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能做什么?”珠锦反问丰绅殷德。

  小孩子性别还不明显的时候,

  没有那么多规矩,一起玩耍一起成长,就算现在珠锦和丰绅殷德读的书不一样,

  他们两个之间的差距也不大,

  很容易互相理解。

  等年纪再大一些,生活环境,还有外界对他们的约束都不同,

  哪怕自幼相识,面临的人生不一样,

  外界对他们的要求不一样,

  压力也不一样,再想理解对方就很难了。

  珠锦觉得男女矛盾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没有互相理解。

  丰绅殷德想了一下,脸颊突然涨红,他低下头,

  “十格格会嫁给我,

  做我的福晋。”

  珠锦:“……”看得出来你很想娶我了。

  “我说的不对吗?十格格?”丰绅殷德性格腼腆,

  不太敢直白的说话,

  发现珠锦迟迟没有回答,

  他还以为自己讲错了话,让珠锦不高兴了。

  “当然不对了。”珠锦说,

  “一个人的梦想怎么可以是嫁人?你会说你的梦想是娶妻吗?”

  丰绅殷德弱弱地说:“……会。”

  珠锦:“……”

  珠锦觉得,丰绅殷德当个清官那些说辞就是屁话,

  是和珅教他来应付大人的。

  他的真正的梦想根本就是娶妻生子吧?!

  珠锦觉得丰绅殷德要是女孩子,

  肯定贤良淑德,恪守妇道,一心一意为自己的夫婿,没有丝毫怨言。这个时代的女性可以软弱,

  但不能强势,正好符合丰绅殷德的个性。

  “总之你说的不对,你想想看,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跟你一样,做梦都想着娶媳妇。所以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梦想着嫁个好男人。”珠锦神气地仰起头,“我都有汗阿玛了,这世上还有比汗阿玛更厉害的人吗?”

  丰绅殷德羞愧地摇头,拉长了语调,小声说:“没……有……”

  “对嘛,所以说嫁人只会拉低我的生活质量,还会多很多长辈亲戚指手画脚地管我,哪里有现在这么自在?”

  丰绅殷德刚才一直在附和她,听到这里不敢再顺着她说话了,连忙为自己正名,“我阿玛和额捏人都很好的,不会管着十格格,十格格嫁过来也可以很高兴!我家现在不在驴肉胡同了,已经搬到了什刹海,离着皇宫可近了,而且地方很大,也很漂亮,十格格可以随便玩!”

  珠锦听着他的说法,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金屋藏娇的意味。丰绅殷德可能没那个想法,他只是想给珠锦最好的,但是说出来就有了别的意思。

  珠锦掐住他的脸,往两边扯,“要是我想换上男装,到城郊骑马钓鱼呢?”

  丰绅殷德讲话含糊不清:“我……我陪你……我们一起。”

  珠锦没有松手,“要是我不想生孩子呢?”

  丰绅殷德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什么叫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他们百年之后,没有后人拜祭祖先,他们该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娶妻生子是到了年纪就该做的事情,十格格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珠锦也就该在丰绅殷德面前这样了,要是她跑到乾隆那里说自己不想生孩子,想找一个不会强迫她生孩子的丈夫,乾隆可能会气得把她丢出宫去。

  别说乾隆了,就是已经死掉的雍正,也未必能接受得了。

  丰绅殷德:“呜呜。”

  珠锦松开手,揉了揉他的脸蛋,“你想想看,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们连自己决定生不生的权利都没有,好可悲。”

  丰绅殷德的脸又白又嫩,被珠锦连捏带搓,变得通红,看起来格外弱态。他的神情也没有珠锦那么坚定,两眼迷茫,跟着珠锦的话思考,“……原来还有不生孩子的权利吗?”

  “当然有了。”珠锦说,“有些人养不起孩子,会把孩子卖掉。怀胎十月本来就很折磨人,还不如直接不生。”

  丰绅殷德住在驴肉胡同的时候,也听街坊邻居说过卖小孩的事情,对珠锦说的话有些了解。他下意识地问:“可是万一生的是男孩呢?”

  被卖掉的都是女孩。

  珠锦生气了,“腾”地一下站起来,

  “为什么女孩子可以卖,男孩子不可以?”

  丰绅殷德吓了一跳,声音更小了,“因为男孩子要传宗接代……”

  “那你可以不娶女人,自己传宗接代去吧!”

  “十格格……”丰绅殷德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一直以来身边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可是十格格的话好有道理,丰绅殷德自己也觉得那些女孩很可怜。

  “对不起十公主,是奴才说错话了。”丰绅殷德恹恹地说。

  珠锦辩论的时候很爽,现在丰绅殷德认错,她也记起来这是个小孩子了,摸了摸丰绅殷德的头,“既然你认错了,那我就原谅你啦。不过刚才那个事儿咱俩还没聊完呢。”

  “还、还要继续聊吗?”丰绅殷德有点害怕,他话比较少,也想不出珠锦那些奇奇怪怪的说法,不止说不过珠锦,还总是让她生气。

  丰绅殷德有些沮丧,“是我太笨了,这都想不到。”

  他以前和丰绅宜绵玩,丰绅宜绵虽然是他哥哥,但是学东西不专心,什么都比不上他。丰绅殷德还以为自己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他对自己的要求也好高一些,就像成为和珅那样风雅温润的人。

  可是自打认识珠锦之后,丰绅殷德才明白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哪一处都比不过十格格,文不成武不就,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哪里笨啦?”珠锦看到自己把孩子打击的都要焉了,连忙安抚他,“你一点都不笨,是我太聪明了。你是人才,我是天才,咱们两个都是厉害的人!要是以后成亲了,咱俩齐心协力,再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丰绅殷德呆呆地看着她。

  他见过的人里,别说女孩子,就是全部的人,也挑不出一个像珠锦这样自信的。儒家要讲究“满招损,谦受益”,所有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与人相处时一定是谦和恭谨,用的称呼也都是谦称,一定要被自己贬低的一文不值,才能体现出文人雅士谦虚博大的胸怀。

  丰绅殷德也常常看到和珅与同僚相处是谦让的模样,最开始他真的以为阿玛在官场上混的不好,他们家没钱也没权,直到他面见皇上,与十格格定了亲,才从巴结他的人口中得知,阿玛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十格格原来也是这么厉害的人。

  可是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干脆利落地有事说事呢?丰绅殷德不清楚大人们总是这样会不会累,但是他知道自己费尽脑汁想听懂大人讲话真的很累。

  十格格好直白啊。

  这样的她真的好耀眼。

  “你听懂我的话了吗?”珠锦晃了晃丰绅殷德的身体,“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好啦,不信你去找别人问问,我十七哥五岁的时候还在尿床呢,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一个。你,丰绅殷德,你已经定亲有福晋啦。”

  丰绅殷德的思绪被“定亲”和“福晋”两个词拉了回来,他看着珠锦,抿了抿嘴,笑得很腼腆,“十格格还是会嫁给我的,对不对?”

  “对!但那是事实,是人生的一小部分,不是我的愿望。”珠锦靠近他,悄悄说:“我也想当官,做清官,帮助很多很多人。最好能帮整个大清的百姓。”

  “十格格一定行!”丰绅殷德赞成她。

  “可我是女孩子,女孩子想做官太难了。”珠锦说,“所以我要比别人更努力,等我变得很厉害,就可以解决别人完不成的问题,汗阿玛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让我上啦。”

  丰绅殷德好像明白了珠锦为什么这么爱学习,明明读书那么没意思。

  “在说什么呢?看你们两个都快跑地上去了,病才刚好没几天,又折腾起来了?”乾隆突然从外面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看到丰绅殷德的脸后,他扫了眼珠锦,“丰绅殷德这是怎么了?被十格儿打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丰绅殷德连忙爬起来,跪的标准了,给乾隆行礼,“回皇上的话,十公主没有打奴才,奴才正和十公主闹着玩呢。”

  “起来吧。”乾隆走过去,弯下腰看了看丰绅殷德的脸,确定只是红了一点,过会儿应该就能消下去,没有变肿,就不让人取药膏了。他拎起珠锦,“就你调皮,天天欺负丰绅殷德。”

  “汗阿玛,丰绅殷德都说了,我俩闹着玩的,不是欺负他!我可是讲道理的人!”珠锦四角腾空,很没有安全感,扑腾了两下,抱住乾隆的手臂。

  前些日子她一直病着,让乾隆非常担心,现在珠锦终于有了精神,乾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儿,连带着看丰绅殷德也顺眼了不少。

  他对这个规规矩矩的小少年说:“你做的不错,有赏。”

  丰绅殷德刚站好了,听到他的话又跪下:“奴才谢皇上隆恩。”

  珠锦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给丰绅殷德赏赐?赏赐是因为他给汗阿玛讲了兔子的故事,这次又因为什么?”

  丰绅殷德自个儿也没弄明白,怯怯地抬头看着乾隆。

  乾隆打了下珠锦的额头,对丰绅殷德说:“什么事儿都要朕说出来多没意思?丰绅殷德啊,多跟着你阿玛学学,你阿玛那个人,风趣、体贴,满朝文武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每次乾隆搞这种谜语似的东西,和珅都能猜出来。不过乾隆也没糊涂到跟嘉靖似的,下达圣旨都传纸条用暗语,猜不出来的全都论罪。在乾隆这里,要是猜不明白,最多只是降低好感度而已。

  珠锦隐约知道,是因为丰绅殷德陪着自己,让她的情绪变好了。这种事情不用说的太明白,要是她真猜出来了,反倒有些尴尬。

  珠锦抱着乾隆的手臂哼哼两声。

  “朕刚才过来的时候,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上不上的?”

  “诶?我有说过吗?”珠锦装傻,“好像有些印象,汗阿玛再重复一遍好不好,我忘记说的什么了。”

  “算了,忘这么快,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丰绅殷德进宫陪了珠锦两天,珠锦年纪小,也没伤到元气,身体很快恢复,精神也回满,依然是活力满满的样子。

  她每天照旧读书认字,学习骑射,老老实实地度过了来到清朝的第五个新年,

  正月十二日,乾隆皇帝带上了阿桂、福康安、珠锦等人,自帝师出发,微服出巡前往江南。

  临走之前命十五皇子永琰留下来,与刘墉、永贵等官员监听国政。

  珠锦脱掉旗袍,换上了漂亮的汉人服饰。这个年代的汉族服装与明朝没什么两样,只有细微的地方受到旗袍影响,有一点点改动。

  乾隆也脱掉了他那身明黄色的龙袍,身穿月白长袍,像个清矍的富家公子。

  阿桂则是作为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低调地带着兵马沿路跟随,谨防出现意外。福康安也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只是他年纪小,今年才只有二十六岁,比和珅还要小四岁,而且他是孝贤皇后的侄子,论起辈分来,要喊乾隆一声姑父,乾隆很喜欢这个子侄,便将他带在身边,命他贴身保护。

  坐着朴素的马车离开紫禁城许久之后,珠锦左右张望一下,才想起来:“汗阿玛,咱们这次不带丰绅殷德吗?”

  和珅作为御前大臣、御前侍卫,也没有跟着一起啊。

  依照乾隆对他的宠爱程度,实在不应该。难道是前朝又出事儿了吗?

  珠锦的记忆力还没好到事无巨细全都记得的地步,她知道惇妃在去年冬天**已经很不容易的。剩下的事情基本上都没记得时间,等见到某些相关的人或者事儿了,她才能记起来一些。

  要是珠锦能过目不忘,估计她早就把《清史稿》从头到尾默写下来了。

  “还想着丰绅殷德呢?”乾隆抚摸着她的后脑,“这回和珅要留在宫里做事,没法跟着咱们一起了。丰绅殷德也在家好好呆着,就不让他陪着咱们受这个苦了。”

  “不是出来玩的吗?”珠锦刚说完,又被打了一下头,“哎哟!”

  她抬头一看,就发现乾隆正从旁边的位置转过头来,“也就你这孩子,老想着玩。这次出宫可是有要紧正是要做的。”

  珠锦了然。

  乾隆、福康安、珠锦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乾隆旁边还留了一大块空,雍正就在那里。

  雍正不显形的时候,除了珠锦,没人能看得到他。按道理说,乾隆看不到雍正的时候应该会放松一些,但是正因为看不到,他脑补的更厉害了,有个教导主任似的父亲在旁边盯着,乾隆哪敢放心玩?

  “能跟我说说吗?”珠锦跟福康安不太熟,在马车里有那么一点点拘束。

  主要是他们年纪差得太多了,以前倒是在宫宴上远远地看到过,但是最多打个招呼,多余的话一点儿都没说过。

  福康安虽然才二十多岁,但是已经戎马倥偬了好长一段时间,皮肤晒得很黑,很帅气,很沉稳,气质好像比实际年龄要大一点。

  如果他与和珅住在一起,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和珅的年纪更小一些。

  乾隆也能感觉到珠锦的那么一点儿拘束,他看着珠锦怪无聊的,福康安这个大人,比珠锦一个小孩子还要拘束,乾隆也不指望他活跃气氛了,接着珠锦的话说:“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一件件小事儿累积起来,让人心里烦。”

  东南那边经常有人**,基本上隔几年就有一次起义。阿桂、福康安这些朝中众臣,带着士兵到处去平叛。

  福建、广东、贵州、台湾、西藏,光是福康安自己就都跑全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地方**儿,是因为离着京城太远,管辖不及时,民心容易荡动。他原本打算大张旗鼓地过去瞧瞧,让这几个地方的人也都知道皇上的天威浩荡。

  现在改成了微服私访,只能像圣祖康熙爷一样,去暗地里看看那些官员是怎么治理的。

  说起来这还是乾隆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微服私访,还是带着雍正一起。

  回想起来前几次南巡看到的国泰民安,乾隆期待着让雍正也看一看他治下的江山。

  乾隆说完了那几次起义,福康安这个亲自领兵作战的将领也能插上几句话。等他发现珠锦比普通的五岁小孩更成熟,可以正常交流之后,松了口气。

  气氛渐渐熟络起来,珠锦得寸进尺,继续问:“那谙达他又处理的什么事儿呢?”

  乾隆不觉得珠锦能听得懂,以为她是小孩子好奇心重,一定要得到个结果才罢休。马车里是福康安和雍正,都是自己人,说说倒也无妨。

  可是和珅是去惩治贪官污吏的,要是雍正知道,他的大清还有这种贪官,**了这么多年,上头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有发现,还不一定怎么数落他。

  可是,汗阿玛也说过不会插手大清的事情,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最重要的是,他自以为雍正不知道,但是实际上呢?他汗阿玛可是能隐匿身形的,朝廷里的事儿,还真没几件他不清楚的。

  想到这里,乾隆彻底安心,“云南粮储道海宁上诉李侍尧贪纵营私,朕对李侍尧寄以厚望,实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朕派和珅还有喀宁阿前去查理此案,若是当真有****的行状,朕绝不姑息!”

  “皇上圣明。”福康安说,“也说不准是海宁弄错了,李大人家底丰厚,又有才能,怎么可能会缺钱,为了这么一点钱坏了品行?”

  珠锦偷偷摸摸看了福康安一眼,在心里默默说:你还不是也一样**。

  乾隆朝后期,无论是和珅,还是与和珅作对的臣子,很少有不贪的。倒是有几个真正耿直的,甚至没来得及大放异彩,就被打压地再也起不来了。

  李侍尧的祖上是二等伯李永芳,明朝万历年间投降了努尔哈赤,算是有从龙之功。

  有一种说法说,李永芳是李成梁的孙子。李成梁是个明朝年间很厉害的将领,曾经多次抗击蒙古,还把建州女真给灭了。

  李侍尧的家里几代人都在朝廷里做官,世代积累下的产业确实应该不少。李侍尧本人也深受乾隆的器重,初入官场就身居高职,跟和珅一样兼职了很多位置。

  珠锦对这个名字可太熟悉了,有一部电视剧里演的,和珅从清廉变得**,就是在李侍尧身上学到的本事。

  虽然真实情况是,在李侍尧之前,他已经把朝里搅成一潭浑水了。

  珠锦说:“为什么会有人**呀?”

  福康安没说话。

  乾隆也搞不懂:“大约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说他们存着这么多钱,都在府上堆着,能花的了吗?要是交给国库,还能为百姓做些事情。”

  这句话还像是人话,但是你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啊爸爸!

  珠锦默默地看着他,“**的人都很可怜。”

  “为什么这么说?”乾隆还以为她在同情那些被抓起来严惩的贪官污吏,正想着纠正一下她的想法,又听到珠锦叹了口气。

  “他们的人生好匮乏,生命这么美好,可以做的事情有好多,快乐的事情也有好多。他们偏偏选择了**,难道只有钱能填补他们内心的空虚吗?”

  就像和珅,心理疾病就该早点治疗,治好了对所有人都好。

  可惜这个时候没有心理咨询师,也没人把心病当成病。和珅的**无休止地扩展下去,一个劲儿地敛财捞钱,到了最后,他真的因为金钱而感到满足了吗?

  珠锦老气横秋道:“钱这种东西,够用就可以了,何必追求太多,适可而止最好。大家应该把精力放在更高的精神追求上,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福康安没想到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能说出这种话来,他如遭雷击,醍醐灌顶!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珠锦,又看向乾隆,发现乾隆和蔼地笑,宝贝似的把珠锦抱在了怀里,“就你明事理,就你懂得多。”

  福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