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漂亮爸爸>第60章 番外篇——浮生记(韩枞视角)

  

  “下雪咯,小枞。”父亲声音刚落下,韩枞便从被子裹成的蚕蛹里挤了出来。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推开玻璃窗,看见天地万物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大地,肉眼可见皆是白茫茫一片。山间小道上的淤泥不见了,水池上空升腾着若隐若现的雾气。

  看来,已经结了冰。

  韩枞忽然想到《西游记》里的某一集,师徒四人在河面上走着走着,师傅突然掉下河被妖怪抓走了。

  他在心中设想,自己穿着厚厚的棉服,牵着父母的手,在河面上走来走去,但是没有像电视剧里的唐僧那么倒霉。没有掉下去。

  韩涛看了他一眼,说“小从”,顺手把窗户给关上了,然后把取暖器打开,将衣服搭在上面,叮嘱:“穿好衣服出门再看,这样会感冒的。”

  韩枞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穿衣服。

  韩涛好笑地揉了一把他的鸡窝头:“我今天要跑最后一趟货。你和妈妈呢就去参加苏老爷子60大寿。你替我向老爷子问声好,祝他老人家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记下了?”

  他又不是我亲外公。

  韩枞抬头看着父亲:“爸,我可以不去吗?”

  他想在家睡觉。这么好的天气不睡觉太对不起这第一场雪了。

  韩涛摇头:“不可以。”他指了指对面紧闭的房门,“作为家里最闲的男孩子,你得陪女士一起去。”

  韩涛指的是他妻子,陈欣。

  “好吧......”韩枞泄气一般耷拉下脑袋。

  衣服在取暖器上烤了两分钟,已经有了热气。无视那件大红色毛裤,韩枞把新买的休闲款棉服长裤利落穿好,翻身下床。

  韩涛无奈地摇摇头,说“臭小子”替他把毛裤叠好放在床尾。

  陈欣左右手分别拿了件红色大衣和米色棉服。她走到门口,先后掂了掂两件衣服,问:“我穿这个大衣好一点还是这个棉衣好看一点?”

  陈欣嘴上的口红涂得有点厚,和垂坠在胸口的水滴状绿色毛衣链搭配起来,整个人就像一朵迎风绽放的乡间野花。

  为免伤了母亲自尊,韩枞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说:“妈,您要去相亲?”

  “尽瞎说!我都是做妈的人了还相什么亲?”韩枞只有15岁,但个头已经比陈欣要高了。陈欣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我打扮得洋气点儿不也是给你爸争面子吗?”

  韩枞把她的手拿下去,耸了耸肩,“您高兴就好。”便去洗漱去了。

  陈欣对着他后背说了句“我儿子怎么这么酷咧......”

  韩涛温和的声音传过来:“穿大红色吧,喜庆。”

  丰堰村到岐峰镇不算远,但全都是黄泥铺就的乡间小路,下雪路滑,韩涛没敢开太快。

  路过一处偏僻地段,迎面遇上一台小轿车,韩涛踩了刹车,然后换踩离合挂倒档,退了十几米,把车停在一户人家门外的空地上。

  小轿车擦肩而过时把车窗降下来,隔空递了根烟给韩涛:“谢了啊,兄弟。”

  韩涛正准备拒绝的时候,陈欣搭了腔:“谢谢老板,他不抽烟的。”

  男人的目光在陈欣身上转了一圈,对韩涛说:“带老婆孩子走亲戚?”

  韩涛礼貌回答,“嗯,亲戚家办寿宴,过去吃酒。”

  男人“嘶”了一声,问,“是苏建军家吗?”

  “欸?你怎么知道呀?”搭话的还是陈欣。

  “哈哈,我当然知道啦,”男人笑道,“我跟他老婆是同学。”

  陈欣“咦”了声,身子前倾,掠过韩涛,问小轿车里的男人:“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梁平啊?”

  “是啊!”叫梁平的男人打开车门下来,绕过面包车车头,往副驾驶位置走,嘴上说“你是......陈欣?”

  原来又是认识的。

  韩枞看了他父亲一眼,后者嘴角噙着笑,看着陈欣与梁平叙旧,偶尔被动的回答几句。

  韩枞自觉没趣,把车窗摇下来,欣赏雪景。

  视线前方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深绿色的小团子,韩枞怔了怔,把头探出去

  ——是个小孩儿蹲在那里。

  小孩戴着雷锋帽,身上穿着厚厚的军绿色棉衣,棉衣的腋窝与后肩连接处有一大块白色的东西。韩枞以为是小孩在雪地里滚着玩儿蹭了积雪到身上,心说这人怎么这么不爱干净。

  因为隔得远,小孩穿的又“雌雄难辨”,是以韩枞没认出对方是男孩还是女孩。

  小孩一个劲儿地搓手朝手心里哈气,然后往一团毛绒绒的、黄黄的小家伙身上捂。

  韩枞把头又往外探了些,他想看看那小孩在给什么东西取暖,这时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女人,笑着招手,说我们要走了,那小孩回头“哦”了一声,身子却还没动。女人音量提高了些,喊了声什么,小孩立刻应道“好嘛好嘛。”起身往女人的方向走,边走边回头,眼神颇为不舍。

  韩枞这才看清那团白色的东西是衣服里面的棉絮。

  小孩的帽子是可以遮住两边耳朵的,绳子在下巴上打着结,把Ta的脸遮了大半。韩枞看不太清对方的五官具体什么样儿,只觉得这人太瘦了,一看就是不爱吃饭的,衣服都撑不起来。

  小孩很快就被女人牵走了,韩枞看着雪地里的那小团黄毛,心说,那是什么呀?那么舍不得。

  这时陈欣与梁平打招呼说有空上家来坐坐,梁平说“妹夫会不会欢不欢迎啊?”韩涛笑着说“当然欢迎。”

  梁平斜挑了下嘴角,看了陈欣一眼,说:“行,春节后再来拜访。”

  梁平说完便与韩涛道别,把车开走了。

  韩涛准备重启车子,韩枞喊了声“爸爸,等我一下。”

  不等韩涛反应,他一手拉开车门,快速蹿了出去。

  ——那团毛绒绒的东西是只小鸭子。

  它身上的毛是黄色的,特别小的一小只。它身上有些脏,蜷在雪地里瑟瑟发抖,韩枞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抓它,把它放在手掌心里。

  韩枞环顾四周,发现这儿就只有这间土瓦房。很显然,刚刚那两个人是这里的主人,但是她们现在没在家。

  它待在这里会冻死的。

  韩枞挣扎了几秒,最终决定带它走,让它暖和起来,等明天回家路过这里再把它还给那个小孩。

  韩枞右手罩在小黄鸭头顶,用自己的左手给它做了个窝,把它带回车上后,他跟父母解释了小鸭的来处以及自己的想法。

  韩涛点头表示赞同:“好,明天姨父送你们回家的时候,记得还给主人家。”

  到了陈家,吃过早饭,韩枞找陈彦明要了个小纸盒,又问姨妈要了件破棉裤,他把里面的棉花拆出来垫在纸盒里,给小黄鸭筑了个小窝。

  韩涛还得折返回家开货车出去,不好多留。他把红包和营养品送给老爷子,说了几句贺寿的吉利话,嘱咐韩枞今天姨妈她们忙不过来的话要帮忙打下手。韩枞正蹲在地上看着放炉灶旁的纸盒,小黄鸭正在一点点地恢复体力。

  韩枞敷衍地点了点头,没有回头去看看自己的父亲。

  十点过,隔壁邻居来喊陈欣去打麻将,陈欣隔着几十米远喊了几声。韩枞无奈地叹了口气,抱着纸盒起身走出去,问她要干什么。陈欣喜滋滋地说妈妈去赢钱,你自己在这里玩儿,别到处乱跑哈,别把身上的衣服弄脏了。

  我又不是小孩儿。

  韩枞最烦别人觉得他年龄小。除了韩涛,好像多数人都把他当成孩子,包括陈欣。韩枞看了眼他妈牙齿上的口红,忍住了没说什么,嗯嗯嗯地一一应下。

  陈欣捏了捏韩枞的脸,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乖儿子!”便蹬着高跟鞋跟几个熟人去搓麻将了。

  苏老爷子的房子紧挨镇中学,唯一能够搭建起偌大的舞台的,就只有他们学校的操场。寒假期间,学校操场空着也是空着,校长便同意把场地借给他们搭建舞台以及摆酒席。

  韩枞百无聊赖之中,抱着纸盒在操场上寻了个花坛坐下。

  小黄鸭已经恢复了体力,它在雪白的棉絮上慢悠悠地踱步,韩枞盯着他笨拙的走路姿势看,突然想起了那个衣服破洞、棉絮往外跑的小孩。

  ta好像也是被裹成厚厚的一团,走路也是这么蠢蠢的。

  ta好像跟我差不多大吧?ta是不是家里很穷啊?ta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感觉......像是女孩。

  韩枞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小鸭子的脑袋。小黄鸭瑟缩了下,迈着小短腿快步走,在纸盒里四处撞。韩枞被它逗乐了,正想骂它是只小蠢鸭,这时耳边传来了一阵陌生的但又很特别的曲调。

  民间文艺团自带的音响,效果其实并不太很好。以前谁家办红白喜事,陈欣总喜欢去凑热闹,韩枞每次都被劣质音响震的脑瓜疼,可这次他一反常态地没有觉得刺耳。相反,他有种耳廓发痒的感觉。

  他抱着小纸盒,循着声音往前走。

  —

  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

  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

  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

  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乱如火!(注1)

  ...........

  雪不知道什么已经停了,冬日的阳光斜斜地洒下来,落在舞台一角。挥着长袖身穿戏服的小姑娘,站在光与暗的边缘,唱着小曲儿。

  舞台搭在操场北边,面对教师办公楼。右侧有颗高大的梧桐树,树叶上的一滴水珠落在韩枞仰起来的脖颈上,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滑。

  捧着纸盒的手没来由地颤了下,韩枞懵了几秒,冬天里的水应该是冰冷的,为什么......他有种心口发烫的感觉?

  韩枞不懂什么是戏曲,他仰头盯着舞台上的小女孩,心头冒出了很多个想法——她声音怎么这么好听?她为什么把头发剪这么短?她穿那么少会不会冷?

  被人长时间盯着,还是打扮得很帅气的小男孩长时间盯着,小姑娘自然是注意到了的。她垂下眼睫,在韩枞身上停留了两秒,看见他捧着的纸盒里有只四处晃悠的小黄鸭,她愣了两秒,差点没跟上手动版伴奏。

  韩枞找了条木凳,不理会陈彦明的喊叫,把纸盒放在腿上,认真听着自己压根就听不懂的戏曲,一直到小姑娘下场。

  临下场前,小姑娘嘴角上扬,冲韩枞眨了眨眼,随即转身,掀开幕布,消失在舞台上。

  韩枞左右看了一眼,想了想,抱着纸盒往舞台后面走。

  “嘿!”小姑娘蹿出来,拍了一下韩枞的肩膀,“你好聪明呀,你怎么知道我叫你呀?”

  韩枞心说,我就是瞎猜的。但嘴上却说,“哦,谢谢你夸我,我就是一般聪明吧。”

  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你怎么一点也不谦虚呀?”

  韩枞面上依然保持帅气:“过分谦虚就是骄傲。”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嗯”了声,然后笑眯眯地说:“你说的对!”

  小姑娘浓密的睫毛扇呀扇,韩枞心想,她小时候剪过睫毛吗?怎么那么长那么浓还那么翘。

  他想伸手去捋一下,感觉......会很柔软。

  小姑娘抬起眼,指着纸盒里的小鸭子说:“这个好像我今天早上看见的那只小鸭子欸,它是你家的么?”

  今天早上?

  “你是......那个戴帽子的小孩?”韩枞站在她面前比她高了一点,所以他觉得这小姑娘肯定比自己年龄小。

  “我不是‘小孩’,我都17岁了。”小姑娘问他,“你多大了呀?”

  韩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17岁怎么这么矮?”

  小姑娘脸红了下,嗫嚅道,“我也不知道啊.......”

  “哦,对不起,我没有说你矮...不是,我没有说矮不好。就是、就是你以后多吃点儿,吃多一点就能长得高。”韩枞不太好意思地补充,“那个,我叫韩枞,我今年15岁。”不等小姑娘接话,他立刻转移话题:“对了,你刚刚说这个是你今天早上看到的?”

  小姑娘点头:“是呀。”

  “不是你家的吗?”韩枞问她。

  “不是啊,”小姑娘摇头,说,“它应该是迷路了,然后走到我家门口了。”

  “噢…”韩枞看了看小黄鸭,又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说:“那你要吗?是你先看到的。”

  小姑娘笑了起来,眼睛里装满星星,她看着韩枞说,“你救了它,它就是你的啦。”

  韩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脸红。他“哦”了一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这时小姑娘问他:“你的名字有点复杂。”

  韩枞愣了愣,耐心解释:“韩非子的韩,木头的木和从前的从,加在一起的‘枞’,就是我的名字,韩枞。不复杂的。”

  小姑娘微微偏头,指尖在空中比划了一阵子,然后拧眉道:“好难写……”她想了想,随即展开笑容:“我比你大,我可以叫你木小从吗?”

  木小从?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我又不姓木。

  韩枞的不乐意在小姑娘热切期待的眼神里消失,无所谓道:“随你高兴吧。”顿了会儿,韩枞说,“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

  “骆骆、骆骆......”一个同样穿着戏服化着戏曲妆容的女人走过来,对她说“骆骆,跟妈妈去吃饭,吃完饭我们还要卸妆重新上妆,唱另一曲儿。”

  “嗯!”骆骆乖巧地点头,随母亲走出去几步,她转身对韩枞说,“木小从,等下我唱完了再来这里找你玩好吗?”

  韩枞其实不太喜欢跟陌生人玩,但他觉得拒绝别人不太好,便说“好.....吧。”

  骆骆边走边回头,挥手补充道,“木小从,待会儿见噢。”

  “哦。”韩枞点头,想把右手从裤兜里拿出来跟她挥手,想了想,觉得那样有点蠢,便又收了回去,小声补了句“待会儿见。”

  韩枞站在那儿看着她消瘦的后背,心想,她叫骆骆?

  嗯,名字真好听。

  ----

  算作是平行时空的番外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