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驾到,群臣恭迎,凤君尧只来得及往纪临安的方向看了一眼,便不得不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只不过这一眼,让他确认了一件事情——江傲,在这婚宴上。

  来不及细想,跟随着群臣一同迎了圣驾,再一抬头时,纪临安身后的那个侍从,便已经没了身影。

  江傲不可能凭他自己跟纪临安搭上线,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跟江衍在一起。

  凤君尧心思百转,侧首给了喻古一个眼神,让人离开他身边去查探一下。

  喻古领了命,悄悄地退出了大殿。

  吉时到,帝王一抬手,司礼的大太监便长唱道:“吉时已到,迎新人进殿!”

  乐声起,众人便在这乐曲中看到了新郎新娘各执红绸一头,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大殿。

  凤鹄天面无表情,看不出喜乐,只循着身侧凤冠霞帔、红纱遮面的女子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大殿尽头的那人走去。

  那是他的父皇,是他渴望能叫一声“爹爹”的人,也是他从今以后将要远离的人。

  一对新人在帝王跟前站定之时,司礼太监适时地朗声唱道:“易正乾坤 ,夫妇为人伦之始!诗歌周召, 婚姻乃王化之源!鸣凤锵锵 ,卜其昌于五世!夭桃灼灼, 歌好合于百年!今朝太子, 才誉素着,世泽贻芳……和鸣鸾凤,庆叶螽麟!谨为颂!”

  祝祷之词唱毕,那大太监便想要接着把流程走下去:“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却没想到,从进大殿开始便没有什么表情的太子殿下,忽然抬起了手,阻止了他继续喊唱下去:“不必了!”

  一句“不必了”,惊得那大太监的嘴都没有能够合拢起来。

  大殿底下,瞬时间也是一片隐忍的交谈声传了出来,细细碎碎的声响不绝于耳,一时之间,整个大殿竟弥漫着一种“早知会如此”的氛围。

  凤鹄天忍了这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他将手上的红色绸缎缓缓地放了下来,抬头看向了主位之上的凤君宕,神色依然淡然,出口的话语不急不缓。

  凤鹄天:“父皇,这个亲,儿臣不想结,逆了父皇的意,还请父皇责罚。”

  满堂哗然,婚礼之上当众拒婚的太子,还是第一次见!

  可让他们讶异的远远不止是这一句“这个亲,儿臣不想结”……

  一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听到年轻的太子殿下说道:“儿臣性喜男色,怕是会误了这金枝玉叶的藩国公主一生,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解除了这婚约!”

  若是太子婚礼之上当众拒婚已是让这一众朝臣哑口,刚刚说下的这句话,便是一响惊雷,劈得凤君宕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僵了脸。

  性喜男色?!堂堂一国太子,竟然当众说出这般有伤体面的话来,还是在他的婚礼之上!谁给了他这样的胆色?!

  满室文武,唯有皇城太守纪临安与安定王爷凤君尧表情未变,一如他们进到大殿时的淡然。

  饶是凤君宕再不顾皇家颜面,也因凤鹄天的不顾一切而暗沉了脸色。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帝王抬脚一步步从那主位上走了下来,一双阴鹜的眼睛盯着凤鹄天的脸,沉声说道,“太子,寡人可以当你是年幼犯了浑,给你一次收回你适才所说的话的机会。你再说一次,你要寡人做什么?”

  “父皇真的想听儿臣再说一遍?”凤鹄天半点不怵,仰着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张仍旧少年气的脸上都是决绝,不卑不亢地说道,“儿臣说,儿臣性喜男色,深知自己恐会让皇家的颜面受损,今自愿让出太子之位,恳请父皇将儿臣贬为庶民!”

  不能不声不响地走,那便堂堂正正地走!凤鹄天忍了这么多时日,便是等着这一刻。

  一个当众失德的太子,被贬为庶民,便再无在这殿堂之上争权的资格,谁又会再去在乎他身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

  没有人在乎,他便真的自由了。

  凤鹄天甚至觉得,将这些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是他从理事开始,最最放松的时刻。

  江傲说的没有错,他可以离开,但不是不明不白地离开,要走,也要跟过往的一切断的清清楚楚!

  满殿堂的喜庆红色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讽刺,底下的众臣早已不敢交头接耳,唯恐天子之怒殃及自身。

  君王与太子就这样在这大殿之上对立着,凤君尧有点不理解他那个皇兄的怒气从何而来。是因为凤鹄天没能按照他的剧本往下走下去?还是因为,凤鹄天去意的坚决?

  就连凤君宕自己都没有弄清楚是因为什么,他有些惊讶于自己这个太子的决断,却也有着某种被决绝地背弃的愤怒。

  他可以不要这个太子,但不是以被背弃者的姿势。

  凤君宕一双眼聚集起的阴鹜越来越浓,在他抬手一巴掌即将扇过去的时候,杵在一旁一直未有过动静的新嫁娘忽地在面纱之下开了口。

  “陛下息怒。”那面纱之下传出的声音,却让一直在看着戏的凤君尧微微皱了眉头。

  却只听她继续说道:“陛下,请息怒。臣女觉得,太子殿下确实是世泽贻芳的君子人物,为了不误臣女的一生,能够做到卸下太子身位,臣女佩服!可臣女确为女子,自是想要嫁个好夫婿,如若太子殿下真如他所说的……性喜男色,那便不是臣女的如意夫婿人选。今日臣女站在这里便是要嫁太子的,至于太子是何人,臣女并不在乎。我相信,陛下和我远在炎夷的父亲,也并不在乎,是不是?”

  凤君宕浓眉微拧着放下了扬起的手,似是有些不相信,一个炎夷国嫁过来与他联盟的小小公主,竟在“威胁”他么?

  凤君宕:“那公主的意思是,这太子,寡人是不废也得废了?”

  “臣女不敢,”那公主微微一福身子,含笑着说道,“臣女不过是想要嫁个如意郎君,陛下如若成全了臣女,便是成全了两国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谊,不是么?”

  好一个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