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丝

  燕无渡大叫一声,吓得仰头栽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居然没死?”

  他惊诧出声,分明在一天之前亲眼看见这木头被楚北岌的灵力炸了个粉身碎骨,木屑还洒了他一脸。

  要说死里逃生是万万不可能的,能从天下第一人手里溜走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傀儡跳上窗,动作轻盈不似真人,修竹在他身后飒飒作响,绿影在漆黑的夜幕中摇曳,他在黑与绿中沉浮游移,竟显得有几分翩然出尘。

  他的瞳孔很大很黑,空洞而无神,咧起嘴来嘴角有一个分明的括号,平平无奇的相貌在此时有几分诡谲的美感。

  他盯着燕无渡,“我当然不会死,没有生命的东西,怎么会死。”

  “况且傀儡师不会轻易以真身示人,昨夜死的只是被我操控的替身罢了。”

  “所以你现在也是替身?”

  傀儡师诚实点头,“是的,只怕道昀也不是真身,兴许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见到他本人。”

  燕无渡咋舌,他感觉自己是纵横交错的棋盘上一颗懵逼的白棋。

  傀儡见他不语,跳下窗口,蹲在他面前,真诚询问,“你避开了我方才的问题,要不要与我合欢。”

  燕无渡简直抓狂,“你个死木头懂不懂什么是合欢啊就在这张口闭口合欢!!”

  “不懂,”木头歪头坦言,“大概就是跟你话本里的内容差不多的样子吧,只是把道昀换成我而已。”

  燕无渡差点疯了,“你又怎么知道话本的事啊?”

  按理来说应该没有第四个人会知道话本的内容。

  “我昨晚在你身上布下一道灵丝,你看到的东西我都会看到,”木头试图讨好,“你喜欢哪一种的,我都可以的。”

  燕无渡狠狠给了他一拳,蹲坐起来,平视对方,开始长篇大论地科普。

  “你听着,话本里那些写的是凡人的交合,修者根本不会以这种方式进行合欢,于增长修为没有一点益处,大多是面对面打坐,感受气息交融,灵海汇通,但即使只是简单的气息交融,在修真门派里是绝对不允许的,这么做只是徒增羁绊,难成大道,这些禁令只有在世家与王室之中会放宽。”

  “那凡人与修者如何合欢呢?”

  燕无渡:“……”

  问得好,这触碰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傀儡宽慰道:“别担心,我自会去打探清楚的。”

  燕无渡张牙舞爪地炸毛,“什么话?!我根本没有在担心好不好!”

  傀儡喜笑颜开,张开手臂扑向他,喜悦道:“好。”

  他不知为何从第一眼见到燕无渡开始,就对他有种天性一般的依赖,兴许是傀儡天生对他这种纯真纯善之人的向往,所有人灵府里都弥漫着喧嚣的恶臭,只有在他身边心境能获得短暂的宁静。

  由于对方太大力气抱过来,燕无渡被扑倒在地,他不住地挣扎,“好什么好!你个死木头,非礼啊!放开我!”

  “你在生气吗?”傀儡松开他,奇怪地问道,由于他什么情绪都浮于表面,所以显得尤其真诚。

  “不是,哪有人一上来就这样抱别人,我们很熟吗?”

  傀儡不解,“为何不能。”

  燕无渡一时不知作何解释,他思索半天才开口,“因为我与你不过一面之交,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这种东西叫分寸感,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傀儡点点头,又有些费解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你呢,要像道昀那样与你认识几百年吗?那太久了。”

  燕无渡噎住。

  这木头虽然能敏锐的感知到人的善恶嗔痴,但对于人情世故似乎一窍不通。

  燕无渡破罐子破摔,断言,“总之我不让就是不能,你记住就行了!”

  “好,我记住了。”傀儡乖巧的正襟跪坐,从来没有人会跟他讲这些,他心中十分高兴。

  “你们人都讲究礼尚往来,你告诉我这个秘密,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你要听吗?”傀儡欢天喜地凑到燕无渡身边。

  “那你说吧。”燕无渡撑着脸,百无聊赖道。

  “你现在有危险,如果不赶紧离开这里,会有杀身之祸。”

  燕无渡闻言猛然转头看过去,傀儡的瞳孔幽黑空洞,脸上还带着方才的喜悦,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恐怖的话。

  傀儡不具备人的思想,像这种挑拨离间的行为,不是他这个三岁孩童般心智的木头能做的出来的,说明他没说谎。

  要么是薛衍成,要么是楚北岌,要么是容祈,这三个人至少有一个人动了杀心。

  “你说的是谁?谁要杀我,”他追问。

  傀儡正要开口,脑海中忽然乍起一阵弦丝的惊鸣,他道:“对不起,我得归位了,我也没想到你怎么都叫不醒,所以时间设定得有些仓促,现在不走的话,待会我就会在你面前自动肢解,再见。”

  燕无渡拉住他死活不让他走,“喂你故意的吧,说个名字很困难吗?”

  “我真的需要现在就走了。”

  “别啊!说个姓也行啊!”

  “我们会再见面的。”

  说完,燕无渡手里只剩下一只手臂,其余的肢体真的如他所说零零散散地掉落在他脚边,是一堆形状是肢体,但模样是普通的木头。

  燕无渡僵住,只是还维持着拽住手臂的动作,低声感叹道:“这么突然的吗。”

  经他这么一说,看来这此地确实不宜久留,与其纠结猜测相信谁,不如赶紧跑路,燕无渡鬼鬼祟祟走出门,见人都在聚集在王家新建的大堂,这边空荡荡的,于是凭借这两天对地形的熟悉很快溜进一座假山后面。

  穿过假山,爬过翻新的围墙,就能躲过驻守的弟子们,混进外面朝拜的人流里。

  燕无渡刚迈出一步,大雨瓢泼落下,他赶紧贴着凉亭的柱子在后面躲雨,雨来的急想必去得也快。

  正等着雨停,他看见凉亭远处山脚站着几个人。

  虽然距离很远,但能看见满身华贵的朝服,拥簇着一个亮眼的红黄色身影,中心那人遣散其余人,站在因为灵力冲击出来的小山丘前默默不语。

  其余人执意不肯离去,为他撑着伞,他非但不领情,还怒斥一声,“滚!”

  其他人这才悻悻离去。

  身为百鸟之首,那人的情绪牵动着近百里的鸟兽,群鸟盘旋不去,呜咽悲鸣,凄凄惨惨,围着他仿徨无措地飞着。

  天地灰白,雨声淅沥,一片愁云惨雾。

  他抬了抬头,闭上眼,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燕无渡一下认出这人身份,没想到自己上辈子为非作歹,到最后还有人给自己哭丧,也算没白收这个徒弟。

  他感动地擦擦眼泪,“虽然你这小混账也哭错坟了。”

  “谁在那边?”

  一声厉呵破空而来。

  燕无渡转身就要跑,下一秒就被踏风而来的那人捏住脖子。

  “淫.色鬼?”容祈瞬间嫌恶地弹开手,掏出帕子擦拭,仿佛看他一眼就都要了命了。

  他一边仔仔细细的擦手,一边质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溜达,“燕无渡心虚转移话题,“君主刚刚是在哭吗?”

  此话一出却碰到了另一个逆鳞,容祈剜了他一眼,“你想死吗?”

  “君主息怒,当我没说,那个您先忙,我去别处溜达了。”

  转身要溜,却被身后那人重又拽住,他深色费解苦思,“你刚才叫我什么?”

  “……君主。”

  “不是这个,上一个。”

  “没有了啊,我只称呼您君主。”

  容祈心中有一股转瞬即使的熟悉感,却怎么都抓不住。

  在他扣着燕无渡的手腕思索之际,楚北岌及时雨般走来。

  他面无表情地抽回燕无渡的手,打断容祈的思考,“怎么,对我杀了你师父这件事很不满吗?怎么还跑到这种晦气地方撒野来了。”

  燕无渡满眼希冀地看向楚北岌,第一次觉得对方形象如此高大,背影如此让人有安全感。

  然而楚北岌背后默默扔开了他的手,冷漠地负手而立。

  容祈低眉顺目道:“岂敢,师叔除邪正道,我哪里敢有异议,如果是我,相比也会与师叔一般,将燕无渡碎尸万段。”

  “嗯,”楚北岌望向天际,“雨大了,没必要在此搞这些煽情的戏码,如果你乐在其中的话,当我没说。”

  说完他转身就走,燕无渡屁颠屁颠跟上去,留下容祈一人在雨中怒火中烧。

  路上,楚北岌步伐极快,需要燕无渡三步并两步才能跟上,他见叫了几声对方都不应,想必是知道自己要跑路的想法。

  到了竹林小舍,楚北岌进了屋“澎”地一声关上门,留燕无渡一人在外,差点被猛地关上的门撞到鼻子。

  他摸了摸幸存的鼻尖,松了口气,看着房里甚至要溢出来的寒气,燕无渡望而却步,转身进了相邻的另一间房。

  他无聊地趴在桌上数羊,很快又再次睡的不省人事。

  这次是被人用羽毛挠鼻子痒醒的,他睁眼看见的还是笑嘻嘻的傀儡人。

  “又见面了。”

  他换了容貌,但空洞的瞳孔和笑起来嘴角的括号没有变化,故而很好认。

  “你快死了,必须要跟我走才行,只有我才能让你避开楚北岌和薛衍成的灵识。”

  傀儡语出惊人,燕无渡觉得荒谬,“我为什么跟你走,鬼怎么知道你抱着什么样地目的?”

  “因为你没有选择了,除了跟我走,你没有退路。”

  “不好意思,我并不觉得我穷途末路了。”

  目前看来,楚北岌对他一点杀欲都没有,薛衍成也没有那个胆,虽然两人的说辞有些矛盾,但也不至于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傀儡笑着拿出两根灵丝,“想知道他们谁在说谎,一看便知,一根属于道昀的神识,一根属于薛衍成的。”

  燕无渡刚拿到两根灵丝,两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里。

  他瞬间变得脸色惨白,神情僵硬,满脸震惊与不可思议地看向傀儡。

  傀儡还是那般无邪的笑,“事实你已经看到了,我明天夜里还会再来,相必那时候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再见了,阿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