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恭喜宿主消灭本世界最后一只咒灵。】

  【反派进度:21%】

  最后这一只咒灵等级不高,没费多大力气就被斩于刀下。

  咒灵被祓除时的情况有很多种,有的在被带有咒力的术式或咒具打中瞬间就会消失,有的消失比较慢,更强大的咒灵甚至一半身体被斩断也能再生活下来。

  而最后这只,属于第二种。

  身体被一柄长刀刺穿死死钉在地上,刀身带着强大的咒力,就算它再怎么挣扎其结果也只能发出奇怪惨叫声然后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消失。

  咒灵消失后,徒留长刀插在地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刀身泛起银光。

  过了许久。

  久到落在刀身上的光线也因天上的云时不时遮蔽阳光而多次忽明忽暗,可仍不见刀的主人取回它。

  她在哪?

  她坐在护栏之外,高楼之上。

  白苜蓿坐在楼边,脚下百米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这个高度放在平时她早心生惧意。她一开始不恐高,只是无数次主动与被动从高空中坠落带来的失重感种让她对这个视角产生惧意。

  而现在,她感受不到害怕之类的情绪,盘旋在脑海里的只有一个念头──百米高跳下去能瞬死吗?

  仔细想想,或许她恐惧的不是高空只是死亡。因为从前渴望活下去,自然会恐惧对威胁到生命的东西,而恐高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那么现在为什么不害怕了呢?

  大概是──

  不想活了吧。

  白苜蓿抬起搭在墙沿的手用力揉揉干涩的眼睛。

  她好累。

  真的好累。

  无论是日夜不停的祓除咒灵还是因为情绪刺激开成万花筒却找不到关闭方法的写轮眼、亦或是已经完全承受不了压力的心脏,已经让她身心俱疲。

  不过这也是她自找的。

  两周前她带着夏油杰来到这边的世界,把濒死的夏油杰交给与谢野晶子后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离开’这个词或许说得有些委婉。

  准确来说她是在逃避。

  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大。至少当初夏油杰的判断是正确的,连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的她依旧无法接受自己是怪物的事实,那么那个才刚刚跳进混乱不堪世界的她承受能力又能强大到哪里去?

  是的,尽管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尽管那些人再怎么说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尽管她也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不是自己的本意。

  她仍说服不了自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心安理得的把自己仍放在拯救‘人’的位置上。

  举起过屠刀的人的手就算再怎么清洗、洗掉了上面的血渍,她的灵魂也是脏的、虚伪的,这种人凭什么把自己放在‘正义’一方?

  又,怎么履行和夏油杰的约定?

  于是她打着祓除咒灵的名号狼狈地跑了。

  专心做一件事情时可以让人短暂忘掉困扰自己的事情,她沉迷这种逃避的感觉,所以整整两周,她一刻都没闲下来,不是在系统的指引下寻找咒灵的路上就是在祓除咒灵的战场中。

  两周内,她没有合过眼也没吃过东西。

  因为一合眼她就会想起那年新年的夜晚,和不久前令人崩溃的场景。

  也吃不了东西,自从知道自己体内能冒出无数不可控的咒灵之后,看见食物,她便觉得自己吃下去的不是人类的食物,而是一块块带着腐蚀味道的咒灵血肉。尝试吞下,只会加倍呕出胃酸。

  两周没睡觉,两周没吃东西。

  放在正常人身上早死了,而她没有,她除了感觉到精神疲惫外并没有感受到身体的崩溃。

  这是不是从侧面也证实了她其实真的是一只怪物?

  只有怪物才会超出人类常理。

  她本来

  还能逃避的,只要咒灵还在,她便可以麻痹自己继续追随着咒灵。她本以为咒灵那么多,一定会花上很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可以慢慢平复心情、慢慢调整状态、找回那个目标很纯粹的自己以及被大家喜爱的自己。

  只可惜她连心情都没得到平复,祓除咒灵的任务就结束了。

  没有目标之后,她瞬间陷入迷惘,已经快麻木掉的身体再次被疲惫和空虚席卷。

  眼睛和脑袋都好疼。

  也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睡觉,还是眼里不停转动的写轮眼令人疲惫。

  大概都有,后者为主,毕竟这只是一双从别人那借取、偷盗的眼睛,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去驾驭,亦或是说这双眼睛的存在本身就是个讽刺。

  讽刺她的弱小。

  白苜蓿眨眨生疼的眼睛,抬头望望天空。

  人是渺小的人,世界不会围绕一个人转,风景也不会因一个人的心情而改变。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有多努力就特别善待。也不会说你已经遭遇的不幸够多了,该像童话中的主人公那样得到美好结局。

  它是残酷的,就算你再努力,你也可能与想得到的事物失之交臂。

  就算你的情绪再怎么糟糕,时间仍在走,地球也仍在转动。

  比如现在,尽管她整个人都陷进压抑的深渊,阳光依旧明媚、温度正正好好、风也十分和煦,任谁都觉得是一个好天气。

  这样的好天气里适合自杀吗?

  “适合哦。”

  一道轻轻的声音随风飘来,声音中带着漫不经心,就好似只是在说‘今天真是个好天气’一样,不是什么大事情。

  白苜蓿没有回头也没搭话,而说话的人一脚跨过护栏踩在她旁边的墙头上,明明身处百丈高楼之上,只要往前稍微倾一倾就会跌落深渊,可那人的神态和举动就好似脚下不是高楼而是平地。甚至在重心不稳左右摇晃时只是发出些夸张的拟声词,然后便稳稳当当在白苜蓿身边坐下。

  “呼~好危险,刚刚差点就摔下去了呢。白小姐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地方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都不愿意和我一起跳楼自杀呢。”

  放在平时,白苜蓿大概会说“太宰先生,请不要打趣我了。”、“太宰先生,请不要把个人爱好按在别人身上好吗?”

  可现在,她大脑转动地极其缓慢,半天才好似意识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用力按了按眼窝,又抓了两把头发,似乎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眼底一片疲惫,声音沙哑。

  “太宰先生,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太宰治伸出食指和中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虽然说我不是一个专业侦探,但也不要小看三流侦探的实力哦。”

  白苜蓿没接话,而是一语不发的盯着脚下虚空,诡异的瞳孔追随那模糊不清的车辆身影左右转动。

  太宰治也没再说话,而是饶有兴趣欣赏着高空之景,似乎他前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找白苜蓿,只是挑选一块适合践行自己‘理想’的宝地。

  许久才淡淡感叹道:“可惜了……”

  至于可惜什么,谁也不知道。

  又过了半刻,依旧无人开口时,白苜蓿张了张口,好半天才让那略带嘶哑的声带震颤出几个字:“太宰先生是会读心术吗?”

  “嗯?啊。”太宰治被这突然一问露出困惑之色,随后才恍悟对方是在问最初他说得那句话,眯眯眼笑着回答,“我的异能只是无效化,可没有什么读心术哦。”

  “至于为什么能猜出白小姐的心声……”说到这里,太宰治缓缓睁眼,压了压后半句的声音,“太明显了。已经把不想活的想法完全暴露在脸上了,这样谁都猜得出吧?”

  “是嘛……”白苜蓿原本想自嘲一笑,结果发现自己面部肌肉如同坏死,连勾唇最简单的肌肉都做不到,结果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那么,明

  明想死为什么不跳呢?”

  如此残酷的问话依旧以最平常的口吻问出来,好似天真的稚童在询问成年人为什么不快乐一样。

  其实答案彼此心里清楚。

  白苜蓿缓慢收回挂在墙边的脚,抱膝坐在墙头上,整张脸埋入膝盖,全程没有说话,似乎以无声的方式传达自己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太宰治也不恼,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蔚蓝而广阔,因为近海,时不时还能看到海鸥,而闭上眼睛后,甚至能在这种喧嚣的城市中闻到淡不易察的海腥味。

  因高楼离里面甚远,那一声声急促的喇叭声和引擎声早在传到上方前就被空气以及其他介质吞噬干净。

  不得不说,很安静,也很舒适。

  确实是个适合自杀的日子。

  太宰治这样想。

  “今天这个日子确实适合自杀呢。你看天气那么好,风那么舒服,如果能乘着这阵风往下──啪!坠落。那一定是个非常震撼的自杀方式。但……”说到这里,太宰治话锋一转,“但我不会这么做。你猜为什么?”

  等了会,白苜蓿没说话,太宰治继续道:“因为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你想想,这里是繁华的街道,这座高楼也是有名的商业大楼,暂且不在意你跳楼后会不会给这座大楼带去负面影响,单单你跳下去摔在地上就有很多问题。比如会不会砸到无辜的人、车辆,还有会不会被一些承受能力一般的人目睹你跳楼的整个场景,最后落在地上比屠宰场屠夫刀下的肉块还要血肉模糊。”

  “综上,这个自杀地点pass。”

  “这是我不把这里选择自杀地点的原因,你呢?”

  许久,白苜蓿才道:“你明知道的。”

  “我想亲耳听见。”太宰治道,“白苜蓿,抬起头,看我。”

  白苜蓿不动。

  “看我。”

  那声音不容置喙,白苜蓿慢慢抬头,在见到亮光时有一瞬不适,眯了眯眼才把视线聚焦到身边男人身上。

  “你不想死的理由是什么?”

  此时两人挨得很近,所以白苜蓿能清晰看见对方眼底倒映的自己,明明还是个人的模样,但她总觉得自己并不是个人,刚想闭眼,就被那个一贯能猜透人心声的人制止。

  “就算你闭眼也改变不了什么,顶多是掩耳盗铃。”

  “所以,你现在活着的理由是什么?”

  强调的是‘现在’而不是‘理由’。

  ‘现在’的话──

  “是不能。”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白苜蓿所有力气。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一字之差意思天差地别。

  于下一秒,太宰治便收回了所释放出平易近人的模样,冷漠不已。

  “啊~啊──失望了。”

  “老实说,如果你不想死的原因是因为还有那么一点想活的冲动,那我还会高看一下你,但现在,我很失望,白苜蓿。”

  说这话的时候,太宰治的表情虽不带笑,但也不冷,可散发出来的冷漠让人不得不清楚的认识到,他不仅是站立黄昏时刻会救人的武装侦探社成员,也曾是在黑暗中能微笑斩下敌人头颅的干部。

  “你知道什么人最可悲吗?”太宰治抬头望天,淡淡补充,“一种是没有目标的家伙,毫无意义的活着。还有一种是背弃自己最初信念的人。”

  “白苜蓿,你还记得你最初的理念吗?你说想活着,哪怕受尽白眼、哪怕被所有人都否定、哪怕这个世界分给你的爱少得可怜,你都想活着,以绝对角斗士姿态抗争到底。可你现在放弃了,否定的人成了你自己,丧家犬也是你自己。你自己都不爱自己了,那你为什么活着?”

  “所以,白苜蓿,请你去死吧。”太宰治回眸,以最冷的样子看向白苜蓿。

  “我……”

  “因为晶子的能力,如果不压过濒死的

  临界点就死不了,但这个高度跳下去必死无疑。如果你不想活着了,跳吧。”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不能死?为什么不能死?你死了世界就会毁灭吗?你死了就会有人随你陪葬吗?你死了会让人们陷入恐慌吗?并不会。

  白苜蓿,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真有人非你不可吗?太狂妄点了吧?没有人是非谁不可的,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少了你一个人就会停止,也不会有人因为你的死而复生,甚至说你爱的人也会在时间长河里慢慢把你淡忘,所以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不能死?”

  “是因为觉得你死了,那些真死而复生的人,比如织田作那些亡灵也会跟着死去?那不算陪葬,他们本来就是亡灵。别擅自把生命捆绑在一起好吗?你经过他们的同意了?还是说你觉得你害死了很多人,在没解决所有事情之前不能死?这又算是什么原因?意思是只要解决完了就能慷慨赴死了是吗?那你的生命可真够廉价的。”

  不是。

  不是这样的。

  白苜蓿很想否定,可张了张口,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太宰治已经把她那颗快烂透了的心脏挖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根本没有逃避的余地。

  “可我……”

  她现在就像个见不得阳光的生物,在阳光照射下浑身难受,如同针扎,她伸手五指没入发梢,想要用力掐住自己颤抖的神经。

  她想逃离,但无处可逃,用力咬唇的牙齿撕咬出一片血迹,依旧止不住难忍的痛意,只能再次说出那个近乎自己崩溃的答案。

  “可我是怪物啊。”

  杀人的怪物啊……

  仅仅一句话便让她的声音嘶哑到快吞没最后几个字眼。

  “你不是。”

  伴随这句话,她感觉有一双手控制住她那双近乎要撕扯头皮的手,而后将她的手拿下,又一点一点用五指梳理她那头被她揉到凌乱不堪的头发。

  “你不是。世间多得是人心丑陋的生物,他们尚且不认为自己是怪物,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是怪物?”

  “是因为杀了人吗?既然这样的话,我也是。我杀的人比你多太多了,好的坏的都有,如果你这就算是怪物。那我算什么?”

  太宰治在说这句话时,面色恢复到以往的神情,带着淡淡的柔意。

  “还有,我一直想知道‘怪物’这个词是怎么定义的,难道只是指非人类的事物吗?那我已经捡到了好几只。比如一只黑色猫咪,他能把黑色大衣衍生成刀爪似的武器被人称作怪物,还捡到了一只白色的小老虎,他能从人变成虎,被人当做妖怪,若你非要把自己归为怪物一类,那也并非独一无二,你的同类还有很多,所以为什么要去纠结这一点呢?”

  “我只是……”

  只是觉得自己恶心。

  或者她真如同加茂说的那样,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祸乱人世的大反派。

  她一直不认为自己是加茂口中的虚空,甚至还自大的将自己和那个人完全割裂开来。想着名叫白苜蓿的自己属于救人一方,永远不会变成害人一方。

  可事实上呢?

  她早就举起过屠刀杀人,自以为强大之后还在杀人,那以后呢?

  以后的她真不会变成那个恶鬼吗?

  她产生了动摇,而又没办法解决这个动摇。

  左右思考最好的结果就是赶在酿成悲剧前将根源处死,也就是自己处死。

  她没有任何活着的意义了。

  “太宰治,我、我怕我、害死……更多人。”白苜蓿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这句话完整说出口。

  而太宰治的回答──

  “你想知道你带回来的那个男人的情况吗?”

  扯出了另一个新的话题。

  “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居然能面无表情撑过晶子的治疗,还没留下什么心

  理阴影。他本来应该是想去找你的,但得知你没留下任何信息之后很干脆就放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太宰治抛出一个问题给白苜蓿,耐心等上几秒后,见对方只是茫然的看着自己便顾自说下去。

  “他醒来后哪也没去,一直待在我们武装社里。我猜他应该是在等某个人回去吧。”说到这里,太宰治像是想到什么抿唇轻笑了下。

  “说起来很好笑,因为那几天我有任务要做不在,晶子小姐喜欢待在自己的医务室里,剩下的那家伙不知道他的底细和来意,还以为是我和晶子新找的社员,各种入社测试都用在他身上,还找了一堆事情给他做,完全当做侦探社的后辈了呢。”

  “关于入社测试的事情,我还是听谷崎那家伙说的呢。可有意思了,考题自然有关‘救人’。”

  说到这里,一直看着白苜蓿的太宰治自然看到对方听到某个字眼时身体轻颤了下。

  “你知道有趣点在哪吗?”太宰治又抛出一个问题,不过这回他没等对方回答便道,“他没救人。”

  “大家伙都演得起劲,当反派的努力摆出恶人脸,当人质努力害怕,大家都为他搭好舞台了,结果在一片吵闹声中,他全程坐在会客的沙发上翻看侦探社以往案件,任武装社的那群家伙自导自演。

  因为那场闹剧是为他准备的,身为主人公别说救人了,甚至完全没把自己放在主角位子上。最后谷崎他们都快演不下去,准备判定他不合格时,他突然冒出一句‘会搭理你们这种戏码的主人公可不在这,要么等她回来再来一次?’,一句话让所有人成功蒙住。尤其是反派担当谷崎君,差点没拿稳炸弹把整屋人炸死。说是‘差点’,并不是谷崎没扔炸弹,而是炸弹最后落地也没爆炸。”

  说到这里,太宰治笑得更欢了,“后来听说是夏油君早在他们表演前就用特别的能力把所有炸弹都破坏了。问既然不打算救人也不参演,为什么还来拆炸弹。”

  “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会波及到我的,好歹是一条被人捡回来的命,多少还值点钱。’,这话把所有人都怼得哑口无言。”

  “不过后来询问如果真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发生,他会打算救人吗?他说看心情。因为这点听起来非常冷酷无情的话让大家对他入社都保留了意见呢,啧啧。”太宰治忍不住感叹,“真是一群严格的家伙。”

  “不过你也别怪他们,他们不知道,或许夏油君说‘看心情’而不是‘不救’已经算是跨了很大──很大一步了呢。”

  这一回,白苜蓿终于没忍住,颤着声音回话:“你想说什么?”

  “你觉得这是谁努力的结果?”

  白苜蓿咬咬唇,没有回答,于是太宰治换了个问法。

  “那换个例子好了。你觉得你以后会害死更多人,那现在呢?眼下这一刻,你想杀人吗?如果有人遇到危险,你是准备救人?还是──见死不救?”

  说着,太宰治收回勾住白苜蓿发尾的手:“或许可以直接来试试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救不救也无所谓,无需任何心理负担,这仅仅是一次测试,不会有任何损失。你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就交给这次测试吧。”

  说到这里,白苜蓿心脏猛地一跳,意识到事情不太对。

  于下一秒,她就看见那个男人微微歪过身形,大半个身体露在外面,看上去只要再倾斜一点点,便能立刻坠入深渊。

  “那么──测试开始。”

  说完这句话后,那人往后一倒,如准备坠入海洋的水滴般毫不犹豫一头栽了下去,在白苜蓿反应过来伸手一抓时,只能摸到那飞舞的绷带。

  太宰治跳楼了。

  白苜蓿望下去时,还能看见对方面带笑意与从容,就好似他这一跃并不是死亡,而是这世间最温暖的怀抱。问太宰治后悔自己这

  一跳吗?

  老实说还真不后悔。

  横滨新的接班人已经找到了,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优秀的战士,自己也做过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情,也见了来不及好好说话的挚友。

  要问还有什么遗憾的……

  那还挺多,比如自己的著作自杀手册还没完全完本,还没来得及和同伴告别,还没研制出新的‘生化武器’……但怎么说呢,人生总有很多遗憾,那是无论活得多久,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还会存在。所以他并不觉得遗憾这种东西是阻止死亡的工具。

  不过话又说回来,很多人好像对他误解了,说他是什么自杀狂。

  其实并非如此。

  他只是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在哪。正如他和白苜蓿说的那样,世界上有两种可悲的人。

  他说现在白苜蓿是后者,但没有补充的是,他觉得自己是前者──毫无意义的活着。

  这么说也不太对,也并非是毫无意义。

  怎么说呢。他一直待在一个与世人隔绝开来的黑暗地带,那里只有他一个人,没人能走进那里,因为那里是虚无一片,是他人或者自己怎么努力也很难化解开的东西,因此,无论做什么结果与意义都不大。

  最初追求自杀也不过是觉得这会让无聊的人生多了点意义。

  试想一下,世界上什么事情最简单?

  毫无疑问是死亡。

  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死亡无处不在。

  天灾、人祸,无论是哪一点都能迅速杀死一个乃至一半世人。

  死亡这个东西从一个人出生就一直伴随着TA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只要稍不一留神,人就会被‘死亡’带走。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一个人把‘死亡’作为一个目标、将一个所有人都认为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东西当做一个需要为之不停、不停奋斗的目标,那样是不是就会把‘死亡’提升到一个非常有意义的高度呢?

  他喜欢尝试这种无人问津的东西,所以他‘热爱’自杀,因此被人简单的归结于自杀狂也无可厚非。

  毕竟简单说来,他确实是个追求各种死法的人。

  不过他算狡猾的了,‘死亡’太简单了,就算他把它作为毕生奋斗的目标,实现起来也会比常人容易,不过好像从来没人发现他这耍无赖的一点呢。

  大家反而觉得选择‘活着’的人目标更简单。

  怎么会呢?

  ‘活着’是一件最难、最难的事情。

  它不仅需要人克服天灾与人祸。

  还需要人拿出勇气,一次次打败‘活着’路上的挫折与荆棘。

  ‘活着’这条道路比任何一条理想道路都长。任何理想、愿望、甚至任何亲情友情爱情也都能在半路放弃然后选择另一条路。

  可‘活着’的路向来只有一条,从出生到死亡,中间没有岔路口,如果放弃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太难了,‘活着’太难了。

  难到所有人都假装它很简单,然后觉得自己那么有理想的人怎么能追求那么简单的东西呢?那太掉价了。

  于是所有人都避开这个问题。

  结果有一个人却坚定不移的说:“活着!我想活着!”

  当他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存在时。

  脑子的第一反应是:咦?是傻子吗?

  然后他就看着这个傻子一次又一次努力‘活着’,无论多难受、觉得自己多没用,也不想放弃‘活着’这条路。

  于是他的反应变成:呜哇!强者!

  当他看到她在‘活着’这条道路上依旧不放弃一些固定的原则,待人友善,乐于助人,这些常常被人挂在嘴边却被又被世人觉得好廉价、好虚伪的品质她一直都在身体力行遵守着。

  于是他捂了捂自己的眼睛:是小太阳,好亮!

  这样的人就应该坚定自己的目标,在追求‘活着’这条艰难道路

  上依旧散发着小太阳的味道。

  而不是擅自否定自己,觉得自己不配活着。

  现在那个人的路有点偏离了,他要做的不需要给予多大帮助、多大鼓励,而是只要让她意识到,她脚步偏了,需要转个弯

  至于为什么需要用跳楼这种事情来‘转弯’,不怕死吗?

  笑。

  就像他说的那样,一旦把一件事情当做目标来做,那会升级难度。

  虽然他确实想追求一个非常完美的死法,并且觉得今天温度正好、微风正好、阳光正好,但是嘛,这里依旧不会是他的死亡地点。

  看,这不来了。当白苜蓿用尽全身能力,连助跑外加各种加快自身降落的方式追上太宰治,然后用冰等能力一点点缓冲两者的距离,最后抓住太宰治撑开道具降落伞时,她全程脑袋里没有多余的想法。

  但并不妨碍她被对方这一出弄得心脏鼓动到顶点,肾上腺素狂飙到那好久没出现的怒意也随之而来。

  “疯子!太宰治!你就是疯子!”

  白苜蓿虽然这样叫骂道,但双手仍旧死死搂住对方身体,好让高空中的两人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仅靠一顶降落伞下避免摔死。

  相比白苜蓿的已经快被怒意蓄出眼泪,太宰治的心情可相当不错。

  “是,我就是。”

  然后伸手摸摸对方又被风吹乱的发型。

  “你看,现在的你依旧在害人、袖手旁观、救人三者中毫不犹豫选择了救人。如果你但凡犹豫一点,我可能就会被摔死。这是不是说,至少现在乃至一段时间的你依旧不会变成你害怕的那个样子?”

  白苜蓿才不管对方的大道理,乱糟糟的脑袋早就分不清自己现在的情绪,只会破口大骂:“这算什么?你在赌什么!你都知道如果我但凡犹豫一下你就会死,你还跳!是不是早就想死了!那我还救下你真是抱歉了!”

  太宰治却耍起了无赖:“不要发生什么事情都觉得我想自杀好吗?这是刻板印象!请拒绝往太宰治头上套刻板印象!我必须声明一点,我这次可没打算死。都说了,这个死亡地点一点都不完美。”

  “那你还跳!”

  “那是因为……”太宰治顿了顿,难得些许认真之色,“那是因为我并没有在赌,我百分之百确定你会来救我,百分之九十九确定你能救下我。”

  白苜蓿一颤,身体以及心脏都微微一颤,原本怒意上头的情绪慢慢消散,剩下来的,是积攒起来的复杂而又让人眼眶微热的情绪。

  “这算什么……那个百分之九十九是什么啊。”

  “唔,算是你来救我,但能力不够然后让我一命呜呼了吧。”

  “哈……哈哈、呜呜呜……”白苜蓿觉得这个回答有点好笑,想笑,结果刚笑了两下情绪突然绷不住,笑声突然转变成哭腔,而后竭尽全力大哭起来。

  “我、我不想死!我、我想活、活着!我想每天能见到太阳!我想回家的路上能看到星星!我想、想我喜欢的人都能开心,我、我不想舍生取义、我我想活着、和大家一起……呜呜呜呜……”

  我,想要活着。

  就算手上沾满不干净的血、就算举起过杀人的屠刀、就算已经洗不白了,可我依旧想要活着。

  我不想是为了一个特定的人而活、也不想为了所谓的赎罪而活、我想要为自己而活。然后为了活着而努力,然后去努力爱生活、爱世人、爱世界的一切。

  想要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里创造一个我希望得到的小世界。

  所谓拯救世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