱,他都没有半分的停留,他心中有对程修的厌恶,也有对傅靖琛的恐惧,这个人的眼睛太毒辣了,他的判断,眼界,定力,城府,都远远在他宋云谏之上,他让宋云谏感到脊背发寒,在离开宴会厅的瞬间。

  在听到这些喧嚣的面前。

  身后的声音越嘈杂,宋云谏心里的声音越坚定,他不能接近傅靖琛,这个人太深,他怎能轻易拆穿程修的把戏?他定是有类似的经验或者恶意,他恐是第二个彦文修……

  可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那个人就那么高调地出现在大门前,着急离开的宋云谏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几十层的高阶之上,傅靖琛站在台阶之下,明明自己是俯视的状态,可那个台阶下的人,才像是赢家。

  长久的对视之后,阶梯下传来掌声,傅靖琛为他鼓了两下掌,欣赏道:“恭喜宋老师,走出了第一个疯子的预谋。”

  宋云谏拧眉,冷风拍在脸上,他看见傅靖琛向他抬手,他的身后是暗下来的夜,灯光摆在两侧,照不清他眸色的深度。

  “现在,我荣幸地邀请宋老师,到另一个疯子的局里,逛一逛。”

  傅靖琛话音刚落,宋云谏的身后就传来慌张的脚步声,他匆匆回头,竟看见追出来的程修。

  于是他瞬间明白了傅靖琛所说的局,所抬的手,都是什么意思。

  他堪称诚意又邪恶的邀请,成为了宋云谏彼时无法拒绝的理由:“身后有荒唐歹毒的万丈深渊,面前有得体合理拒绝疯子一劳永逸的棋子,如何抉择,宋老师还为难吗?”

  宋云谏一步步走下台阶,在傅靖琛热切的注视下,他瞬间都明白了,明白了傅靖琛所谓的不介意,不介意他拿他做幌子,不介意跟他拥抱,不介意他人前用他堵程修的嘴,他这不是不介意,是恶毒的局。

  宋云谏在他面前停下,背后的视线直直地打量过来,他不晓得那有多少人,只知道都是恶意。

  “你故意的,”宋云谏冷冷看着傅靖琛,“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傅靖琛道:“可我就是出现了,而且出现的恰到好处,宋老师,我来接你。”

  宋云谏顿住了,犹豫,踌躇,为难,恐惧,防备……

  这些情绪,都被身后的纠缠分散。

  片刻后,宋云谏抬起手,望着傅靖琛深幽的目光,将手缓缓递了过去,傅靖琛握住他的指尖,对他欣慰一笑。

  而后,他猛地将人向自己一带,宋云谏落进他的怀里,他的目光格外得意,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求,用指尖扣住,并柔情地擦过宋云谏的侧脸。

  “你才是那个疯子。”宋云谏扶着他的胸膛骂,这绝对是骂,绝对是对傅靖琛此时趁人之危的控诉。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此时,但他出现了,他为的是什么,宋云谏用脚都能想明白。

  “我是,我是,”傅靖琛的指尖梳着宋云谏的发丝,一句话像是哄着人的耐心,“不过这只是冰山一角,宋老师以后会慢慢认识到,什么叫真正的疯子。”

  宋云谏紧紧抓着他的西装,抬眸忍不住相问:“傅靖琛,你就不担心,我顶不住压力,答应了他吗?”

  傅靖琛忍不住轻笑,他的唇触碰着宋云谏的发丝,安抚又嚣张,“宋老师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人虽然有走眼失算的时候,但将自己的名誉都视若无物的你,会在乎自己的名声更难听一点吗?外界的目光若真能给你压力,学校里还会这样声名狼藉?”

  宋云谏哑口无言。

  “你对待外界非常冷漠,这是你的缺点,也是你的优点,”傅靖琛毫不吝啬地夸奖,他的目光深了几许,那般诚心地感慨道:“所以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做你拒绝他人的棋子,我的宋老师,这样还要生气?”

  他把自己的衣服抓出了褶皱,傅靖琛却丝毫不在意,他按住宋云谏的后脑低语。

  “方才对我道谢是不是太早?”无视宋云谏脸上的气急败坏,傅靖琛火上浇油地命令道:“聪明点,抱着我,现在,我是你宋云谏唯一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