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苜蓿关上了‘任意门’,请回了所有来帮忙的人,而后盘腿坐在地上望着无边无际空白的世界。

  单看着这听不见声音也望不见头的虚无世界里,估计没人会相信就在刚刚这里发生了一场混战。

  至于结果,自然是她赢了。

  要不然她也不会完好无损的坐在这里。

  但怎么说呢,别说胜利的喜悦,就连没有被那群‘自己’同化掉的庆幸都没有。

  她在思考一件事情──虚空到底想做什么。

  实力差距很明显,如果虚空真想杀了她,应该不需要这般大费周折。

  “在想什么呢?”

  早在混战之前就躲起来的虚空就像猫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白苜蓿身后。

  这回白苜蓿没有像最初那样警惕的保持距离,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在想你到底想不想杀我。”

  “当然想啊。”虚空回答地很直接,而后随意在她身边坐下。

  “那你怎么不直接动手?”

  虚空没说话,只是伸手拨了拨自己脖子上那根项圈,扯起另一个毫无相关的话题。

  “你猜织田作刚刚和我说了什么?”

  白苜蓿不知对方突然说这件事的意图便没接话,只听对方继续道:“他说他看了一本书,关于我的。他知道我想做什么,也知道最后不会成功。”

  “……如果换个人这么对我说,可能已经被砸成肉泥了吧。但他是织田作啊……就算我知道他并不是我那个世界的织田作。”

  这个白苜蓿知道。

  就像太宰治在两个世界融合后完完全全接受了另一份记忆一样,织田作之助大概也是通过那什么‘书’,得到了另一个世界自己的记忆。

  这或许就是织田作之助被召唤出来的那天未表明的理由吧。

  “没办法,谁让最近一次的人格是‘梅’这个人呢,所以我信。”

  听到这里,白苜蓿才开口问道:“所以你是想做什么?”

  “想死。”

  这毫无犹豫的回答堵住了白苜蓿原本想说的话,下意识问道:“……什、什么?”

  “想死。”她耷拉着眼皮,张张嘴又重复了遍,“正因为想死,所以我必须回去杀了那个人。”

  这很矛盾。

  “死难道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或许吧。”

  虚空戳着自己眼角留下的疤,平淡的神情下透着无聊之意。

  “只可惜我和那个人做了约定,所以我不仅死不了,还会‘努力’活着。就比如现在,明明不想活着,却也不会给你一个杀死我的机会。”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一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也是吧。”

  “什么?”

  “所谓努力活着,不过是一道被强加的约定,若没有这个约定……”

  “不是。”

  虚空还没说完,白苜蓿便打断对方的话,再次强调:“不是。是我个人意愿。”

  话被打断虚空也不恼,挑挑眉:“这么肯定?为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白苜蓿说,“人想活着哪有那么多理由,倒是死,总要有理由吧。”

  “理由啊……活了上千年算不算?太无聊了。无聊到想到那些失去记忆的自己像个小丑般拼命想要活着就觉得好笑。”

  “你也是知道的,每一世、去每个地方都是从头开始。就像已经被写烂的老套路一样──被抛弃、接受痛苦、死几个自己为数不多在意的人、被多数人所厌恶、被排挤……明明整个世界都不要你了,你还要恬不知耻的凑上去,像狗一样摇着尾巴祈求怜悯……”

  “啊,我忘了,这个老套路是那个疯子设定的,因为我是他的工具来着。”

  “所以你看,无论我再活几次,不过是一些老套路的不断重演。我

  无所谓他有什么目的,无论是想拉着全人类一起玩咒灵过家家也好,还是想合并所有世界、让世界混乱不堪也罢,都与我无关,我只想拉着那家伙一起下地狱。”

  “所以……理由其实是厌恶自己吧。”

  “什么?”

  白苜蓿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虚空下意识蹙了蹙眉。

  “我是说,你不想活着的原因是因为厌恶自己,觉得自己不应该活着,对不对?因为你觉得你的出现只会给周遭带来不幸,我说的没错吧?”

  听到这句话虚空都有点气笑了:“你是在说笑吗?我可不在意那些渣滓的死活。相信我,如果杀一城的人能让我开心点,我会毫不犹豫血洗一座城市。”

  “我知道。”

  就像加茂亚希子无数次看到的那些场景一样。

  “我说的是在成为虚空之前。你刚刚不是说你依旧会被最近一次的人格所影响吗?”

  虚空没回答,白苜蓿继续说:“你说每一世都会死几个自己为数不多在意的人,是不是就像这一世的织田先生那样?每一次、每一个世界,你都拼命努力想让他们活着,但他们却依然死于某场意外、灾难。”

  “你觉得是你的问题,是你害死了他们。因为你知道你的故事都被注定了,注定每一次都会极其不幸,所以那些你在乎的人会死完全是因为靠近了你,对不对?”

  “你知道只要你继续活着,去往下一个世界,只会让更多你在乎的人,或是说愿意对你好的人死在被安排好的剧情里,对不对?”

  虚空看着面前这个人,没肯定也没否定,许久才勾了勾嘴角略带讽刺的开口:“怎么?是想和我说这都不是我的错,然后来感化我?先说好,一点用都没有,我可不会产生‘啊,你说的太好了,你是对的,我这就放过你’的念头。”

  “不。”白苜蓿摇摇头,很认真道:“我是想说,所以我们是不一样的。”

  “什么?”意料之外的话让虚空有些发怔。

  “你不是说所谓努力活着,是因为被强加了‘约定’才死不了的吗?如果没有这一点,你会选择死亡。我说我们不一样,是因为我不会,我是真的、真的想活下去,为了自己。”

  “和你一样,因为各种原因,我也让很多人无辜丧命了。不过我会活着,慢慢弥补我的错误,不会像你、或是说你们那样──选择自杀。”

  最后几个字,白苜蓿咬了咬重音,然后仔细观察对方的面部表情。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瞬的错愕。

  “……什么?”

  见对方这个反应,白苜蓿终于肯定了自己一直在纠结的那个答案。

  什么叫得到了‘记忆’就会变成虚空?

  契机是什么?

  难道就只是痛苦吗?达到人的精神无法承受的地步?

  她一直觉得答案没那么简单,而现在,她大概终于知道了答案。

  “所谓找回‘记忆’是因为自杀后死而复生,对吧?”

  要不然,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是经历了某种崩溃后彻彻底底换了个人呢?

  哪怕是对非术师彻底绝望的夏油杰,也没彻底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所以,真正的‘梅’其实死了。

  真正属于梅的那个灵魂选择放弃了生,于是这个灵魂彻底融进那无数次放弃生的灵魂之中。

  而这个混杂着一切的灵魂,大概就是虚空。

  就好像很多设定里,自杀之人无法遁入轮回,惩罚自杀之人、让其变成死神一次次见证其他生命消亡,以此赎罪。

  对想死之人最大的惩罚是什么?是让其无法死亡。

  所以那些自己才会一次又一次汇集成‘虚空’吧。

  只能说羂索真是恶趣味满满。

  “所以,你们是你们,我是我。‘虚空’或许跳不出羂索的束缚,我,白苜蓿可以。”

  白苜蓿挺挺胸脯。

  虚空没说话,只是一错不错的盯着白苜蓿看,许久才轻声笑了起来,但这一次的笑容里面没有嘲讽,也没有不屑,也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就好像只是因为想笑了,所以才笑了。

  “真的很不想承认啊……”

  “什么?”白苜蓿不解。

  “你知道刚刚织田作和我还说了什么吗?”虚空双手攀上自己的脖子,然后一下一下摩挲着脖子上的颈饰,“和你说的一样。他说,你和我并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他是织田作,但我还是不服气这句话。怎么会不是同一个人呢?就算目前不是,未来的某天也会是,因为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你肯定会变成我啊,这是设定好的事情。”

  “所以我就问他,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想让你活着才这么说。他说不是,只是因为你和我的目的从来都没有一样过。他说,如果不相信的话直接来问你就好了。”

  “所以这才是你把我拉进领域里面的原因?”白苜蓿问道。

  “不,拉你进来确实是想杀你。只是想在杀你之前证明一下我是对的。我看了你的记忆,本来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复刻我那些经历……”

  “等等等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白苜蓿捕捉到一个奇怪的词。

  看了记忆?

  虚空轻哼了声:“别忘了这里是我的领域,我又不需要情报公开来提升实力,不需要逐一解释我这领域的能力吧?”

  白苜蓿:“……”

  就在白苜蓿语塞时,虚空继续道:“无论是先前让你一遍遍死亡还是之后放她们追杀你的时候,我都在看你的记忆。出生就被抛下、被冠上灾星的称呼、被冷暴力……而后因某个契机回到原本世界后生活依旧没怎么改善,被追杀、逃亡、濒死、一次次受伤……和每一世的我都一样,没什么不同的。但……”

  虚空话锋一转。

  “刚刚听了你那些话,我突然发现了被我忽视的点。”

  “是的,我们不同,你看起来更开心一点。”

  “无论是在被咒灵追着打的时候,还是遇到困境时,就算过程很痛苦,但到最后好像都是欢乐的。”

  “不过就算知道了,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明明遭遇差不多,为什么你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听到这里,白苜蓿开口:“虽然我很夸夸自己,说是因为自己足够坚强才化解所有难事。但我必须承认,促使我们不同的并不是我有多厉害,而是我得到的东西确实比你多。”

  “什么?”

  “人是在爱中成长的。我比你幸运,得到了很多人的爱。”

  “既然你看了我的记忆,那就应该看到了我的朋友们吧?”

  “你看到季星星了吗?那是我在另一个世界里最好的朋友,因为被她爱着,所以我没感到自己有什么缺失。”

  “你看到里包恩老师了吗?就是那个长得跟婴儿似的,他虽然很严格,但我知道那些严格是想让我没时间去懦弱、惶恐一个新世界。”

  “你也一定看到了那个天然卷、死鱼眼,总一副懒懒散散的男人吧。不得不说,如果没有他的那些掺了点水的心灵鸡汤,我可能真没勇气面对我从来没经历的世界。”

  “还有很多很多人,比如夏油杰、美美子菜菜子他们救过我,也给我过一个温暖的家,而后还有伏黑姐弟、啊,还是伏黑惠他爸,他们都对我很好,会在我受伤的时候关心我、会在晚归的时候给我留门……还有个非常没有人民教师道德的老师,如果不是他把我拽进另一个世界,或许我现在还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挣扎……”

  “还有很多很多人,很想一一列出来细数他们的好,但真要说的话,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够。既然你已经看过了我的记忆,你应该知道他们为我做过什么。”

  “你是在和我炫耀吗?”虚空挑眉问道,表情上不清楚是喜是怒。

  而白苜蓿

  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是有点。要不是一直为什么任务、生活奔波,没有空闲做自己的事情,我早就想把自己放进寻人启事里,配图文字‘看到这个人了吗?她很好,也没丢,就是想让大家知道她有好多好多朋友’。”

  虚空:“……”

  炫没炫耀另外说,这家伙的报复心太明显了,分明是在报复她之前那些做法、故意这么说逗她。

  “不过这只是一方面,毕竟‘被爱’也不是用数量来衡量的,你虽然不多,但也有吧?”

  虚空没回答,只是看着对方,看对方嘴巴一张一合继续说道:“比起‘被爱’,更重要的是我爱的人比你多。”

  “你大概……”说到这里,白苜蓿顿了顿,“应该说是梅,梅大概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一个人吧?这太承重了,没人能承受住一个人的全部爱意。毕竟每个人在付出自己的爱的同时,也期望对方回以自己同等的、亦或是更多的爱。织田先生的人生不只有梅一个人,但梅却好像把织田先生当做了一切。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确实这样。没了梅,织田先生当然会难过,但依旧会如往常一般活下去,但梅不行,因为承载了她全部爱意的人死了,那么她的那颗装着爱的心自然也就死了。”

  “人是一种需要‘心’的生物,没有心就会变成怪物。”

  “我爱着的人比你多,所以我不会变成怪物。”

  “……所以,我们是不同的。”

  白苜蓿说道这里就不在说话,虚空也没开口,整个空白的世界陷入无边的寂静。

  很久、久到白苜蓿觉得自己的腿有些麻的时候,虚空突然开口了:“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个诡辩专家。”

  “嗯?”白苜蓿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有,还很多。”

  “好吧,我承认了,我们确实不一样。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胜负。”

  “还要接着打吗?”白苜蓿问道。

  虽然说能赢的可能性很低,但不到最后一刻,她不甘心放弃。

  不过这一次出乎了白苜蓿的意料,取决胜负的方式好像不是搏命。

  “不打了,没意思。我们换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

  “你不是说你绝对不会变成怪物的吗?”虚空勾勾唇角,然后伸手将白苜蓿扯了过去。

  白苜蓿身形不稳,一下子就跌落进对方的怀里。

  “做、做什么?”她想挣扎。

  她可没听说过需要自攻自受啊。

  白苜蓿挣扎,但力气显然没有对方那个紧紧环抱住自己的人力气大。

  “我说过的,我是想死,但因为‘约定’,我无法做出让自己去死的事情。所以我虽然可以给你一次杀死我的机会,但我不会故意送死。如果你真的想活着,那就拼命挣扎着活下去吧。”

  “等、等一下,你还没说是……”

  白苜蓿还想弄清对方想做什么,但对方显然不是那种爱听人逼逼叨叨的人,丝毫不给她思考的时间。

  于她话落瞬间,白苜蓿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往自己肉/体里钻、撕扯着灵魂,就仿佛是在融合着什么东西。

  感受着灵魂被撕扯的痛苦,白苜蓿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同化。

  同化的结果会是什么?

  全新的虚空吗?

  还是……她,白苜蓿。擂钵街。

  听着太宰治在胡吹海吹的织田作之助像是感应到什么,整个人顿了顿。

  “怎么了?”察觉到织田作之助的动作,太宰治问道。

  “我该回去了。”

  “啊,这么快啊,我还以为还早呢。”太宰治撇撇嘴,“你就不想看看她们俩谁会赢吗?”

  见太宰治这个样子,织田作之助认真思索起来。

  太宰治见状有一点疑惑了。

  “织田作,在想什么呢?”

  其实输赢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织田作之助之所以能暂时待在这里,是因为这个世界是‘假的’。当他察觉到自己要走时,自然说明‘假世界’要消失了。

  如此,胜负已有结果。

  太宰治这么问只是信口胡来随便撤一个话题而已,却没想到织田作之助居然在思考。

  “我在思考……太宰你在明知道答案的情况下问我是想从我这听到什么答案。”

  太宰治:“?”

  如果是别人,太宰治绝对会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但这个人是织田作,是不善吐槽的正直家伙。

  “噗──”

  “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真不愧是织田作,思考点总和人不一样。”

  “是吗?”知道自己是又被开玩笑了织田作之助也不恼,只是淡淡道,“那我先回去了。”

  刚起身,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开口:“刚刚没来得及说上话,如果白小姐回来了,记得帮我转达一下,之前送来的伴手礼很好吃,谢谢。”

  “知道了知道了。”太宰治摆摆手。

  而后织田作之助消失,整座荒城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没过多久,这荒凉的街区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有些在消失,有些在以堪称神迹的方式重组……那些在失踪名单上的人也逐一凭空出现,刚出现时他们的神态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但很快就又开始忙着消失之前手头上的事情──世界正在复原。

  接着,他的上方凭空出现了个黑洞,里面掉出来了一个人,正正好好落在太宰治身上。

  “哎呀呀,你这是偷袭,你……”话虽这么说,太宰治还是伸手将身上的人扶起来,发现对方依旧紧闭着双眼,整张脸煞白,陷入昏迷。

  看到对方这个样子,插科打诨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太宰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

  “好吧,辛苦了辛苦了。”

  白苜蓿昏迷的原因或许和接受到的记忆有关系,也或许和系统升级有关系。

  很早之前,系统升过一次级,那次让她昏迷了好几天。

  梦里梦到了过去。

  这一回,在她被虚空强制同化时,系统也在疯狂地播报着大串信息。

  【叮──恭喜宿主完成最终任务之一:取回原来的记忆】

  【任务奖励:成就值X20、经验X300……】

  【叮──恭喜宿主完成最终线的隐藏任务:打败虚空】

  【任务奖励:成就值X50、经验X300……】【叮──经验累加已满,系统可升级……检测到宿主无法做出选择,将自行更新……】【叮──系统升级。】

  【升级内容为──归还所有能力。】数道紧凑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叫嚣着,其中混杂了一声很不真切的声音。

  “之后就全靠你自己啦……”

  声音很轻,轻到白苜蓿还没有所反应就被卷到下一个灵魂记忆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