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时候,叶栖阳只觉得荒谬。
从始至终想要调动他情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仅是他的父母他的周边,还有心力交瘁的成袁,他们想尽了各种办法，却都无功而返。
但是最后只有苏微风成功了,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他的特殊吗？除此以外他还有更多璀璨发光的地方，自己会喜欢他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说什么其实这本来就是自己——
想到这里时,叶栖阳猝然停住,撞进苏微风漆黑湿润的眼底，大抵是看自己看得格外认真，里面竟然满映着他的倒影。
叶栖阳在里面看清楚了自己的模样，心脏陡然剧颤，里面的人竟然并非是压抑的灰色，或许是还积攒着日光的缘故，竟显得通透光彩,像是贴在教堂里面的彩色玻璃。
突然所有的荒谬和抵触全都烟消云散，他明白原来苏微风说的都是心底话，他真的就是这样看自己的。
在他的眼底,自己就是这么色彩缤纷。
不知道为何,叶栖阳竟有种要落泪的冲动，在多年前都没有过的酸涩和苦楚，在这个刹那铺天盖地的汹涌，强烈到他都无法消化，几乎是要窒息。
他急促地喘息着,别过头去狠狠地闭眼，不想要苏微风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苏微风站在他的背后,不由得愣了愣，原本还想跟他说点什么的，现在却也只能先收回肚子里面。
略微思索，苏微风想要温声安抚几句，“叶老师……”
“叶老师！”谁知道这时，远处有工作人员在喊。
叶栖阳别过头来，刚才所有的崩溃坍塌，都已经被他全都压抑在了血液和灵魂深处，就仿佛是过往几十年的世界和认知都被粉碎重塑，并非短时间内就能够消化的事情，却可以用冰冷的外表去面对。
他纤长浓密的睫羽有点湿，但是并不影响他的冷漠气质，朝着工作人员看过去，才知道是导演组有事情找他。
他是男主演，即便下戏的时候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甚至都没有给他留特别多，接着跟苏微风说话的时间。
但是似乎也已经不用说了，就刚刚带来的冲击，已经足够叶栖阳在后半辈子慢慢地拨开重塑，如同明珠蒙尘，一点点将它擦亮。
叶栖阳深深地看了眼苏微风，里面有复杂说不尽的意味。
然后便朝着工作人员那边走去，只留下苏微风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苏微风不太清楚他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但是总觉得自己的话应当是有传达到位。
事实上他最近都有在思考叶栖阳的状态，说的也都是真心话，倘若他能够爱自己那当然是最好，他那么多的闪光点，都能发挥出来该多好。
只是不知道为何，苏微风还有点淡淡的怅然。
这种感觉就跟当时遇到严岁枝表白似地，有点怕伤害到朋友的踌躇，又担心自己这脑子跟他们的思维不太同步，有没有哪里说的不对。
只是这怅然很快便消散了，苏微风的坚定再次占据上风，让他觉得只要自己该做的做到就好，至于别的无法掌握的，便别想太多。
走回去找舒池源，这才发现，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移开过目光。
而且也不知道是看到什么，或者是听到些什么，他看苏微风的眼眸也有所变化，压抑的晦暗像是更深了些，里面还有细碎的寒霜涌动。
“舒总？”苏微风试探着停住脚步，“你有听到我刚刚跟叶老师说，以后想让他当乘风传媒指定男主角的事情吗？”
单独谈话的主旨揭开，舒池源的神色便不自觉缓和了些，道：“看起来苏总很有信心，觉得我帮你写剧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只是觉得舒总应该不会放弃这件事。”苏微风定定看着他，倒是也不隐瞒自己的欲望，“既然都是要写的，那为什么不帮我写呢？”
“舒总，我想上次我们应当已经进行过深入研究了，跟乘风传媒合作对你来说只会有好处，而且我相信你的能力，不会随意干涉你的表达，你还可以宣泄你想宣泄的情绪，可以说是双赢……”
“可以。”舒池源道。
“这就是为什么——”苏微风准备好的话术讲到半途，像是听到舒池源答应了，有些惊诧地看过去。
原本都以为还要劝说舒池源一段时间，他连方案都准备了好几套，但是很显然舒池源已经不打算跟他弯弯绕绕。
舒池源今天会跟他来片场，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说完以后侧头无声地注视着他的神色，心底焦躁的欲望逐渐弥漫开来。
“但是我有条件。”他的嗓音低沉笃定，“后续不论你要我帮你开什么项目写什么剧本，都需要你亲自负责审核，这只是我跟你的交易，跟乘风传媒没有关系……”
“这是当然。”苏微风迫不及待地答应，亮晶晶的眼底温柔如水，“你不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交给别人我反倒是不放心。”
倘若不知道苏微风的性子，听到他说这句话，指不定就会为他心动。
但偏偏苏微风嘴巴说得再好听，其实他对于感情也都没有任何需求，真正把他话语当真的人，才是自欺欺人的蠢货。
……即便舒池源也想要这些，但是他会理智的多。
这话里面说的“亲自负责”，可不止指的是聊聊业务这么简单。
舒池源静静扫了眼他的神色。
相信他很快就会知道的。
舒池源终于同意给乘风传媒写剧本，这对苏微风可是大事，里面就交代游礼把合同整理发过去，尽早签字才能够放下心来。
苏微风的手里面有个群，乃是乘风传媒的核心骨干群，魏纤尘成袁等人都在里面，所以舒池源理所当然地也进去了。
但是当舒池源准备改备注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还被拉到了另外的小群里面，名字叫做的“乘风传媒的灵魂们”。
里面的人他都很熟悉，也就是围绕着苏微风团团转的那三位。
……所以这个群的意义是什么？还要搞个情敌联盟吗？
【？】舒池源在群里面发了条消息。
没有人回复他，他皱眉想退，手在提出键上停住，却不知道怎的没按下去。
总觉得这件事哪里有点诡异，其他三人，又是怎么同意到这个群里面的？
这群舒池源最终还是没退。
里面偶尔也会有工作的消息，是游礼传达苏微风意思的时候，会在群里面说，而其他人全都冷冷看着，竟然有种诡异地快感。
就好像是自己身在囚笼中，却也兔死狐悲地看到周遭的人，有着跟自己同样的惨状而感到愉悦。
关注几次后，舒池源就没有再管了。
他把跟乘风传媒的合同签完，便已经在着手安排跟苏微风首次合作的事情了，写剧本其实本身没有那么快，但是架不住舒池源手里面有存货。
这些年他积累了非常多的剧本，有些是纯粹情感宣泄，但是有的除了涵盖某些暗黑且无法言说的场景以外，其实大部分都很惊绝，情绪饱满且构架稳固。
他因为家学渊源，对于剧本这种东西有基础的审美，也有自己的傲气，只要稍微拿出来改改，足够让苏微风满意。
但是重要的不是剧本本身，是让苏微风来自己家里。
所以他给苏微风发过去初版方案，顺便给他打电话，“你如果觉得这份没有问题的话，就来我这里一起敲定，但是我需要点时间那他改出来，你也腾点时间出来陪我一起吧。”
他说得很直白，苏微风也了解到他的作风了。
以前确实有项目攻坚的时期，他手底下的团队专门找个酒店没日没夜的写，既不会受到打扰，又能够保证全身心投入进去，直至攻克难关。
而现在很显然，舒池源想要的也是这样的效果，他觉得这样也不错，正好乘风传媒现在也需要这样紧锣密鼓的进度，把其他项目尽快推出来。
巧的是寒星斗也给他打电话，照例询问近期的项目进度，还想问他有没有空，可以把方案带到宗家来聊聊。
“带到宗家？”苏微风的眉梢登时扬起，“难道不是带到磐石吗？”
“后面我们聊工作不需要去磐石集团。”
寒星斗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回头看了眼在院子里面漫不经心赏花喝茶的老板，郑重地道：“甚至不需要跟我讲太多，可以直接跟老板聊。”
“宗老板愿意跟我聊了？”苏微风不由自主惊叹出来。
但是旋即他又笑起来，倒是没有追问原因，语气里面只有掩饰不住的愉悦，“我知道了，正好最近我有点新的项目要开，约个时间吧。”
“然后我会带着项目去攻克一段时间，等基本完成再回来，我预计只是完善方案和推进方案的话，两周差不多足够。”
寒星斗也能理解他带团队的方式，觉得还挺符合苏微风风格，点头道：“既然着急的话，那就明天，恭候苏总大驾。”
突然说要去宗家聊聊工作，对于苏微风真的还挺稀奇的。
都知道宗凛对于私人领域极其看中，而且上次的意外，也让苏微风深刻体会到了这点，若非宗凛对他有种没由来的宽容，那天晚上都别说能留宿了，没有惹上大麻烦都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是现在宗凛居然允许跟他直接见面谈？苏微风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己上次是做对了什么事情，这次倒是也可以投其所好。
都是为了工作么，他既都能对这些男主们狂热，对待这位本就强悍的反派，他当然也会投入百分百的认真。
思来想去，苏微风索性又换了那身浅灰色的西服。
上次落在宗家的那套没有还回来，大概率真的是被扔掉了，而这套既和上次的颜色类似，而且还是从宗家提回来的。
苏微风觉得不管是谁帮他挑的衣服，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也反应了宗凛的喜好，而这套穿起来也确实好看，说不定能让宗凛心情变好。
但让苏微风没有想到的是，宗凛岂止是心情变好。
这些衣服本来就是他选的，苏微风穿着过来到庭院的第一眼，便让他察觉到了苏微风的意图，像是要取悦他的眼睛，还有他本就浮动不定的心思。
浅灰色的西装在昂贵的面料下，变得贴合肤色又低调，而穿着这身的苏微风就变成了最流光溢彩的存在，眼底还融着点半下午的碎光，令人几乎是移不开眼来。
宗凛的目光跟随者他，直到他都走到自己面前了，才突然笑起来，“这么喜欢？”
“宗老板送的当然喜欢。”苏微风将带过来的资料放在桌面，自然而然地落座，端起放在他面前的茶，轻轻歪了歪脑袋，“而且确实效果也还不错？”
他端茶的手指雪白纤细，嗓音也似格外地清冽，就好像整个庭院都焕然一新似地，连微风吹拂时蔷薇的幽香都随着他的到来，变得愈发沁鼻了些。
宗凛似乎又感受到那股子淡淡的气息，就像是那天苏微风光脚踩在地毯上，站着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却扑面迎来似地。
这让他这段时间的百无聊赖、浅浅浮动的躁郁都消散很多，微微眯起眼来打量着苏微风，道：“确实挺好的。”
“那家品牌送你吧。”他嗓音淡淡，像是在说什么喝水吃饭般简单地事情，“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告诉我。”
有那么瞬间，苏微风终于感觉自己回到了正常生活水平。
由此他看着宗凛的眼眸，都带着点水光潋滟的浮光，像是很愉悦，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欣赏，像是在思考跟他建立长期关系的可能性。
“宗老板。”片刻后苏微风挑眉，“我觉得你特地叫我过来，应当不仅仅是想跟我谈生意吧，而且这桩生意对你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宗家的产业到底有多强悍，苏微风这种经历过的人当然再清楚不过，手里面握着的钱和资源数都数不清，否则也不会对于两百亿都是轻描淡写，说扔就扔。
只是心情好就给他送个品牌，就算自己狮子大张口，他似乎也能够照单全收，而这些对于他的生意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只是凭他心情。
所以自己现在会允许跟他当面聊工作，当然不会是因为他对于乘风传媒的重视，而是说不定是觉得跟自己相处起来舒服。
方才没有搞清楚的困惑，总算是迎刃而解。
既然这样，苏微风也觉得很舒服了，甚至还自然地换了个坐姿，没有最开始那么拘谨那么装，眉梢微动，“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三言两语便能够看破真相，宗凛已经对他的能力见怪不怪，他的偏爱给出去了就不会收回来，只是如果能够交流得更加顺畅，他当然也会更加舒心。
“陪我玩会儿吧。”宗凛轻微勾起唇角，“就是觉得挺无聊的。”
“那你可真是找对人了。”苏微风立马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调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各种周游世界的方案，甚至因为是自己的舒适区，眉眼里面的愉悦都满溢出来，“这世界上最会玩的就是我。”
他一面跟宗凛介绍着自己享乐经验，宗凛却撩起眼皮子看他，发现他在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好像比起对乘风传媒还要上心。
“事业只是你人生规划很小的部分。”宗凛言简意赅，“享乐才是最终的目的，所以你需要很多钱来支持你的享乐，而成就感是偶尔的加餐甜点。”
“就是这样。”苏微风跟他说话完全不需要拐弯抹角，甚至不吝夸赞，“所以我才说你找对人了，我甚至可以提供陪玩。”
“你的乘风传媒不需要你亲自盯着了吗？”
“需要，但是最多几个月的时间。”苏微风有上辈子的经验，对于现在乘风传媒的起步阶段，当然已经是熟练工种，就跟满级大佬屠杀新手村似地。
他坐直起来跟宗凛慢慢地数，“目前进行中的项目要在三个月以后才看得到成效，但是后续衍生项目的开发团队已经在组建。”
“今天回去以后，我还会跟舒池源舒总进行别的项目攻坚，当方案完成落地以后，接下来三年的时间都会有各自稳定的团队负责。”
“有些团队是我自己招，而有的则是寒总借给我的，但是不论如何，既然我们是深度合作，所以我长期使用宗老板你的资源应该也没有关系吧？这样其实我压根就不需要考虑培养的问题，一步到位。”
“计划里面总共有十三个项目都会在年底前推进，而就是从这里开始……”
苏微风抬眼望着宗凛，轻笑起来，“我会解放，金钱对我来说将只是数字的流动而已。”
忽然间像是有风哗啦啦地吹拂，蔷薇的香气弥漫。
两人即便是坐在对面，他清晰的吐词也像是洒进耳膜似地，让宗凛的瞳仁逐渐扩大，有种见到自己极端反面的感觉。
他流光溢彩、自信洋溢，甚至充满着热情和活力。
而他潮湿阴暗，喜怒无常，对于这个世界都没有任何幻想。
本来是真的无事可做，感觉到自己无端的躁郁又要浮现出来了，他才会想到把苏微风邀请来聊聊，毕竟是自己唯一感兴趣的人，见到他以后说不定还能够消遣掉这个毫无波澜的下午。
可谁知道苏微风带给他的惊喜感，比起想象的还要强，也不知道是不是人都会被自己极端的反面所吸引，但是他现在，确实是被吸引了。
每个字都像是砸在他的心脏，在死寂沉闷的胸腔中重新恢复跳动，血液也逐渐地沸腾流涌，感官从冻土里面复苏，竟能感受到热意。
盯着苏微风很久很久，宗凛唇边的笑意更深，“苏微风。”
苏微风眉梢挑动，却不知道怎地有种奇妙的感觉，宗凛从前的笑意都不太达眼底和心脏，现在却没由来带了几分暖意。
这是真正的纵容和偏爱，他把手机重新推回到苏微风的面前，难得愉悦地道：“那就找个时间吧。”
“想玩什么带我也去玩玩，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什么都可以。”
这算是利益交换吗？
苏微风思索着，又觉得不太像。
他侧眸打量宗凛的模样，总觉得笑起来的时候是很好看的，但是整个人的底色沉郁而危险，就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有毁灭倾向似地。
所以这样的人才不会在意什么生意，这是他拥有得最多的东西，他只会在乎眼前的东西合乎不合乎他的心意。
虽然表现方式上极端点，但是从本质来说，竟然跟苏微风很像。
苏微风也是极致追求着自己想要的。
他觉得自己跟宗凛，应该算是朋友。
整个下午，两人果然没有聊生意，反倒是在喝茶。
苏微风把生活和工作分得非常清楚，既然忙里偷闲，那就是真的半点事业上的东西都不会去想，跟宗凛谈天说地，说圈内的秘闻，也会聊到点宗家的往事。
出乎意料的是，宗凛身上没有什么秘密，他发生的过往圈内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他也从来懒得遮掩自己的脾气，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让苏微风愈发地惊叹，因为他行事准则也是同样，几乎所有人都明明白白了解他，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影响到他的特立独行。
聊到后来，苏微风便觉得自己跟他格外相似。
那种极端反面、底色又极其统一的感觉，逐渐自然舒适地交融在一起。
直到最后天色都暗下来，苏微风抬头看了眼旁边亮起的路灯，喝完面前最后一杯茶站起来，笑道：“谢谢宗老板的款待，但是现在我得走了。”
“刚才我们约定的事情还算数吗？”宗凛问道。
“等我忙完这阵子，我会履行跟您的约定，去哪儿都行。”
说来奇妙，两人聊完半天，居然就像是好朋友做完个即将去旅行的约定，但是关系和交谈却变得舒适，就像是认识很久似地。
宗凛听到这话轻轻勾唇，站起来送他，这才发现苏微风其实比自己娇弱不少，他垂眼便能看到他纤细雪白的后颈，有种触目惊心的脆弱美感。
他甚至有点想要触碰的冲动，但是苏微风就在这时回头，他的目光便自然地上移，跟他的视线交汇。
旋即顿住，发现苏微风的眼底竟亮晶晶的，骤然将像是把他所有起伏汹涌的心思都吸引进去，只能够淹没在他湿润的瞳仁里面，“宗老板——”
“认识你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