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世上最尊贵的人,

  但凡沾了这个最字,就没法两个并存,要不您和汗阿玛互相指手画脚,

  彼此心里都不舒服。”

  “什么叫做指手画脚?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雍正笑骂她。

  “我想不出别的词儿了嘛。”珠锦觉得雍正好像比以前开朗不少,

  是被乾隆傻爹传染了吗?她继续说:“汗阿玛性子就那样儿,吃软不吃硬,我早就把他摸透啦。您要是想对他指手画脚,

  也不是不行,但是得捧着他,

  迂回着来。”

  雍正收敛了笑容。

  他作为父亲,

  怎么可能捧着儿子?何况他也是皇帝,哪里有皇帝去讨好另一个皇帝的?那他成什么人了?

  依照雍正的意思,还是把乾隆的性子给掰过来最好。但是雍正也看到了乾隆的年纪,不想费这么大力气跟他耗。万一刚纠正过来,

  他人就没了,

  那多得不偿失?

  如果雍正还活着,

  他会在皇子里挑选脾性较好的孩子,

  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可惜他已经死了,想做这种事情,

  一定会暴露自己,乾隆也不可能不知道。

  雍正再一次将视线放在珠锦身上,

  感叹:要是她是个男孩就好了。

  珠锦很想拿未来的和珅举例子,

  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合适,只好放弃,继续言语诱导:“其实做起来也不难,

  您只要知道汗阿玛喜欢什么,害怕什么就足够了。”

  雍正若有所思。

  珠锦说:“最好拿他不知道的诓他。”

  雍正:“……”

  他现在完全没有刚才那种憋屈的感觉了,只觉得珠锦人不可貌相,看起来乖巧聪明的女孩子,竟然能想出这种坏主意。

  乾隆跟她那么亲近,她就是这样报答的!

  雍正的眼神太明显了,很难猜不到他的想法。珠锦辩解说,“汗阿玛对我好,我也该对他好。跟皇玛法一起改正他的缺点,不是最好的方式吗?”

  雍正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自珠锦出生起,他就陪在珠锦身边,对她的一切比任何人都熟悉。珠锦那几个嬷嬷是什么水平,雍正心里也清楚,剩下的人只有他自己……他确信没有教过珠锦这些,那么这个孩子,是从哪儿知道这么多道理的?

  雍正自己以灵魂的姿态游荡在世间,生前他笃信佛教,还一直在吃道士练的丹药,对宗教传说尤为了解。轮回转世的说法并不罕见,珠锦或许,真的身份不一般吧。

  天佑大清,让珠锦投胎到了帝王之家。

  但是……雍正疑惑地看着她,“你为何不投胎成男子?”

  珠锦比他更疑惑,“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雍正虽然没说话,目光中坚定地传达出了一层意思:你可以!

  珠锦:“……”

  珠锦刚才那番话,足以让雍正领悟到了该怎么对待乾隆。但是他心里还是很排斥。

  雍正对珠锦的信任更上一层,毫无芥蒂地说:“把你的想法仔细给朕说说。”

  “纪昀纪大人说,鬼魂有三种修行方式,一个是对月修行,一个是吸人精气,还有一个是享受供奉,我猜最后面这种跟皇玛法更适合一些,咱们把它拿出来,按照佛教众生平等的原则编造一些,明确功德因果业障的概念,要是汗阿玛再做什么罔顾人命的决定,就把这几个概念往他身上套,打着为他好的名义,限制他的行为!”

  雍正再一次沉默。

  十格格她……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确定对待乾隆的态度之后,珠锦和雍正都轻松许多。接下来的狩猎玩得很痛快。

  这次春蒐总共进行了十多日,玩够了之后,整顿兵马,像来时一样,浩荡车队原路返回,与来时不同的是,回去的时候还带了好多在木兰围场猎到的动物。

  珠锦的那只大白兔也被带回来了,缩在笼子里老实得很。

  惇妃不太喜欢兔子,珠锦也没有养兔子的经验,乾隆特地从内务府找了个有经验的小太监来替她养兔子,一点儿都用不着珠锦操心。

  雍正在乾隆面前现身之后,顾忌少了很多,他平日里不怎么管事儿,但是他责任心太重,做不到完全无视,依然像往常一样,探听朝中的事情。

  与以往不同,雍正不再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自打木兰围场回来之后,他偶尔也会跟珠锦谈起政事。

  “弘历将纪昀提拔为内阁学士兼任礼部侍郎了。”

  雍正心里犯嘀咕,也没见纪昀做了什么正经的事儿,这才从木兰围场回来还没俩月,纪晓岚先是擢升成了太子詹事,接着又是内阁学士兼任礼部侍郎。

  “这不是很正常吗?”有了和珅在前面打底,乾隆做出什么荒唐事儿来都不稀奇。她想了一下,“十七哥说纪大人看过很多灵异志怪故事,汗阿玛变着法得找他问了一下,得到答案之后允诺过会赏赐纪大人,这应该就是汗阿玛的恩宠吧。”

  近日来备受宠爱的纪晓岚一点都不高兴。

  他一直在等乾隆搞宗教活动,但凡有一点征兆,纪晓岚都会通知刘墉、阿桂、永贵他们,写奏章劝阻。和珅那边也有了交代。

  可是乾隆仍像往常一样,回宫之后简单弄了个仪式,赏赐了在春搜中表现好的人,接着就没有其他动静了。

  其他人那边倒是好说,就是和珅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和珅这么低声下气地跟纪晓岚说话,还允了人情出去,可见他的诚心。可是纪晓岚不止没跟他说实话,还误导他。

  幸好没出什么事儿

  ,不然……

  和珅看朝里的文臣们是越来越不顺眼了。

  两年前他刚弹劾了阿桂的儿子阿迪斯贪污受贿,证据确凿之下,阿迪斯被发配到伊犁充军,阿桂连坐,降两级留任。

  届时阿桂还不是领班军机大臣,但也是个非常厉害的将领,乾隆年间的几次战役,无论是大小和卓之战,还是清缅之战,都是他带领着军队冲锋陷阵,可以说是乾隆年间出将入相第一人。

  和珅想在朝堂上站稳,就要拿着厉害的人开刀。阿桂平白吃了这个亏,一点办法都没有。一部分人看到了和珅的能耐,纷纷过来投效。和珅也几乎得罪全了朝中没有投靠他的武官,连带着和琳的处境也不太好。

  不过相比而言,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人更多。

  不止永贵的儿子伊江阿投靠了和珅,福康安的弟弟福长安也是他这边的人。

  现在和珅要对文臣下手了,自然该好好思量一下。

  武将大都心思耿直,靠着军功一层层累积才坐到了现在的位置,朝廷中的很多斗争,他们虽然清楚,却未必能应付过来。只要和珅找准了把柄,就能将他们拉下马。

  文官就不一样了,和珅也算是个文官,无论从资历还是学识,或者政绩,他都比不过朝中的其他大人。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就在不久之前,皇上任命和珅为《四库全书》正总裁。在他之前四库全书已经有了很多个总编纂,前面都没出过什么事儿。前面没有出事儿,未必后面就能安稳。

  和珅摆脱了驴肉胡同,带着家人们搬进了新的宅邸。宅中灯火通明,值夜的下人也不在少数。

  管家刘全在旁边伺候着点了灯,“老爷,您要不歇会儿,明儿再继续写?”

  和珅笑了笑,“这种事情,还是越快弄好越好,拖延的时日久了,虽然一样能达成目的,反倒没意思了。”

  刘全是和珅的管家,也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他的生父去世之前常年在外征战,养母对他和弟弟一点都不好,全靠刘全照顾。父亲去世之后,家里更是垮了,只有刘全一个人留下来,陪伴他们两个孩子。

  刘全是个忠心的仆人,为了给和珅他们借钱,来回奔走过很多地方。刘全很多次替和珅去他的外祖父嘉谟家借钱,每次来都是一个叫郭大昌的人接待。

  郭大昌是嘉谟的属下,也是个很有才能的人,治理河道水患很有一套。他对刘全很客气,曾经坦言过,觉得刘全是个人才,希望他能离开旧主,来到自己身边做事,都被刘全拒绝了。

  和珅感念刘全有更好的出路,却愿意留在他身边,与他更加亲近,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刘全道:“奴才不懂这些,让老爷笑话了。”

  和珅放下手里的书,又翻开另外一本,从头开始翻看,“你就瞧好吧,用不了几日,咱们府上会有更多的客人过来。”

  刘全喜道:“那奴才可得好好候着。”

  不久之后,乾隆收到了和珅呈上来的几页纸,上面举例了《四库全书》编纂时候的疏漏。

  乾隆默默地看完,“陆锡熊怎能犯如此错处?纪昀也是,整日编书,就编出这个来?要是就这么刊印,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和珅连忙跪倒在地,道:“几位大人公务繁忙,确实对这事儿疏忽了,奴才已经及时改正,不会误了皇上的英名。皇上息怒。”

  “他们能有什么要紧公务?”乾隆诘问一句,正要发火,突然瞥到不远处的明黄色身影,怒气一滞,接着看了眼和珅,发现他仍旧低着头,紧紧贴在地面,恭敬顺从,完全没有留意到远处的汗阿玛。

  乾隆把折子轻轻放下,语气缓和不少,“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件事暂且按下,朕再仔细考虑考虑,你下去吧。”

  和珅目瞪口呆,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变成这么个结果。

  他已经摆出谦浸恭敬的模样,自然不能毁了自己在乾隆心中的形象。和珅好似松了口气,“皇上圣明,奴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