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陆时安收到了闻君兰发来的地址,市郊的公墓。

  他盯着那个地址看了许久。

  前世他死后就是被安葬在那里,只不过他的坟墓是傅延川挑的,很普通,位置也不好,是整个公墓里最边角廉价的位置。

  孤零零的死去,孤零零的被埋葬在那里,整个人生都是孤独飘零无着落。

  现在,即将被埋葬在那里的却成了夏燃,命运反转。

  陆时安这几日的心情很好,白天上课,晚上回来傅柏宸处理公务,他便自己画画。

  有闲暇两人便一起在家看个电影,闲话家常。

  平淡,却是他很喜欢的生活。

  等到了周末,闻君兰一早就打来了电话,“安安,今天别忘了。要是不方便,我让廷筠来接你。”

  陆时安淡淡回答:“不用,傅柏宸会送我过去。”

  “这样,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我们先过去了。”说完,挂了电话。

  傅柏宸穿着一件黑衬衫,手上挂着一件纯黑外套,与平日里的白衬衫黑西裤比起来,更显冷峻孤傲。

  他从门外走进来,一双深邃黑眸看到陆时安的一刹那便有了正常的温度,脸部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起来。

  见陆时安还没换好衣服,便从一旁衣架上取下熨烫好的同款黑衬衫,“抬手。”

  陆时安微愣了一下,听话的抬起手。

  傅柏宸将他身上的家居服脱了下来,亲手替他换上。

  陆时安笑意盈盈的望着他,调侃道:“阿宸哥哥真是贤惠。”

  傅柏宸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手直接伸向裤子。

  “裤子我自己来。”陆时安一把按住他的手,夺过他手臂上挂着的裤子,背过身。

  傅柏宸站在原地,看着他弯腰脱下裤子,那修长的双腿和浑圆的后臀尽数收入眼中,眼神微微变了变。

  陆时安手脚迅速的穿好裤子,在他回身时,男人已经收回了肆意打量的视线。

  扫了一眼时间,“差不多时间,我们走吧。”

  去公墓的车程将近一小时,傅柏宸开车。

  自从上了车,陆时安就安静了下来。

  傅柏宸偶尔侧头看他一眼,见他眼神飘忽,似乎在走神。

  “想什么呢?”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

  陆时安收回思绪,“夏燃的葬礼是闻凌霜安排的。”

  这件事他们一开始就知道,陆时安会这么干脆的答应出席葬礼,便是因为葬礼上闻凌霜必定会出现。

  “嗯,她拒绝了夏夫人的好意,一手操办的葬礼。”傅柏宸说道。

  自从夏燃死后,闻凌霜整个人比以前更加冷漠,连自家人都拒之门外。

  这个人心思本就深沉,当年不动声色搞出一招互换孩子的计划,隐瞒了二十年。

  现如今被夏燃的身亡刺激后,却能安稳如常。

  陆时安拧了拧眉,“我总觉得她在背地里谋划着什么。”

  他对闻凌霜的了解不够,原文里对她的着墨不多,仅有的信息还都是傅柏宸让人调查来的。

  但他知道前世那一场心脏移植手术的策划人就是闻凌霜,她冷酷无情,却深爱着夏燃,为了夏燃不惜随意夺取他人性命。

  这是一个对外人冷漠到了极致的女人,在她心里,唯有夏燃才是最特殊的。

  这样一个人现在却安静的接受了夏燃的死亡,从不抱怨傅延川只不过得了个无期徒刑,默然无声,仿若心思不再关心外界的任何一切。

  哀莫大于心死?

  陆时安觉得不可能。

  “你与夏燃之间的矛盾并不会因为他的死而消失,闻凌霜对你必定心怀怨恨。”傅柏宸说道,他的视线专注于行车中,声线沉稳,“等会见到她的时候,小心点。”

  陆时安点头,“我会的。”

  车子一路开进公墓,在停车场停下。

  两人从车上下来,沿着径道往上走。

  一块偌大的空地前站了一些身着黑色素衣的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月不曾露过脸的闻凌霜,此刻她脸上化着极淡的素颜妆,将她原本明艳的五官削弱了几分,多了一丝憔悴的空寂。

  她穿着黑衣长裤,换下了高跟鞋,只简单的一双休闲鞋,少了往日里的精明干练,显得素雅利索。

  闻凌霜的面前站着身穿黑色长裙的闻君兰,闻君兰的气色并不佳,她与闻凌霜说着什么,只不过她说闻凌霜听,间或会有几句回应。

  再往旁边看,夏家两父子,闻允竹,还有一些陆时安并不认识的人,想来也许是其他的旁支亲戚和朋友吧。

  夏燃生前顶着夏家小少爷的名头,多的是人捧着他巴结他。

  但自从夏家对外澄清了他的身世,那些巴结过夏燃的纨绔子弟们一个比一个撇清关系快,今日更是无一人到场。

  陆时安呲笑一声,人性不过是趋吉避凶,一个犯过罪的假少爷,没有哪个人还敢主动接触。

  夏廷筠先注意到了陆时安和傅柏宸,他主动过来打招呼,“时安,宸哥,你们来了。”

  一旁有人送上两朵白花,傅柏宸接过,替陆时安别在胸口上。

  陆时安对上夏廷筠的目光,声音有些冷淡:“我来看他最后一眼。”

  从今往后,夏燃这个名字将在他的生命里正式消失,那个觊觎着他的心脏的元凶从此消散在人世间。

  夏廷筠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薄凉,也不在意,“我很意外你会来。”

  “毕竟我是胜利者。”陆时安说这句话的时候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视线,一转头,就看到闻君兰和闻凌霜朝他走来。

  闻君兰先开口:“安安,你来了。”

  陆时安淡淡点头,目光看向她身侧的闻凌霜,“怎么说我们都是表兄弟,自当来送他一程。”

  他嘴角淡淡的笑容刺入闻凌霜浅灰色的眼瞳里,瞬息间闪过一道暗光。

  闻凌霜面容冷淡,开口的话语并不好听,“我想燃燃看到你出现,会死不瞑目。”

  众人因她这句话而瞬间变了脸色,傅柏宸沉下脸,正欲开口,被陆时安拦了一下。

  陆时安道:“死不瞑目也不可能死而复生,闻女士还不如好好接受这一现实,毕竟以他的罪孽,死后怕是很难过阎王那一关。”

  “我不准你这么说他。”闻凌霜怒目而视,“燃燃他单纯善良,才没有任何罪孽。”

  “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自欺欺人可不好。”陆时安无意与她费口舌,直接绕过闻凌霜,将一捧白菊放到夏燃墓碑前。

  墓碑上是夏燃一张灿烂笑容的照片,陆时安对着他无声开口:“前世你是人生大赢家,可惜今生你碰上了我,死亡是你最好的归宿,窃取的人生你本就不该享有。”

  今天他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看落败者黯然退场,这一场两世纠葛他亲自画上了胜利的句号。

  陆时安收回漠然的目光,转身朝闻君兰说:“人我送完了,先回去了。”

  闻君兰张了张口,余光注意到闻凌霜一直冷漠的盯着陆时安,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嗯,你们先回去吧。”

  不知怎么,心里有些后悔让陆时安来,闻君兰的心脏突然无预兆的重重跳了一下。

  眼前,陆时安与她擦肩而过。

  傅柏宸正与夏廷筠说着话,瞥见陆时安朝自己走来,他收起未尽的话语,眼神温柔的看向青年。

  突然间,他的神色一变。

  陆时安发现傅柏宸神情不对劲的一瞬间,身体绷紧。

  同时,一道焦急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安安小心。”

  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力道将他撞开,身体不受控的朝前飞扑,被飞奔而来的傅柏宸接住。

  这时候,夏文尧一声怒吼:“闻凌霜,你怎么敢!”

  陆时安心头一颤,顾不上自己站不稳的身躯,急切的往后看,却见闻凌霜手上拿着一把沾了血的手术刀。

  刀身被鲜血浸染,而闻君兰满身是血的倒在夏文尧的怀里。

  夏廷筠脸色一变,想要去制服闻凌霜,被傅柏宸冷静的声音换回理智。

  “廷筠,先叫救护车。”

  夏廷筠赶紧拿出手机拨打120。

  闻允竹难以置信的看着闻凌霜,“二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闻君兰气若犹丝,她望着闻凌霜,眼神里同样在询问着。

  “为什么?”闻凌霜冷笑,染血的手术刀指着闻君兰,“从小到大,她样样都比我好,母亲喜欢她,父亲偏爱她。她天赋好,是大画家,而我不喜欢学画画就要挨父亲的责骂。”

  “凭什么就要让我跟在她屁股后面学画画,我偏不。”

  “我考入医学院,次次争第一,不过也是想证明我自己并不比她弱。可是父亲从来不会夸我一句。”

  “他只会在我面前说她的好,事业好,找的对象也好。”

  闻凌霜的一双眼眸充满了恨意,“凭什么你可以找到一个样貌好,人品好,家世也好的老公,而我却喜欢上一个人渣贩子,好不容易怀上个孩子,却先天发育不良。”

  “而你的孩子却能健健康康。”

  她将手术刀从夏文尧身上移到陆时安身上,傅柏宸一下子抱紧了陆时安。

  “我当年费尽心思,不过是想要让燃燃健康长大,你们呢,你们不仅没护他周全,还害得他惨死。”

  仇恨让她的眼睛红了起来,“你们一个个都该死。”

  陆时安皱了下眉,低声对傅柏宸说:“她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劲。”

  傅柏宸轻声嗯了一声,他松开陆时安,将人护在身后,同时朝夏廷筠使眼色。

  夏廷筠接收到信号,不动声色的朝着闻凌霜逼近。

  陆时安这时开口:“你口口声声说别人对不起你,别人该死,在我看来,最该死的人应该是你。”

  闻凌霜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他吸引过去。

  “你闭嘴。”她怒吼一声,“陆时安,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燃燃怎么会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找过燃燃,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傅延川的心脏匹配他。是你怂恿了燃燃。”

  陆时安冷声说道:“我只是给了他一个希望,没把握住是他命该如此。”

  “胡说,燃燃是大富大贵的命,他本该一声顺遂,平安无忧。”

  “你所谓的大富大贵不过是窃取他人的性命,这与一个万恶的刽子手有何区别。”“陆时安冷下脸,“你喜欢的男人就是一个万恶的侩子手,你生的儿子也是如此。你呢?”

  “你操控着你的儿子,企图夺取我的心脏,你又有多干净?闻凌霜,你的男人死了,你的儿子也死了,你留在这个世间也是危害他人。”

  闻凌霜看到了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她爱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这个世界上没有爱她的人,她是一个不被人爱着的存在。

  夏廷筠这时候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就在他准备夺取她手上的手术刀时,闻凌霜突然转头,朝着他狠狠划来。

  夏廷筠不得不往后躲开。

  就这间隙,闻凌霜直接朝着山下跑去。

  夏廷筠反应过来,立即追了上去。

  陆时安和傅柏宸对视一眼,也一同追了上去。

  闻允竹的脚步刚迈开,最后收了回来,转而帮闻君兰按住不断流血的伤口。

  闻凌霜丢了手术刀,跳上车慌不择路的往外开,迎面一辆车开过来。

  她惊慌之下,方向盘不受控制,一头撞上了公墓园的巨大石碑。

  陆时安三人追过来,远远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汽车起火爆炸的一幕。

  漫天火光下,陆时安抓住了傅柏宸的手,眼神冰冷,“孤儿院火灾的证据看来是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