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致岸的葬礼在一个阴云密布的雨雪天。
雨滴混着雪花,在呼呼的风声中扑下。
落到光秃秃的树枝上,落在撑起的黑色大伞上,落在贴着照片的黑色石碑上。
黑色石碑上的青年唇角带笑,颊边两个小梨涡浅浅,眼睛里闪着光。
笑得格外甜。
这是第一次姜洛洛吃到许致岸做的饭。
被收留的大狗狗想要表达自己的谢意,执拗的用那双适合画画的手,一遍又一遍的买菜、择菜、洗菜、做饭。
他练了好久好久,吃了很多很多次失败产品。
才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请他的心上人吃了一顿饭。
照片似乎永远停留在那一刻,美好的像是一眼就能望到永远。
一身白衣的姜洛洛站在巨大的黑伞下面,哭红的眼圈潮湿一片。
睫毛上氤氲着的水汽,不知道是由泪水染成,还是被这雨雪交杂的天气感染。
纤细的身形在恶劣天气中越发柔弱,漾着水雾的眼睛莹莹润润,积聚在眼眶里打转。
小小墓碑前的人影并不多,只有顾裴之和姜洛洛,以及姜屹川和姜母。
就连许致岸的亲生父母都没有来。
粗鲁又市侩的男人女人听到儿子去世的消息,并没有表现普通父母会出现的伤心。
他们一个指着天怒骂,骂养了个不能给他们送终的白眼狼,嘴里满是晦气。
一个拍着地左哭右嚎,滴溜溜的眼睛在姜洛洛和顾裴之身上打转,几句卖惨之后,然后顺理成章的提出要钱。
风雨声大作。
雪花漫天飞舞。
站在他旁边的顾裴之斜了斜伞,为他挡住所有的风雨霜寒。
墓碑前的姜洛洛收回思绪,捧着手里洁白的花束,轻轻的蹲下来,把他们放到墓碑前。
“小岸……”
哭哑的声音有些踌躇,极度悲伤的视线看着墓碑,大滴大滴透明宝石般的眼泪滚落下来,和地上的雨雪混成一片。
近乎低语的声音消散在风里,又像是被风吹着,吹到墓碑上的青年耳边。
这场简单的祭奠仪式以图片的形式传送到医院的病床上。
腰腹上缠着绷带的祁嘉与沉着脸,将照片上的人一个个打量过,最后又落在了许致岸的墓碑上边。
他不喜欢许致岸。
恐怕也没有哪个男人,会对自己的情敌心存好感。
但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有点羡慕许致岸。
没人能和死人相比。
青春韶华的许致岸,会深深刻在姜洛洛的记忆里面。
直到永远。
“订一束花送过去。”
祁嘉与抬了抬下巴,吩咐房间里的人。
对方的回答声随着关门声一起消失,祁嘉与试图起身,腰腹牵连的剧烈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然后脱力般地倒在了床上。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声音很沉,像是上了年纪人的皮鞋拖在地面。
随着门口的“吱吖”声,病房门推开的瞬间,祁父的身影出现在病床前。
对方衰老的脸带着戾气,“你是要跟我作对到底?”
祁嘉与双手撑在脑袋后面,看向自己的父亲,弯了弯唇角:
“父亲明明什么都知道,何必再跑一趟医院?”
祁父眉心皱起想要发火,却在看到自己儿子身上缠着的绷带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怒火埋了下去。
他很平静的和对方对话,像是父亲对着儿子,又像是企业家对着商业伙伴:
“最近几天,公司里很不太平。”
“除了你在公司办的好事,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人开始给我们下绊子。”
“我查了查,那人来头很大,我们惹不起。”
“对方是警告,也算是施压,意思很明显,就是让我们放了那个姓姜的。”
祁嘉与抬了抬眼睛,似有所感。
祁父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这会看到他的表情,更是冷笑一声:
“算来算去没算到,他姓姜的生了个好儿子!”
“你们一个两个的,为了他命都不要。”
祁嘉与没说话,只是懒洋洋的看着他。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作祟,祁父拉过来一张凳子坐下,阴阳怪气的开口:
“那个人,姓顾。”
祁嘉与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的挑起半边眉毛。
不过片刻工夫,他才反应过来。
是那个和自己联手给祁家公司施压的人。
“顾裴之亲爹?”祁嘉与问。
祁父诧异:“你知道?”
病床上的人笑了笑,线条优越的脸庞转了转,调子有些幽邃:
“他的事,我比他亲爹都清楚。”
这一个两个的情敌,他调查的清清楚楚。
只是许致岸那小子命好,一眨眼成了早死的天上霜。
如今他的强劲对手,只剩下顾裴之一个。
等他的身体养的差不多,也该去会会对方了。
-
许致岸的死亡让姜洛洛消沉了好久。
那天从墓园回来之后,他总是垂着眼睛坐在摇椅上安静地看着远方。
即使不久之后,案子结了,瘦了些的姜父回到家,都没有让他高兴太久。
尤其晚上的时候,万籁俱寂,他缩成小小的一团,缩在被子里,总是会小声小声地拷问自己。
他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一开始,他没有怀着做任务的心思同时攻略三个人,那么是不是父亲就不会在祁家的阴谋诡计下差点儿有了牢狱之灾……
小岸是不是也不会因为这场事件送命……
好像是他做错了。
因为这场蝴蝶翅膀的扇动,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被连在了一起。
所以后来祁嘉与自己捅了自己的刀子。
许致岸丢掉了性命。
父亲遭到了无妄之灾。
而自己,成了名副其实的小灾星。
在寂静的夜里,他皱着小小的眉头,蜷缩着小小的身子睡去。
又会在半梦半醒中,小声哭泣着说“对不起”……
所有人都很担心他的状态。
妈妈变着法给他做美食,爸爸总是在回家的路上给他买一堆礼物,连向来和他不合的姜屹川都会哄他,试图让他开心一点儿。
可是事与愿违。
所有的帮助都没有作用。
他像一颗藏在蚌里的珍珠,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祁嘉与的伤还没养好,关了禁闭无法出门。
顾裴之生父是帝都豪门望族,家庭成员复杂,不比云城,为了来见姜洛洛一面,总是要来回奔波。
所以很多个时候,蜷缩着小身子躺在床上的姜洛洛,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品尝着孤独。
12月底,临近新年。
风尘仆仆的顾裴之从帝都回来,一大早就赶到了姜家。
作为流落在外的儿子,他回了顾家之后,颇为经受了一番波折。
在堂表一大家子人的轮番使坏下,用最快的时间坐上了当家人的位置,然后归心似箭地回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身边。
12月底的云城节日氛围渐浓,顾裴之进姜家的时候,姜母正指挥着佣人有条不紊地挂装点节日的东西。
见了顾裴之,她很高兴,几人寒暄几句,顾裴之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悄悄在楼梯处一拐,然后上了楼。
房门打开的瞬间,入目是逶迤拖在地上的宫廷风天鹅绒被,奶黄的颜色 ,衬得被子里的人,越发玉雪冰肤。
睡梦中的人侧躺着身子,半张小脸陷进柔软蓬松的被子里,微微凌乱的额发半搭在脸上,像是写实版的睡美人。
卷翘的长长睫毛乖顺地扑在眼下,打下大片浓密阴影,琼鼻小巧精致,花瓣一样的唇色彩软红,像是开到荼蘼的花瓣,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
漂亮的唇珠微微翘起,似乎是在诱人含吻。
顾裴之眼眸深了深,骨骼分明的修长手指蹭了蹭对方软软小小的脸颊。
脸也太软了,轻轻用点力,就能在嫩果冻般的皮肤按出一点儿坑来。
他怜惜地收了收力度,无比温柔地用手指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又顺便顺了顺凌乱的软发。
似乎是动作太大,睡梦中的人浅浅睁了睁眼睛,从密密睫毛下的眼缝看他。
睡意朦胧的眼睛有些迷茫,在看到他之后,睫毛颤了颤,又再次闭上。
像是合起来的蝴蝶翅膀。
顾裴之轻轻笑了笑,动作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嗓音温柔:
“小朋友。”
闭着眼睛的人再次睁开,只是这会儿的混沌迷茫中多了几丝清醒。
他揉了揉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又被男人的大手火速制止:
“别动。”
当初,车上的玻璃片乱飞,划伤了他的眼皮,险些留下一个小疤,好久才恢复。
被制止的人听话地放下乱揉的小手,娇娇的眼尾扫到他手腕之后,软着声音喊他:
“裴之哥哥。”
顾裴之微微垂着的凤眼格外温柔,他握着对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低沉的嗓音磁性优雅:
“今晚的小朋友,有做甜甜的梦吗?”
床上的小美人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
顾裴之等了片刻,并没有等到弯弯的杏眸,反而在那双本该明媚的大眼睛,捕捉到了不属于他的忧伤。
心口闷闷的痛了一下,面容俊美的男人下颚线紧紧绷,俯身低头,看向眼中含着忧伤的小美人:
“宝宝……”
“我们宝宝,怎么不开心了呢?”
小美人眨了眨眼睛,对他挤出笑容,矢口否认:
“怎么会。”
“我很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