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似弈翻身下榻,循着记忆从柜子里摸出了几张黄纸。

  秋家以符箓见长,家里孩子还未学会写字,便要先学会画符。

  说这是什么童子符——秋家传承记载,若是先学会了写字,画符箓时就会心有所扰,不能发挥出符箓全部的效力。

  原主自幼被送去苏家,等回来时早已写了一手好字。因此画出的符箓总被四叔秋水色挑三拣四。

  秋似弈暗道,这秋家和他还挺有缘。

  他最厉害的就是画符箓。

  秋似弈第一次学会画符箓,是在一个名为定川大陆的修真世界。

  那会儿他还不是什么顶级宿主,连保命的道具都买不起,只能靠自己。

  因为乱发善心,他惹了大麻烦,提前触发了三年后才会被主角遇到的悬棺尸妖。

  同行的人逃得飞快,秋似弈却不得不留下来善后。

  他死了不要紧,若是剧情乱了,只怕他经验值会降到负。

  尸妖不能杀,要留给三年后的主角,他只能想办法困住。秋似弈努力从脑海里挖掘出原主偷窥到的功法,以血画符,瞬间邪光阵阵。

  秋似弈一时忘了疼,暗道自己还有这天赋,牛逼。

  当即他就反客为主,狠狠将悬棺尸妖捆住。那尸妖作为第一个给主角送宝物的炮灰,自然没什么骨气,立刻哀嚎着拿出一本唤魂法术。

  秋似弈气得给他悬棺上了锁:“你不是有《沧溟剑法》吗?怎么不给我。”

  尸妖颤巍巍道:“这……您看着也不像好人啊。”

  秋似弈:“……”

  这事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并不是做好事就能当好人,而是好人才有资格做好事。

  后来渐渐地,他就把符箓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

  毕竟符箓,就算是一无所有,只要有血有手就可以画。

  多么难的开局他都可以挺过去。

  秋似弈倒是喜欢剑,但是闲暇练练也就罢了,主攻剑术可不现实。

  秋似弈又想到这个世界的开局。

  哎,开局一条狗,装备全靠捡。

  秋似弈朝书桌走去。秋家画符箓的东西随手可得,他用笔蘸了些朱砂便开始画符箓。

  他画的是秋家最基础的引火符箓,只要被人触碰,便会燃出火焰。

  画完后,他又去了趟放秋家存放宝物的府库,将符箓放进了被他洗劫一空的柜子里。

  回来的路上,秋似弈还恰好跟秋鸿影打了个照面。

  也不知怎么了,白天还雄赳赳要咬人的小狗,此刻耷拉着耳朵,被雨淋湿了。

  毛发都揪在了一起。

  秋似弈撑着伞,朝秋鸿影走去。

  夜很黑,黄色小狗看向他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前爪动了动,像是要跑过来,却又矜持地留在了原地。

  秋似弈举着伞,走到离小狗一步的距离时,就刚刚好停住了。

  他手上的伞不偏不移,就停在小狗面前一寸的距离上。不仅没能帮小狗遮雨,雨伞边缘垂落的雨滴,还正正好砸在小狗的头上。

  “汪汪汪!”

  刚刚还蔫了吧唧的小狗,忽然有了力气,直起腿对他使劲狂吠。

  秋似弈新奇道:“哇,我还是第一次听狗骂人。”

  秋鸿影:“……”

  秋似弈转过身,不再理会那条可怜的小狗,直接朝屋子走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久,秋鸿影直接钻到了伞下,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的身后。

  秋府的家仆很多,走几步就能看见一个。想来是原主凶名在外,无论是谁见到他,都下意识的伏低身体,不敢看他。

  只有一个年纪小的家仆,大着胆子,微微地将身体抬起了一点。

  他不敢去看家主的脸,只能专心地看着他的脚步。以前还在家时,他就喜爱养狗,今日的狗屋也是他搬的。

  这么一看,他便察觉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家主走得很快,但察觉到狗没跟上便,会有意识的慢下来一点。等狗跟上了又继续加快,一来二去那狗直接喘上了。

  最后开始狂吠起来。

  家主转了转雨伞,直接拎着狗快步走进屋子。

  他不知不觉就看得出神,直到被其他家仆推了一把。

  那家仆盯着他上下打量:“喂,小安。你年纪小,长得又好看。我这有个好差事,你做与不做?”

  少年回过神,疑惑道:“什么差事?”

  那人凑到他耳边说道:“二少爷缺一个伺候的人。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和管事的说一声。你是不知道,二少爷可比家主好多了了。别看他是家主。只要他一死……”

  少年赶紧“呸呸”两声,他记得长辈教诲,乱提“死”字很晦气。

  他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他不愿意,何必逼迫呢。”

  是二少爷。

  少年想到狗,摇摇头:“我还是留在家主这儿。”

  一夜过去。

  天还没大亮,登门的人就来了。

  还没见着人,秋似弈就先听到了哭声。

  哭得真假。秋似弈寻声看去,只见一个中年妇人跨过门槛,直奔他而来。

  妇人衣着甚为华贵,正是原主的二叔母——林曦。

  “唉,瞧瞧我这可怜的孩子,病成这幅模样,真是疼在你身,痛在我心。”林曦说了好大一段话,却见秋似弈毫无反应,顿时心中惊诧。

  秋似弈娘亲去的早,往日里只要她摆出这幅为娘的做派,总能引得他孺慕不已。

  今日秋似弈整个人却冷冷的,让人生出距离。

  “二嫂,你也真是的,我们不是约好一起来么,你怎么自个儿先来了。似弈大病初愈,最是需要好好休息,你这不是扰了他吗。”

  两人你来我往,话里话外暗藏风机。秋似弈便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跟家谱上一一对上了。

  秋家四个兄弟,死了两个,分别是他爹和二伯父。

  后来的这个排行老三,名叫秋水天。

  还差一个秋水色,四脉人便聚齐了。

  这念头一起,屋外又走进来一个人。这人面额宽阔,神情倨傲,正是掌管秋家学堂的四叔秋水色。

  秋水色一来,视线就落在书桌散乱的符箓上,立刻走了过去。

  “不错,家主大病初愈,就勤学刻苦。”他随口夸了一句,便要如往常一般,从符箓中挑出几个错处。

  可今日他刚一开口,就噎住了。再一开口,又噎住了。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这符箓真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最后他只得说道:“引火符不过是孩童入门的符箓,你身为一家之主,平日里少画些这符。多画些高深的符箓。若是不会,可以去向辞落请教。”

  “我们秋家在修行一事上,向来不分长幼尊卑,地位高下。你既为家主,就要担起这个责任,在修行上更是不可荒废……”

  他絮絮叨叨,秋似弈可没耐心听,一心只等好戏开场。

  “不好了,不好了!”一阵惊呼声从屋外传来。

  原本还有些神情恹恹的秋似弈,瞬间直起了背。

  四叔还以为秋似弈被自己训斥得羞愧,便想多说几句,看向家仆道:“主人说话,谁允许你莽莽撞撞冲进来的?!还不快出去。”

  那家仆却扑到在林曦脚下,慌忙道:“秋二夫人,大事不好,你儿子手被烧着了。那火怎么扑都扑不灭,你快去看看吧。”

  一提到自己的心肝宝贝,林曦瞬间面色大变,慌乱中险些推倒了桌子,狂呼而出:“我儿!!”

  和先前假模假样的哭泣全然不同。

  一屋子的人瞬间跟着林曦跑了出去。秋似弈看向秋鸿影:“看戏去?”

  一人一狗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秋似弈倒是想快,他看热闹就怕看不上热乎的。但昨日画符箓实在耗了些心血,身体有些疲累,走几步就喘了起来,四肢百骸涌上阵阵疼痛。

  “汪汪汪。”秋鸿影低低叫唤起来。相处了几日,对于他的狗言狗语,秋似弈几乎可以瞬间翻译出来。

  秋鸿影仿佛在担心他。

  不妙。秋似弈顿生警觉,看向秋鸿影微妙地问道:“你是说你被这身体影响要发情了?”

  秋鸿影:“……”

  秋似弈但笑不语。如何让人生气,已经刻入他的血脉了。

  同时这也意味着,他很容易生气。一生气就不能憋着,必须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的谁来还。

  初来那日,他便见屋内有一尊摔碎的玉雕。

  那是原主娘亲的雕像,原主极为珍视。却被前来探病的二叔母儿子秋渊随手打破。

  其余几个叔想要追究,林曦却说,只是孩子,别动用家法了。就说是仆人弄的,已经被处理了。

  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原主或许能忍,他可见不得这样的傻逼。

  所以,昨夜他去库房放符箓的时候,顺手就把库房的门给开了。

  果然那熊孩子趁机溜进去乱拿东西,被符箓烧了。

  “呜呜呜呜呜,娘我疼啊,你一定要给我报仇,杀了那画符箓的人!!”秋渊大声吼道。

  他手上的火已经被人灭了,伤势却一时半会好不了,此刻敷了灵药在地上疼得呲哇乱叫。

  秋辞落温柔地捧着他的手,轻声哄着。

  “家主呢?!一定要彻查此事,到底是谁在布下如此恶毒的符箓,要害了我儿!”

  “那符箓……”四叔欲言又止,他已经看出这和先前秋似弈所画一模一样。

  秋似弈直接说道:“是我。”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你、你为什么要害我儿?”林曦站起身,质问道。

  秋似弈摇摇头:“前几日家里进贼,偷了好些东西,我这是防贼呢。谁知——”

  “他就是故意的。”秋渊怒道。

  “堂弟,”秋似弈看了一眼他的手臂,露出惋惜神色:“我也没想到你会跑进府库。这府库,历来只有家主才能进入,你娘没教你?”

  听到这话,三叔和四叔的眼神瞬间变了变。

  先前这孩子就手脚不干净,他们看在二哥死掉的份上,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放在外头的也不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可这次,二嫂做得也实在过分。居然放任儿子擅闯府库。那里面可都是极品的修炼之物啊!!

  “这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对。”四叔声音严厉,不留情面说道:“按照家法,擅闯府库当杖责五十。你既重伤,这责罚就先记下,伤好后再说。”

  秋渊眼睛一瞪直接晕了过去。

  林曦还要说什么,扭头一看,却见自己两个小叔都神情怪异,顿时明白了。

  看来秋渊擅闯府库一事,真正触及了他们的利益,她赶紧咽下这口气,转移话题:“等等……进了贼?似弈,究竟丢了什么东西?”

  秋似弈将被他装进背包的东西依次说了出来。

  未了补充道:“……也怪我之前不舍得用。不知便宜谁了。”

  四叔摇摇头。

  秋似弈他是知道的,平日里很节约,所以府库才能留下这么多珍贵的东西。

  一直没说话的三叔开了口:“依我看,偷走的东西都极为珍贵,定是家贼所为,该把所有家仆叫上来盘问才是。”

  这一盘问,简直令人大开眼界。偌大秋府,仆从众多,竟有三分之一都曾擅离职守。

  问他们去做什么,各个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秋似弈心知肚明,这些人都是各脉留在府中的眼线,平日没少干坏事。

  果然,三个人立即当着他的面吵了起来,言语中都是要将对方安置的仆从清走。

  最后尘埃落定,三房眼线一个不剩。

  余下的仆从哪见过这样可怕的架势,心惊不已,手足慌乱,一人更是不慎打翻茶盏。

  秋水色也回过味来,这一翻清洗,他日后怕是没有线人可以汇报府中情况,当即斥道:“笨手笨脚!这样如何能伺候好家主。”

  说完,他转头看向秋似弈道:“家主,前日我得了两个机灵奴仆,不如送给你……”

  “我家也有新买的奴仆,很是听话可人。”林曦也不甘示弱的开口。

  “够了。”一道低沉声音响起,明明音量不大,却如洪钟骤响,炸得人心头一慌。

  几人朝秋似弈看去,只觉得那獠牙面具渗人的很。

  “我是说,仆从够了。”秋似弈放轻声音,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大家的错觉。

  他看向秋辞落,说道:“这家里配的上用仆人的,除了我,应该没人了吧?毕竟,只有入了族谱,才算主人。”

  秋辞落脸都僵硬了,当初他本是要入族谱的,可爹却出意外死了。临终前拉着秋似弈的手叮嘱他勿忘此事。

  如今正是个大好机会,他大可趁着三脉齐聚,提出入族谱一事。

  然而他正要开口,秋似弈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甚至呕出血。

  “似弈!”秋水色立即扶住秋似弈,抬眼看了秋辞落一眼。

  过去他以为秋似弈注定活不长,秋辞落迟早会继任家主,这才有心讨好。

  可……秋辞落竟然未入族谱?!

  那……若是秋似弈死了……岂不是他们个个都有机会?

  秋水色只觉一道惊雷劈到他的天灵盖上,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就连林曦,也瞬间将目光投到了儿子身上,这也是秋家的血脉啊——上了族谱的血脉!

  “确实够了。”三房,三道声音同时响起,秋辞落的脸瞬间白了。

  入夜。

  今日一场闹剧,在府中飞速传开,甚至连傅九寒所住的荒僻院落都没落下。

  傅九寒微微垂眸。

  今日一切……他都尽收眼底,秋似弈真的跟传闻一般狠厉毒辣。

  傅九寒闭上眼睛,五感瞬间飞出千里之遥,与定山河遥遥相连。

  刚一连接,傅九寒就察觉出不对。“定山河”竟是置身熔炉之中,整个剑身都贴满了“静止”符箓,根本动弹不得。

  他飞快朝熔炉外看去,却见大半个宗门的弟子齐聚一堂,脸上露出狂热之色。

  萧子乾飞身步入空中,朗声道:“此剑于昨日一战受损严重,现归于熔炉修复。待修复后另择良主!”

  宗门山下一片惊呼,傅九寒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他修为已废,自然不愿神剑留在身边。神剑若能另择明主,是一件大好事。

  可……宗门根本不是要修复神剑,而是要毁灭神剑的剑灵!

  好让它沦为懵懂无知的死物,乖乖认主“头筹者”。

  傅九寒努力用自己的元神将剑灵保护起来,直到炉火熄灭,才收回五感。

  他睁眼看向自己的左手心。

  世人皆知,傅九寒右手用剑,持剑“定山河”,护佑苍生。

  却不知,他左手亦能用剑。那剑来历特别,乃是炼制“定山河”时所排杂质所铸,取名“覆江山”。

  炼制神剑的大师以毕生心血铸剑,剑成,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直到以杂质铸剑,内嵌入“定山河”中,他才抚掌大笑。

  傅九寒得到此剑时,有幸听见那大师留下的密语。

  “至纯至善。”

  “至恶至邪。”

  “二者相融,为生生不息之道。”

  他尊重先辈,虽不大赞同这话,却还是有心驱使“覆江山”一用。

  但他怎么也不顺手,便只得搁置一旁。

  直到,一年前他修出“剑心通”,便将这剑送入世家,以探虚实,不巧正好藏入了秋家府库。

  ***

  府库。

  秋似弈悄悄走到一柄短剑跟前。昨夜他来此地布下符箓时,就察觉到这剑不是凡品。

  “覆江山”,就连名字都这么合他的心意!

  秋似弈在剑前走来走去,不时发出嫌弃的“噫”,但是脚步却像是生了根。

  直到经过了充分的思想斗争,他才忽然快步走到剑前,一把抱进怀里狠摸了一把。

  “宝贝。”

  刚刚与剑连通五感的傅九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