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欠:……
“我知道。”
他单膝在床上,无奈的说:“你这么睡觉,明天起来肯定会不舒服。”
“我不睡觉。”司也星躺在床上看他,眼神迷蒙,睫毛盖在眼尾处。说话的声音小下去,“我妈还没回来,她……”
之后说得什么就听不清了,如同意识模糊间的呢喃,简直像是一只幼猫崽子,哼哼唧唧的梦吟。
纪欠低头凑近他听了一会,没听明白。
起身脱了司也星的鞋,扯着被子盖在他身上,自己才走进卫生间洗漱。
微凉的水缓缓流淌过他覆盖着肌肉的身体,驱散微薄的酒精,他脑子莫名活跃起来。
今天的司也星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浑身散发着郁郁寡欢,一整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纪欠思索后,觉得是因为他父母没有回家的原因。
简直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会因为父母没回家而不开心。
他有些庆幸自己来找司也星,不然他的性格可能会忘记吃饭,在沙发上坐一下午,或者更久。
至于司也星的父母为什么一夜未归,他不在乎。
吹完头发才走出卫生间,纪欠上半身什么都没穿,毛巾擦拭着腹部残留的水珠,去接了杯温水。
推开卧室门,司也星正把头埋在被子里,佝着的身体露在外面。
像一只鸵鸟。
纪欠唇角抿起一点弧度,走过去将他头上被子一把掀开,打算给他喂点水再让他睡。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掀开被子下面是一张湿润的面庞。
凌乱的刘海半遮着眼睛,司也星眼圈被眼泪染红,睫毛湿漉漉一簇一簇粘住了眼睛。被子被掀开,他才缓缓睁开一点,吸着堵塞的鼻子。
像是委屈到了极点,又不敢大声哭泣,只能把自己塞到被子里。
怎么哭了?
“你…”
纪欠握着杯子的手发紧,脸上的笑意消失,有些森冷。他上前将司也星搀扶起来,靠在自己肩膀上。
司也星还没有完全睡着,杯子挨到嘴边,就自己张开了嘴。他抽泣着,小口小口喝着水。
喝了大半杯水,他呼吸才逐渐平稳,安稳闭上了眼睛。
纪欠任劳任怨喂完水,将杯子放在他床头柜的位置,那里还摆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三人笑容灿烂,与一旁刚刚哭过的司也星对比强烈。
他嘴角动了下,一把将照片扣下,起身关了灯。
这几年,哪怕是大事,也很少能影响到纪欠的思绪。
可是躺在床上,心中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思绪翻涌,他发觉自己对司也星的父母生出了愠怒。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听到司也星不时吸动鼻子的声音,呼出口气,冷淡的声音打破静谧的黑夜,“睡着了?”
“……”
“他们去哪里了?”他声音还算平和,并没有沾染自己的情绪,只是简单的问。
司也星声音模糊,是因为哭过,他答非所问:“……我爸爸妈妈很爱我。”
纪欠沉默片刻,“嗯,睡吧。”
第二天,纪欠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司也星的位置,才发现身旁已经空了。
被单还有些残留的温度,应该刚起床不久。
他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起身去到客厅。
餐桌椅子上,白色的身影缩在椅子上背对着他,饭桌上放着一个平板,在看视频。
听到纪欠的声音,司也星嗓音清明,回头露着一排牙齿笑着看他,“早饭!有鸡蛋包子、油条还有小米粥,快来吃。”
如窗户透进来早晨的光,驱散了纪欠郁闷的情绪。
纪欠怔住几秒,看着一桌子的早餐,上手摸了把司也星毛茸茸的头,“怎么没叫我一起。”
司也星:“又不是我买的。”
他眯着眼睛,有些愉悦道:“我爸妈上班前特地送回来的,怕我吃不到早饭。”
昨天晚上的事情像是没有发生,司也星的泪像是纪欠自己醉酒做得一场梦,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司也星若无其事抿着小米粥,悄悄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吃起早饭的纪欠。
救命,还好纪欠没提昨晚的事情。
他今早一醒来,记忆全部回笼,不断冲击这他。他抱着头在床上坐了许久,在几近崩溃的乱揉头发后,决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不说,谁能知道昨天那个靠在纪欠肩膀上哭哭啼啼的是他司也星?
是这样的!
只是纪欠真的出乎意料的有耐心,还哄着他脱衣服,虽然最后没脱。
脑海中浮现昨天晚上的画面,司也星一个呼吸没调好,红着脸剧烈咳嗽起来。
对面的纪欠立马看过来,问:“需要水吗?”
司也星拍着自己的胸口摇头,整张脸通红,“没事的。”
纪欠是个直男,直男对男人是要没有边界一些,喂水、换衣服什么的都很正常。
司也星这么告诉自己。
夫妻俩是和他们意想不到的人一起回来的。
司也星提前收到了父母要提前下班给他庆祝生日的消息,紧接着又收到了秦鸢的消息。
往年秦鸢也是和他一起度过这一天的,不来才奇怪。
开门的声音响起,沙发上的司也星激动地像只小狗一样探头张望,喊了声:“爸、妈。”
姜瑞云换着鞋,笑着看他,手中还提着大包小包一堆东西,“你朋友也来了。”
她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放在地上,司也星站起身打算去迎接秦鸢,司安朗进来,露出了后面的两人。
秦鸢喜笑颜开,指指身后的人,“星星,你看这谁。”
司也星这才发现,她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气质温润,司也星惊呼:“叶西园!”
肩膀搭上了只大手,司也星一时没有回头回头,纪欠看着门口的位置,眉头轻皱,扫视着叶西园。
秦鸢说她是在路上看到的叶西园,随口就说了是来找司也星,叶西园便提出自己也想过来。
秦鸢想着他们俩关系也不错就带了过来。
叶西园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是你的生日,都没有提前问过你的意思,抱歉。”
“没事,是不是我的生日你都可以来啊。”司也星无所谓这种事情,他耸耸肩,本身也不觉得这一天是他的生日。
就当是个不知名节日,是可以吃好饭的日子而已。
那天他第一次来到司家,上户口时,他们才想起问他的生日。
司也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在原本的世界他就是个孤儿,被捡回去已经稍稍大些了,估摸着也只知道在十月或者十一月生的。
那时司也星只想着开启自己的新人生,脱口而出自己没有生日。
父母便将这个生日给他上了户口,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日子,但这个日子也和他的月份接近就同意了。
后来才知道这是他哥哥的生日……
父母从没和他正面提过这个人,包括爷爷奶奶。可明明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就对他表现得很是亲昵,没有半点生疏,像是真的就是他的家人。
那时司也星还有些得意,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更感激系统给他选了一个很好的家庭。
自己的家人都很爱自己,又不愁吃穿,莫过于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可是哪怕他们不提,那些事情只要存在过,也会从四面八方渗入司也星的世界,展露出他色彩斑斓世界之下悲哀的底色。
司钦要比司也星大几岁,出事那年也就高中的年纪。
因为父母都太忙,管教不严,又都是性情冷淡的人,并没有给足这个叛逆期的小孩足够的爱。
他也不知道哪里学坏,整日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时常被叫家长。
姜瑞云实在忍不了,便想着把他送去专门的学校管管。
那个学校是她的同事推荐的,说是亲戚家的小孩在里面待了半年,出来之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乖巧懂事、孝敬父母、成绩也好了,就是里面相对比普通的学校严格,是军事化管理。
姜瑞云无所谓成绩,只想着能把司钦的脾气调好,像个正常孩子就行。
她和司安朗都不明白,明明是他们生出来的小孩,为什么和他们的差别那么大。
他们骗司钦说去爷爷奶奶家,被送去的路上,坐了学校用来接人的面包车,司钦发现了不对劲。
姜瑞云便跟他直说了,司钦当即崩溃到破口大骂,他说那种学校是害人命的,他有个认识的朋友在这种学校自杀了,姜瑞云听惯了他的谎言,只当他是不想去。
高中发育好的少年,也不是好对付的。
司钦挣脱他们,跳下车,跑了。
后来再找到的时候,是被警察叫去的。
司钦和别人斗殴,被打破头,没有及时送到医院,就那么没了。
之后他们才知道,那所谓的“学校”真的是一个魔窟,司钦说得是对的,他的害怕、他的痛苦,也是对的。
可是他们的教育,又何尝不是一个魔窟呢。
夫妻俩自我折磨了几年,最终决定再收养个孩子。
会做饭的几位进去做饭,司也星这个寿星自然不用,他漫不经心想着昨晚的事情,不时瞥一眼走向卧室的纪欠。
他刚想开口询问,忽然察觉有人在往自己的眼睛上蒙了块布料,“干嘛呀……”
他被人搀扶着站起来,听到门开关的声音,慢慢扬起唇,“你们给我什么惊喜吗!”
时间过了一会,司也星原本激动起来的心情都快沉寂下去了,这时却闻到了阵阵香气,小声提议:“要不咱们先吃饭吧?”
“不行!”身后说话的是秦鸢,她声音隐隐激动,嘿嘿两声,“快了哦。”
还有叶西园的声音,“里面有我的一道菜,你等会可要猜猜。”
“好。”司也星:“我肯定可以猜出来。”
毕竟他天天吃他爸妈做得菜,哪样不是还不是一口便知。
一切好像是准备就绪,他被一只修长干燥的手握着手腕带着走,不舒服的动了动。
蒙着眼睛没有方向感,他只听到面前门被推开,不知道自己进了哪个门。
当眼前的布料被人解下,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害怕光线刺痛自己的眼睛。
可他睁开眼,是黑暗屋子。
最中心郁金香样式的粉色蛋糕上,闪烁着盈盈温暖的烛火,那烛火不断摇曳闪烁,似乎要在他心中生根。
火光照映着每个人的脸,都染成了橙黄色。他的父母,他最好的朋友,都因为他而在这里,为他庆祝生日,为他准备惊喜。
这一刻,司也星被一种温暖所包围,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妈妈面色温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站在蛋糕旁招呼着,“儿子,快过来拆礼物。”
司也星点点头,有些扭捏的被簇拥着上前去,桌子上除了八寸的蛋糕,还有一些包装盒。
他嘴巴动了动,指着盒子,“都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不是你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姜瑞云好笑道,将剪刀递给司也星,“可是我和你爸爸很用心准备的”。
司也星一时之间脑子晕乎乎的,“好多啊,我,我吃了饭再拆。”
现在他的精力不够应对更多的惊喜了。
爸爸妈妈准备了好多礼物啊,堆了好大一桌子,快要放不下了,只是这个桌子他没见过。
身后有人给他带上生日帽,司也星一惊,回头是三个朋友在身后。
秦鸢最先拍着手,开始唱起了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没人不熟悉的调子慢悠悠唱响,司也星想,这时一首幸福又有魔力的歌。
大家的声音糅合着,在耳边响起,司也星知道这首歌此刻是为了自己而存在的,由他最爱的人唱着,他眼眶发热。
这还是第一次……独属于他的生日歌。
上辈子在孤儿院,冬日出生、被抛弃的小朋友实在太多了,福利院也没有那个条件给每个小朋友过一次,大家都是一起过的。
后来来到这里,每年到生日这天,爸爸妈妈都会离开提前一天去给哥哥过生日……到下午才会回家陪他吃饭。
他从不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已经知足了。
这本就是哥哥的父母,不是他的。
他呆呆听着大家唱完,想要自己的唱两句,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听着大家唱完,在秦鸢的起哄声中上前许愿。
司也星没有思索,闭上眼睛,许下了一个愿望。
吹灭蜡烛,灯光亮起,司也星才猛然发觉,这居然是司钦那个一直锁着的房间……
他与姜瑞云对视上,又去看司安朗,心中响起一个声音,这也是他的父母。
姜瑞云对着司也星点点头,司安朗端着蛋糕出去。
“好了,一起出去吃饭吧。”
司也星吸吸鼻子,正欲往外走,手腕被修长没什么肉的手握住,纪欠磁性的声音在耳边说:“生日快乐。”
“谢谢。”他小声,抿住自己的嘴唇。
随后低头看见纪欠垂着眼皮,给他的手腕上戴上了银色竹节样式、黑绳的手链。
他微微惊讶,“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纪欠勾着唇。
司也星眼睫颤了下,看到他腕骨突出的手腕上也是一只一样的手链。
餐桌上,有十来道菜,有几道还是提前点的外卖,不过也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司也星已经非常满足。
叶西园作为和司也星最不熟悉的一个,十分歉疚:“星星,我可以这么叫你吗?真不好意思,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没关系呀。”司也星眉眼都是愉悦,“礼物又不重要,在我生日的时候有朋友在我就开心死了。”
“那就好。”叶西园坐在司也星对面的位置,许诺,“下次给你补上。”
司也星比了个ok的手势,眼睛眨了下。头上戴着帽子的小寿星主动开始切蛋糕,一人分了一块,到妈妈的时候忍不住稍微偏袒了点。
他举起杯子,大声:“大家也要开心!”
吃着饭,姜瑞云突然接了个电话,她回来的时候面色不太好看,试探道:“宝贝,你也知道妈妈的职业。”
司也星明了,他手中的筷子一顿,无所谓摆摆手,“我当然知道,妈你快去吧,病人等着你呢。”
姜瑞云欣慰抱着他的脸亲了口,“要开心,生日快乐。”
“嗯。”司也星重重点头,脸颊红了一大片,毕竟这么大的人了,还被妈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脸颊,确实是一件有点尴尬的事。
司安朗拿着车钥匙去送姜瑞云,两个大人出门,家里就剩下了四个年轻人。
几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聊着天,叶西园说要把自己的二手相机送给司也星。
司也星记得他那个相机,叶西园朋友圈里发过,“你那个很贵的,得三四万吧。”
“没关系,就三分钟热度嘛,都不用了。”叶西园摇摇头,“送给你刚刚好。”
司也星也没有过多推脱,用力点头,说:“谢谢你。”
心想着,等叶西园生日就把礼物补回去。
说着,他手机响了下,司也星随手拿起来一看,瞳孔一缩,“纪欠……”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纪欠的眼神按进了肚子里,他眼中的震惊都快要溢出来了,其他两人当然察觉到了。
秦鸢夹着肉放进嘴里,问:“怎么了这是?”
“额……没事。”司也星看着自己手机上支付宝转账五万的通知,有点傻眼。
他与纪欠对视着,手打字,【你在干嘛??】
【转账50000】
司也星又给他转了回去,支付宝自动接收,不需要对方收款。
【买个新的。】
【我不需要新的,我也就玩玩而已。】
纪欠又将钱转给司也星,【生日礼物。】
叶西园视线在两人之间移动,他开口道:“星星,你还记得吃饭前,我说过什么吗?”
司也星被他这句星星,弄得头皮发麻,又不好意思说什么,“菜吗?”
司也星当然没有忘记,他吃饭的时候就有在分辨,他筷子指着靠自己最近的一盘虾,有点迟疑,“这个。”
叶西园轻轻摇头,“不是哦。”
听到不是,司也星恍然大悟,嘻嘻哈哈调笑道:“那应该是我妈做得,怪不得没味儿。”
司也星头上的帽子歪了,他干脆拿下来,再抬头,发现空气沉寂了,他无辜的眨眨眼睛,“怎么了?”
他环顾大家的表情,发现两人都有意无意看着纪欠,他则面色如常,低头吃着菜。
秦鸢:“咳咳,不对,再猜。”
司也星瞳孔地震,看样子这道虾不会是纪欠做的吧?
他恨不得掐烂自己的嘴,说句不是,继续猜就得了呗,就嘴贱,非要再踩一脚,这下好了误伤无辜人士。
他补充:“清淡一点也好,健康。”
纪欠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司也星随手又点了一道菜。
叶西园面带喜色点头,突然起身坐到司也星身边,原本司安朗的位置,“是这道,怎么样好吃吗?”
他眼中闪烁着期待。
司也星虽然只觉得中规中矩,但还是用力点头,“好吃!很好吃!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了!”
叶西园凝视着他,莞然而笑。
咳嗽的声音响起,纪欠忽然像是被呛到了。
虽然看起来不是很严重,司也星还是起身倒了杯水给他,“没事吧?”
纪欠摆摆手,“没事,就是被怪味呛到了。”
“菜上的吗?”司也星问。
“可能是我闻错了。”他转头问:“秦鸢,你也闻到了吗。”
秦鸢正在p刚刚拍的照片,她茫然抬头,“什么味道?”
叶西园脸上笑容淡了点,他待到司也星坐下,沉默片刻,夹了筷子自己做得菜吃。
对司也星皱眉说:“我这次做得是不是不太好吃啊,感觉都没有那道白煮虾好吃。”
他轻叹口气,“真抱歉啊,没有发挥出正常水平,下次我肯定做好给你吃。”
司也星:“已经很好吃了,比我做得好多了。”
叶西园感叹一声,“不过想起来啊,要是我高中的时候不离开,我说不定还可以多做几次给你吃呢。”
“高中……?”纪欠抬起头。
“是啊,我们高一就是同桌了,四舍五入也算竹马吧。”叶西园看向秦鸢,带着感谢的语气,“要不是小鸢,我们都没认出对方呢,变化真的都太大了。不然这么好的朋友,没认出来就太可惜了。”
秦鸢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听到提起这个,来劲了,“就是呀,太可惜了,多亏了我!”
她对纪欠道:“我记得好久以前咱们三个吃饭的时候我提到过他呢,就是那个……”
她忽然闭上嘴,要是说出来她岂不就是被叶西园知道了,自己背地里议论他喜欢过司也星的事。
纪欠却目光直直对着叶西园,笑问:“你跟谁说话都这样吗?星星,小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