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4)

  “那他还能成为真正的人吗?还是一辈子只能这样了?”

  缄默许久,燕无渡抬头问坐在身边的师尊,如果一辈子只能跟一个说话怪里怪气的死木头打交道,他可受不了。

  宴见月有些无可奈何,“兴许吧,傀儡成人的秘诀本就隐秘,桑歌王一死,就更无从得知了,但如果能治好他的眼疾,就能让阿楚减少对傀儡丝的依赖,或许误打误撞就能获得新的生命了呢?”

  燕无渡琢磨了一会。

  “行吧,我答应你,帮他这一回,但并不代表我原谅他了,我只是看他可怜而已!”

  宴见月笑开,“这才是为师通情达理的好徒弟。”

  “所以我要怎么做?”

  宴见月掏出星罗盘,翻来覆去地捣鼓了一会,郑重地指明方向,“黑水镇,鬼祭谭。”

  黑水镇。

  整个镇子围水而立,河道两边或居住,或做生意,河道大多窄长,仅供两船交错,再没有更多空间了,因而常常因为错船吵闹,也算是一种人间烟火气。

  乌蓬小舟行驶过繁华的街道,两边人声鼎沸,都是喧天的热闹,小船过处是一张张略显夸张的小贩叫卖的脸。

  船夫将船撑离岸边,望着背对背,坐在船头船尾的两人,一时不知道向谁开口。

  “两位小爷,这是要去哪边?”

  燕无渡一脸被欠几百两的银子的臭,撑着脸,东倒西歪地抱着一把破铁剑坐在船头。

  楚北岌则端坐,面对着远方出神。

  船夫见问出的话没有回应,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 ,“两位?听得见吗?”

  燕无渡:“听得见,老人家,您知道一个叫鬼祭谭的地方吗?”

  看他两鬓斑白,骨瘦精干,就知道这老船夫在这边做摆渡生意做了很多年了,肯定对这周边的状况一清二楚。

  船夫果然闻之色变,“你们去那鬼地方做什么?我不做你们这笔生意了,快下去下去!”

  他连忙撑船靠岸,将二人赶下去。

  二人茫然地站在岸边,燕无渡挠挠头,“老人家,你不做这笔生意也就罢了,告诉我鬼祭谭在哪呀!”

  白发苍苍的老人混浊的眼里全是惊悚,他指着远在一片屋舍中冒尖的红杉树林,“沿着这条长溪一直走,看见那片红衫,进去就是了!

  二人道过谢后,辞别了惊慌的老船夫,朝红杉方向走去,在路上听到些许关于那片鬼祭谭的传言。

  鬼祭谭位于一片水上红杉林里,林中终年水汽弥漫,雾霭沉沉,误入者没有出来过的,所以为那片红杉林命名“思归”。

  原迷途之人能记得回来的路。

  红杉林水位较低,形成一个漩涡,在周边游船的女子会莫名其妙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卷进思归林,每年失踪的人不计其数。

  后来官府列明危险区域,不允许人进入,红杉林吃不到人,每隔一个月会发一次大水,黑水镇居民围水生活,水位但凡涨了一点都是很大的威胁。

  没办法,黑水镇只当要献祭河神,每月往船上放一个容貌较好的青年,把船推入红杉林。

  果然自进献血饲后,黑水镇不再发大水,相安无事许多年,于是挑选血饲作为祭祀河神的献礼成了黑水镇每月一次的大节日。

  但这说出去毕竟不好听,所以问起来所有黑水镇居民都对外地人三缄其口,这些还是燕无渡装居民找一卖瓜大婶套出来的话。

  燕无渡啃着手里的瓜,向大婶口中的祭女寺走去。

  两人虽走在路上,但仍中间隔了条银河一般,胡不搭理。

  燕无渡率先开口,“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你去敲晕那个血饲,伪装成他,混进思归林看看究竟,要么打道回府,就一直这么瞎着吧。”

  “那你呢?”

  “我?我当然是在寺里等你好消息,能送你上路就不错了,别挑了”

  二人鬼鬼祟祟躲过重重看守,一跃而上来到院子里,这里树木繁密,能很好地遮住了旁人窥探的视线。

  行至主殿,隐隐约约能听见男子啜泣的声音,和悲怆细声的交流声。

  “家中救我一个独子,母亲怎么舍得放我去喂那河神啊!镇中那么多人,凭什么偏偏是我!”

  “嘘!你个小兔崽子小声些!当心被河神大人听见!为什么是你你还不清楚吗?黑水镇本就不大,这些年扔进去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不计其数,镇子里年轻女子都死绝了,镇长把目光放到男子身上,年轻的也都扔进去了,我和你阿爹保了你那么多年!银子流水一样的还出去,但又能怎么办?总不能看河神真的发水将整个镇子淹了吧!”

  年轻男子有是一阵啜泣,“死也就罢了,另一个血饲什么时候送来?有个人陪着也好。”

  在一旁偷听的燕无渡瞪大双眼,“什么?两个血饲?”

  楚北岌隔岸观火,“你貌似跑不掉了,若打晕其中一个,另一个肯定知道我是冒充的,只能两个一起了。”

  燕无渡:……

  略烦。

  不多时,第二个血饲就被送过来了,一样的柔弱貌美的男子,一样的伤心欲绝,哭哭啼啼。

  镇中的长老们围着二人进行净心仪式,为二人套上红嫁衣,戴上做工繁复奢华的步摇金冠,再盖上金丝云纹的红盖头。

  手持玉瓶,以柳枝往二人身上洒去净水,忽然之间一群老家伙对着二人跪下,头点着地面,虔诚祝颂往生经文,再紧接着,向二人表示无上感谢。

  但伴随着隐忍的低泣,这话听上去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待一系列仪式举行完,所有人退出大殿,关上了大门,二人视线再次陷入黑暗,开始嘤嘤发抖。

  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等待死的这段时间。

  忽然大门吱呀一声,重又开启,外头强烈的光线再次刺进来,两人禁不住眯了眼,但仍记得长老们的警告,举行净心仪式之后,不得自行掀开红盖头。

  来者久久没有动作,在二人几乎以为是死前回光返照的幻觉时,一道平静的声音想起声调很低,泛着冰寒的气息。

  “得罪。”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人一劈,后脑一痛,眼前一黑。

  最后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们听见两人的对话。

  “扒那个?”“你自己扒,懒得动弹”“不可以,自己搞”“拜托,死瞎子,我好心陪你来的,什么态度!”

  扒什么?我的人皮吗?

  两人在惊悚中陷入昏迷。

  一番据理力争后,两人歪七斜八的穿戴好了婚服,坐在椅子上等着时间一到,被人带到船上献河神。

  由于红盖头蒙住视线,他们只能感觉到随着木门打开,天光陡然一亮,几人扶着二人起身,过门坎,走了好长一段路,路边只有脚步和衣摆摩擦的声音,应该有很多人,但都缄默不语,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燕无渡嗅到了潮潮的水气,应该已经到了水边,他被带这踏进一条扁舟里,竖着那人的手势躺下。

  扁舟很小,刚好比他的个头大了一点点,刚好见过燕无渡整个人盛进去,不多不少。

  随着船被几人发力推进水里。

  接着时水流平静中有点些微的荡漾,燕无渡眼前只有一片红色,什么也看不见,随着水流渐渐汹涌起来,船身幅度逐渐变大,他握紧身下藏着的短匕。

  船身还未靠岸,就能听见岸边有几个声音在嬉笑调侃,声音是粗重的破锣嗓,光听声音就知道长的多么野蛮。

  “前几个月送人的那叫一个歪瓜裂枣不堪入目,看看这回质量如何,若不行定要叫大人将那群不识好歹的镇民全淹了!”

  “没错!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机会!”

  “若是长的还不错我们能不能先……嘿嘿嘿!”

  “蠢货!你想死吗,第一口肯定要大人先吃!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切,想想也不行呀,每次都只给几口剩下的,早就腻了,难道你没这种想法吗?我不信!”

  “……”

  船靠岸剧烈地震了一下,燕无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只手抓起来,不由分说地架着他往里面走。

  二人走在水上密林松软的土地上,走的虚一脚实一脚的,好像一脚才下去土地就要陷下去一块。

  那个贼心不死的小差试图掀开盖头看看二人长得如何,立刻被同伴制止,只能不甘心的押着他们往前走。

  穿过层层密林,接着是一片陡峭嶙峋的石壁,山体并不高,但呈现冰锥一样尖锐的形状,触目惊心,上面还扎着几具白骨,悬着的腿骨还在随风飘摇。

  接着走过一片绿野,两边是直入云天的山脉,被青草裹满,一片盎然绿意,与方才的白骨山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步入一座恢宏的宫殿,以白骨作灯,照亮城中阴翳,看上去悚然无比,脚踩着坚硬的青石砖,二人被推进一间牢房。

  待看守的人走过去了,燕无渡这才有机会掀开盖头观察一下四周场景,旁边居然都近十来个新娘,消瘦得没有人形了,而监狱两边有进十个房间,都关着无力哭泣的年轻男子和女子。

  有的甚至化作一具白骨还穿着嫁衣。

  燕无渡与楚北岌对视一眼,显然这种情况并不在他们预料之中。

  大概蹲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牢狱门口出现一丝动静。

  狱卒们纷纷跪成两排,“大人!”

  “黑水镇新送来的美人到了吗?”

  “是,已经到了,关押在最里面。”

  “好带我去看看。”

  燕无渡立刻放下盖头好整以暇,思考着该怎么应付那个魔头。

  脚步声渐渐走近了——

  却绕过了他,掀起了楚北岌的盖头一角。

  魔头当即忘记了呼吸。

  楚北岌的脸自带一种悲悯的意味,加之眼中浓浓的阴郁与蔑视,整个人仿佛高岭上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让人生出一种将他拉下神坛,将白雪踩成一堆烂泥的冲动。

  “美人可愿与本座共结连理,享天伦之乐?”魔头顿时猪油蒙心。

  “滚。”楚北岌冷脸不领情。

  燕无渡:……

  完蛋了,坏事了。

  这魔头指定是看上楚北岌了,这死木头没脑子说话不分轻重,说不定两句话不得那魔头的意,就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这让他回去怎么跟宴见月交代!

  燕无渡一把掀起盖头,故作娇嗔,“大人!这家伙有什么好,你看看我,我哪里比不上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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