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明亮的号角在蛮人的嘈杂号叫声中响起。

  “呜——”

  陶舒阳猛然转头,望向侧翼的伏兵地。

  一支深蓝色绣着金狮与太阳的旗帜高高扬起,黑压压的骑兵夺阵而出,直直冲向蛮族根本没有阵形的“中军”。

  最当前的那一骑上,穿着银灰色骑甲的骑士,手握长长的骑刀,斜刃向下,疾驰向前!

  “大人,新军出动了!”杜克林激动地喊着,踮起脚努力想看清那位一马当先的英勇骑士,“是殿下,不,我是说,是那位吗?”

  子爵大人没有理会,他眉头紧皱,突地转身大吼:“长刀队准备支持!”

  “预备队,替换投矛队!”

  陶舒阳只觉得一股郁火在胸口熊熊燃烧,手握拳头,青筋暴绽。

  没了金手指,他什么也帮不上忙!以他只能骑温顺小母马的骑术,操练都能把自己摔个鼻青脸肿的搏击能力,上战场就等于是给蛮族送外卖。

  还不够添乱的!

  新军的骑兵以三角阵形,就像是一把棱刺般向着蛮族疾刺而去,在首领的带领下,几千骑微微跑出一道弧形,侧避开冲在最前方的蛮骑。

  他们骑刀挥舞之处,跟随在蛮骑马侧和后方的仆从蛮族糟了秧,鲜血飞溅而出,惨叫声声被淹没在隆隆的马蹄声中。

  “大人,新军太厉害了!他们一定能把这些畜生赶走!”杜克林兴奋极了,一边忙着递送物资,一边还不忘给大家鼓劲。

  陶舒阳拿着望远镜紧盯着前方的战事,看着蛮族们一堆堆地倒在血泊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地上的血渐渐与土混成了一种难以言表,让人恶心的黑褐色。

  隐隐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的汗毛瞬时竖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莫吉拉!”

  “莫吉拉!!”

  蛮族阵阵的惨叫声里,有人喊着似有似无的古怪“莫吉拉”,随着地上的鲜血漫延开来,低沉而幽远的“莫吉拉”呼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听得人心烦意乱,头疼欲裂。

  “大大人,您看!那,那是什么?!”

  杜克林指着黑鸦鸦的敌群,两个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来。

  一大片又一大片阴沉的黑云,带着血污和腥气,从地上蒸腾而起,缠绕着地面上正在征战的人们。

  圣恩王国的新军和领地上的人们,被大片的黑色腥云卷裹着,开始混乱起来,马嘶人吼,渐渐连最基本的队形也无法保持了。

  而同样处在黑云中的蛮族,却像是被填喂了精血,号叫声四起,一个个双眼腥红,露着獠牙向人们扑杀过来。

  “污秽的亵渎者!”

  苦修士莱因半躺在后方的露天帐篷里,喘息着低声咒骂,他颤抖着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里露出一枚细小而精致的令牌端头。

  拇指节大的金属杖头中,嵌着一枚半透明的蓝宝石,宝石中间隐隐透着点流光。

  司祭昆得在将这枚圣殿至宝交付于他的时候,大概也不曾想过会用它来对付这些蛮族的异端。

  这东西,原来是用来对付那位——神明宠儿的。

  一个落魄的小贵族子弟,从小没有显露过什么值得受到神明爱宠的天赋,文字算学粗疏,甚至连王都的贵族纹章都搞不清的草包,连教堂的路径都没摸熟的浅信者——在踩了狗屎运继承天降的破领地之后,居然被圣恩眷顾了?

  在神恩失落的今日,这个小贵族怀着不知何种目的,伪装成修士混进圣殿的秘密地穴。

  如果不是他施展了连教宗大概也只是在传说中才听过的神迹,大概这位伪修士的尸骨都已经被地狱来的魔鼠啃干净了。

  伪信者,比异端更让人痛恨!

  在圣殿山时,他们没能弄清楚这位“神宠者”的底细,等到细细寻访过后,以光明神教遍布圣恩国的势力,怎么可能还查不清他的根脚?!

  伊卡洛..托恩确实不是被人冒充的。

  那么,他如何会成为一个被神明眷宠的幸运儿,他又是被哪一位神明所“眷宠”,这些问题就非常值得让人深思,甚至值得司祭殿下在派出他这样的苦修士跟踪查访之余,还让他带上了这件“圣物”。

  “神宠者”这种东西虽然不多,但是在圣殿山漫长的能与神明比肩的历史里,在地下墓穴快要腐朽的羊皮纸记载中,也曾经有过那么几个。

  最近百年里,也是最让人震撼的,差点就成为了圣子的那个,几乎已经算不上人的“神宠者”,如今不也干瘪如柴地长眠在圣殿地下墓穴中?

  神恩如海,神威如狱。

  凡人又如何能揣度?神恩太盛,又怎知不是神明的另一种惩罚?

  不管原来是如何打算的,现在也都不必说了。

  在这帮连人都称不上的塞尔丁畜生面前,光明神的信徒只怕会死得更加惨烈。

  司祭昆得说过,在“圣物”里藏着最后的一道“神罚”。

  如果伊卡洛..托恩真的就是那种“神宠者”,圣物的“神罚”将会吸收尽神明对他的“眷宠”,圣物又能持续用上百年之久,这不仅仅能帮助圣殿的修士们施展神迹,更能让无数教众摇摇欲坠的信仰坚定起来。

  至于被吸尽“神眷”的子爵,圣殿地下墓穴将是他最好的归宿。

  只所以迟迟没有用上圣物,是因为“神罚”只有一道,如果错判而用,那仅剩的圣物将再也无法使用,圣殿复兴的最后机会也将被毁于他手中!

  而这位深受神宠的子爵,却在这几个月里未曾施展过一次神术。

  莱因犹疑不定,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究竟是神明抛弃了这位昔日的宠爱者,还是这个子爵根本就不是伪装修士施展神恩的那一个。

  现在,没有机会再犹豫了,黑暗神的污秽已经近在眼前。

  再不用这神罚,他也就可以直接去见神明了。

  神罚,原本在传说记载中,最重要的功能,便是用来对付被邪神污秽的一切!

  他忍着胸肺部火烧一般的灼痛,用力喘着粗气,颤抖的满是血污的手悄悄地握紧了权柄金属环托,死命一旋!

  路德恩三世手中的长刀已经收割了无数蛮族的生命,血污顺着刀锋滑开,总有一些流淌下来,沾到掌中,那是一种腥膻而滑腻的感觉,像是一条毒蛇缠在手上无声吐着舌信。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然而,在战场上,人们似乎会摒弃绝大部分的感受,对死亡的恐惧和杀戮带来的刺激,总能让人的理智燃烧殆尽。

  路德恩不同,从小被黑暗女神“标记”的他,连恐惧和兴奋都仿佛是奢侈。

  在他人异样与恐惧的眼光中,他就像是一具被设定好步骤的机器,冰冷而理智地做着应该做的事。

  如果没有遇见那位可爱的领主,也许他早就成为了那些人口中的“魔鬼”。

  这场战斗,是族群之间的争斗,是毁灭与反抗,更是为了保护心中仅有的温暖。

  “莫吉拉!吼吼吼——”

  粗野的蛮族赤红着双眼围了上来,嘶吼着奋力挥舞着武器。

  邪异的黑云让这些蛮族青筋暴绽,力大无比。

  路德恩在马上猛地矮身,侧躲过蛮人挥来的狼牙棒,反手递出长刀,借着马匹疾速错身的速度,在蛮人的脖子上划过一道长长的血痕。

  “亵渎!”灰色的眼眸无情地掠过圆瞪双眼,再无声息的蛮人,他低声咒骂。

  鲜血蓬溅开来,洒在他的身上。

  黑云越来越低,越来越浓,邪异的喊声渐渐听不清字句,却又像是在耳边隆隆颂念。

  马匹惶恐地嘶叫着,开始不听使唤,用力夹紧马腹也无法再控制它们安稳前行。

  周围的人影幢幢,已经分不清是蛮族还是同伴,浓烈的鲜血伴随着惨叫和嘶吼,泼洒在马身、人身,还有地面上。

  路德恩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像是吞了一块冰,重重地坠在胸腹间。

  也许,这一次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

  无论如何,要杀尽这些蛮族牲口,哪怕能让身后想保护的人……能多一分钟逃离的时间。

  他轻伸舌尖,用力咬下!剧烈的疼痛瞬间让神智清明了许多。

  “下地狱吧!亵渎者!”

  黑云渐渐淹没了蛮族,以及和蛮族混战在一处的骑军们,已经很难分辨敌我。

  “把炮推上来!”陶舒阳咬着牙,大吼一声,让人推上了他们准备的最后的“热武器”。

  没有基础工业的异界,连地球明清年代的红衣大炮都弄不出来,更不要说现代化的火炮。

  好在子爵大人有过金手指,哪怕是没法买真的火炮,也攒下了一堆粗钢管和火药。

  这种危急时刻,还有什么比“没良心炮”这种简单实用的玩意更凶残耐用呢?!

  艰苦奋斗的八路军曾经拿它对付鬼子和伪军,筚路蓝缕的子爵拿它来对付蛮族畜生,简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东西制作简单——当年八路军甚至是用洋火筒(铁皮桶)加个土炸药包来做的,使用更简单——点着火就能发射!

  于是精度就不用想强求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陶舒阳根本不想用这种很有可能杀敌八百自杀一千的玩意。

  看着混战一处的血腥战场,还能怎么办?!

  “往战场两侧打!瞄准蛮族!!”子爵大人用尽全力吼道。

  虽然操练过很多次,战到临头仍是有些手忙脚乱领地民兵们点着了几十门一字排开的“炮”。

  轰轰——

  歪七扭八的火药包飞到战场四周炸裂开来,有几个甚至横跨飞跃,直击中场,把敌我双方都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烟火起处,黑云被驱散许多,蛮族有许多被炸得血肉横飞,倒是总算没有误炸自己的骑兵。

  陶舒阳擦擦额头的冷汗,正要继续下令,却听杜克林惊声尖叫起来,嗓声都吓得劈叉了。

  “大,大人!天上!!!”

  子爵大人一抬头,顿时瞠目结舌,什,什么玩意?!

  天上乌压压的,一片巨大的阴云从远方涌来,速度非常惊人,仿佛就是飓风飞卷的漫天云层。

  但是那巨大的形制,分明就告诉人们,这他娘的是,是——

  是神明疯了,还是人类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