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粮呢?托恩男爵卖给你了吗?”戴着银色面具的国王嗡声嗡气地问道。

  劳伦斯点点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剪裁算不上精致,却很别致的麻布袋子,灰扑扑圆滚滚的袋子上头,居然还用难得的、染成翠绿色的麻线钩了一个简单圆圈笑脸。

  拉开麻布袋子上头的抽绳,就露出了里面棕褐色的肉干,一股香浓的肉味夹着奇特而诱人的辛辣味道扑面而来。

  他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献宝似地将装肉干的袋子捧在手上,递了过去。

  “威兰堡的军粮不错,可惜时间太紧,只能先供应一部分。但是这托恩男爵亲自做的风干牛肉,简直好吃得让人着迷,呃……”

  劳伦斯一抬头,正看到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心里一咯噔,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

  王从来不在人前揭开他的面具,在劳伦斯久远的记忆里,那幅面具下遮掩的是可怕的“黑暗女神的诅咒”,占据了半张脸的黑色痕迹如同腐烂,却又狰狞鲜活。

  哪怕是他这样胆子壮的,看了也要毛骨悚然半天。

  为此,从王记事以来,再也不曾在众人前吃过东西。

  他这样冒昧地递上肉干,不仅仅是失礼,或许还会让王觉得受到冒犯而愤怒。

  劳伦斯僵着手臂有些进退两难,正想怎么样才能不太尴尬地把东西不着痕迹地收回来……

  王走上前,伸手从袋里抽出一片薄薄的,红棕色油滋滋、近乎透明的肉干,另一只手无比自然地把袋子整个拿了过去。

  他微仰起下巴,伸指轻轻一推,面具往上抬起一条不大的缝隙,露出了形状美好却苍白的下巴和嘴唇。

  血色极淡的薄唇微微张阖,那块牛肉干几乎瞬间就消失在他的嘴里。

  “……手艺进步了。”

  面具很快又覆下,震惊到无法言语的劳伦斯似乎听到王说了什么,他呆滞了片刻,终于又恢复了语言的能力:“您,您说什么?”

  烟灰色的眼眸透过面具的孔洞看了一眼难得发傻的劳伦斯,低声赞道:“干得不错。”

  劳伦斯又振奋起来,装作没有看到那只肉干袋子被轻巧地系在了王的腰带上,向王汇报他的所见所得:“是您的眼光犀利长远,听了凯法骑士长转述您的命令,我才知道那位不为人所知的新任乡下男爵,竟然还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又如此能干……”

  这一次,他不仅仅把威兰领的新制的农具一扫而空,连这位男爵大人准备发给领民们的锅都没放过!

  神啊!用那样的好铁铸就的“锅”,有着完美的弧度,又坚韧强悍,就连骑士长的板甲都比不上,威兰领的那个托恩,居然管这玩意叫锅!

  他把所有尺寸合适的“锅”都买了过来,稍一改装,两个手柄环系上系带往骑士们胸前一捆,那就是最好的护心甲!

  要不是托恩城堡里那几只新锅实在大了些,他都想拆了灶台端锅走人了!

  爱财的托恩男爵看着他们这一帮子,把他的领地扫荡一空,那又是幽怨又是欣喜的表情,真是非常地不贵族,又让人忍俊不禁。

  “……把锅都拆了?给了足够的补偿吗?”

  不知为什么,劳伦斯觉着国王的声音似乎冷了些,他赶紧回答:“当然,按您的吩咐,给了威兰领男爵丰厚的补偿,足够他们安置流民,支撑一年。”

  “嗯。”

  王看着那只被劳伦斯展示出来的小圆锅,点点头,让他把所有采购来的东西都备好,又高声命令:“凯法,尽快把武器和护具分发下去,让他们熟悉装备。

  派出斥候,从内特的古坎井走,去联系圣礼城的内应。

  骑兵绕过戈壁,纵穿诺伊郡,五天后,我要所有人到达圣礼城外。”

  “古坎井?!”

  凯法骑士长闻声惊愕地抬起头,又立即大声应令,很快将探查命令发布下去。

  古坎井是古代撒门帝国在圣恩王国地域留下来的奇迹建筑之一。

  它本来的功能是水渠,但是因为地处戈壁和沙漠之侧,雨水少而日照强烈,珍贵难得的雨水在地面飞快蒸发,于是撒门帝国的技工们,将巨大绵长的水渠从地面转入了地下。

  为了使绵延漫长的地下水渠尽快完成,撒门帝国聪明的技工们将工程分作了许多段,每一段都在地面开口下挖形成竖井,通过精确的计算将这些分别开挖的地下渠道连接起来。

  近千年前的古代帝国已经消亡,可是这些伟大的工程却留了下来,成为了圣恩王国不是神迹却胜似神迹的一部分。

  残存的古坎井还能正常使用的并不多,但是圣礼城边却有一条保存相对完好的。

  在炎热的夏天,城外的穷人们经常会聚拢在纵横交错的巨大地下沟渠里,享受难得的阴凉。

  “是的,陛下!”凯法骑士长朗声应诺。

  “还有……你跟我来。”

  国王大步向前,迈入了他的营账。

  路德恩三世站在那里,缓缓抬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凯法低下头,并不敢直视陛下的尊容。

  随即,银灰的华贵长袍也被褪下落在地上。

  “您,您打算做什么?”凯法瞪着地上的长袍,哑着嗓子问。

  只听王用他低沉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说道:“找个人,和我身形差不多的。穿上国王的衣袍和面具,然后,带着大部分的骑兵奔赴圣礼城。”

  “……那么,您呢?”凯法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不是猜到了吗?我带着一小部分精锐的士兵,从古坎井走。”

  “不!您怎么能冒这样的险?我是您的守护骑士,我会用生命守护您,绝不可能让您离开我的身旁……”

  “哦?”年轻的国王侧过脸,冷漠地问道,“那么我为什么会在突围时与我的守护骑士失散,染上疾病,在诅咒发作的时候,奄奄一息地被当作外乡的奴隶捆起来丢进猪圈里?”

  “王,我王!”凯法单膝盖跪倒在地,哽咽不成声。

  “你和我都明白,我们必须要胜利,不仅仅是因为塞尔丁人。”

  王缓步走到凯法跟前,停了下来,苍白纤细的长长手指,拂过骑士长金色的半长发卷,他柔声道:“凯法,我只相信你,只能相信你。

  你告诉我,用我们这三千多士气低落的残兵,要怎么样才能突破上万塞尔丁人的重围,让那位血腥之王以血还血?让王都的那位不敢再蠢蠢欲动?

  凯法,不仅仅是信任我的士兵们需要一场胜利,我和他们都更需要一个奇迹。

  那么,我能将信任交付给你吗?我的守护骑士,我的国王卫骑团骑士长?

  我需要你带着主力,带着‘国王’,突破重围,吸引塞尔丁人的注意。

  或许,你的任务将会比我带人潜入圣礼城更为危险而艰巨。”

  噌!一声。

  凯法拔剑出鞘,用力将单手大剑深深插入身边的土地,他伏下身躯亲吻国王的靴子,继而额头触地,低声道:

  “您的骑士,愿为您效死。”

  “必须让他们效死力!”

  托恩男爵一脚踩在高椅上,衣袍敞开,棕褐色的卷发随手在脑后绑了个揪,眉飞色舞,正以座山雕的雄姿指点江山,教育一帮脑筋不灵光的纯朴领民们。

  “包干!分区包干!城里多的是混混,这帮家伙最欺软怕硬,又最知道街头巷尾的家长里短,一定要把他们拿下。

  史提文老师,您总领民兵大队,拿上咱们的防暴叉,后面跟上大车,一路路横扫过去。

  没人反抗就收粪,叉垃圾;要是有人敢跳出来,就把他们打趴下,打怕了!”

  陶男爵咬牙切齿地发出了愤怒的宣言:

  “让他们知道,这格莱郡的粪,都是姓我威兰堡的了!”

  “干趴他们!”

  “城里粪,乡下的粪,都是咱们爱屎男爵的!”

  “威兰堡威武!”

  听着领民们乱七八糟的口号,陶舒阳脸都绿了,可又不得不认。

  直观室里的沙雕观众们已经笑得抽抽,连弹幕都发得抽搐了。

  没办法,春小麦这东西最吃肥,发芽分蘖后更是要追肥,追大量的肥。

  牛屎屯如今干净得牛屁股后头都带着兜,威兰堡犄角旮旯里的垃圾也全部都堆成了肥,眼看还有大半的田地肥料没着落,男爵大人自然就盯上了近在眼前的格莱郡。

  那几十上百年都没处理,随便丢在大街上、墙角根,流淌在街道上,逼得贵族们不得不穿高跟鞋的富足人粪肥和垃圾堆啊!

  就这么白白丢在那里,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仁慈的托恩男爵当即派出了几小队身体刚刚恢复了一些,正以工代赈为男爵打工的外乡流民劳工,拉上大车去城里收肥。

  打扫清洁卫生做好事,让城里人们也能享受如今威兰堡民众们的清洁待遇,又能为威兰堡的田地解决燃眉之急,一举两得,双赢互利,多好!

  没想到,城里的大商户们是知道了男爵大人的跟脚硬,不敢再来硬碰硬。可是那帮社鼠城狐却不知道厉害,非得蹦出来显示存在感。不但把男爵大人的收粪劳工队给打了一顿,还扬言要收粪,就得上供交钱!

  这特么孰可忍是不可忍啊!

  暴脾气的暴发户男爵立时就不能忍了。

  干!必须开干!为了城里的粪肥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